望族权后-第3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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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奴便道:“王妃虽说不喜针凿女红,对厨艺却甚感兴趣,又博览群书,年幼时便看过许多食谱,未入宫前,就常为家中亲长准备膳食,住在上清观时,更加用心于为真人备膳。”
这时的贵女并不被强求学习女红、厨艺,在贵族之家,必定备有不少绣娘厨工,贵女嫁人,陪嫁下人中当然都有那些操持针线厨事者,并不需要亲力亲为,而十一娘虽然对厨艺甚有兴趣,也不会当真亲手洗切烹制,不过是以指导为主,最多亲自调味。
碧奴不知道的是,十一娘并非天生喜欢疱厨之艺,而是因为裴氏家风——裴氏是真正的百年望族,早在广朝之前,家族便已崛起,而晋末五胡乱华,汉人颇经了一段颠沛流离,在那一时期,望族蓄养部曲世仆主要是为了用于军备,以求在乱世之中自保,当然就不能好比如今贵族般的养尊处优,衣食等家务少不得主妇们亲力亲为,到了广朝驱除鞑虏统一天下,两晋时期的名门望族实在已经所剩无几,许多文化、礼仪都已疏失,甚至不少新兴贵族的衣食竟效仿胡族。
故而一度,是否能够操持传统宴席竟然成为门第贵贱的区分,于是得以在乱世中保留下来的世家大族,都格外重视各自家族的厨艺,视为秘珍,传媳不传女。
当然到大周建立后,贵族阶层又经过了一次清洗,渐渐的各家也就不再那么重视厨艺这项“秘珍”了,裴氏家族菜系,却一直有极大名声,
故而裴氏妇人,一直都甚重视厨艺,只是不再恪守着传媳不传女的成规,渥丹做为嫡长女,当然被母亲强迫灌输过家传厨艺,她又是个喜好美食的人,故而也不怎么排斥,倒是学得认认真真,十一娘眼下这项“技艺”,当然就是来自于渥丹“遗传”了。
她也不惧这项技艺引人生疑,大周建国后,裴氏多少出嫁女儿将家传肴馔带去夫家?早就并非裴氏秘藏,更不论京兆柳也是裴氏姻亲,十一娘与柳蓁交好,柳蓁自然会为她掩饰,便说将生母手记交给了十一娘,连韦太夫人与萧氏都不会生疑。
只不过太后一直谨慎饮食,十一娘也无意以厨艺讨好,故而好比阿禄这样的宫人,其实并不知道十一娘还有这项“技艺”。
碧奴当然也不关心主人这项“技艺”的起源,她这时颇有些唏嘘:“那回随晋王射猎,有幸尝试江总管烹烤野味,只是尝在口里……不瞒阿禄,我只觉得滋味怪异,却见殿下似乎毫无察觉,自顾大快朵颐……”
阿禄便是一叹:“当年裴后薨逝,仁宗帝一度悲痛难禁,也没有关注殿下起居,太后以为有机可乘,起意谋害殿下,殿下为了自保,明知饮食有慢性之毒照样服食,虽说是早想好应对之策,没等到体内积毒重危便让仁宗帝察觉,身体没有大礙,却从此影响了味觉,自那之后,殿下味觉便比常人敏感,尤其咸甜两味,常人食用觉得正好,对殿下而言却过重了,但为防这事泄露,以至于那心怀恶意者再度利用殿下饮食习惯暗中谋害,殿下一直隐瞒着此事,即便是在外立府,为防万一,也没有交待王府厨工单另调味,这事便一直只有江总管知晓。”
晋王府的厨子不知贺烨味觉敏感,做出来的菜肴不是过咸便是过甜,当然不合贺烨口味,而唯一知晓内情的江迂,厨艺又不佳,纵然是悄悄给晋王殿下“开小灶”,做出来的食物咸甜适当,也仅此而已,晋王殿下实际上已经有许久没有品尝过真正的美食了,反而是这次赶赴晋阳,饮食一事被王妃接手,晋王殿下这才能够真正的大快朵颐。
碧奴与阿禄想到早前呈上膳食时,殿下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执箸品尝,愉快得眼睛都咪成了一弯新月的样子,这时都不由相视一笑——殿下今后怕是离不开王妃了,这岂非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不过两个婢女并没高兴多久,却突然听见屋子里有人发起脾气来,一时又惊又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入内望探,便见阮长史板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也不顾院子里的积雪,往那一站,张嘴吼道:“舅舅也太小气了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却连饭都不让我吃好了,罢了,我不礙眼,我就在雪地里用膳,舅舅满意否?”
两婢女面面相觑,想不明白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故,好好用着膳,怎么阮长史便被嫌弃了?
原来是晋王殿下,原本欣慰着王妃亲自为他准备了几道正合口味的美食,瞄了一眼陆离、阮岭的膳桌,发觉菜式与他一样,知道王妃是以他为重,故而心里更加熨帖,哪知再细细一瞧,发觉陆离桌上多了一个白瓷盅,顿时不满,当众质疑。
王妃心平气和地解释:那是司马仲特意交待,为陆离准备的药膳。
于是晋王殿下无话可说,阮岭却笑得东倒西歪,打趣自家舅舅小心眼,因为陆离膳桌上多了一味药膳便愤愤不平,殿下把脸一板,便让阮岭快些吃完滚蛋,声称膳后有要事欲与陆离私谈,这借口过于明显,阮岭“恼羞成怒”,干脆离席而去,闹着要在雪地里用膳,实际上却暗暗冲碧奴挤眉弄眼,示意她与阿禄将膳桌搬去自己房间。
“舅舅这是在妒嫉薛郎呢,这一路之上,舅舅便见不得十一娘待薛郎关怀备致。”阮岭悄悄冲碧奴耳语:“今后舅舅若欺侮我,可就指望十一娘为我撑腰,碧奴姑娘便看在我这一路之上卖力撮合,别忘了在十一娘跟前为我多多美言。”
碧奴哭笑不得:“阮长史这是什么称谓,王妃为长史舅母,怎能还用闺阁旧称?”
阮岭摸了摸鼻子,满脸为难——
他称贺烨为舅舅都是逼不得已了,十一娘更是比他小着不少年岁,让他称为舅母,哪里习惯?
再说,以他老练敏锐的视线,默默观察一路,分明洞察这一双男女可不是夫妻关系,要不哪里需要他卖力撮合?他那舅舅,真是白担了个风流好色的虚名,居然与自家王妃相处,都如此别扭,与其同绚之“争风吃醋”,怎么不在王妃身上下功夫,连他这个坐壁上观者都急不可捺,忍不住要挽起袖子下场助拳了。
柳十一娘若真与绚之有情,还哪里有舅舅啥事,晋王妃只怕早就换人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阮岭摸着下巴连连感慨,心里很是“鄙夷”自家舅舅的优柔寡断。
第642章 美人落难
贺烨堵着心事,却仍然将膳桌上的美食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然后便冲十一娘虎视眈眈——这一路之上,他自是不少留意十一娘与陆离之间的言行来往,越看便越觉两人相处默契非同一般,当然并没有违悖礼矩的举动,可正是因为这有若君子之交的光风霁月,更让贺烨忧愁不已。
因在他看来,无疑证实了薛绚之对十一娘不存男女之情,最多只是手足之谊。
十一娘身为女子,又一贯端庄持重,当然不会行为那些暧昧引诱之举,可若说十一娘对绚之并无男女之情,那么她为何企望着将来隐姓埋名,甚至于远离亲友逃避世俗?贺烨实在想不通世上男子除陆离、萧小九之外,还有谁能赢得十一娘的芳心,再者除了这两人,十一娘并未与其余男子交近。
他有些摁捺不住,意图进一步试探薛绚之了。
所以这时虎视眈眈的示意十一娘:我都明说了要与绚之私谈机要,王妃是否也应当知情识趣,主动回避了呢?
十一娘根本没有想到她采纳陆离那莫名其妙的建议,竟然会造成贺烨如此严重的误解,以至于为她将来幸福忧心忡忡,她依然坚定不移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适当对贺烨表达关怀体贴,逐渐缩减两人距离,使一切水到渠成,当然,因为阮岭一路之上时不时的讥诮打趣,十一娘也意识到贺烨似乎有些“争风吃醋”的举动,心头暗暗诧异:就算与殿下坦诚心迹,殿下接受了她为晋王妃之最佳人选,可新婚之夜时贺烨表现得那样扭捏,显然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怎么会短短月余之后,心意就有所改变呢?再说,晋王殿下欲成大业,也不至于这样小心眼吧,怎会暗暗妒嫉陆离?
不过无论如何,十一娘还是更加谨慎言行,未免造成贺烨与陆离之间不必要的误会冲突。
于是当接受到贺烨的虎视眈眈,十一娘知情识趣的结束了晚膳,并将碧奴与阿禄都带走,让两个婢女陪着她散步消食,横竖贺烨听觉敏锐,也不用担心隔墙之耳。
厅内两人,这时均离膳桌,到了窗边相对而坐。
贺烨却忽然有些欲语还休了。
他并未与十一娘坦言这个话题,一切不过出于他的猜度,故而他并不肯定十一娘是否向陆离坦言,其实他更加偏向于十一娘并未向陆离表白,女子嘛,多少有些矜持,尤其涉及感情之事,更兼两人年岁差距悬殊,一个已为人父,一个又是已为人妻,异境而处,贺烨觉得十一娘必定难以启齿,多半不曾坦诚心意。
而这时自己若直言诉之,岂非有违十一娘意愿,更别说陆离若是直言拒绝了,更加会将十一娘置于难堪境地。
所以他沉默了许久,决定先绕开十一娘:“绚之重前经历之事,我有所耳闻,原本皆为绚之私事,旁人不该置喙,不过……”
贺烨正在斟词酌句,陆离倒比他更加干脆:“殿下但说无妨。”
“绚之旧疾缠绵,但身边却无贴心之人照应起居,未免会让亲友忧虑不安,故而,我是想建议绚之,逝者已矣。”这就是试探陆离,是否还对旧人念念不忘,有没有想过再结良缘。
陆离其实对于贺烨这次突如其来的“私谈”已经有所准备,并不觉得出乎意料,甚至一切其实都在他计划当中,故而并不觉得惊诧,只是缓缓一笑:“四字说来轻易,可若非亲身经历,又怎能体会其中创痛,当年因我一时优柔寡断,屈从于世俗礼规,而伤害了两个无辜女子……虽往事如烟,但每每思及,悔愧难释,殿下无须再劝,我这一生,不会另娶他人。”
这听在贺烨耳里,以为陆离愧对之人为妻子裴八娘及薛昭生母,可陆离这样说,指的却是渥丹与八娘。
但悔愧难释,的确是出于陆离的真情实意。
不会另娶他人,自然也不是虚伪推脱之辞。
贺烨眼看着陆离坚定果断的神色,心情更加郁烦。
因为这样一来,十一娘将来只怕难得美满幸福了。
纵然他将来以九五至尊之权,释十一娘得以自由之身,可陆离并不会答应与她避世逍遥,也终难免那样一个才智非凡的女子,孤独终老凄凉一生。
在贺烨看来,这样的人生是不美满的,他不忍助他良多的十一娘,最终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必须要想办法改转十一娘的心态,贺烨默默坚定了想法。
便笑道:“算我多事了,不过绚之若有一日改变想法,不妨告知于我,无论绚之欲求何人为妻,我都会竭尽所能成全。”
这话当然也是出自贺烨的真情实意。
陆离却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也许有朝一日,晋王殿下会因这诺言悔不当初,当然,他正希望如此。
这一场私谈并未耗废多少时间,十一娘刚绕着驿站走了半圈,便被晋王身边的小宦官召了回去,四人又要开始商谈正事了。
然而窗外天色方才刚刚黑尽,四人会谈却被艾绿打断,她在门外刚刚一探脑袋,便被晋王殿下发现了,贺烨也知道这个小丫头甚得王妃喜欢,便打断了十一娘的奋笔疾书:“艾绿在外探头探脑,怕是有事情禀报。”
艾绿听了这话,干脆便跳了进来,她也不向众人见礼,坐在十一娘的身边便滔滔不绝:“婢子在驿站外雪地上玩,忽然便见一辆马车过来,车上跳下个婢女,长得像碧奴姐姐一般好看,扶了个像扈娘子一样好看之小娘子下车,跟着个有几分貌若傅媪之老妪,那小娘子走了几步,膝盖一软便瘫软倒地,躺在老妪怀中不省人事,婢女急了,跪着恳求驿丞。
说是自家小娘子患疾,而前行三十里内又无驿站,只好求宿于此,望驿丞通融。不过官驿一般不能留宿平民,驿丞告诉那婢女,眼下又有贵人暂住,更加不敢留宿平民,驿丞并有疑惑,询问婢女,此时已经入夜,为何她们不在县城留宿,而趁夜出城。
于是那婢女才细说难处,原来她家小娘子也是官宦家中女儿,奈何父亲入罪,母亲与兄长随父亲一齐发配,小娘子逃过一劫,回晋阳城投靠伯父,奈何伯父无德,眼看燕赵失守晋朔危急,带着家小逃难去了,却将小娘子遗弃晋阳,小娘子无依无靠,多得晋阳城中秋山观主收留,做了女冠才有安居之处,又奈何秋山观主病逝,因小娘子多才而貌美,竟被豪强觑觎,小娘子不甘受辱,这才逃出晋阳,不过因为患疾,一时滞留在清源县,本欲养好病再离开,怎知竟被豪阔逼迫,不被县城客栈收留,被逼无奈,只好离开,但眼看入夜,若官驿再不收留,小娘子又患疾病,露宿郊野,即便不遇奸邪强徒,恐怕也挨不过这苦寒夜宿。”
艾绿满含同情地说完了这番话,却见王妃似笑非笑,晋王更加不以为然,别说一贯吊儿郎当不像好人的阮长史满面讥嘲,就连风度翩翩的薛少尹也没有半点同情怜惜神色,艾绿不由呆愕。
十一娘笑问:“怎么是你来通禀,那驿丞呢?”
艾绿傻傻回应:“驿丞听完婢女这番解释,甚是同情,有心帮助小娘子一行,可又不敢自作主张,于是求告侍卫通融,让他禀询殿下与王妃,婢子便自告奋勇……”
“驿丞便任由你禀报了?”
“倒是在后头喊了几声,可婢子看那小娘子脸色苍白,怕是不能支撑,一时心急……”
阮岭忍无可忍:“你这丫头,当真是少不更事,这样便被人瞒骗?驿丞与求助者一问一答之间,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个透彻,岂不可疑?再者,若有老妪相随,由年长稳妥者求情方为合情合理,可那位小娘子,却专遣了个貌美婢女求情!”
在阮岭心目中,碧奴实算貌美了,艾绿既说那婢女貌若碧奴,可想姿容出众。
更不说在艾绿口中,那小娘子竟然能与扈氏媲美。
这不正合晋王殿下风流好色的口味?驿丞生怕艾绿通禀时不能切中要点,方才如此心急如焚,种种蹊跷与蛛丝马迹,指明那小娘子必然不是单纯的落难者。
艾绿“啊”了一声,显然明白过来,满面愧意:“是婢子愚钝。”
这一路之上,武艺有白鱼、贺琰甚至扈氏指教,智计又有阮岭言传身教,艾绿的进展其实已经“一日千里”,然而到底还是涉世未深,又心怀善良,所以不会先用恶意揣测他人,上当受骗也是情理之中。
十一娘并没有责怪艾绿,却看着阮岭莞尔一笑。
阮岭顿觉脊梁生寒,不祥之兆油然而生。
第643章 阮长史的用处
传言晋王好色,并偏好身世可怜年岁略长的女子,只不曾想晋王人还未到晋阳城,就真有走投无路的柔弱美人求助,明显是有人盘算着在晋王身边安插耳目,可这要追根溯源,也只能怪晋王自污声名才惹出此桩麻烦,为何王妃却对自己笑得这般“奸诈”?
阮长史心头顿时生起一种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这女子背后之人,无非三者之一。”王妃稍一莞尔后,目光却又移开,阐述见解:“太后、蜀王、抑或毛维。”
阮岭深深吸了口气:“太后已经在晋王府中安插了四大媵人,还嫌不够?”
在他心目中,原不曾真将韦氏看作外祖母,此时又无外人在侧,干脆便用太后作为称谓。
“这个可能虽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任氏等人在明,难保太后不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