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4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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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非常清楚,纵然这时,豪贵们也并非心甘情愿,无非是衡量利弊,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做出妥协罢了。
所以就算是要“杀富”,十一娘心中仍然留着分寸,比如让世族损失了钱财,就必须思谋着在仕进上予以补偿,而对绝大多数豪族,也控制在舍小利博长远的基础的上。
那么她就必须殚精竭虑。
甚长一段时间,晋王妃甚至睡梦当中,也是被钱银帐目之事填满梦境,每当膳食,都忍不住细算一番酒菜花耗,搞得自己精疲力尽,有时就连碧奴也心惊肉跳,食用若太简薄,岂非让王妃委屈,可是稍微丰厚,又怕引来王妃埋怨。
不说裴子建,陆离与尹绅也都明白十一娘的困扰,尹绅今日甚至早有准备,这时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匣椟摆上膝案:“这里有我一些积蓄,另兼家中双亲支援一些钱款,虽仅为杯水车薪,还望王妃不弃。”
十一娘戏谑道:“可使不得,晋王党虽然不如毛、元党徒,我不能给予诸位家财万贯,却也没有反而让诸位舍财相助之理。”
“咱们追随殿下与王妃,原就不是为了中饱私囊,以及虚名浮利。”尹绅笑道:“尹某先祖,原本也是在太原创下家业,眼下虽已不算本贯人士,对太原却仍有乡土之情,如今太原有难,自当支援。”
“有陈公与裴君资助,事实上钱款也不算紧缺,只是这些款项不能摆上明面。”
陈宣炽表面上与晋王府甚至毫无关联,纵然裴子建眼下被王妃“撺掇”来了晋阳振兴商市,可一介商贾,要是将亿万钱财尽资军需,若说毫无野心,岂不太过滑稽?更不要说太后明知裴子建与京兆裴是同源,如此一来,立马就会怀疑子建居心叵测。
所以十一娘沉吟一阵,说道:“不是我与尹郎客套,更不是嫌弃这笔钱款难解大局之危,实在是与其私下收受尹郎资助,还不如摆在明面。这样,这笔钱款我暂时不收,不过尹二郎家中既有不少叔伯兄弟以商事为业,莫如求请诸位收购军粮,运抵太原,粮款晋王府先拖欠着,待日后各项收支入帐,再行给付。”
尹绅的家族,虽是勋贵之后,但自从被夺爵,事实上入仕者寥寥无几,族人倒是以经商者更多,所以家境丰足,眼下尹绅眼看有望仕进,家族舍财利给予栽培确为无可厚非。
十一娘没想到的是,她才刚拒绝了尹绅捐资,待二人告辞后,陆离却又将一匣椟飞钱推到了她的面前。
第788章 难以启齿的心结
“这笔钱款,是十年以来涒如陪嫁之产业生息,虽然我知道五妹不缺这笔款项,不过涒如在天有灵,想必也愿意见到浮财用于为家族昭雪。”陆离这一句话,便打消了十一娘的拒绝之意。
手掌轻覆那方匣椟之上,女子的眼中忽有猝然的苍凉,却是微笑着:“八妹妹生辰就快到了。”
有一些往事,并没有刻意铭记,却是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都不会淡忘的。
“我还记得她十岁那年,十一郎与我,还有陆哥、归鸿,一齐为她庆生,八妹妹缠着让我与归鸿献舞,让我俩好生为难,后来还是陆哥解了围,八妹妹那时甚是顽皮,只一贯最服陆哥,我那时便不通棋艺,八妹妹却自幼擅长,十岁时,陆哥想要胜她,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后来,她出阁前,我归宁祝贺,才听八妹妹说,为了在棋、琴、书、画四艺中能有一项获陆哥赞赏,她可是颇耗苦心。”
但这些话,陆离却从未听妻子对他说起过。
他的记忆中,裴八娘一直是五妹妹的小跟班,一手棋下得是真不错,可回回对弈,他的心思却都游移向观战那位,似乎有几次,还真险些因为没有全神贯注,输在了八娘诡变的棋着里,然而八娘的性情,却是不比棋路那样狠绝扑朔的。
当年新婚,在妻子泪眼迷离的倾诉下,想到对渥丹的承诺,他与她的洞房花烛夜并没有虚渡,然而欢好之后,他心中猝然滋生的懊悔以及难堪,一时之间,让他无所适从。
决定以游历的借口逃避,又深觉愧疚,支支吾吾说出远行的话时,他记得妻子短暂的愣怔之后,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哀伤。
“我会等你。”她莞尔笑颜,平静着,宽容的。
于是辞别,当年的他怎能想到那一别,竟成为生死永隔。
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的难过,一时的无所适从,他想或许情意给付出去,就再也无法移情,可这世上,多少夫妻,并不是靠着男女之爱才能圆满,他以为等过一段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等到伤感平复,等到真正接受现实,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去弥补他的妻子,那个既然结发合卺,注定彼此牵绊的女子。
可是一切就这么仓促的终结了,当他赶回,斯人已逝,她那样悲惨地死去时,不知多么绝望与难过,薛陆离对裴涒如的亏欠,从此无法弥补。
他挣扎着活下来,何尝不是因为如果死去,九泉之下无颜再见故人。
错失所爱当然为毕生遗憾,然而对另一人的亏欠悔愧,让他同样怊怅若失。
如果说渥丹于陆离而言,是毕生遗憾,那么涒如,便是陆离心中自己都不敢触及的伤痛。
所以当真不能再隐藏,这些年来深埋胸口的悔愧,攸而苍白的脸,与黯然渗红的眼。
十一娘也适时停止了追忆,因为她看清了陆离的神色。
惊觉仿佛面前的人,已经不知不觉间,因为时光荏苒而憔悴苍老。
她就忽然心慌起来,也分辨不仔细究竟在忧虑什么,沉默时更生懊恼,她仿佛不应提起涒如?
陆哥当年对她说起,没有及时赶回,导致涒如难产而亡,以她对他的了解,其实理应懂得陆离心中的愧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真正放下呀。
所以,才会一直独身么?
十一娘想要劝慰,可突然发觉自己原来也有口拙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怎么开解他的心结。
还是他终于开了口:“五妹妹,不用担心,其实我知道涒如在天之灵,亦会欣慰你、我平安无事,只要我能助你,为裴郑二族平反,将来泉下相见,大约她也不会再埋怨我,所以我知道应当保重自身。”
十一娘终究还是一声长叹:“我知道八妹妹过世之前,心中的确不无遗憾,可她终究是幸福过,因为能够与陆哥喜成连理,纵然不能执手共老,最后一刻,至少并不觉得悲凉,八妹妹之逝,并非陆哥过错,你不要太过自责。”
陆离避目,看窗外正自明媚的一支花叶,心中不无刺痛:渥丹,我对涒如的亏欠,唯怕今生,都不敢对你启齿。
可是他却微微地笑了,仿佛一切已经释怀。
五月,不仅有裴八娘的生祭,还有太后的寿辰,当然,记得前者不过寥寥,后者才是举国官员关注的重点。
虽说韦太后已经听政数载,可论说成为大周帝国说一不二的执政者,其实尚且不足一年,故而这一年寿辰,不顾晋朔危急,又有新厥君居心叵测,她也决定要大张宴庆,新岁刚过,其实礼部便已知告各州府,让各级官员竭尽心意预备寿礼,遣员入京贺寿。
事实上刚及五月,长安城各大市坊便已开始了张灯结彩,兴庆宫甚至在四月初便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太后决定翻修大明宫内苑,主要是她现在居住的篷莱殿,故而已经暂迁兴庆宫,寿宴主会场便定在花萼楼,百尺高阁,彩锦绕梁,宴会尚未列张,便有一连五夜千灯煌煌,楼下歌舞,至宫内延及街市,笙箫不断,琴瑟缠绵,一连八日取消夜禁,臣民同乐,这样的大庆,当年高祖帝六十大寿方有前例。
就连将大周带入盛世的武宗帝,都没有如此铺张的寿庆。
可眼下,有谁敢遣责太后逾制呢?便如王淮准,也深知不能去触太后霉头。
因为太后早已为自己大张宴庆找到了借口——据司天台官员观测天象,如今唯有举盛大喜庆,方能镇服蛮夷之乱。
而一年数日,花萼楼下皆会散发为太后寿辰专门铸制的庆典金币,京都百姓得到了“实惠”,亦不会再诽议太后铺张,百姓既然称颂,官员若有反驳,岂不暗怀叵测居心?
真正到了太后寿辰当日,一大早,高玉祥与谢莹便开始暗暗较劲。
梳妆打扮仍然是高玉祥“垄断”,谢莹便着重审察起太后身边侍奉的宫人,稍有面色不佳,并被其“黜落”,甚至早有准备,择选出不少名门贵女,干脆取代了高玉祥起初的安排,谢莹认为,让贵女们侍奉主宴之侧,才能更进一步显现出太后的高贵不凡,又鉴于预备寿宴之时,针对高玉祥择选的陈设、器用等物,谢莹都以不够珍贵驳斥,让高玉祥吃了不少闷亏,这个宦官对谢莹便各种抵触,好不容易等到谢莹离开,立马开始背后使绊。
“奴婢最近,不知为何,总是想起晋王妃,王妃当初在太后跟前,可从没行为过这些端茶递水之事,却总是能让太后开怀。”
太后立马听出了高玉祥的言下之意:“莹儿许多地方,的确是不能与伊伊相比,所以晋王妃,非伊伊莫属,而不能让莹儿担当,只是呀,不同性情才华,就有不同用处,就好比玉祥你,也是万万不能担当统领禁卫之职。”
高玉祥心中立马一凛,腰身又低伏下去几分:“奴婢哪有那等不知之明,奴婢呀,无非就只会侍奉太后,顶多与谢小娘子一般罢了。”
却正是“同类”,才会导致“相残”呢,高玉祥不无愤慨地想。
忌恨谢莹的并非仅只高玉祥,被她择中的一位闺秀,恰好是贺佶的妻妹杨十八娘,要说十八娘嘛,不但眉清目秀,也甚温柔敦厚,可她的姐姐杨氏,便是那位暗恋贺清最终却成为其侄媳的杨十五娘,此人性情可不一般,当年为同安公主侍读时就敢呛斥谢莹,如今她自恃为宗室妇,更加不把谢莹放在眼里,一见妹妹被谢莹颐指气使,顿时火冒三丈。
上前便是一耳光:“谢六娘,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狗仗人势?我杨氏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呼呼喝喝?”
谢莹脸上挨了火辣辣一巴掌,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可她才刚端起架子来,居然又挨了一巴掌。
“你给我跪下,你冲谁瞪眼?!在你眼中,可还有没有尊卑之别?”
偏巧这时,高玉祥竟然也到了现场,眼见谢莹受辱,心中那叫一个畅快,紧赶几步,上前“息事宁人”:“谢小娘子,太后就将升座,你怎么还只顾着这些闲事,快些去服侍太后吧。”
谢莹满怀愤恨没法倾泻,长长的指甲深入掌心,才能忍住胸口那团怒火,可转身之时,眼睛却掠过锋锐的杀意。
杨氏,很好,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颐指气使!
第789章 杀声不曾惊长安
不管底下人的互掐,太后寿辰一旦正式“揭幕”,当然不可能发生有如晋王府宴会时的事故,花萼楼内,不仅有诸妃嫔命妇,甚至文武百官也列席入座,事事处处,都显示这并非一国太后的例常寿宴,礼乐规仪,与天子圣诞无差。
值得一提的是来自太原府的寿礼,献礼者虽然甚至不是王府长史阮岭,仅仅为一员司马,不过太后也能理解,太原形势并非普通,据闻阮岭眼下还甚能担当,脱不开身也是情理当中,来个隶属毛维党羽的司马,倒也显示了“齐心协力”,至少太后认可这等表面文章。
那位司马,固然是毛维党,但也不敢毁损晋王府的寿礼,一共八人,展开一幅长逾两丈的绣画,只见锦幅之上,乌枝虬劲,梧叶灼金,远有山川秀丽,近有菊色俯映,赤凤昂首于梧桐之下,金尾铺展于峭石之间,虽多莺雀环绕,画面却不显繁艳,留白处云雾缭绕,恍然仙境。
是铺翠?这是一些男人的猜疑。
但不少妇人一眼认出,应是霓珍绣!!!
尤其坐在近处的妃嫔以及宗室女眷,甚至清楚看见了霓珍绣的标记。
“我早听晋王妃吹嘘她那霓珍绣,果然美轮美奂,恍眼看去,那丹翠二色,真如织羽。”太后这么一说,底下人自然一片附和。
“难得晋王妃一片心意,这幅绣品又的确精美,将来正好挂于篷莱殿。”
这么多的贺礼,太后唯一称赞的便是霓珍绣,纵然毛维派遣的那位司马,也是面上有光,就更不说诸多贵妇心中的算计了。
这哪里是推崇霓珍绣呀,分明便是显示对晋王妃的殊外恩荣,谁不知霓珍绣实为晋王妃产业?太后竟然乐于为她推广,还能是什么用意?
于是太后寿辰结束,诸多贵妇竟然不约而同前往上清观,倒是让莹阳真人哭笑不得:“我这里也没有霓珍绣品?各位若要求/购,那也得前往太原。”
贵妇们一时悻悻,她们可都是上有翁姑,中有丈夫,下有子女甚至子孙的人,哪能为求一件绣品,便千里跋涉?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绝大多数的女子,其实喜好的还是衣裙,可这必须量身裁制才能真正合体,否则绣样再是如何精妙,袖子过长过短,衣裙过肥过瘦,穿在身上都会影响美观。
然而没隔多久,众人便都听说了,原来西市裴氏绸庄,不但有霓珍绣披帛贩售,甚至可以接受订制衣裙。
一条披帛,花样但有重复类,售价10万钱,若自供花样,一般收取20万钱,指定让巧娘绣制,那就是100万钱!
衣裙有目录花样以供择选,必须在裴氏绸庄挑选衣料,量体记录尺寸,三月后取衣,一套50万钱,若自供花样,80万一套,若由霓珍衣坊驻绸庄衣工度设款样,搭配成套,不由巧娘绣制,100万钱,指定巧娘绣制200万钱。
并若指定巧娘绣制,交工时间不定,至少一月方有答复,当然,客人若等不及,绸庄可退还定金。
一家衣坊,工价如此昂贵,限制如此繁多,可谓前所未有,然而纵是如此,裴氏绸庄门前也是人流汹涌,价值10万钱的两百条披帛,一日之间便被抢购一空!
又有不少商贾也蠢蠢欲动,纷纷宴请裴氏绸庄掌柜,请求亦能代霓珍衣坊订制衣裙、披帛甚至绣画绣屏等衣用。
裴氏绸庄掌柜哭笑不得:“诸位也非不知,小人哪里能够做主,这霓珍衣坊东家,可是晋王府,诸位若真有这意愿,不妨前往太原与王妃商议,小人倒是听说,王妃也有意授权更多绸庄,只不过能否取得授权条件,就要与王妃洽谈了。”
于是不少商贾都立即筹划赶往太原,固然不少有意“分羹”的绸庄商人,也不少其余行当的富贾,他们目的就算不是为了取得霓珍衣坊授权,可是从晋王妃大肆推广霓珍绣的作法,这些触角敏锐的商人,更进一步感觉到了太原将大兴商市的预兆。
其实早已有了进驻太原的意向,之所以犹豫不决,多少还是存在晋王妃乃妇人身份的顾虑,众人并不那么确信,之前感应到的信息果然属实,颇为怀疑一介妇人,是否真有那么大的魄力将逐渐萧条的太原商市开创繁盛,然而这回太后的支持,裴氏商行更加明显的示意,可谓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犹豫。
又虽然是,眼看数十万潘辽联军进逼晋朔,战事胶着,晋朔是否能够平安得保还不一定,但至少可以前往晋阳城,进行一番考察探路,其余不说,只要战事仍在进行,那么晋朔便有粮草、马匹、药材等等物资需求,晋王府显然无意靠着压榨百姓增重赋税满足军需,必定便离不开向商贾征购,这场战争不会那么快便告结束,这其中的利益便显而易见。
于是从京畿到洛阳,几乎具有一定财力的商贾都闻风而动,纷纷涌往晋朔,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