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5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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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首是只身前往晋阳,被捕一事不应为属从所知,我倒是多问了几句那十人首关于志能便之纪,得知上官行动属从不能过问,故而这些属从根本不知十人首是否执行另一临时任务,不过投放疫毒之计为雇主即突厥人嘱令,十人首没有下令终止前,属从只能依计施行。”
“东灜人如此管理志能便,岂不是漏洞连连?”
十一娘冷笑道:“何来漏洞?东灜安插这批志能便,目的便为恶化大周乱局,不管分部首抑或十人首,还是这些便卒,实际都是死士,东灜君主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生死,就算这一支队全军覆没,只要完成突厥人计划,他们就算完全使命,不要说便卒不知十人首已经被捕,便是知情,只要他们身份还未暴露,也一定会依计而行。”
“婢子还有一层困惑,这些属从投放疫毒后,为何不撤出广阳?当时十人首根本未曾招供,他们若在疫情暴发前撤出,岂不就能全身而退?”碧奴又问。
“真能全身而退?”十一娘看向碧奴:“你再仔细想想。”
碧奴便当真蹙着眉头自顾沉思去了,直到已是夜深时分,艾绿从军中赶回,将晋王的决定转述给王妃时,碧奴这才想通了一应枝节,尝试剖析道:“这些属从均非原贯原籍,为掩人耳目,十人中有九人均为商铺雇工,要是疫病暴发前尽数撤走,反而会暴露身份,因为只要王妃动疑,追察事发前往官衙开具通行过所者,就会察明这些人去向身分,他们身分可并非伪造,而是蜀王想法开具,为防暴露蜀王,相必如分部首、十人首等都有嘱令不可轻举妄动。”
十一娘颔首:“蜀王此时对东灜而言还有利用之处,相信东灜君主轻易还不肯舍弃这枚棋子,相比蜀王之重要,区区一支分队十人性命,当然不值一提。”
艾绿丫头听到这里,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东灜君主也太不把下属性命当一回事了!”
十一娘叹道:“惜不惜重性命又有多少区别?如殿下与我,不也蓄养有死士探人?明知要想成事,就不能避免亡损,可仍然不会为了人命而放弃大局,又说为君者,皆知若兴战事便不能避免军民伤亡,可有时也别无选择,正如大周眼下,内有潘博、朱子玉之乱,外有突厥五部虎视眈眈,怎么能避免战争与伤亡?”
“可王妃就不会妄顾属从性命,否则哪里会想尽办法解救林郎君脱身?”艾绿坚持道。
“那是因为我还有办法,若无办法,也只能坐视林昔为国捐躯,若我真惜重他人性命,当初便不会答应让林昔前往营州,历此九死一生之险。”十一娘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私心,那些为了君国为了社稷无非虚伪之话,她之目的其实也是因为私欲,她不能忍受裴郑二族背负冤屈,她不能容让韦海池这个死仇坐享荣华,所以她要搅动风云,但要达成目的,同样是脚踩白骨如山,手染鲜血无数,她与东灜君主甚至韦海池本质上并无区别,她不高尚,也不善良,真正高尚忠义的是林昔这样的人,是那些战死沙场的战士,他们才是一心为了君国,舍生忘死慷慨无惧。
而她,是利用了这些人,利用了他们的高尚与忠义,硬要说区别的话,她还尚存几分悲疚之心,做不到绝对的冷硬,可这样的悲疚并不代表仁德,说穿了其实仍是出于私心,她害怕在复仇这条路上,变得与韦海池毫无差别,将来九泉之下面见她的亲长,她也会无颜以对。
第1009章 首乌、独活
卯初时分,天光并未放亮,只那浓稠的黯沉微微有些减淡了,衙役甘上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晃晃悠悠边走边打呵欠,嘴巴还没闭拢,猛地便被一个蹿出的人影扯住了手腕,吓得他几乎砸了灯,瞪眼看了一阵,才没好气地斥道:“四混子作死么?寒天冻地起个大早装鬼唬我,仔细说给你爹知道,看不揭你一层皮!”
吴四嘻嘻笑道:“我可不敢吓唬甘大哥,今日真真有事相求。”
说话时就让出了后头跟着的宝禄及另一个小伙计焦吉,又塞给甘上一包约三百文铜钱:“甘大哥可还认得小宝?那回咱几个可饮了一顿好酒,就是他作东,这小焦,与小宝是同乡,焦老爹身子不好,在七里村寄居,只封城了好几日,焦老爹眼看便要断药,小焦着急,就想拜托甘大哥,好歹今日把这几包药送出去给他阿爷,务必天一亮,府兵出城,千万托个稳妥人送到。”
那焦吉忙把手里两包草绳捆系的纸包递上,陪笑说道:“还请甘大哥废心,我阿爷寄住在七里村麻胡子家,因着封城,我没法子亲自回去送药,若不托人,又怕耽搁了,另外也请甘大哥托人转告我阿爷,说我在城里一切都好,让阿爷好生将养,千万莫要为我忧心,待解了禁,我立即回去探望。”
甘上的老娘,与吴四老娘要好,两家住得也近,他待吴四一直如自家手足,受此力所能及的请托,当然不会拒绝,把钱先塞了回去:“作死么,我两之间你还用这些虚礼。”
宝禄阻止道:“甘大哥也不能亲自出城,还需拜托给府兵,怎能少了打点。”
“真靠打点,这点钱也不顶用,你几个就不用瞎操心了,我虽只是个衙役,凭着为人处世,一点子小事还不需钱银打点,就放心吧。”说完话只接过焦吉提着那两包药,往风灯手柄上一挂,仍是晃晃悠悠进了县衙。
吴四这才也打了个呵欠:“得,这事我算给小宝你办妥了,赶着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他要走,焦吉却不安心,跟在后头问道:“不是我信不过甘大哥,但他真与晋王府那些府兵相熟?”
“这段时间,甘大哥忙前忙后,尽受府兵差遣了,凭甘哥活络,交好几人不在话下,又不是行为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吧。”
焦吉这才作罢,但仍与宝禄把吴四送回了雇所,好说歹说让吴四把那包钱收了,两人转身时,方才低声交谈:“今晚咱们便要行动,那包药可得立即交托给十人副,但望他能藏匿起来,想法子逃回长安,就算咱们事败,也能让分部首知悉十人首已经叛变,如此我等家人,方能不受牵连。”
宝禄此时当然已经收敛了嘻皮笑脸的模样,眉头纠成一个死结:“我始终想不明白,十人首既已叛变,何故还要集合雇工一一指认,十人首可是知道咱们各自身分!可要是十人首当真叛变,十人副怕是也不能脱身了!”
“还有什么可疑?十人首若非叛变,仙枣怎会被其指认出来?可要是直接知报你我身分,柳妃公然展开逮捕,岂不是表明他乃叛徒?别忘了广阳之志能便虽唯我等十一人,蜀王应当还有耳目潜藏太原,十人首应当心存忌惮,才不敢直接报知名册,采取逐一指认方式,并是私下指认,这样一来,纵然蜀王耳目,也不清楚究竟是谁背叛,十人首家眷或可不受牵连。”
志能便内部有严格的尊卑等级之分,如宝禄、焦吉一类便卒,从前都是低阶军士甚至亡命之徒,他们其实并不清楚分部首、十人首等上官本名出身,只笼统晓得均为贵族子弟,然而能够成为志能便者,都非孤寡,各有亲人家属为质,才至于尽可能保证他们不会降敌叛变,他们既不满贵族特权阶级,但为了一线争取尊荣的机会,也都效忠于天皇,如今面临生死攸关,注重的除了自身性命以外,还有家人亲眷的安危荣辱,所以对他们而言,绝对不能背负叛国的罪名。
焦吉的剖析,其实也不无道理。
因为吉备麻吕一旦报知名单,晋王妃为图省事,当然会对他们公开实施抓捕,要是蜀王府在广阳安插有耳目,不难打听被捕者都有何人,十人之外,叛变者岂非就是十人首?所以吉备麻吕只能谎称并不知属从名讳,只知长相,唯有一一指认出来,待他们十人落网,以身殉国,才能隐瞒十人首已经叛变的事实。
蜀王并不认识十人首,更何况耳目?纵然有蜀王耳目当日往城门一观,知道十人首长相,然而只要避免日后再碰面,十人首的身分便不会被揭穿。
在焦吉看来,十人首既然已经叛变,必然会说服晋王妃保其安全,十人首大可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晋王妃只要报其被捕身亡,十人首家眷便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他冷笑道:“想必十人首也没想到,柳妃御下不严竟到此等地步,身边区区婢女,竟会对吴四揭穿他之身份,纵然我们无一逃脱,他也休想瞒天过海!”
“可是仅凭周民传言,分部首也不能确信十人首为叛徒,反而可能疑心十人首是被嫁祸!”宝禄说道。
“所以,我们才要夜袭县衙,暗会十人副逃脱。”焦吉一握拳头:“死得轰轰烈烈,才能自证清白,而只要十人副能脱身,必然也会想尽办法联络分部首,告知事实真相,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再也不能瞻前顾后了!”
“当然,最好是我们此回除奸行动能够顺利,将十人首灭口,今后还能继续潜伏。”
他们虽说只有区区八人,但打算的并不是破城出逃,经商量定计,决定趁夜放火,引得城中大乱,府兵、衙役一齐出动灭火平乱,到时县衙防守薄弱,杀将入内还有得手的希望,他们并不以为十人首已经报知名册,相信只要将叛徒灭口,逃离县衙,就可以继续潜伏,广阳城中非本籍雇工数百之多,晋王妃总不可能将所有人一齐诛杀!
生死荣辱,只看今晚!
然而这两个东灜间佃万万想不到的是,吴四虽然糊里糊涂并没察觉二人身份,衙役甘上却是一早得了密令,知道他们两个就是东灜佃作!
甘上是本籍人士,对导致这起疫病的罪魁祸首当然恨之入骨,所以他虽然不是晋王府的亲信,对于除奸之事却抱着同仇敌忾之情,非但是甘上,就连广阳令胡崃也“励精图治”坚决配合十一娘的除奸行动,因为就算胡崃是谢党,但在这一件事情上,十一娘与谢饶平并无半点冲突。
韦太后不会容忍东灜佃作祸害广阳,意图让苇泽关失守的罪行,更何况作为胡崃而言,他也急需将功补过。
所以焦吉转交那两包草药,立马上呈给了十一娘,碧奴翻了半天,没察出什么蹊跷,目光便专注在那包装药草的两块糙麻布之上,她也听说过有一种药水,书于纸、布之上,蒸干后了无痕迹,必须用特殊药水浸泡后,字迹才会重新显现出来,但这种药水仅限传说,连苗门师兄弟这等奇人异士都配制不出来。
“绝窍不在文字。”十一娘拣出两种药材:“一名独活,一名首乌。”
碧奴恍然大悟:“独活便是提醒十人副逃匿,首乌暗指是十人首叛变。”
十一娘示意碧奴将药材重新包装妥当,交给一府卫如焦吉所托转交七里村,微微一笑:“殿下既要利用这位十人副计破刘元洪,咱们当然要放他一条生路,广阳城中,潜伏那些营州敌佃该有作用了。”
第1010章 漏网之鱼
麻胡子其实既不姓麻,又没有留胡子。
他幼年时出过麻疹,大难不死,留下一脸黑坑,至于说胡子,则是因为他生来身长体壮,恍眼看上去有如胡人,故而得了麻胡子这么个绰号,偏偏让人艳羡的是,当年他娶的妻子,又是从一里村到十里村首屈一指的美人,性情还温柔贤惠,眼下纵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瞅着便要当祖母的人了,看上去仍然风韵犹存。麻胡子虽是农人,没法子让妻子锦衣玉食,可但凡粗活脏活,都是他一肩挑,从来不让妻子劳累半点,小日子过成了十里八乡的楷模,村人们往往不满自家女婿,都会把麻胡子响当当的提出来作对比。
麻胡子活了近四十年,自打成亲后就没愁眉苦脸过,为人又仗义,很受乡人推赞。
最近疫情爆发,七里村起初也有病患,衙役们要坑杀村民,是麻胡子带头抵抗,好在事情还没闹得太过恶化,就被秦明平息了,随着病患移去隔离区,七里村的生活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之前患病的乡亲,最近还是传来了不治而亡的噩耗,其中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壮劳力病殁,上有老下有小,亲人们悲痛欲绝,麻胡子也同情不已,想着为防疫病扩散,连遗体都要由官家掩埋,家人看不得一眼,更觉悲悯,主动前去劝慰死者家眷,忙劳至傍晚才回自家,父子四人刚过院落,便见麻娘子心急火燎跑了出来。
“焦大哥下昼时说是要出去走走,这会子还不见回来,眼看着就要天黑,怎生是好?”
麻胡子也立时着了慌:“焦哥本就病弱,往常几乎卧床不起,疫情爆发,他更应小心才是,怎么能随处乱走?那渠涧里投了毒,谁知还有没有疠气,普通人虽无妨,焦哥卧病之人,说不定被疠气一熏,就昏摔下去了。”
麻娘子蹙着一双细眉:“今日朝早,有王府卫士来送食饮,其中有一个,特意提了两包药材交给焦哥,说是吉儿托了他,务必安慰焦哥放心养病,我还与焦哥感慨几句,说吉儿真是个孝顺孩子,焦哥依然托了我煎药,说这段日子躺得身子骨锈涩,要去村子里散散,我虽觉得不妥,焦哥说服道不会走远,就沿着篱笆走上一圈,我间中还出来瞅过两回,见他果然不曾走远,也就放了心,哪知等药煎好,怎么也寻不到人,只好托了四邻一齐找寻,可这时势,谁也不敢接近渠沟,就不知是不是……”
麻胡子一跺脚:“我去找找看!”
于是父子四人在村里村外胡乱找了一番,并没有发觉焦老爹的半点影踪,忧急之下,通知了村正,折腾得整个村子的青壮几乎彻夜未眠,可焦老爹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麻娘子急得直哭:“怎么是好,我们答应了吉儿那孩子,替他照看焦大哥,这下要如何交待?”
麻胡子也唉声叹气:“吉儿那孩子,老远逃难来广阳,又是幼年丧母,唯有一个老父相依为命,虽说焦哥病弱,他什么时候叫过一声苦?往常虽说是在城里帮工,但有闲睱,都会回来看望,这么孝顺一个孩子,可惜咱们没有女儿,否则招为女婿也未尝不可,总想着,咱们虽非亲非故,认识一场也算缘份,否则十里八乡这么多人户,吉儿怎么就偏偏赁了咱们闲舍?虽不同姓,今后也可如家人般相处,不妄相识一场,这下可好,怎么与吉儿交待?”
说完话,见妻子哭得更凶,麻胡子立即省悟,打了自己一巴掌:“是我说错话,并不是怪罪你,焦大哥久病之人,性情多少有些乖僻,你与他又有男女之别,今日我与孩儿们都出去了,你一人在家,怎能劝得住他,要怪都怪我,不该让孩儿们都跟去,哪怕留下三郎在家,他也能劝住焦哥。”
一家子正着急,村正却慌里慌张又跑了来,一晚上没睡,眼睛底下像垂了一双染了墨汁的蚕茧,门槛上险些绊倒,被麻大郎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急着说道:“听说没?昨晚焦吉几个,共有八人,竟然意欲在城中放火,被府兵抓了个人赃并获,被指认为东灜佃作!”
这又是一记重雷,劈得麻胡子半天回不过神来,村正转着圈,跳着脚:“那焦老爹定然也是佃作,得了消息不知跑去何处,这该如何是好?”
好在是,晋王妃虽然传召了麻胡子一家去问话,倒并没为难他们五口,即日就被放了回来,麻胡子一脸漆黑,面对前来打听消息的四邻乡亲,连连吐了几口唾沫,重重扇着自己巴掌:“我真是瞎了眼,错信那焦家父子,还以为他们两个可怜,一月只收他们十文钱,让他们住在家中不提,还答应了焦吉那狗杀奴,照看他爹,怎知这两父子,竟然是东灜佃作,害死了咱们这么多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