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5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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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莹在门楼前下了车,立即便有婢女打了油纸伞接她,踩着木屐倒也不怕地上泥泞,可她脸色比天色还要沉郁,纵然是问得掌柜,这一段酒肆里许多赚头,她这东家也没有多少精神,懒洋洋一路进去,到专门给她留下的一间雅室,把木屐甩下,就瘫软在看上去与皮沙发无异,到底不如后世真皮沙发舒适的坐具上,闷闷叹了口气。
自从她与贺佶短暂的婚姻被韦太后宣判和离,她彻底成了满京都长舌妇的笑柄,也把祖父谢饶平彻底激怒,令她禁足家中不许出门,好在有个疼爱宠纵她的祖母,经不得她的哭闹,与祖父大吵了一架,谢莹的禁足令就不了了之,只她原本就没几个知交好友,成了笑柄后越发惹人侧目,又好在是到底算是嫁过一回,并不需要再遵奉闺阁女孩的礼教,嫁妆也仍由她支配,是以在祖母的默许下,把这间酒肆与好几家铺子张罗起来,也算完成了从前的心愿,日常也有打发时间的事由去处。
谢莹知道其实在宫里以及少数显望家中,偶尔也会尝鲜服食炒菜,不过炒锅却不比后世便利,再兼周人烹饪多用动物油,那炒菜的味道便大打折扣,是以并未推广,她便找了铁匠,根据她的画样及形容打造出了炒锅,又花重金请了不少能人,终是研榨出来可以食用的花生油及豆油,如此在婷婷生里将炒菜作为主打菜品,加上其余新鲜坐具,很快让婷婷生的招牌在长安城打响。
只她一贯厌烦阴雨天,是以最近懒怠出门,在家中憋闷了不少时日,更因昨晚那场稀奇古怪的梦境让她闷闷不乐,故而今日虽说并未放晴,但雨势终究是减弱了,便想着与其在家中听祖母、母亲聒躁,还不如来婷婷生里清净清净。
此时她照例让最为趁心的仆从阡陌跽坐对案相陪饮酒,却无心如往常般与这突厥青年谈情说爱,拧着眉头仍在想昨日那场梦境。
也不知为何梦到了柳十一娘,却又不像是柳十一娘,眉眼一个模样,然而并无端方矜持,也没穿着绫罗绸缎,布衣布裙很是寒酸,跪在她跟前哭哭啼啼,让她救一个乞丐,说那乞丐病重,却没钱请医,故请她施舍,梦里那乞丐浑身透着恶臭,眉眼却还英俊,这时想来竟有些像萧九郎的样貌。
这梦境像极了一部影片的场景之一,转而切换了镜头,直到如今偶尔还会让她魂牵梦萦的贺烨出场,倒还是那副冷淡桀骜的模样,背景又不知为何竟似战场,尸骨如山血流成河,连贺烨似乎也伤势不轻,睥睨着她,并无半点温情:“动手吧,看在同为周人,又是夫妻一场,用你手中那把刀,给我一个痛快,别让我做亡国奴,死在突厥人手中。”
她就忽然醒了,不知为何心里痛得厉害,好像梦中的场景确然发生过,甚至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场景,她的确把手中的刀匕刺穿贺烨的胸膛,看他死去,喃喃自语:“别怪我,是你自作孽,是你不听我劝阻,是你先骗了我,只有你死,我才能话下去。”
梦境与脑子里的浮现如此真实,谢莹不以为那是自己的幻想,因为她细细追思,居然还能“忆起”柳十一娘是怎么回事,京兆柳败落了,因为柳信宜竟然趁职务之便谋刺突厥使臣,连累满门,男丁获斩,女眷没为官婢,韦太夫人及萧氏悬梁自尽,柳十一娘因为已经出嫁,又不过只是个庶女,幸免于难,到底还是被夫家休弃,京兆萧早在京兆柳之前便已败落,柳十一娘流落在外,与萧九郎重逢,萧九郎重病将死,是她还顾念过去情谊,故而救了萧九郎一命,并给予柳十一娘居宅一处,良田百亩,他们两个结为夫妻,小日子倒还过得恩爱。
而那时,贺烨已经丧命,韦太后也病重将死,不,韦海池那时已经不是太后了!
她是被软禁牢狱之中,因为这天下已经不是她的天下,不是贺周的天下!
九五之尊,已经换成了突厥可汗阿史那奇桑,至于谢莹自己……
她蹙着眉,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什么际遇,可她既有余力恩惠柳十一娘,应当仍旧荣华富贵。
肯定的是,柳十一娘从来不是晋王妃,也从没得到韦太后关注,只是京兆柳一文不名的庶女,从来不曾才名远扬,怯弱又愚笨,贺烨与她从不相识,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人,她谢莹才是真真正正的晋王妃,虽说后来亲手弑夫。
命运原本该是那样的走向,到底是什么原因,竟成了现在的情势?
让谢莹隐隐兴奋的是,她洞谙了将生大变,突厥储君奇桑已经起兵逼犯甘州,韦太后一再退让,意图和谈,继续安抚突厥人,但谢莹知道,阿史那奇桑不会止步不前,突厥铁骑终有一日会踏破长安城,那么她的处境会不会因此突变而有所改善呢?
一定会,一定会。
上天不会让她莫名其妙从后世穿越到这个时空,也不会让她在这紧要关头,莫名其妙复苏如此重要的“记忆”,虽说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柳十一娘何德何能将她取而代之成为晋王妃,但这不重要。
只是轻微的偏差,并不能转移天命的齿轮,就像突厥复国,就像安北战乱,晋王烨终究还是会死于战败,柳十一娘依然不足为惧,说不定到头来,还是会匍匐在她面前哀哀恳求,让她解救旧情人萧九郎于不死,萧九郎如今尚还不知所踪,岂不符合落拓的命运安排?
可是我的突破口究竟在哪里呢?
我的出路,究竟还有多远?
谢莹不甘消极等待,因为她也害怕自己的命运会出现偏差,她烦恼,又焦虑,兴奋,又紧张,就像明明梦到了巨奖的幸运号码,却因梦醒忘记了最最关键的数字。
这样闷闷地坐了半昼,酒入灼肠,烧出醉意来,脑子里晕晕乎乎,身子也变得轻软,谢莹醉眼斜睨阡陌,这个看上去精瘦,行为那事却甚是生猛,足以让她欲死欲仙的突厥青年,体内竟有不合时宜的情欲突突涌动,她想及时行乐也好。
软软的手臂伸过去,便激发一场干柴烈火,欢娱滋润了女人焦虑的身心,从这雅室里出来,谢莹秋波涤荡,双靥娇生,顾盼之间风情无限,再不似来时那颓沉的模样,穿过厅堂,纵然有胡姬正在艳舞,甚至也不敌谢娘子“摇曳生姿”、引人注目。
她历来享受如此风光,唇角微微勾出笑意来,微仰着面颊,在前呼后拥下穿堂而过,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搭在阡陌臂上——现如今,能使唤得起突厥人的贵族可不多了。
正得意洋洋,却忽然感应到两道目光灼灼的逼视,谢莹忍不住侧目,却见一侧通往二楼雅室的木梯上,一位昂藏桀骜的胡人武士,挑着眉眼极端放肆的打量着她,目光锋锐有若刀匕,似要把她一身衣裙划裂。
谢莹骨子里尚有大国贵女的矝傲,不喜胡人如此嚣张的注视,然而理智却明白眼下突厥使臣正在长安与周廷和谈,这武士指不定就是使臣的护卫,她不敢把鄙夷端在面孔上,竟是报以销魂蚀骨的一瞥,直到出了酒肆再度登车,把身子软软靠在阡陌怀中,方才冷哼一声:“你们突厥男子,尽都如此无礼么?不过区区护卫武士,竟也敢觑觎周廷贵女。”
这原是泄愤的话,谢莹也只需阡陌讨好两句而已,哪知阡陌却沉默不语,谢莹心中越发不满,坐直身,回头怒视着仆从,阡陌方才低声道:“刚才那人,并非普通武士……”
“不是武士,难道还是使臣?”
“是我大突厥储君,昆仑神之子,战神奇桑。”
谢莹这下彻底僵直了:“你说什么?你一个奴仆,怎么认得奇桑?!”
第1061章 阡陌的来历
多年之前,谢莹从西市牙行买得阡陌时,只知他为突厥逃奴,当然,那时的突厥还叫新厥,新厥君阿史那佗斤甚至对大周俯首称臣,新厥人不敢耀武扬威,如阡陌这般,生得英俊迷人又有一身好武艺的少年,仅只需要一贯钱——两头猪的价格。
谢莹从没想过打问阡陌的出身,“逃奴”二字让她彻底没有好奇心。
哪曾想到这么一位奴仆竟是大有来历?
“阡陌原名伊力,父为奇桑特勒麾下设护,后获罪,为佗斤可汗处死,阡陌亦被连座,多得奇桑特勒暗助,逃脱一死,流亡至长安,又多得娘子收容。”
谢莹时常与阡陌闲聊,倒也知道突厥人将王子称为“特勒”,将军称为“设”,却没想到阡陌之父竟然是奇桑麾下设护,相当于亲卫统领之职了,虽说不知什么原因被佗斤处死,而且竟连儿子都要连座,不过奇桑既然私纵阡陌逃亡,说明对这设护父子颇为看重。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因缘,让谢莹惊喜不已。
“我万万没想到,奇桑特勒竟然会乔装为护卫武士,亲自前来长安,倘若太后得知……”谢莹下意识也压低了声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奇桑虽已成功夺权,却还暂时留着佗斤一条性命,然而韦太后若知奇桑送上门来,论是突厥护卫如何骁勇,长安城数十万禁军要拿奇桑性命岂不容易?奇桑一死,突厥其余特勒未必会兵犯大周,说不定因为夺位再生内乱,大周岂不轻轻松松就歼除一大隐患?
“据阡陌对特勒了解,若无妥当安排,万万不会涉险。”奇桑对阡陌有恩,他既将其身份告知谢莹,当然会阻止谢莹加害旧主:“韦太后已经不再信任娘子,娘子何必为韦太后打算?再者就算告密,甘州城外,眼下我大突厥雄兵随时准备破城而入,韦太后岂敢加害特勒?届时娘子反而会被降罪,以平息特勒怒火。”
谢莹笑意更深:“阡陌确然并非凡俗,不怪得我对你另眼相看,你原为突厥贵族,当然不甘终生行为卑贱之事,我有意放你自由,让你归去突厥……佗斤可汉已然失势,苟延残喘,拿你再无奈何,你若回国,今后必然飞黄腾达、前途似锦。”
“阡陌不敢有负娘子善待之恩,宁愿终生侍奉娘子。”
谢莹看了这青年一阵,柔若无骨的小手,摁上男人坚硬的胸膛:“我何尝不知你之忠义,却是越发不忍耽搁你了……阡陌,不对,今后应当唤你伊力才是,我如今处境,你也深知,我是再不愿意留在大周了,你带我同往突厥可好?”
伊力大喜:“娘子若有决心,伊力求之不得。”
“可我毕竟是国相孙女,只怕仅凭伊力,无法让我离开长安这个牢笼呢。”
“伊力愿意引荐娘子结识奇桑特勒!”男子确然机智,洞谙谢莹言下之意。
女子终于趁心如意,越发秋波斜横、神彩焕发:“如此,郎君便细细告诉我吧,未知你突厥储君奇桑有何喜好,家中妻妾情况,他今后必然便是突厥可汗,眼下韦太后有意把同安公主下降于他,岂不同安公主将来便是突厥王后?你倒也见过公主,据你看来,公主能否争得奇桑宠爱呢?”
伊力蹙眉:“我突厥之优鲁可敦,历来只有阿氏德女子堪当,同安公主想为大可敦那是妄想。”话音刚落,倒也想到同安虽只能为妃嫔,谢娘子岂不是更加无望大可敦之位?伊力多少有些遗憾,不过劝慰道:“突厥习俗不同周国,大可敦虽然地位最尊,然可汗仍可赐封其余妃嫔可敦名号,亦享王后之尊。”
也就是说,突厥可汗可以娶好几个妻子,并不局限一妻多妾,但也只是名义上好听一些,实际上仍有尊卑之别,然而谢莹这时也顾不上吹毛求疵了,而且在她看来,奇桑早晚会成为天下霸主,推翻贺周称帝,届时还会不会延续旧制立什么阿氏德氏为后原就两说,就算延续旧制,皇帝的妃嫔哪能与普通人的姬妾相提并论?比如现今,贵妃、丽妃都是妾室,普通贵妇还敢当面讥嘲不成?不照样要屈膝叩拜。
“我是再嫁妇,又哪敢奢想大可敦之位呢?”谢莹轻轻一笑:“你也知道,我虽为同安伴读,公主一惯也不怎么与我要好,因着我与贺佶和离,她越发厌恶起我来,我是怕将来与她共侍一夫,她身份比我尊贵,难保不会颐指气使,心里很是担忧。”
伊力亦笑道:“同安公主样貌平平,只知吟诗作赋,论眼光见地,远远不及娘子,哪有运数争获特勒宠爱?再者她再尊贵,也只限于周国,去了突厥,哪还有底气耀武扬威,娘子不需忧虑,在下无论何时何境,皆供娘子差遣,豁出性命去,也不会让娘子被他人欺辱。”
谢莹这才真正有了愉悦的神色,倾身过去,呵气如兰:“郎君,从今之后,我可全要倚仗郎君了。”
——
大明宫中,同安公主当然也知道她将面临的灾难,虽忧心如焚,也别无他法,只好向太后哭诉,妄图以骨肉之情,说服祖母改变主张,太后当然不会心软,喝斥道:“你为大周公主,自从出生,享尽荣华富贵,眼下君国社稷有难,你自当挺身而出,这才不妄皇族子女,表率担当!”
又举例:“古往今来,为平战乱,免将士百姓殒亡沙场,公主和亲与异族修好何其泛多,偏你觉得委屈?你荣华富贵不比她们少享,自然该有相应担当,收起眼泪与哀凄吧,这就是你之命运,你要谨记,只有你赢得奇桑宠爱,赢得突厥臣民尊重,周与突厥才能避免战火,同安,你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获得天下百姓感戴,远嫁和亲才有意义!”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同安哪里听得进去?从古至今,和亲虽泛多,然则真正嫁去蛮夷的公主又有几个?汉室王昭君不过是宫人而已,前朝时,和亲突厥的两个公主也只是宗室女,同安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是仁宗帝的独女,韦太后嫡亲也是唯一的孙女,她的祖母,竟然忍心让她远嫁蛮夷!
突厥储君奇桑,据闻早已娶妻,堂堂大周公主,甚至只能屈居妾位!
甚至还不是奇桑主动求亲,是大周太后提出许嫁,用同安这个公主,笼络异族。
然而同安历来便惧怕祖母,求情不成反受呵斥,她也不敢再更多抱怨,日日只在宫中哭泣,哀凄命运多舛,她想到了唯一疼爱她的叔父晋王,却可叹叔父眼下远在太原,鞭长莫及,只怕今生今世,再不能见叔父一面了。
正凄惶时,不防太后却让谢莹前来开导,同安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这时她也顾不得因为不愤贺佶这位族兄的遭遇,曾经斥责谢莹不守妇道了,连连哀求道:“六娘,六姐姐,替我送信往太原吧,如今只有晋王叔才能救我脱离这苦海了。”
谢莹轻轻为同安抹去眼泪:“贵主,谁也救不了你,便连众多侍读,也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她们都在惧怕,会择为陪嫁远走异邦,也就只有我,不知为何那么倒霉,竟被突厥使臣点名陪嫁,贵主,你难道不知道,晋王烨也是自身难保,他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他自己,我劝贵主,不要再有奢望了……不过贵主也不需过于忧虑,只要你循规蹈矩,不与我为难,我也会保证你衣食无忧,无非就是换个居处而已,大明宫禁还是突厥帐内,又有多少区别呢?”
第1062章 绝望边缘
贺烨首先知闻的是太后“乾坤独断”决断和谈的消息。
看完那短短几行文字后,殿下周身一霎间散布的冷意仿佛一座巨大的冰山压顶,险些没迫得一旁的江迂碎了膝盖,折了脊骨,几乎下意识就跪在地上,在他的记忆中,除了仁宗帝驾崩前太后逼宫时,殿下还从没有过这般隐忍的震怒,他不知京都又传来了什么噩耗,却感应是发生了大事,他不敢开口询问,只能沉默跪地,等待晋王下令。
寂静的时间并不太长,江迂刚刚想到或许殿下会先与王妃商议时,便听:“备马,我要往幽州。”
这个时候?宦官短短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