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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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这话,显然笃断了陈伏骥必有贪昧之行,就算没有,也要制造他有这罪行。
太后不在意官员是否仗势欺民,但这位已经被空虚的内库折磨得寝食难安,必然不会容忍官员贪昧“国财”,陈伏骥妄图攀附毛维争取青云之图,十一娘便要让他壮志未酬身先死!
第688章 一个“小贼”
因为贺湛那封密书,晋王殿下到底无法心平气和,已至深夜,尽管身旁无人打扰,屋子里也没有让他厌烦的甜腻香息,可他仍旧辗转难眠,甚至没有心情默诵《大般涅槃经》自我摧眠,干脆一跃而起,披上氅衣,也不嘱人来掌灯,趁着这晚月色清亮,仗着自己目力堪比离娄,游魂一般在玉管居里乱逛,似乎这样便能略平心头烦躁。
不知不觉便行至竹苑一处,耳中隐隐听闻挖凿之声,贺烨方才意识到这处正是密道入口。
经过好几拨人日夜不休的开凿,那条叵长的密道分别于章台园、玉管居两端开挖,眼看就要“顺利会师”,事实上倘若不是贺烨耳力过人,即便站在密道入口,也是听不见任何响动的。
但他却留意见密道这时并没有封蔽入口,靠近墙脚的地方,一个大大的豁口就这么敞露着,虽然夜间此处并没有仆婢经行,不用担心某个神思恍惚的人跌坠密道,但贺烨不由腹诽,万一自己没有察觉呢,失足掉了进去,岂不惹人笑话?
心情不好的人,大约都会将些微纰漏无限放大,晋王殿下这时便在考虑,要不要处罚监工阮长史,该怎么处罚。
还没个决断,他竟又听见密道内一阵沉沉步伐由深及浅,甚至间杂着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什么人?
异常警觉的晋王下意识闪身躲向……四周无处隐蔽,还好殿下身手不凡,无声无息便跃上了墙头。
此处位于玉管居竹苑西墙,设有一扇角门,寻常从里落栓,并不允许外人通行。
仿佛一只秃鹰般蹲在墙上的殿下,一双厉目,直盯着密道入口。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踏着台阶逐渐冒头,背着一个硕大的篾篓,篾篓里又放着麻袋,因松松挽好袋系,倒看不清麻袋里是什么物什。
何方小贼?“秃鹰”大诧,须知晋王府里眼下可尽是心腹,就连这些修凿密道的所谓工匠,其实也都是死士抑或贺琰部下护兵,难道这些精心择选之人,竟然混进了间佃?这是殿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实,因此他不得不怀疑,是王妃手下出现了漏洞,对,此处是玉管居,就连扈氏以及他那些个婢女都不能随意进入,一定是王妃的人有问题。
小贼走出密道,却将背上篾篓放了下来,似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嘟哝了一声“累死了”。
竟然是艾绿丫头?
虽然那声嘟哝极其轻微,但自然逃不过殿下过人的耳力,一下子便被他听音识人。
这丫头怎么也不会是间佃,晋王心中一松,无声无息地“飘落”墙头,准确站在了艾绿身后,鬼爪伸出,轻轻一按艾绿肩头,冷嗖嗖地问道:“你在干嘛?”
艾绿吓得险些没有惊叫出声,也多亏她艺高人胆大,这时还能保持冷静,异常灵活地摆脱了鬼爪,转身出拳,一记重捶便击向“鬼影”腰部,然而却被一只手掌轻轻松松便挡住了攻击,贺烨这才没有装神弄鬼:“看清楚再打!”
然而他却险些被艾绿仰起的小脸吓得大退一步:嘿这丫头,半夜睡不着去密道里盗土了不成,脸上一片“泥泞”,恍眼一看,还真像只小鬼。
“殿……殿下!”大惊失色也以为自己撞见鬼了的小丫头看清偷袭之人,不无恼火地跺了一下脚:“你存心吓人!”
“半夜不睡,你这是在干嘛?”贺烨又问一句,手指却轻轻巧巧地拨开了麻袋,往里一望:“还真是土?”
“闲着也是闲着,婢子是想着干脆帮着密道运土出来。”艾绿似乎才发觉这一惊吓得不浅,小心脏扑扑跳个不停,不无委屈地控诉。
“你一个人能运出多少土来,多此一举。”
自己的劳动成果受到了鄙视,艾绿心中不服,蹽足便拉开了门栓,指着外头两辆推车:“殿下看看,这都是我一人运出,能够分担不少劳力!”
“你是玉管居婢女,职责是照顾王妃起居,不需做这事。”贺烨仍然认为小丫头是多此一举。
“殿下知道什么?”小丫头也照旧不服:“王妃身边那多婢女,莫说梳妆,连端茶递水也用不着我,自从跟着王妃,衣食日常比从前精贵许多,每月王妃还会给予一贯钱薪俸,婢子只觉得白受王妃好处,心中过意不去。”
原来小丫头从前跟着巧娘,虽然也没有受气挨饿,然而巧娘也是寄人篱下,梁家又只是小商贾,使唤奴婢本就不多,故而艾绿寻常也免不得干些洒扫浣衣甚至挑水搬抬的体力活,自从入了晋王府,生活待遇比重前好了许多,却几乎没有干过什么活计,反而在白鱼、阮岭的指教下精熟骑射,甚至碧奴、阿禄趁空还会教她识字,这哪里是奴婢,过的简直就是大家闺秀的生活,艾绿心中过意不去,这才寻思着发挥力所能及,没活找活干。
但这事她非但瞒着王妃,甚至连碧奴、阿禄都没有知会,半夜行动皆为偷偷摸摸,哪知今晚却被殿下“逮住”,这才“坦白从宽”。
“是个勤快人,也是个好丫头。”得知来龙去脉后,殿下倒不吝夸奖:“只是你之天赋,碧奴她们可没有,一把力气用在这些粗笨之处,岂不可惜?你也不用担心无功受禄,王妃留你在身边,可当你是贴身护卫,只要用心学好剑术武艺,将来保证王妃安全,便是大功一件。”
为了让丫头安心,贺烨甚至信口开河:“就说这玉管居,院墙这样低矮,稍习武艺者便能跃入,眼下虽然不妨事,待将来,那些居心叵测者都来了晋阳,保不准便有人趁夜潜入欲行不轨之事,夜间巡防,离不开你这丫头用心。”
艾绿听得两眼放光:“当真?”
“我骗你干嘛?”闲着也是闲着,烨大王忽然心生“妇人之仁”:“只你眼下这本事,可难当大任,莫如你拜我为师吧,我教你一套心法气术,便不至于人都站在你身后,你还无知无觉。”
“不用劳动殿下,有白鱼师傅与阮长史教婢子呢。”艾绿十分怀疑这位行事乖张又小心眼的晋王殿下居然身手不凡。
贺烨:……
他这是被个小丫头鄙视了么?!
一张脸便黑了下来,二话不说解下腰上佩刀,随手抛给艾绿:“我知道白鱼教了你一段剑法刀术,我不还手,你尽管攻击,百招之内,只要你能划破我一角衣裳,我便拜你为师可好?”
“殿下说话可要算话。”丫头这时还没有多少尊卑观念,再加上她只视王妃为主,对贺烨原就没有几分敬畏,一时被激生了好胜心,也顾不得什么大逆不道的教条,将长刀出鞘,对着晋王便刺了过去。
突觉眼前一花,刺了个空不说,甚至再也不见晋王人影。
“发什么呆,人在这儿呢!”背后响起烨大王低沉的嗓音。
如此过了数十回合,莫说一片衣角,要不是晋王好心提醒,艾绿甚至找不到目标,但尽管累得气喘吁吁,小丫头倒是不服输,未至百招,就还不算分出胜负。
贺烨看似漫不经心在腾挪移跃,眼见着艾绿步法灵动,虽然有些体力不支,导致气息滞沉,但刀刀刺击,却还不减势大力沉,心中也甚觉惊异,暗道这丫头果然有些天赋,眼下十岁出头,如若习得那心法气术,五、六年后,普通卫士只怕都不是她对手,留在王妃身边贴身护卫倒也是个保障,于是更加坚定了点拨一二的心思。
故而待百招过后,贺烨出手如电,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便赤手空拳夺了艾绿手中武器,笑着说道:“丫头还不服气?”
艾绿眼看着手中空空,呆怔一歇,喘出重重一声:“婢子心服口服,不过殿下要收买婢子,这事婢子却不能隐瞒王妃。”
贺烨哭笑不得:自己一片好心,不想在这丫头眼中,却成了笼络收买!
好在殿下气量宽宏,不与丫头一般见识,又听见由远及近的步伐声,略一颔首:“正好,王妃过来了,你此刻便能问王妃是否允同。”
艾绿惊讶地转过身去,果然看见远处两盏灯火,依稀几个人影往这边行来。
这下,她看向晋王的眼神方才有了钦佩的意味。
第689章 哎呀这邂逅
十一娘今晚也有些心浮气躁,不比得晋王失眠,她是根本还没有安歇,这时出现在竹苑角门处,当然不是听说两个“不明人士”打斗事件,更加不是为了巡看密道工程,而是打算通过角门外的捷径去西外苑,哪知走到近前,却见晋王与一个满脸泥泞不辨眉目的呆丫头并肩而立,顿时困惑。
直到呆丫头飞奔向前,迫不及待地张口说话,十一娘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艾绿。
“怎么弄成这模样?”十一娘捏了捏艾绿头上的小纂,然后就发现自己的指尖沾上了泥土。
“这丫头半夜睡不着觉,企图用运土修练武艺。”贺烨极不厚道的打趣。
“王妃,殿下想收买婢子为徒,婢子见殿下的确身手不凡,亦生佩服之情,不过王妃若不允准,婢子决不答应。”艾绿忙表忠心。
十一娘虽说也觉诧异,想不通贺烨为何要“收买”艾绿,但晋王烨何等高傲?难得他主动提出点拨艾绿武艺,十一娘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能拜殿下为师也是你运数,不过这事还需要谨慎口风,当着外人面前,不可称大王为师傅。”十一娘叮嘱一句,便问贺烨:“殿下怎么来了此处?”
“睡不着胡乱逛逛,王妃是否也觉心中不安?”贺烨问。
“我正想去外苑绣坊瞧瞧。”十一娘说道。
晋王便理所当然同行陪伴,心里却仍然觉得诧异:“三更半夜,王妃怎么忽然想去绣坊?”
两人说的这绣坊,其实并非晋王府的针线处,原来巧娘与梁松在长安时征请的绣娘,这回也随晋王一行先来了晋阳,不过霓珍衣坊眼下未曾在市坊开张,十一娘便将西外苑一处宅园清理出来,用作安置,梁松最近正忙着奔波各处继续征请衣工绣娘,陆续又补充了几十人,眼下这些工人们也是分成数拨,日夜不停赶制衣帛,不过十一娘因琐事缠身,也鲜少亲自巡看,更不说三更半夜之时了。
“我是想着,太后既然听信徐修能谏言,已经决定诏令地方广开官窑,太原府应当也不例外。”十一娘边行边道。
贺烨便眉头紧皱:“新政尚未推行,太原府此刻人心惶惶,要是广开官窑增重徭役之诏令一下,岂非越发引得人心浮动?”
“虽说如此,但若违抗诏令,岂非给予毛维挑唆之机?”十一娘的神色也不轻松:“新政要想顺利推行,无论是我,抑或六哥,都不能失去太后支持。”
见贺烨越发恼怒,十一娘这才略微舒缓了沉肃的神色:“殿下也不用过于担心,事实上即便新政实施,咱们依然不能彻底解决授田不足之弊病,部份农人百姓得以减轻赋税,可太原府还有许多客户,他们根本没有耕田,却不能尽免赋税,这部分人群如何安居乐业?是以,我思谋着,当广开官窑诏令下达,或许应该试着谏言太后,太原府官窑制品,可自行转卖各国商贾。”
贺烨一边眉梢挑起:“王妃是打算……”
“对,我是打算由晋王府全权掌控太原官窑。”
“徐修能原就怀疑我居心叵测,怕是不会让王妃趁愿吧?”
“他虽然这么快便获得翻身机会,但上回因为力荐蜀王任太原牧,吃了那大一个哑巴亏,这时想必也不敢大意,徐修能之企望,不过是将来官拜中枢位及人臣,并非咱们死敌,以此子城府,当知目前与晋王府敌对并无好处,因而依我看来,他不会甘冒风险,行为损人不利己之事。”十一娘侃侃而谈:“再说太后,就算忧心内库空虚,不足让她挥霍,然而时局如此,她必然也不会眼看潘辽大军攻入晋朔,新政既然不能在短期内顺利推行,若我提出以窑藏获利补充军需,太后当不至于反对,毕竟太原府不过只辖十四县,内库并不缺这十四县官窑产出。”
这番话是阐述对策的可行性,十一娘转而又说道:“瓷器琉璃甚至包括锦绣卷画等物,虽然并非劳苦百姓必要耗需,不可否认,却为皇家贵族珍爱,广设官窑,其实也未必一定压榨贫苦,主要还看执行者如何,具体而言,要是众多工匠能够保证按劳得酬,致使家小温饱无忧,甚至也不算恶政。”
但如今官场贪腐,太后采纳广设官窑之谏,仅为保证皇族挥霍,那么难免造成土地兼并日重,更多农户沦为工匠,纵然日夜辛劳,也不得衣食饱暖,十一娘没有办法制止这一恶劣后果,她唯一能尝试的是,保证太原府治下百姓不会因此更加艰苦。
“之所以深夜还往绣坊,便是想要验证这一想法是否可行。”十一娘说道。
绣娘皆为女子,便连诸多衣工其实也是妇人,大周风俗固然开化,还不至于提倡妇女外出务工,这些绣工,若不是因为生计无着,也都会安于后宅,想要比当须眉男儿的女子毕竟是少数,不占主流,对于女子而言,更多的是期望相夫教子,而不存“扬名立万”的野心。
十一娘其实不是想去巡看绣娘们的劳作进展,她是想要了解这一群挣扎于社会底层的平民,心里真正的愿望。
自古以来,有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农人仅次士族,当然不会有人甘愿沦于工、商,可是在大环境也即无田可授的限制下,真正的农人其实已然不堪劳苦,十一娘是想了解,如果能得衣食无忧,百姓们是否能够心满意足。
说穿了,便是是否心甘情愿放弃“农”这一层阶级的优越感,甘为工匠。
虽然数十绣娘远不足以代表整个阶层,可是闲来无事,侧面了解一下也有益无害。
贺烨倒也被十一娘的话引发深思:“自古以来,盛世虽然足够让多数农人安居乐业,可盛世之治并不多见,农人百姓其实更多时候,都是饱受劳苦之患,赋税过重,又兼灾疫频生,万一再遇昏君侫臣,饿骨遍野之实倒是更多。”
“诸豪阔侵占百姓土地,原非大周一朝而矣。”十一娘也甚是烦恼,竟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什么时候已经超脱了家仇的限制,开始忧虑起社稷苍生来。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完了叵长一段路程,叩开好几门禁,终于是到了西外苑这处临时设置的绣坊,十一娘方才回过神来:“殿下不便与我一同与绣工交心吧?”
话音才落,便听一声:“殿下、王妃。”
却是陆离竟然也在不远,这时礼见。
陆离即便住在晋王府,当然也不会住进殿下的内宅,那就彻底难免瓜田李下之嫌了,故而他也是住在西外苑,与临时设置的绣坊倒是颇为接近,但时下已是三更,十一娘完全没有想到会与陆离“邂逅”。
“六哥怎么仍未安歇?”自然而然问道。
贺湛递来那封密信内容,十一娘还不及知会陆离。
“傍晚时得京中长辈书信,心甚不安,故不能入睡,闲逛至此。”陆离也没想到都这时辰了,竟然与晋王夫妇路遇。
两方再一交流,才知原来各自都听闻了太后主张广设官窑之事。
薛谦自从贬黜,如今尚在岭南,陆离祖父薛子瞻依然称病,其父薛诩虽然在职,但依然不得太后党信任,属于边缘人士,做为京兆十望,虽然薛氏族人不乏入仕任官者,但仍推陆离实权最重,只是京兆薛虽然没有得到太后真正重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