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5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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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维不似蜀王,动辄牵动时局,这样的罪证,已经足够太后将其定罪,谢饶平为太后死忠,知毛维已然变叛,当然不会力保,元得志恨不能落井下石,毛维这回可谓罪责难逃。
而十一娘在往云州之前,已经知会杨怀犀,让他暗会郭居安,透露太后意欲借王氏一族内部哄乱,收归兵权之事,郭居安也不迟钝,顿时醒悟原来太后从没打算一直姑息云州王,早授意晋王妃煽动其萧墙之祸,自相残杀,待王进谷命丧黄泉,旧部各自为营之际,彻底震服!
郭居安料得毛维这回只怕是性命难保,他当然不会跟着毛维这艘沉船共陷灭顶之灾,而且他还必须及时阻止蜀王附议王知礼继掌兵权,想尽办法置身事外,故而郭居安并没“惊动”毛维,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称蜀王急诏他回京要事相商,甚至赚得毛维主动送上一匹快马,助他火速回京。
十一娘目的不在蜀王,否则也不会故意透露这一机密,这时询问白鱼,得知毛维的府邸并无风吹草动,因着新春佳节,毛大尹日日举宴,他的子孙们也依然留连勾栏赌场,忙着寻欢作乐,丝毫不知灾祸已然逼近眉睫。
原来毛维虽知晋王妃奉令前往云州察问王进谷遗令之事,以为王知礼既胸有成竹,再兼王横始又已丧命,断定晋王妃会无功而返——在他看来,云州王已成气候,虽有违令之举,然而太后面临动乱四起一团乱局,必不敢轻易除杀边将再引祸乱,他不似晋王妃对云州时局暗暗关注,甚至不知鲁护、董大勇等各自意愿,又兼王知礼有意吹嘘其威势,用以赢获毛维助益,当然不可能向毛维坦言王进谷属意者为王横始,鲁护等部支持者绝无可能是他这一介庶子,毛维哪里能想到王知礼除了妖道仙智,根本无能获得人心所向?
而王知礼虽死,云州城已被解除锁禁,因王知礼党徒被一网打尽,毛维又并没有在城中安插耳目,竟然尚未有人向他通风报讯,如今的毛维还做着美梦,气定神闲坐待朝廷下发敕令,王知礼如愿接掌云州,那么他也算为蜀王立下汗马功劳。
他哪曾想到晋王妃已经为他布下杀局?
“云州之行前便嘱令统领,征调部勇死士待命晋阳城,未知可曾到位?”十一娘问白鱼。
“侯马、鄢陵等地,陆续两百人已经抵达晋阳城外。”白鱼应答,心中却有疑惑:“王妃动用这些暗勇,可是打算暗杀毛维?属下不明,王妃既有把握弹劾毛维获罪,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原来这些暗勇,都是贺湛历经十余载辛辛苦苦在各地培蓄,以防迫于无奈时用于政变,自然需要更加隐密,十一娘从未动用,此回事件才嘱令白鱼调动附近人手,既来晋阳城,当然是针对毛维,然而白鱼百思不得其解,毛维若然获罪当然必被处死,怎需王妃大废周章?
“郭居安为何没有知会毛维太后早有预谋收归云州兵权之事?必定是为保蜀王脱身,意欲杀人灭口,为防打草惊蛇使毛维戒备,方才只顾脱身报讯而守口如瓶,我不是要刺杀毛维,相反,正是为了从蜀王刀下救他苟延残喘。”
白鱼恍悟道:“王妃是想留毛维活口指证蜀王。”
“蜀王毕竟天子生父,行事又一贯小心谨慎,单凭毛维指证,不足以意图谋逆之罪处死,更何况毛维听奉于太后本乃世人皆知,若以毛维供辞治罪蜀王,天下岂不怀疑太后居心?”十一娘冷笑道:“蜀王倘若能够剖析透彻毛维对他不足为害,打消杀人灭口之计,那么只好由我动手。”
她调用这批暗勇,当然也是为了有备无患,毛维乃暗助太后冤杀裴郑灭族关键人证,十一娘哪里肯让他如此轻易便命丧黄泉,楚心积虑这些年,她可不是为了把毛维送往韦太后铡刀之下。
“白统领,自今日起,对毛维一家务必密切关注,并必须小心谨慎,这回行动绝顶机密,万万不可让晋王及其部下察觉。”
留毛维活口的理由此时还不能向贺烨道明,十一娘也无能编造一个借口应付过去,这才是她不得不调用暗勇的原因。
又说毛维,虽然迟钝滞后,当见晋王妃返回晋阳,王知礼却迟迟没有书信通报事态进展,到底还是心生疑虑,遣人往云州一打听,方才知道王知礼竟然已经被问罪处死,大惊失色之余,意识到恐怕太后并没有因为内忧外患便姑息云州王的念头,然而他附赞王知礼可掌云州的奏文早便已经递往京都,无论如何也追不回来,顿时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半日,想到的计策唯有立即书告蜀王,想办法让他置身事外,将书信交给心腹急送长安,他这才坐下来,暗暗安慰自己——
王知礼虽则事败,暗下与之勾通一事怕是就要暴露,这么大个把柄落在晋王妃手里,她怎能不大加利用?好在一来可以上书向太后解释,声称交好王知礼也是为了惑其心志促使能为太后所用,并蜀王人在长安,消息自然灵通一些,若觉事急,必定会想法救助我脱身困境。
直到这时,毛维尚无自觉,蜀王视他,不过随时可弃一枚废子而已。
承德九年的正月,云州都督王进谷遇害,王知礼意图夺权反被处死的事件其实对于晋阳百姓并未产生影响,随着上元节一过,日子似乎又回复到寻常柴米油盐的平静与琐碎,百姓们原本就无人关注太原尹毛维,唯有那些与毛大尹孙子们还算交好的纨绔,渐渐觉得有些讷罕:怎么元宵节一过,各府设宴回请毛郎君们,一贯乐于交游这几个,忽而推脱玩乐了?说什么长辈嘱教,从此得用心于学业,这话岂不奇异?他们可是毛大尹的亲孙子,仕途经济哪里需得着用心书本?再者毛大与毛二连子女都一串了,毛大尹这祖父现在才管教也太迟了些。
闲来无事,有那么个纨绔因为娶了毛趋姨表侄女为妻,故而被众纨绔推举出来,起哄让他去寻毛明府打问打问,侄女婿刚到晋阳县衙门口,正见毛趋从内而出,端起笑脸来迎上前去,哪知却被心浮气躁的毛趋好大一番责骂,他一句话没说,吃了一通怒火,呆怔怔看着毛趋拂袖而去,骑一匹马,心急火燎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侄女婿好不委屈,摸着鼻梁垂头丧气返回,
面对众纨绔灼灼发亮的眼神,往地上“啐”了一口:“谁知道大郎等怎么忽然不肯出门,别不是调戏了他家祖父侍妾,被揍得不能见人也难说,就连毛明府,指不定也吃了排头呢!”
第1049章 穷途末路
毛趋把怨气发泄给自家侄女婿,心急火燎去见毛维,自己却也难逃迁怒,险些没被世父喷溅一脸滚烫的唾沫,谁让他这回报知是一件雪上加霜的噩耗呢?
“好个元得志,忘恩负义奸诈小人,倘若不是本府提携,不过区区小吏,哪能指望高官厚禄、跻身中枢,见本府这回遇难,他竟敢落井下石?说什么串通王知礼谋夺云州兵权,实怀不臣之心罪不容恕,说什么当以意图逆反之罪诛灭三族!我与他无仇无怨,元得志这狗鼠辈竟然企图将我斩尽杀绝!”
毛趋一声不敢吭,由得毛维将他当作元得志发泄够了怒火,才敢抹一抹脸上的唾沫,劝说道:“眼下可不是与元得志计较之时,世父,难道蜀王殿下仍然没有回音?莫不是,莫不是……”
“殿下怎敢袖手旁观!”毛维怒吼一句,然因着此番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心底却一阵阵发虚:“我之所以与王知礼来往,可都是蜀王殿下授意!”
“世父!可那郭居安,现今甚至已经不由世父控制,世父手中并无实据,蜀王殿下万一只图自保,世父能用什么要胁殿下救助?”
毛维与蜀王之间的书信来往,尽由郭居安经手,早便焚毁无迹,毛维想要威胁蜀王,的确没有足够分量的把柄。
“可我知道郭居安此人!”毛维继续外强中干,一张嘴唇像是浸染了最最红艳的胭脂,甚至连人中都疑似透红,他轰地起身,阴郁的目光看向一扇窗外,似乎从这里就能看到风云莫测的长安城:“郭居安原本就为蜀王府僚客,并非化名伪造身份,他来云州辅助我长达数载,自然不愁人证,太后过去未曾留意郭居安,那是因为一贯不把这些僚客门徒放在眼里,可若以此人作为线索,不难察到蜀王与我之间蛛丝马迹,纵然蜀王已将郭居安灭口,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蜀王何尝不明白,我若被坐实逆谋之罪,他亦难以脱身事外!蜀王一定不会坐视旁观,一定不会!”
——
此时晋王府中,十一娘居然正抱琵琶弹奏,玉色条石垒成的台基之下,一身窄袖翻领素衣的扈娘,纤腰紧束手执长剑和乐而舞,台基之上,也已经换了一身轻薄舞衣准备与扈娘一较舞技的任姬,顶着早春二月尚且森寒刺骨的冷意,将一盏美酒,笑吟吟递去贺烨唇边,见男人将扈娘看得入神,她眼睛里不由恍过一道怒意,自是极其隐蔽的,只薄薄在婷而脸上滑过而已。
原来晋王自从新岁时奉令相陪王妃往云州出了一趟公差,极其不满错过不少宴会,耽搁了寻欢作乐,当回晋阳城,连连欢宴不说,这日又设家宴,让妻妾们相陪玩笑,婷而便提议考较扈娘、任氏舞艺,逼得任氏不得不受这寒凉,若是输给扈娘,少不得还要受一场奚落,心里如何痛快?奈何连晋王妃都被逼得琵琶助兴,她哪敢驳回,也只好忍气吞声。
又说贺烨,别看眼睛盯着扈娘,只暗暗把两耳竖起,不肯放过十一娘纤纤玉指拨出的任一音节,原来他是听阿禄无意间透露,道王妃某日兴致突发,自谱一首琵琶曲,贺烨大觉向往,偏不肯直接让十一娘演奏来听,借今日家宴,先是恳求得婷而当场提出“考较”扈娘、任氏二人舞技,又再提议让王妃用新曲伴奏,贺烨自然附和,“顺理成章”一饱耳福。
殿下偶尔极富孩子气的行为,实在让十一娘暗暗觉得好笑,她在家宴上便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琵琶之技却是师从陆离,虽则当年学此技艺,主要是为与陆离时常来往寻得借口,不过商量正事之余,一个也曾用心教授,一个也曾认真学习,奏琴时心无旁鹜的教条十一娘尚记奉守,故而当一曲告终,她竟才留意见碧奴不知何时“蹭入”章台园,眼睛里显明“要事禀知”的暗示。
十一娘不问碧奴,直接向贺烨请辞:“妾身尚有事务需要处理,不能陪随殿下尽兴了。”
待出章台园,才听碧奴禀道:“白统领求见王妃。”
贺烨却是早已注意到碧奴的“蹭入”,虽未阻止十一娘辞席,心思却早随她飞出章台园,暗暗度忖:今日王妃不让碧奴随侍左右,反而是带着江怀来章台园,竟似有意让碧奴取代江怀职责,究竟什么事,王妃竟连江怀都要瞒着?
殿下心中动疑,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赏看任氏舞艺,干脆让婷而做为评断,任氏自然技输一筹,要罚酒三杯,任氏极尽娇嗔:“妾身因未曾察知茂阿监歹意,使得柳孺人险些受诬,孺人心怀怨气妾身也不敢辩驳,这三盏酒,权当妾身正式向孺人道罪,还望孺人宽容妾身过失。”
这话俨然是质疑婷而评断不公,有意为难奚落于她。
不同于扈娘轻便利落的舞衣,任氏这身衣裙不仅纱质轻薄,敞领之下,一骨纤巧展露;丰盈之上,两团明月半隐。如此香艳,又兼她有意无间的蹭逗,怎不引人垂涎?贺烨好一阵后才把目光移开,唇角慢带笑意,轻轻一握手阻止婷而的辩驳,顺着任氏的意思说道:“我来做过和事佬,婷婷便不要再埋怨袖袖如何?”
婷而会意,轻轻将手抽回,到底还是给了晋王殿下颜面:“任姬过失,三盏罚酒远远不够,殿下要为这和事佬,亦不能有失公正。”
“你们呀,真不让人省心。”贺烨摇头叹息,却无愠色,果然“主持公道”:“袖袖既要道罪,今日需得让婷婷尽兴,不过今日之后,惠风之事便算彻底揭过,你二人谁也不能再斤斤计较。”
结果这日任氏便被婷而灌了个酩酊大醉,好在却也赢得了留宿章台园的机会,这可是她自惠风一事后首回侍寝,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却不知防,真正的晋王殿下早便不在章台园中,而暗潜入玉管居。
直到天色已然黑尽,贺烨方见十一娘缓缓踱步过来,一只手搭在碧奴小臂上,垂着眼睑稍蹙眉头,不知在思量什么,想是得了碧奴提醒,知道他站在廊庑下等待,方才把那眉头松开,变做风平浪静,站定后略仰那面颊,并不解释为何晚归,只问道:“殿下怎么在此站着吹风?”
“王妃忽然辞席,又久久不归,我自是疑虑难安。”贺烨倒极坦诚。
十一娘也不敷衍:“如何处置毛维京中尚未有定论,然则今日忽然有远道而来者与之暗会,我疑心此人来自蜀王府。”
第1050章 逃匿
此人的确来自蜀王府。
不是郭居安,却携有蜀王令信,毛维核对无误,疑心顿释,焦急询问:“据我得讯,晋王妃密折弹劾,元得志竟也落井下石,殿下可有办法为我开释劾责?”
来人紧蹙眉头,唉声叹气:“随着圣上年岁渐增,太后对殿下之疑忌愈更严重,殿下若为大尹开释,无疑是火上浇油,殿下思来想去,再无良策,唯有暂助大尹一家脱身藏匿,保得性命安全。”
这当然不符和毛维的愿望:“若我逃匿,岂非更加百口莫辩?”
“晋王妃这回列举罪证确凿,太后已对毛大尹动疑,再兼连元得志也附议大尹确有谋逆意图,恕在下直言,大尹此番确是凶多吉少,再也不能心存饶幸,有句俗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尹若不痛下决断,待得太后遣使扣拿大尹归案,届时只怕满门罹难,再无生机了!”
毛维直到此刻方才真真正正意识到灭顶之灾已迫在眉睫,虽太原还未到回暖之季,额头上不由渗出密汗涔涔,想到自己苦心经营一生,到头来却落得个罪匿收场,如何心甘?虽说性命攸关,却一时难下决断,只瘫坐榻上,目透空茫,心中大是懊悔,然而竟不知应该从哪一确切事件开始懊悔,他甚至不知自己是从哪一步就出错。
来人见毛维呆怔失语,半日不肯答应,也是心中焦急。
原来蜀王虽知毛维不足为患,可为谨慎之故,到底不肯让这么个活口落在太后手中,故设计杀人灭口,然而仅杀毛维一人当然还不算安全,至少相随毛维职守晋阳城的家眷子孙,都要一并灭口,才能真正湮灭罪证,不给韦太后丝毫机会将蜀王牵涉此桩罪案之中,虽有志能便担当刺客,然而经过广阳事故,蜀王对东瀛间人的能力大失信任,为了让杀人灭口的计划顺利施展,当然是要赶在朝廷逮拿毛维归案前,先下手为强。
毛维虽然危在旦夕,此时毕竟仍为太原尹,志能便若冲入其府邸放火杀人,怎能不惊动城中军卫?要是被晋王妃再逮获活口,可谓得不偿失,所以蜀王的计划只能是先将毛维一家讹诈出城,这才方便一网打尽。
来人为完成使命,自然要竭尽全力游说:“大尹其实大可不必灰心,只要圣上亲政,殿下难道还会让大尹继续隐姓埋名不成?届时完全可以为大尹洗清冤屈,大尹还怕不能官复原职?”
这话顿时让陷入绝望的毛维眼中一亮,终于才有了几分生气。
可不如是?只要天子顺利亲政,蜀王大获全胜,他当然就不需要继续藏匿下去,尚有荣华富贵可期,哪里至于灰心绝望?
当下便有决断,只转念一想,又大是焦急:“老夫与晋阳城中家眷固然可脱身,尚有数子在外地任职,倘若朝廷治罪,他们又当如何?”
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