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6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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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不能特例……”同安小声,似乎也有些担心让叔父为难:“我刚刚才回长安,也不舍得到宫外居住,只希望在外能有一处府邸,平常我还是住在宫里,只烦闷之时,在宫外小住几日。”
贺烨便摆摆手:“这算什么特例?纵然你在外建府,也不是不能住在宫中,阿叔是误解了同安之意,以为你迫不及待想要自由,顾着自己在宫外逍遥,我往常又忙碌,哪有时间出宫看望,我们是家人,结果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看似抱怨,皇帝陛下其实是在逗趣侄女罢了,他真正担心的是同安孤身一人在外居住,会觉得冷清,贺烨还是很了解同安的,骨子里并不愿与旁人亲近,但她小时候便很是敬服十一娘,就算他忙于政务,有十一娘以及迟儿时常陪伴,同安身边也有可以交心的人,更不怕在宫中,谁还敢怠慢同安。
见请求得到了许可,同安喜笑颜开:“若另划宅地为我建府,也太折腾麻烦,阿叔便将潜邸赐给同安居住,岂不省事?”这对贺烨而言更加不关要紧,答应下来,又听同安问道:“阿叔调令尹二郎回京,未知可有决意授任职务?”
贺烨诧异道:“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竟也关心起政事来?”
“我可不敢干政。”同安连忙申明:“在晋阳这些年,儿受到尹二郎及阮娘子不少照顾,也没其余办法报答,只想着……倘若尹二郎能居五品官职,阮娘子也能得封县君,阿叔若有决意,我也好提前向阮娘子道声喜,让她安心。”
贺烨笑道:“尹绅乃进士出身,职历又经数迁,才干资历都堪当重用,我原本考虑着授职他为三省官员,只现如今另有一件要事需要交付予他,打算先授鸿胪寺少卿之职,正四品,阮氏可封郡君。”
同安并不知三省九寺这些职署的具体事务,听说尹绅有望拜四品之职,也就心满意足:“如此,我便可以向阮娘子道喜了,让她安心等着受封郡君。”
说完也不再耽搁皇帝陛下的公务,极是雀跃的告辞。
贺烨起初不以为意,但事后细细一品,不由疑惑:同安言下之意,似乎阮氏颇为不安,难道是因尹绅从前只是县令,她不得命妇恩封,而心怀不甘?但阮氏看上去又不像虚荣之人,否则十一娘也不会与她那般交好,莫不是同安误解了阮氏,自作主张替她探问消息?
但就算阮钰颇有些虚荣,贺烨也并不认为算得上一件隐患,故而疑惑一阵之后也便置之脑后了,既不曾向十一娘提起,就更加不会因此小事更改对尹绅的任命。
尹绅颇有执政之能,但贺烨认为他的才能不仅如此,与吐蕃之战,目的是乃修和,但鸿胪寺现有的官员在贺烨看来却难以担当出使吐蕃,与其赞普贵族协议斡旋之事,陆离、贺湛又另有重任在身,一时之间除了尹绅,贺烨心中没有更加适当的人选。
鸿胪寺少卿乃事务官,理论上并无决策政务之权,当然不及三省官员位高权重,但尹绅在贺烨的心目中,日后是可以担当国相的栋梁之材,不似邵广,虽风骨崚峋,却锋锐过度,更加适合御史言官一类直言敢谏的职务,如若决策政令,未免显得不够面面俱到,若让邵广担任使臣,就更有过于强硬之忧,无法做到软硬兼施,和吐蕃谈崩了都有可能。
也只能暂时委屈尹绅,待平定诸多外患,再调任政务官了。
第1225章 入冬
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
寒衣节后,风霜愈渐侵时,冬的气息逐渐浓厚,皇帝陛下却已经授意太常寺、光禄寺筹备元日典宴,又诏令天下,自岁除日始,王公贵族不禁乐舞,来年新春的元宵灯节亦照例设行,届时帝后于丹凤门上,携百官与民同乐,共庆佳节。
这就是昭示,国丧期除,一切恢复如常,上至君臣下至百姓,皆不用再受穆宗帝的丧制规限。
若依穆宗帝驾崩之日计算,到十月其实已经满了周年,但那时毕竟未曾正式治丧,这其中足足半年的落差,于大周国统而言,其实也算特例,出于对穆宗这先位先君的敬重,当然应该从治丧日起正式计算大丧礼期,但就看为穆宗拟定谥号“哀愍”二字,便足见贺烨对贺洱的不以为然,平庸之君,不值臣民敬重,故而也不需要按照治丧之日计算丧期,新帝极位后首个新春佳节已经在一片悲悼缟素中渡过,复兴二年伊始,也的确应当恢复气象,欢歌迎春。
绝大多数朝臣都不曾异议,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当今天子的确立志锐意革新,性情极为刚毅,但又擅长利用怀柔手段以理服人,行事风格并不显得躁戾,已经初显圣君显主的胸怀,绝非平庸,能力逼韦太后让权决非偶然,当然也不会听凭臣子操控,与这样的君子博弈便必须更加谨慎,否则很有可能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但这样的君主,又的确具备能力平定祸患再创盛世,臣子们也都明白,荣华富贵的前提便是天下太平,就连太后好些残党,此时也更加坚定了见风使舵之心——太后固然器重他们,对他们仗势欺民贪污受贿的行为睁眼闭眼,但当突厥犯境,他们只能跟着太后落荒而逃,多年来积累的财富,因为战乱损折大半,指不定还会落得国灭受俘的下场,从上品沦落至贱籍,家破人亡都不能避免,又哪还能指望荣华富贵?
跟着天子才有肉吃,只要无损自家利益,他们还哪里顾得上穆宗帝是否憋屈,为一个已经驾崩的君主,开罪眼前的天子,那是愚顽不灵。
但真有部分愚顽不灵的人。
这些所谓的正统派,先是怂恿王相国出面谏止,他们痛哭先帝,愤愤不平,当然嘴上明说的理由,还是“圣上不敬先君,恐损德望”。
王淮准早就将贺洱视为昏君,真心认为当今天子为穆宗择拟平谥而非恶谥,已经足够礼敬先君了,此时当然不会听信怂恿,干脆反驳道:“能损什么德望?历代先君,丧期皆以归天之日始计,圣明如太宗、高宗,甚至遗令子民不可哀毁过度,三月后即允婚嫁宴庆,当今天子非先君孝子,而为兄长,遂臣子之礼,守制九月已全礼法,诸位称‘有损德望’,方为诋毁大罪。”
“正统派”非但没达成目的,甚至还受到了责备,越发愤愤不平,也不知是谁提议,竟一齐聚到了冯侍郎宅邸,商量着阻谏之事。
冯继峥自从阻谏立储而未遂,这段时间极为低调,压根就没想掺和国丧提前期除这桩无关紧要的闲事,但又不能倒了“正统派”的气骨,故而只好也跟着痛哭了一场先帝,方才安抚道:“圣上急于匡复社稷,又哪里是为了寻欢作乐方才如此决断?国丧之期未除,市坊气氛压抑,商市难得恢复不提,更关键是不能开科取士、纳举良才,吐蕃、突厥等等夷族待讨,财政人心均需振奋,君国又正是用人之计,也的确不能为了哀悼先君,而延怠军政要务,我等若不以社稷为重,岂非受柄于人?我等并非一君之臣,而为一国、大周之臣,着眼还当以社稷民生为重,不可舍重全轻。”
事实上君父亡故,孝子当守丧三年,然而从古时起,未免哀礼而误国政,往往皇帝为父服丧,也只有二十七日而已,否则一国之君三年不视朝政,国家还不混乱一团?贺烨为贺洱服丧二十七日,是以臣子之名,为君主服丧,二十七日后公除,民间其实已经能够通婚行宴,但王公贵族、官宦之家仍要禁止婚嫁乐舞,皇帝以身作则,在一年实际乃九月之内,不能行喜宴诸事,但其实已经可以新纳妃嫔。
不过贺烨并没急着“开枝散叶”充实后宫,其实已经算对贺洱相当礼敬了,那么按贺洱归天这日计算服丧礼期,又哪里称得上不敬先君。
冯继峥等正统派若真斤斤计较,才是无理取闹、触律违法,御史言官若行弹劾,皇帝完全可以问罪施惩。
要说来“弟终兄及”,在大周可谓史无前例,“正统派”们没有前例可依,这才固执地认为当今天子仍然应当行“孝子”之礼,穆宗帝归天与治丧有半年之差,守制当以治丧日计算才足够礼敬,他们也不算不通礼法,不过是有违人情。
但大势所趋,少数人的义愤终将被多数人震服,更何况正统派中,职权最重的冯继峥亦不愿支持,众人也只能偃旗息鼓。
另有一个必须斤斤计较的人,当然便是穆宗帝的生母小韦氏,可她已经不再是蜀王妃,做为大归的妇人,也只能是在韦元平的面前暴跳如雷,眼下连太后都不想见她,更别说闹去帝后跟前,她一说要去跪哭先君,韦元平甚至吓得只能把她锁在居苑。
而新春佳节宫中欲行宴庆之事,自然也会给十一娘增添不少事务,正忙碌,碧奴却又请见,是为荐举一位才能之士。
“这么快,竟有人上赶着向阿碧毛遂自荐了?”十一娘打趣她。
“妾身可没有这大本事,此人乃小艾、曲小郎寻获,打听了一番底细,先期略有接触,小艾也不知他有多大才能,只对我说酒量惊人,听他说话,很像满腹经伦,横竖十句中只能听懂六句,还有三句弄不懂是何典故,靠猜测出其中含意,说是懂得排兵布阵,但又不擅长骑射,虽也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在小艾剑下,走不过三个来回,故而小艾也弄不懂他究竟有无才能,不甘冒昧就向皇后举荐,又让妾身先行考察。”
碧奴这时,在十一娘的一再要求下,也已经不再自称奴婢了,当然更不会受限于皇后的威仪,说起话来比过去还显随意:“此人姓柏,字士衡,不是名门子弟,出身寒门,却有幸得一隐士教导,论及师从,说是青城居客,妾身是孤陋寡闻,不知其师何方高人,但柏郎君一手医术也算出类拔萃,竟能与董医正论症还能不落下风,在善堂诊治病患,也能尽心尽力,妾身试探了几句,他竟能一语道破圣上对吐蕃用兵,用意实乃修和,妾身忖度着柏郎君许真有才能,又见他德行正直,今日才特意向皇后举荐。”
“青城居客,我倒是略有耳闻。”十一娘颔首:“姚潜手下有一军师,本乃蜀王所荐,有此人谋划部署,姚潜一度也能固守甘州不失,此人据察,亦是师从青城居客。”
“柏郎君还称,圣上与吐蕃修和,一定是打算再灭突厥,而只要降服吐蕃,突厥亦能洞察圣上之意,阿史那奇桑就算元气大伤,也必定不会束手待缚,柏郎君谏言圣上应当留心突厥,迁军于胜州,对云州形成威胁。”
“我不懂行军布阵,但会转告圣上,圣上已经等不及明春,打算年前便开制科,君国正值用人之计,无论世族抑或寒门,更甚至游侠、隐士,不问出身,凡有才能者,正当举荐。”十一娘也甚鼓励碧奴发现人才的积极举荐的意识。
“圣上嘱令小艾,让她莫忘向皇后举荐才能,小艾最近一段,可是睁大了两眼只顾忙碌这事了,连自己婚事都顾不上,好在有扈娘替她操持,但扈娘也不擅长女红,又多得霓珍绣坊巧娘替她裁绣嫁衣。”碧奴满脸是笑:“妾身看小艾这劲头,今后怕是还会举荐不少能人。”
十一娘并不知道贺烨给艾绿布置了这一任务,想想又失笑道:“圣上这是逗着丫头玩呢,才能之士若靠她睁着两眼就能网罗甚多,大周也不用发愁强盛兴旺了,倒是多少攀附之徒,听说你与艾绿有此职权,今后怕是会蜂涌而上,阿碧稳重,我不担心,你提醒着艾绿别被那些媚从权势之流给欺哄了。”
却又肯定道:“这位柏士衡,听着还有几分本事,若真能为圣上任用,你与小艾也算旗开得胜,我想圣上此时,相比治政之才,更加需要军事人才,柏士衡虽说不擅骑射,但若深谙兵法,比统将士勇更加难得。”
说完正事,碧奴略经犹豫,还是开了口:“皇后还记得婷洁与柔洁?”
“她们不是服侍同安么,怎么了?”
“同安公主想让为她两择士卒许婚,但两人都不情愿,苦求公主无果,只好求到妾身跟前,让妾身代转意愿……婷洁与表兄青梅竹马,二人幼时便许下誓言,婷洁故而不愿另嫁他人,但柔洁,是决心独身,也知道违逆公主之令,今后怕是也不能再入宫服侍皇后了,只望协助妾身,一齐经管善堂。”
十一娘诧异道:“她们人在宫中,怎么能求到你面前去?”
“二婢早已不在宫中了,自从圣上赐建公主府,二婢便被留在了公主府里。”碧奴比十一娘还要诧异:“皇后竟一无所知?”
第1226章 将往华清宫
宫妃若要放遣宫婢,当然需要先经皇后首肯,同安公主纵然不是宫妃,论来也不应例外,但贺烨既然允准她在外建府,自然也会另拨仆从家人归公主府辖属,虽说同安仍然长住宫廷,但拾翠殿之外,公主府的仆从其实已经不在宫籍之内,十一娘自然不会在侍从等事上横加干涉,婷洁柔洁是在潜邸时便已调遣去同安身边服侍,原本就未录名宫籍,同安在外建府,干脆将二婢调离左右,并不需要经过皇后批准。
主人当然也有权力主张仆婢的姻缘,可皇后毕竟是同安的长辈,婷洁柔洁二婢乃叔母所赐,从礼节上说,同安无论是惩罚,抑或放遣二婢,至少应该知会十一娘。
这两名侍婢可不普通,乃贺湛为十一娘精心培教,忠心耿耿自不多说,也都是身怀武艺。
婷洁的表兄乃私兵之一,当年未随往太原,如今当然也不在长安,二人幼年时虽互许终身,可也知道有可能分别之后再也不能相见,但婷洁心中扔有坚持,至少不愿另嫁他人,但这些事情,未得皇后许可,她是不能向同安坦诚的,眼下人在宫外,无法直接恳求皇后,逼于无奈,才寻碧奴转告请求。
柔洁的身世凄惨,母亲被生父休弃,带着她一度在青楼谋生,后虽被另一豪强赎身,不久又遭厌弃,柔洁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继父活活虐杀,紧跟着她又被卖给了牙行,后来虽被白鱼择中,暗中教导武艺,没有再受虐打,但因为幼年时的遭遇,对姻缘再不抱希望,故而宁愿独身。
十一娘听碧奴细诉缘由,起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让碧奴转告二婢稍安勿躁,答应了代二婢向同安求情。
若说二婢既然已经赐给同安,十一娘这叔母也不好再更多干涉,但她又有些自责当初考虑得并不周道,明知玉管居的婢女都有非常之处,也没询问二婢对将来姻缘有何意愿,事先叮嘱同安一声,如今才闹出这桩事故,她若置之不理,对二婢岂不是有失公允。
关于去从之事,十一娘其实从来不愿勉强奴婢,也不是说十一娘多么与众不同,事实上世俗虽区限了尊卑之别、贵贱之分,奴婢对主人之令必须绝对服从,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但大多数主人,对于身边的贴身侍婢,心腹家人,还是会给予相对宽容,比如萧氏曾经对待姜姬,也是相当有情有义。
奴婢们当然也是因为能够得到主人的善待,才甘愿舍生忘死、鞍前马后。
十一娘常听阮钰提起,都说婷、洁二婢服侍同安尽心尽力,从不敢半点疏慢,仆婢既事主忠恳,主人也应当体恤几分,如去从、婚嫁之事,一般不会自作主张,否则其余仆婢眼见“前人”无过而受责,难免会生物伤其类之心,今后行事会为自己多多打算,不会再以主人的利益为重。
故而十一娘以为同安只是不知二婢异于常人的身分,想当然认为许以婚配便是善待,经她劝和几句,这事也就算解决了。
又正好碧奴刚走不久,同安便来蓬莱殿寻十一娘闲话,十一娘也就提起了这事。
同安顿时变了神色:“请叔母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