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5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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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贺烨兀地大笑起来:“王妃以为我要如何?对不住,王妃虽有此愿望,这身甲胄穿戴起来耗时耗力,今日时间紧迫,怕是不能够了,只好待归晋阳,才能满足王妃心愿。”
又见十一娘忍不住就要恼羞成怒了,贺烨这才收敛几分,然而明明是他主动伸手过去轻轻一握王妃只不过稍稍拽紧的粉拳,偏还打趣:“这可是铁甲,王妃无论想打想拧,也不是我感觉肉痛,仔细反而伤着了自己。”
无赖,真是太无赖了!
然而“烨无赖”突地把神情一肃,手掌也加重了力道:“如今苇泽关危难已解,只等着武威侯攻下保定后便万事大吉,广阳城中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连城中潜藏东瀛佃作亦被王妃一网打尽,疠疫爆发始末水落石出,王妃不可再耽留此地,速归晋阳城去,我只许你至多再留三日时间。”
掌心轻轻摩梭着十一娘指掌间的轻突,贺烨语气更显低沉:“我知广阳告急,非你前来坐阵不可,然而王妃虽说不比那些娇弱女流,一贯康健,不过经多日劳心劳力,饮食起居亦不如往常便利,万一疾恙,难保不会被疠疫侵损,眼下情势已稳,王妃也该放心了。”
十一娘只觉心尖再度颤了一颤,不由去看贺烨低垂的眉眼,此时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回关而不入,明知广阳城中意外危急迭生也没有与她碰面商议,一心只在击溃刘洪元,所图莫不是让她早日能够安心离开险境而已?
“连番恶战,殿下怕也难免伤损吧?”此时的关切,亦为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
“王妃看我这模样,便知即便有伤,都是不值一提皮肉之损而已。”贺烨摊开手,挺起胸膛来,得意洋洋地显示一番自己的勇武。
“殿下既已大获全胜,我确然没有再在广阳耽留必要了,稍后回城,便商量孟九嫂等女眷一齐回晋阳。”十一娘知道这时贺烨必然不肯告知她已经过去那场战势的凶险,她认识的晋王,也从来不是会把创痛展示出来搏取同情一类人,十一娘很是爽快地答应了贺烨的“命令”,因为她虽说从来不曾奋不顾身忘乎所以地爱慕一个人,但她明白心存牵挂的滋味,就像她的人生里其实也存在许多重要的人和事,那些人和事都可以让她毫不犹豫地奉献生命,她相信贺烨此刻的诚挚,已经把她当作至关重要,她也许不能有份量相当的回报,但至少要做到让他安心。
这短暂的别后重逢,夫妻二人没有更多的浓情蜜意,十一娘简短叙述了韦太后一度意欲质罪武威侯的危急,另外便是杨怀犀来投这件机密。
“幽州一役大获全胜,多少会打消太后心中疑虑,再兼我将广阳告急之事归咎于突厥与东瀛,亦同事实相符,纵然太后忌惮武威侯部功勋威望愈盛,然而面临内忧外患,必然也不敢在此关键时刻急着过河拆桥,听信毛维之流唆使,治罪武威侯及秦无郁,此事殿下无需担忧,另有杨怀犀,因发生这多事故,其又为善计之人,隐瞒无用,我已向其坦然相告殿下抱负,据我观察,杨公诚意甚笃,尚能信任。”
听了十一娘的话,贺烨颔首道:“虽复幽州,潘博却仍据榆关,霸东北一域自立,太后尚不至于撤回武威侯另遣将帅征复,更不会在此时治罪功臣,至于杨怀犀,我虽未曾谋面,也信任王妃判断,经此一役,咱们基势才算真正奠定,将来少不得吸纳贤能投助,若只重警慎,贤能之士如何信任我贺烨这桶烂泥能为明主?只要王妃测断可信之士,不妨坦诚相告。”
贺烨很明白他自己的名声,根本不可能吸引贤能来投,而十一娘虽说更具名望,毕竟身为女子,在多数人看来,甚至是韦太后党羽,世上如杨怀犀等机断者毕竟不多,更何况就连杨怀犀,倘若不是十一娘从一开始就无意隐瞒,也不可能仅凭着蛛丝马迹,便确断晋王有望那九五之尊的权位。
又正如孟飞笛、罗厚等才俊,别看已在晋王系阵营,信奉者却根本不是晋王,甚至眼下并无意涉入权位党争,他们是为晋朔的兴盛,为家族的荣华,若说站队,也仅仅限于晋王与毛维之间而已。
但贺烨的言下之意,显然是认为只要经十一娘测断可信,或许可以向孟、罗等才俊坦诚相告了。
夺位之战,虽然军事力量必不可少,然而当然不能仅只依靠武力,世族与官宦的追随往往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贺烨更加希望的是兵不血刃便能达到目的,因为外有强敌,如突厥五部等虎视眈眈之徒,过度内耗即便能够夺位,贺周江山已是一片千疮百孔,内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又用什么力量抵御强敌,再复盛世之治呢?
他的野心从来不是那把至高无上的宝座而已,所以他需要人心向服,而不是用手中的刀剑,驱军队铁骑征服自己的臣民。
第1019章 驿站计商
只不过是迎接先锋少将获胜回关,晋王妃当然不能留宿关城,下昼时便与广阳城官员及孟九嫂等女眷离开军营,至将军府,王妃声称危难已解,决定两日后起程返回晋阳,只留下晋王府长史阮岭仍然在此主持后续事宜,孟九嫂等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至于孟十五郎等热血世家少年,好不容易有了见识历练的机会,有那么些不甘就此离开者,晋王妃自然也不勉强,而董澜生等医者,当然没有随晋王妃一行离开——疫情虽已得到控制,然而还有许多患者并没有完全康复,丝毫不能大意,他们当然仍需留在广阳救治患者。
独杨怀犀虽识医术,当然会随王妃回晋阳,小拥蹙韦纹对他极为依依不舍,缠磨着杨怀犀整整手谈一日,入夜仍觉没有尽兴,无比艳羡起阿禄来:“悔不当初,就该留在太后身边做宫女,这时岂不与禄阿监一般,常有机会向杨先生请教了。”
好笑的是艾绿,煞有介事在一旁点头,很为韦娘子惋惜不能成为王府婢女,回程时阿禄笑她,丫头尚且振振有词:“入王府为婢女有什么不好,侍候王妃总比侍候秦将军有趣。”
此时十一娘也在骑行,听见艾绿咕咕哝哝,笑着问道:“秦将军什么时候又把咱们小艾得罪了?”
“也不能说得罪。”艾绿煞有介事:“上回王妃让我送信给秦将军,韦娘子也顺便让我捎去一件夹袍,说是秦将军大病初愈,担心日常穿着冬衣不够保暖,特意赶制了件更厚更暖给秦将军御寒,韦娘子如此贤惠,自是期望着秦将军能回书一封,说道些安慰话,结果可好,我眼把冬衣转交,眼巴巴在旁等着,足够一刻,秦将军倒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我没走,问一句‘王妃还有话交待’?”
因着艾绿一边说一边学着秦明的情态语气,连碧奴都被逗笑了,津津有味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提醒秦将军,韦娘子听说秦将军病重,很是着急了一些时日,到听闻病愈,立时便想赶去关城探望,又恐不便反引秦将军埋怨,很是煎熬,特意让我转交冬衣,秦将军难道就没什么话转告?秦将军只说‘不是知道我已无大碍,担心什么’,我又提醒,将军总该安慰自家娘子几句,若不好意思开口,写几行字让我转交也行,这下倒好,秦将军又把眉头皱紧了,直冲冲说道‘我此刻可没这许多功夫,陪着你们女子玩乐这些笔墨传情把戏’。”
艾绿不平道:“殿下为人往常也算不易相与了吧,什么时候敢对王妃这样不耐烦,韦娘子多么有趣有一个人,人长得美,又和气,又温柔贤惠,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个死板人。”
阿禄笑得几乎没从马背上往下栽,伏着身子揉着肚子:“小艾你这样说话,纵使秦将军想写家书,也不好再让你转交了,你总不会把秦将军原话照样转述给韦娘子吧?”
“我有那么笨?编了一套说辞,总归不过是秦将军虽还在养病,却难免忧心战况,这才无睱回信,却不忘叮嘱韦娘子保重自身,千万不要过于担忧,韦娘子听了,眉开眼笑,一点没有埋怨秦将军。”
艾绿说着越发愤愤不平,立着眉头道:“真不亏是秦孺人兄长呢,一般狠绝心肠,王妃待秦孺人如何?可不是宽厚友善?秦孺人揪着空子便想加害王妃,阴谋诡计不断,秦将军也是这么没良心。”
十一娘因为一时好奇才多问艾绿一句,听了这话,倒连忙喝止:“小艾可不能因为秦氏迁怒秦将军,他们两个虽是兄妹,心性却大不一样,秦将军表面上虽然冷肃,对待阿纹却并不是你以为那般狠心绝情,小艾你怎不想想,这桩婚事,原为韦太后所令,秦将军心中本不情愿,两人成婚后,秦将军虽久居军营,那也是因为身担重责不能因为闺房之情延怠正事,并不是有意冷落阿纹,先不论其余,阿纹素喜热闹,奈何远在广阳,府中并无妯娌姐妹陪伴,秦将军也怕她一人孤独,有意在官妓中择选了几个尚谙棋艺者,正是为了陪伴阿纹手谈打发时光,岂不说明秦将军心中也还记挂着阿纹?这世上,有情感外向常将甜言蜜语宣之于口一类人,也有情感内敛涩于表达只默默体贴一类,小艾识人,可不能只看嘴上怎么说。”
说话间正好路过一处驿站,因时近正午,恰宜在此饮食略作休整,贺琰先一步与驿官交洽,王妃便令阿禄去请杨怀犀下车,驿官很快收拾出一间栈室来,往里搬进一个炭盆,设好两方案榻,十一娘便请杨怀犀同坐室内,趁着饮食未及呈上这点空闲,先将贺烨有意招贤纳士,又把对于新政推行大有益助,如孟飞笛、甄守律等等略略提了一提,用意是与杨怀犀商议,此时是否到了与能够信任者坦诚相告的时机。
“世族子弟,又皆为入仕之人,倘若能够心向殿下,当然对大业不少益助,然而在下以为,眼下时势,圣上年幼,太后主政,如孟郎、甄郎等青俊故然可能因为敬服殿下与王妃而臣服,然则各自家族,面临牵涉权位之争却必定慎重。”杨怀犀压低声音:“太后与圣上之间矛盾未曾激化,共为正统,殿下若有夺位之心,便为谋逆之罪,晋朔等世族固然弃毛维而敬王妃,然而未必会冒险参涉权位之争,故在下以为,对于孟郎、甄郎等等,王妃还当有所保留,先以交好为善。”
十一娘颔首道:“我也确有先生所言之顾虑,孟九郎等虽为家族寄望,然而初涉官途,声望、影响都仍有限,对于大业更有益助者实乃诸位身后家族,不过若无些微透露,将来变故突发时,再想争取人心所向恐怕不及。”
“太原四望,柳、祝、孟、甄,如今皆有族人位居朝臣,王妃或可利用毛维与四族之隙,挑生毛党排斥异己,王妃再施助益,便可进一步笼络人心。”杨怀犀道。
十一娘挑眉:“先生这是在试我?以此等诡谲手段笼络人心,只当太原四族皆为愚昧不成?再者莫说毛维此时威势大不如前,即便并未减退,毛大尹还不至于如此张狂,职居太原尹,公然以一敌众,挑衅太原世族。”
杨怀犀微微一笑:“王妃莫不再深思细想。”
十一娘果然蹙眉思量,良久后方才说道:“先生只是用毛维作比,实际用意是针对蜀王系?”
“正是。”杨怀犀颔首:“太后对王妃越加信重,晋王系得势,最感威胁者实乃蜀王,只要让蜀王相信太原四望皆已心向王妃,必定不会纵容晋朔官员权势日增,排斥打压本乃情理之中,王妃助益晋朔籍官员亦乃情理之中,不至于引太后动疑,又可进一步与晋朔世望奠定情谊,待时势更加明朗,争取这些世族成为助力赞举殿下登位岂不更有把握?”
“让蜀王戒防晋朔官员,这便需要先生居中作用了。”
“在下亦只有此等微薄之力了,所幸由在下通风报讯,王妃并不需要更多行为,纵然四姓官员也是深谙权术,料想也能洞悉韦太后必不甘让权,蜀王却会力保天子早日亲政之时局,王妃既得太后信重,连晋王殿下表面上亦与太后母慈子孝,幽州一役后,固然世人皆知武威侯功劳,然而王妃坐镇广阳力保苇泽关不失亦为至关重要,晋王系大得晋朔民心,招致蜀王戒备打压实为常情,在下看来,太原四望并不会多疑此乃王妃之计。只不过用此诡谲手段收买人心,确有失圣贤之道。”
十一娘垂下眼睫,斟酌一番方才又道:“殿下谋位,本就违逆大道,又怎能彻底摒除阴谋诡谲?只先生这番话前,我原还在迟疑是否应密告太后,举劾蜀王勾结东瀛容庇敌间之实,可要实施此计,那么便不能在此时举劾蜀王之谬罪了。”
第1020章 惠风之死
广阳上万军民死于疠疫,蜀王虽然不能称作元凶主谋,然而其为一己私利,庇助志能便潜渡大周,当然可以称为这场惨祸的帮凶,十一娘起初并没打算亲自动手铲除蜀王,可想到那些无辜的军民,她实难原谅蜀王这回谬罪,不过杨怀犀之计,利用蜀王打压晋朔官员收买人心,那么当然便要暂时姑息——蜀王若被太后治罪,蜀王系飞灰烟灭,只余一个年幼无知的天子,又有什么能力打压太原世族呢?
而十一娘起初之所以迟疑,一方面当然是为贺烨的大业考虑,另一方面,一旦揭发蜀王,杨怀犀背主投诚之事当然掩盖不住,太后必然会提审吉备麻吕及杨怀犀,十一娘可没把握保住杨怀犀性命,故而在有万全之策前,她并没有下定决心。
而杨怀犀此时听说晋王妃的打算,果然甚是焦急:“王妃痛恨蜀王之故造成广阳惨祸,在下并非不能体谅,然而在下不得不提醒王妃,若真如此行为,极有可能将晋王殿下置于险境!”
这位倒也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首要还是为晋王系考虑:“仅靠在下及那敌间指证,纵然太后有意借机铲除蜀王,可并无罪证确凿,蜀王怎会认罪?到时必然反诬殿下与王妃陷害,怀不臣之心,蜀王毕竟乃天子生父,太后倘若不顾罪证缺失,治罪蜀王,岂不显明垄断专权,根本无意让天子亲政?在下判断,内有衡州朱子玉叛乱未平,外有突厥五部大军逼境,太后必然不会为除蜀王,导致人心背离时局更乱,届时,反可能治罪王妃及殿下心怀不轨。”
十一娘叹一口气:“先生所言,确为我心中所忧,并且,即便我能说服韦太后治罪蜀王,蜀王一除,晋朔时局稳定,太后怎容殿下仍远在其不能控制之地?倘若召殿下与我回京,先不论行动受限,只怕殿下生死安危难保。”
韦太后“信重”晋王夫妇,实则是为了牵制蜀王这一亲王独大,要是蜀王被除,贺烨当然就没有利用之处了,保不定便会被韦太后决意毒杀。
然而十一娘虽然知道这些险难,对蜀王却实在难消愤恨:“广阳上万军民死于疠疫,苇泽关险些不保,究其原因,蜀王难辞其咎,就这么放过他,实在愧对广阳军民。”
“王妃心头愤恨,在下感同身受,只有几句逆耳之言,还请恕杨某直述。”
“但说无妨。”十一娘颔首,眉头却又不自觉蹙起,她这时已很知道几分杨怀犀的脾性,这位既然点明逆耳之言,那就绝不会是好听话。
“广阳军民罹难,蜀王虽难辞其咎,罪魁祸首却乃突厥与东瀛,可眼下时势,王妃可有决心兴师问罪?先不论东瀛远隔重洋,突厥并非鞭长莫及,王妃以为,能否说服太后讨伐突厥可汗,究其再度违约之行?王妃不能惩罚首恶,一腔怒火满怀愤慨方迁加蜀王,以为相比东瀛、突厥二国,至少应当杀蜀王慰民意,如此王妃便自以为能够消释惭愧,然则蜀王虽重私欲、轻社稷,论及威胁敌患于天下,相比突厥等族孰重孰轻,相信王妃心中清明。”杨怀犀眼见晋王妃越发紧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