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6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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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还需系铃人,圣上若不愿同安遭受恶诽,唯有劝告同安,让她不要再张扬此事。”十一娘说道。
“这办法的确干脆利落,只不过,同安会更加难过。”贺烨垂着眼睑:“我上次否驳她之恳请,已经让她失望,若这回,再因维护阮氏,加以警告……同安会不会觉得,这世上之人,尽皆将她遗弃?”
“那么圣上,难道是想为同安一人,陷害功臣无辜?”十一娘不由也蹙起眉头。
她知道今日这番谈话,必定会造成贺烨的不满,不利于夫妻感情,但她做不到放任同安,眼睁睁看着阮钰,甚至还有侄女青岚无辜受惩,所以她的应对之策,达不到两全其美,只能保住阮钰,自己却会担当风险,闹得夫妻反目当然不至于,但贺烨心中,必定会留下嫌隙的种子。
同安公主之箭,到底还射中一雕。
“皇后今日累了,先回蓬莱殿休息吧,朕仍有公文需要处理。”暴风雨到底还是没有发作,皇帝阴沉着脸丢下这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次日十一娘闻讯,贺烨出宫,去了一趟曾经的潜邸现今的公主府,而同安公主这回是当真大病一场,卧床十余日,惊动得太后遣了好几拨人去探望,传诏两大奉御去长安殿狠狠训斥一番,做足了慈爱祖母的姿态,但关于同安恬不知耻的言论到底没有宣扬开来,足见贺烨的警告还是发挥了作用。
同安病愈后,入宫拜谢太后关爱,没有来蓬莱殿。
韦太后起初并不知谙其中隐情,这回难得与任瑶光看法一致,以为在她们与柳七娘的一致努力下,终于造成了同安与皇后之间的仇怨渐深,当然更加坚定了再接再励挑拨离间的计划,柳七娘虽说没有再往宫中频繁走动,却成为了公主府的常客。
十一娘并不知情。
她没有格外关注公主府的动向,因为明白万一安插耳目,简直就是授人把柄,同安已经成为贺烨与她之间的一件心病,最好不要再触及。
她也一直不知道贺烨与同安之间谈话的详细,她不问,贺烨也从未提起。
尹绅依然奉令出使吐蕃,十一娘不知他是否有所察觉,倒是阮钰在上巳节后,拜托李氏入宫,向皇后转达了谢意与感激——原来晋安长公主上巳节的次日,便请了阮钰来家中,愤愤不平告诉了侄女经过,叮嘱她小心提防同安,阮钰忐忑了好些日子,却见风平浪静,除了同安大病一场之外,并没有再生波澜,她猜到应是皇后应对及时,将一场风波化为无形,为防激化皇后与公主之间的矛盾,阮钰自己不敢入宫,只能辗转通过李氏谢恩。
四月,将近太后寿诞,虽贺烨无意满足太后的虚荣心大操大办劳民伤财,但免不得宴请宗室,以及让皇后率领内外命妇于寿诞这日礼拜恭祝的过场,于是皇后又开始忙禄起来,而在长安殿中,她也终于见到了同安。
公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至少在太后面前,不曾横眉冷对,恭敬的态度无可挑剔,生疏却也一目了然,正如此刻,低眉顺眼地倾听太后与皇后之间的交谈,同安一声不吭,却像个极其孝顺的孙女,跽跪在太后坐下,握着拳头轻轻擂着祖母的膝盖,直到听见祖母说出“国丧期除已经数月,皇后也应当谏言圣上充实后宫”那话时,她的眉梢也未颤动一下,更加不见兴灾乐祸的神情。
太后显然也不是要征求皇后的意见,微笑说道:“在寿诞之前,皇后若能安排好这一件事,到时家宴上也更热闹几分,老身现在别无所求,只望着陛下子嗣昌盛,将来去见诸位先君,亦能交待过去,不至于再受训责,无颜以对。”
今日非但有同安在场,太后还特意诏请莹阳真人入宫,当着十一娘的面便对莹阳说道:“不是我有意为难皇后,圣上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唯太子一人,莹阳也是宗室长辈,应当能体谅老身忧虑,还望莹阳好生开导皇后,以大局为重。”
在这样的情况下,十一娘只好应诺,她总不能把阿姑卷进这趟浑水,担当冒犯太后之罪。
太后满意了,因为她信心十足,已经替皇后挖好了一个陷井。
第1255章 郁郁
“今春,这满园桃花倒是开得长久。”
一盏新茶已经煮成,太后却只将茶盏放在鼻子下轻轻一晃,便递给身边的同安:“我其实并喝不惯这茶汤,只是喜欢这股幽香,这茶饼还是高玉祥研制,加了茉莉,香气倒是越发怡人。”
祖孙两个眼下已经不在长安殿了,而是到了太液池畔的弄春亭,四周桃花的确还未开败,无法让人产生“春归无觅处”的怅惘,但仿佛这花水相衬浓艳,远远不够舒释同安眉心的郁愁,她接过茶,不能品鉴,因为眼已泛红,泪湿眉睫。
太后轻轻一叹:“人年轻时候,都觉情之关劫最是难过,而这一关劫,旁人往往爱莫能助,同安呀,你虽贵为金枝玉叶,奈何命运仍然无法由你自己把握,因为在你前面,还有比你更尊贵强大之人,我像你这么大时,正因此感悟,才想着更加向上攀行,劳劳碌碌,转眼便到了风烛残年,得到过许多,一夕之间又几乎失去所有,再回望,却连当初心中愿望,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茶面轻漾,是忍不住的泪滴终于搅扰了这盏香茗。
“你也不要埋怨圣上,他已经不同往昔,如今多少重要人事,都需要他取舍权衡,尹绅是潜邸旧臣,若并嫡,声望大有折损,今后便不堪重用了。”太后竟也知道了这件密事!
茶盏置于膝案,锦帕频沾眼角,同安好半响才能哽咽出声:“大母,儿从来没有埋怨过叔父,儿只是不甘心,这事若非叔母从中作梗……”
“尹绅忠于圣上,同样也忠于皇后,皇后当然不希望他这臂助,因你之缘故,仕途受挫,失去一大助力。”太后当然乐见同安与皇后结仇,却微微蹙起了眉:“你是一国公主,莫再哭哭啼啼,要么痛下决心一刀两断,要么便咬紧牙关力争上游,你要记得,眼泪只能打动在意你之人,却决不会让敌人心软。”
“力争上游?”同安喃喃,脸色灰败:“叔父已经再三警告,儿再怎么争,也无法再争取心愿得偿了。”
“你呀。”太后叹了一声:“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这世间,只要争取,什么事都不算绝对。”
“儿恳请大母教引。”
听同安终于说出这话,太后又再微微一笑:“圣上此时,的确迷恋皇后,否则不可能因为皇后从中作梗,便舍得让你伤心,说到底,尹绅对圣上而言,并非缺一不可,他属后族阵营,对皇后更加重要,但你和尹绅,又并非再无可能,关键是你要学会自己掌握命运!”见同安迷惑不解,太后微倾过身压低声嗓:“你阿耶当年,对裴氏一往情深,他性情那样温和,尚且还计较过裴氏对淑妃,还有你生母等等不曾动妒,更何况圣上性情,比你阿耶更要急躁许多?用情越深,便越会计较对方回报,投之木桃,一旦没有琼瑶为报,心中岂不患得患失?你莫小看这些细微之处,若利用得当,未必不能将些小不满,扩充为鸿沟天堑。”
贪心无止境,男女之情也逃不过这一定律,当付出不得回报,过去有多迷恋,将来便有多激愤。
太后点醒了同安,目送着她斗志昂扬直奔紫宸殿去,再赏这一片桃红柳绿,越发觉得心旷神怡。
贺烨今天的心情确实郁躁。
准确说来,是最近一段时间情绪都甚起伏,只今日更加烦乱。
就连江迂,都不敢进入议事厅,打扰君臣之间的谈话,听小宦官禀报,道是同安公主又来求见,江内监老大不耐,但因贺烨嘱咐在前,令他千万不能半分慢怠公主殿下,他也只好把多少不耐都隐藏起来,殷勤十足地请了同安往内堂稍候,顶着压力折返禀报。
今早常朝,礼部官员谏请充实后宫,得到了极大部份官员的附议,但皇帝显然并没意愿礼聘名门世族闺秀入宫,几乎怒发冲冠与上谏的官员争执起来,惹得朝会上数十官员苦口婆心劝谏,皇帝竟然理屈辞穷。
江迂几乎是挨着墙角进入议厅,正听皇帝在对薛侍郎发脾气。
“难道绚之也认为,朕应当听从谏言,放下多少军政大事不顾,应该急急忙忙选充后宫?后宫这些殿苑,是否空置,真能关系社稷存亡?荒谬!满朝文武,竟如此迂腐!”
陆离并没留意见室内墙角,多了一人,他轻轻咳了两咳,才道:“臣,今日似乎并未附议。”
“可你也没铤身而出和他们据理力争,你在坐壁上观,冷眼看着朕被他们七嘴八舌引经据典逼得理屈辞穷,薛侍郎,你这是打定主意让朕孤军奋战?”贺烨冷哼道。
“定期选充后宫,确乃祖制,又属礼部职责,纵然有违圣意,但臣实在没有理据反驳。”
“你别告诉朕,你看不出这些人后头,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太后系,还有冯继峥!他们针对并非乃朕,而是皇后,是他们口中所谓后族,你竟然觉得与己无干,乐得袖手旁观?”
“不敢。”无论皇帝如何急躁,陆离仍然心平气和:“圣上既知当中缘故,亦当明白,倘若臣在朝会上与众人争执,皇后便会首当其冲。”
贺烨瞪着眼,但实在觉得英雄气短。
他当然明白,选充后宫是祖制,是他早晚都得面对的问题,他从前也没想过做个与众不同的皇帝,甚至根本不打算因为这些琐碎事,与群臣争执不休,但眼下的他,更加不耐的是与那些素不相识的女人男欢女爱,陷进女人们各怀目的勾心斗角之中,他对那些女人根本没有情意,难道就因为“祖制”二字,就要献身?
真想不通,皇帝有多少妻妾,关系哪门子的社稷兴衰,始皇帝赢政妻妾子女成群,结果呢,秦二世而亡,国祚不及二十载!
但那些官员竟拿前朝之事反驳,说广朝之所以灭亡,子嗣单薄乃重要原因之一。
贺烨又必须承认的是,他的确是在迁怒旁人,今日朝会之上,薛绚之若出面否驳祖制,只怕那些御史言官,立即便会弹劾皇后不贤,甚至妒娨!
皇帝陛下再度理屈辞穷,转眼瞄见江迂在墙角对他“挤眉弄眼”,立时爆发了:“打什么眉眼官司,有事为何不禀?”
陆离被这声怒吼吓一大跳,还以为皇帝是被郁火烧昏了头,听见江迂的声嗓,才知道这怒火不是冲着自己。
听说同安求见,贺烨深深吸一口气,这才没有继续为难陆离替他出谋划策,解这道比军政大事还要艰巨的难题,只这会儿虽强挤出笑脸,到底没法消散周身戾气,尤其是一见同安二话不说就往地上一跪,来意显然又不简单,贺烨几乎没忍住将不耐烦的神色见于形面。
“阿叔,同安知错了……”
开场白并没新意,接下来的话却有了转折:“同安今日才知道,过去的确误解了叔母,儿从前总以为,叔母对阿叔并非真心,经今日之事,方知自己大错特错,想到过去言之凿凿,谤毁叔母,儿惭愧万分,却不敢当面向叔母赔礼,也只能恳求阿叔,宽谅儿之浅薄。”
听这话,贺烨烦躁的情绪才略略平和,宽慰侄女:“一家人,说什么是非对错,皇后也不会怪罪同安,但阿叔却甚好奇,今日究竟发生何事,竟让咱们同安,效仿起廉颇来?”
边道已经边扶了同安一把,仔细一打量,见侄女气色果然爽朗,皇帝的情绪便更好了几分。
可转眼又急转直下。
“早前在长安殿,叔母因大母诞辰之事拜议,大母却忽而提起国丧期除,为天家子嗣繁荣所计,理当充实后宫,儿当时便觉忐忑,以为叔母……会因迟儿之故,忌防动摇储位,而与大母争执,怎知叔母却一口应诺,竟丝毫不曾迟疑,儿方才知道,叔母的确体谅阿叔,处处为阿叔考虑,从前儿针对叔母诸多猜忌,无疑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贺烨纵然再是疼爱同安,见她执迷不悟见缝插针一再中伤皇后,心底也如忽然涌入一股焰浆,燎烤得脏腑之内有如浓烟滚滚,好容易才能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呵斥。
同安,是兄长的独女,也许她这一生都会注定孤寂了,如果连自己也见怒于她,她今后岂不是更加绝望,更加不能自处?
可是贺烨又确然觉得厌倦与疲惫,仿佛许多事情,都已经脱离了他的设想,他没有办法庇护同安,让侄女得获美满安宁,他也没有能力让十一娘远离诡谲阴谋,他重视的家人,她们之间也存在勾心斗角,他甚至连应对同安都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便有可能中了算计。
可怕的不是对付仇敌,虎视眈眈的夷族,各怀心机的臣子,可怕的是有朝一日,他也许真要被逼着,在两个亲人之间取舍。
这一天,贺烨实在无心国政,日未西斜,便驾临蓬莱殿,他看见皇后正在玲珑台上,与淑妃及齐昭仪谈话,他特地没有让宫人先行通禀,他就站在远远的距离,看着皇后轻松愉快的笑容,是果然没有因为充实后宫一事,心生些微郁躁么?
“莫扰皇后,朕今日有些疲倦,先回寝殿歇息。”嘱咐江怀这么一句话,贺烨径直向前去。
这回竟是和衣便往床上一倒,一觉醒来,室内已是昏黯沉晦了。
第1256章 转身之间
这晚月色并不清亮。
十一娘是听见内室有了响动,才接过绾芋手中的灯盏,推开虚掩的隔扇,她看见床前的画屏上,透出皇帝陛下孤单的人影,确定贺烨的确已经睡醒,这才示意宫人入内,一一点亮灯烛。
待室内沉晦为烛火驱散,十一娘这才看清仍然呆坐在床边的帝王,眉目间挥散不去的疲倦,难得竟像犯了春困,一觉醒来不知今夕何夕的迷惘。
她莫名有些迟疑,有不好的预感。
“晚膳早就备好了,是我没让宫人们吵醒圣上……”这话原本是关切,但就连十一娘自己听着,竟都觉得更像应酬,抑或是解释。
“今日我没有胃口。”贺烨揉着眉头,见十一娘站在老远之处,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将他当作猛兽一般,明明应该懊恼的,却又觉得心中有愧,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为同安的将来实在伤脑筋,表现得喜怒无常,而十一娘的心里,也未必就没有愧疚,许是因为这样,才担心触怒他吧。
他就像一片阴霾,在的时候,蓬莱殿里风声鹤唳,离开了,这里便雨过天青。
不应该这样的不是吗?他们之间,不应该如此小心翼翼的维持。
“但再没胃口,皇后也不会纵容我饿着肚子,我也不能辜负了皇后亲自下厨,操劳一场。”说话间贺烨已经起身,走了过去:“皇后今晚便陪我喝几杯吧,就在玲珑台如何?那里既能挡风,又能赏景。”
皇帝陛下也不忌讳宫人在旁,牵了十一娘就往外走,但他身上那袭长袍却被压得满是褶皱,实在有损仪态,十一娘不能当作视而不见,只好暂时阻断陛下的忽生兴致,先替他更换一件更加舒适的常服,重新梳整发髻。
耽搁了一阵,到玲珑台时,里头已经备好了佳肴美酒。
风卷云移,暂挡新月如钩,但水晶壁外,花枝上有刚刚挂起的宫灯,虽稀疏,却灿烂,照出一片婀娜柯枝,贺烨原本不热衷赏花听曲附庸风雅,这一晚却因这片朦朦夜色心有所感,仿佛许久没有与皇后如此清闲的饮谈了,新岁元夜等等宴会不算,那些都太喧闹。
忽然便想更加取悦妻子。
“我打算封碧奴为淮阳夫人。”
十一娘正准备替贺烨斟酒,被这话险些没吓得砸了执壶。
“这么惊讶干什么?”贺烨失笑:“碧奴筹办善堂,竭尽心力照恤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