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7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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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当然也不能继续冷若冰霜。
十一娘不想阻止雀跃的绾芋,但贺烨这时已经阔步而入,想是早便耳闻绾芋的话,表现得极为不解风情:“红炉焙酒就罢了,朕哪有这多空闲?还有一大堆公文需要批阅,皇后也无需折腾了,天气寒凉,早些安置才好,不过皇后书房,笔墨纸砚,借朕一用也罢。”
话虽如此,十一娘哪里胆敢当真不管不顾?虽说不置酒宴,少不得亲自走一趟内厨,为看上去仍然没有彻底息怒还端着架子的皇帝陛下准备宵夜。
贺烨又的确像是专程来蓬莱殿办公,只顾着埋首案牍,就连皇后亲自呈上饮食,他也有如囫囵吞枣,风卷残云般安置在肚腹,整晚除了公务必要的询商,一字废话没有,说话也是板着一张脸,不见一丝笑容。
如深烟这样的小宫女,还不算熟谙天子性情,于是把那雀跃的心情,顿时又默默填灭了,蓬莱殿里气氛,在短暂的豁然开朗后,又再陷入愁云惨淡。
绾芋见众人有若霜打,却仍信心十足,她也知道深烟如今,俨然是小宫女们的领队,故而特意开导:“不用担忧了,圣上既肯来蓬莱殿,便表示不再埋怨皇后,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抹不开脸面罢了,所谓打情骂俏,这夫妻之间,也不仅仅只限欢声笑语,才算和谐恩爱。”
越把声量压沉:“圣上确然忙于政务,不能耽于玩乐,可你难道不曾留心,纵然如此,眼见着殿下在旁侍候笔墨,不肯先去歇息,圣上也大觉不忍,主动丢了公文,与殿下一同安置,待殿下睡沉了,圣上又再悄悄起身,继续批阅公文,如此体贴,情意何曾削减?咱们这些奴婢,便不用再担心了。”
就此蓬莱殿的阴云,攸忽间便一扫而净——因为天子一连多日,都是驾幸蓬莱殿,风头正劲的端婕妤,又像是彻底被天子抛之脑后了。
既连绾宇都能谙知天子情怀,十一娘当然不至于毫无感察,然她虽感觉到了贺烨有不计前嫌的迹象,却比众多宫人,更多几分清醒。
他们之间,远远没有和好如初,她甚至能清晰触碰到贺烨心中的块垒,仍是坚硬的,并未逐渐消除,可他表面冷硬,又的确不失温情,甚至相比从前,这温情更添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有时她在睡梦之中,甚至都能感觉到枕边有双猜忌的目光打量注视,让她脊梁生寒,一下子就惊醒了。
可回回当她暗暗证实时,却又见共枕男子,呼息深长如陷沉睡。
这越是亲密的距离,隔阂却越发明显,十一娘怀疑他们永远都仅只如此了,贺烨的心,到底还是对她彻底闭合。
可这一切,难道不是如她所求?论来她应该如释重负。
可她的心情却日更沉重,有时连强颜欢笑都觉得格外吃力了。
有时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大雪前的紫宸殿里,疏疏楠竹后的一处僻静馆舍,关于陆离的笃断,他道破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贺烨动情,只是不愿承认,也胆怯更多投入而已,十一娘此时不得不承认,一切确然已经被陆离洞穿。
因为明明一切都如她计划一般,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有时她看着枕畔人佯睡的容颜,心中疼痛有如刀割,有时她甚至在考虑,当目的达成,她是否应当选择离开,她好像无法接受这时的贺烨,明明已经绝望,但仍不舍彻底背离,将所有喜怒所有情绪都敛藏的贺烨,再也不肯与她交心的男子。
他们之间,已经病入膏肓,偏偏倍受折磨,却仍苟延残喘。
这不是她认期许的人生,因为凝聚着太多的不甘,太多两难。
无情方能洒脱,她明明深谙这个道理,却又深陷其中。
有时她想:贺烨,我极懊悔,懊悔当时,为何选择了你成为我,复仇路上,必不可少一枚棋子,我一直坚信自己能够冷静如初,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远远没有自认的理智,如果我们从无交集,那该多好。
贺烨,诸多牵绊让我也绝望了,我不知道,当我达成宿愿,还有没有勇气,与你,如此亲近却又疏离的生活,耗尽此生岁余。
这样太艰难了,我们明明知道轻松的出路,为何还要留连在苦闷里,自讨苦吃?
我曾经如此庆幸重获新生,因为这能让我赢得机会,一雪心头痛恨,那时我从未想过,复仇之后,当何去何从。
或许,我自地狱来,应归地狱去。
这也许才是我真正的出路,如果由我来斩断我们之间的牵绊与折磨,你也会赢得出路。
真到那时候,就算怨恨,也希望你不要持续太久,我想我也许会把种种情由,归去之前,真正对你坦诚布公。
我相信你,就算淡忘我,仍然会善待迟儿吧?
迟儿可以不即皇位,我只希望他,在失去母亲之后,不要再失去父亲的怜爱。
贺烨,你我原应路人,当我寄身于这具躯壳的一丝游魂,终于重归幽冥,我们也理当回到本初。
再有来世,莫盼重逢。
否则恩怨与爱恨,就当长此以往纠缠下去了,此生已成悔恨,下一个轮回里,我不愿再折磨你,所以,我祈求我们能够彻底错过。
我很抱歉,贺烨,必须还要让你忍耐一些时候,在无望与希望之间,辗转受苦。
我执念太深,你该恨我绝情辜负。
所以,当一切归于尘土,当我离开,你一定要忘记我,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应插足你的人生轨迹,唯有忘却,才是你的出路。
这样的想法自从萌生,顿时成为蓬勃之势。
十一娘心中虽多牵绊,却在为此计划准备部署着。
表现为对迟儿突然严厉,比江尚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十一娘还记得这个孩子,幼拙之时对她的畏惧与疏远,她想如果不再给予迟儿太多慈爱,到那一日,当她辞别人世,迟儿或许便没有那么悲痛,随着时移日长,相对轻易的,就能把她忘记了。
母亲对子女的爱护,原本也不应该大肆宣广,以求子女铭心刻骨,肝脑涂地的回报。
十一娘对迟儿,也有太多愧疚。
我不能陪伴你了,不能等到你足够坚强的时候,才经历生死永别。我是个狠心的母亲,将要丢下稚拙的儿子,独自参透人世的爱恨与悲苦,你漫长的生路,我不能陪伴,所以,我只希望,不要在你的生命中,留下太多难舍的痕迹,迟儿,我也希望,你能将我淡忘,我祈求接下来的人生,有很多人,都能取代我,给予你爱护,让你得到宽慰。
淡忘才是最好的方式,不要怀念我,也不要怨恨我,我希望你以及你的父亲,都能得到解脱。
我的孩子,我希望的仅仅是,你可以恣意愉悦的生活。
第1322章 生死岂能漠视
新岁将至。
皇后既生决别之意,于是干脆贪欢余生。
更多的闲睱时光,她都耗废在了,与投契挚友,左右侍从,耽于玩乐的嗜好。
但她还记得执念,故而并未冷落贺烨,她等待着复兴三年的新岁,当过这一节点,她与韦海池间胜负已分,虽有挂礙,却已到了时候步向出路,毕竟,她的人生,早在仁宗帝即位的第三年,便宣告终结。
不应再有过多留念,以及贪心了。
那场风雪注停,良辰吉日业已择定,这回十一娘没有叨扰圣驾,不过照样以中宫之权,支持嘉程筹办的诗社,她看着多少正值年华的女子,畅快抒发情怀,这一刻后宫深墙里,没有那么多年勾心斗角、权谋诡谲,每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都在恣意欢快,十一娘不动声色,却暗暗关注嘉程。
很有母仪天下的潜质,又或许,当真能够给予贺烨安慰。
这样的两人,才该作龙凤姻缘,自己不过一缕冤魂,确该归于幽冥了。
此生以怨恨为支柱,步步谋略的再过了二十年,她原本不该贪念欢娱静好。与韦海池同归于尽,才能还此世间,一片晴和。
这晚因君王依然驾临,“借用”书房,十一娘自觉前往内厨,她甚至已经将贺烨的口味记录,作好离别之后,由他人代劳的准备。
此段时间,贺烨的宵夜便更合胃口,皇后用无微不至的体贴,只求真相大白之后,贺烨尚不至于太多怨恨。
怨恨是把双刃剑,重生之后,十一娘已经太多体会了,无论为了贺烨还是为了迟儿,她也必须致力消除怨恨。
她从未想过,新岁未至,便会再次遭受生死永隔之痛。
这晚备呈宵夜,十一娘见贺烨并未举箸,只是用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沉重的目光注视着她,那一刹那,她几乎认为贺烨已经洞穿了她暗藏的,决别的想法!
“伊伊……”
已是久违的称谓,然两字之后,贺烨又再沉默。
“圣上?”十一娘忍不住狐疑,更生莫名的慌乱,也在这一刻洞穿了她的脏腑,突感有种无法承受的压力,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她清楚的感知,一定是自己疏忽了什么,而这一疏忽有如致命。
因为天子眼里,浓厚的悲痛,实在让她心惊胆颤。
“伊伊。”贺烨靠近,握住十一娘的手,终究将噩耗坦布——
“绚之,过世了。”
——
非皇家的普通人去世,没有资格触响丧钟,可一路之上,除了车轮辄轧过地面的声响,十一娘的耳畔,却分明有轰鸣,一声声,声声如霹,震响她耳畔,天地之间。
噩耗夜传深宫,岂止晴天霹雳足以形容?十一娘甚至不记得自己略微恢复清醒后,说了什么,但她这时是一袭宦官的妆扮,陪随天子前往吊唁。
皇后与侍郎,纵然有亲如手足之情,但莫说并非真正手足,就算是亲兄妹,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也不能亲自去悼念臣子。
他们可以觥筹交错,甚至可以面议政务,唯独不能当决别生死之际,完成人世间最后的交集。
所以十一娘只能穿着这一袭宦官的服饰,改头换面做为贺烨的陪随,借助天子悼慰臣子的理由,趁此风雪虽停,凄寒仍存的暗夜,当她此生挚友,辜负甚多的人,撒手人寰之后,才去看那容颜,最后一眼。
陆离早在两年之前,便迁至天子赐居独住,那个地方十一娘是不陌生的,正是曾经的相国府,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渥丹在那里经历了整个闺阁时代。
这里一度面貌全非,陆离入住后,才逐渐恢复了旧时的情境,可对于十一娘而言,此时熟悉的一切,更如那把摧肠利刃,她甚至当亲眼看见高挂的白灯,身着麻衣的仆从正在张挂丧幡时,就已经双膝一软,若非贺烨掺扶,必会狼狈摔倒,而且再难起身。
又因为,陆离刚因不治病逝,孝子薛昭第一件事便是通传天子,报丧亲友尚待黎明,这时并无闲杂到场,可以说踏入院门,十一娘尽管失态,并不至于引发流言。
十一娘却已经不在意旁人的飞短流长了,她并未从这件噩耗中清醒,她毫无准备,全然无察天欲将雪那日,紫宸殿的回眸便是最后一眼。血亲师长之外,陆离一直是她最最亲近的人,甚至连十四郎都要居于其后,不,她其实一直视陆离为亲友,她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的亲友,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度失去,失去陆离,虽于她而言,这样的感情或许无关爱慕,但陆离,前世今生,都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之一。
为何决别,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她不相信陆离会就这么离开,直到看到他已经,已经小殓。
就这么沉睡着,面貌安详,却衣冠齐整。
她好像看惯了陆离苍白的气色,这时目睹他满面惨白,竟会怀疑他并没有永别人世,他明明如若生时,十一娘满怀期待,祈求陆离会睁开双眼,照旧安慰她:五妹,让你担心了。
可是她知道的,陆离不会身着朝服,就这么躺卧于床榻,他从来都是随兴不爱拘束的人,只有当他灵魂离开,才会接受任由摆布。
陆哥,你是当真离开了,我们之间,甚至不曾道别。
“不用这身朝服。”十一娘此刻对周边人事毫无意识,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她的陆哥,即便辞世,即便他们没有正式的辞别,但她知道,陆哥不愿穿着这身局束,长眠棺木。至少他的魂灵当往幽冥,解脱牵绊,也该恣意了,陪伴他的不是这些华衣朝服,应是半旧青衫,这样陆哥的魂灵,才能轻松自在。
“父亲离世之前,亲择殓服,遗言乃为自/慰,称虽蹇于时命,寿夭老前,然好歹未负亲长寄望,于君国社稷,尚存弱绩……”
应对的人是薛昭,虽说早在一年之前,陆离已经告知他的真实身世,不过裴郑冤情未明,薛昭自是仍需以陆离之子立世,但他当然也认得出被天子掺扶入内的“宦官”究竟何人,可礙于天子也在现场,也只有以官样言辞应对。
却受了皇后泪目一瞪,薛昭也是悲不能禁:“阿姑,这确是阿耶临终遗言……”
贺烨默默看着十一娘如此悲痛的情状,大异往常理智,他心中虽然伤恻,又有不受控制的狐疑腾升,只用力摁捺情绪,将薛昭一把拉了出去。
“且由皇后,与你阿耶告别吧。”
第1323 章 送别
渥丹第一次听说“婚姻”这个词,大约就是从薛家世母的口里。还是十分懵懂无知的年纪,她那时大约很有几分顽劣,往常就特别“照顾”当时颇为腼腆斯文的陆离,怕他被外祖家中来自家作客的几个表哥取笑,男孩子们的戏耍,她也加入进去,且常常打抱不平,拆穿郑表哥们偷奸耍滑的小把戏,一回争执声太大,惊动了长辈,母亲责备她调皮,薛世母却笑嘻嘻地把她搂在怀里:“五娘这是在维护我家陆离呢,这两个孩子,一贯便比常人亲近,也该他们有此缘份,五娘将来给咱们陆离作媳妇可好?”
她那时还不懂得“媳妇”是什么意思,只看见陆离大不自在地落荒而逃,甚至于两刻之后见她,仍然会脸红。
稍大时,终于懂得了嫁为人妻的含义,可与陆离,已经成为挚友,她心中非但不觉抵触,甚至觉得这样的“安排”大合心意,她才不要和素未蒙面的其余男子因为父母之命纠缠渡日,天知道那人性情品行,会不会是个让她厌鄙的人,若话不投机,又必须在一起生活,这漫漫一生可该怎么挨过?
陆离就不同了,他们有相同的喜好,相同的向往,他们既能相知,自能相守,就算出阁,嫁为人妻,与闺阁之时并不会有太大差异,她仍能得自在,与陆离生活在一起,肯定不会觉得厌烦,以至于渡日如年。
渥丹甚至早早开始规划,她说:陆哥,将来我们可在南山置一居苑,炎暑时分,便好躲进山中,取山泉烹野茶,于月下抚琴筝,可以植翠竹,亦能捕游鱼,既有诗酒丝竹之雅,又饱凡夫口腹之欲。
她还说:或许我们还可以去得远些,遍游名山大川,凭吊遗胜古迹。
她滔滔不绝,规划种种令人向往的生活,陆离只是默默的听,笑应着:好,也好。
渥丹想要嫁给陆离,但却无关爱慕。
所以,当她得知德宗帝赐婚之时,她遗憾、抵触,但她并不存宁死不嫁旁人的坚决,她作出的牺牲,是将来美好自在的生活,而并不包括爱情。
甚至于她根本不觉辜负陆离,因为她认为陆离与她一样,将她同样当作知交而已,男婚女嫁其实并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情谊,她甚至一度认为,陆离并没有任何损失,因为他娶的妻子是她的小妹,他们同样也是极为谙熟,性情相投,他们的婚姻生活仍然还会如同向往的一样。
她一直这样坚信着,直到她从幽冥归来,成为十一娘重新开始人生,她为了执念,为了复仇,明明知道陆离并不热衷官场仕途,却还是把他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