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7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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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决不至于如此!”杜渐知急道:“就算你我,亦难免有亲谊因为新政损及私益,想尽办法瞒隐田宅……”
“那么他们可曾能够贿买/官员,对此罪行包庇纵容?”陶葆仪冷声道:“若无冯侍郎授意,那些刺史、县令,怎敢枉法自毁前途?”
见杜渐知仍未醒悟,陶葆仪又再点醒:“难道杜公真信冯侍郎那话,认为当真只是家中管家收受亲谊贿赂,盗其私印篡写书信,贿逼地方官员枉法?区区奴婢,胆敢只手遮天?好罢,这些只是推测,我亦没有实据,可杜公怎能不知冯侍郎竟然为了固势,与那徐修能交从颇密?”
他越说越是愤慨:“徐修能是什么人?为谋权望,不顾百姓疾苦,工窑令、重赋税、大建别宫,韦氏执政时等等谬政全出于此等奸歹谏行,甚至连逼诛衡阳侯、剿杀甘州士勇向突厥献媚,致使君国自断手臂让突厥军攻破甘州直入京畿,都是这奸歹小人背后怂动明面执刀,圣上英明,虽徐修能当日在庐州,眼看太后大势已去率先投诚,即位以来,圣上却也未用这等阴险小人,冯侍郎倒好,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与此奸歹同流合污。”
因为激愤,陶葆仪更是将杯盏都摔在案上:“今日殿议,冯侍郎谏请群臣辅政,这算盘何等精明?政事堂中,谢、韦之流仍居相位,王公虽必定会支持储君及皇后,文贞公薛绚之已经病故,后系损一臂膀,胜算甚微,倘若冯侍郎暗中支持太后党,改制还如何顺利施行?日后圣上班师回朝,怪罪者亦是储君是皇后,是谢、韦等太后党,冯侍郎便能全身而退,他目的分明是坐享渔翁之利!”
这番话实在让杜渐知大觉震惊,实不敢相信冯继峥竟然有此盘算,待要为其辩护,眼看陶葆仪满面怒色,分明已经笃信冯公藏奸,他也只好将那些自己也是半信半疑的辩护之词咽了回去,只叹息道:“可陶公之所以能得侍郎一职,位及中枢要臣,全靠冯公举荐,而今日圣上又分明铁心要让皇后辅政,陶公附议,恐怕便会引起非议,误解陶公奉迎圣意,而不顾冯公恩谊。”
“这是必然。”陶葆仪冷笑道:“但我何惧这些诋毁?又纵然非议缠身,难道便该舍弃大忠大义?!如今只有皇后辅政,才能免除君国后顾之忧,有利前方战局,别说声名受损,就算陶某性命不保,也不能坐视奸歹误国,有负君父国家。”
杜渐知怔住,半响才羞愧道:“陶公高义,与公相比,杜某当真无地自容。”
——
再说冯继峥,自然也是把“忘恩负义”的陶葆仪恨得咬牙切齿,而并无资格参与殿议的徐修能,早就来了冯侍郎邸等待消息,此时这两人,也正在饮谈。
“当初真应采纳世子建议,我就不该信任陶葆仪这趋利赴势小人,若无我举荐,他何德何能入职中书省?”冯继峥铁青脸色,一连三盏酒下腹,也没能缓和丝毫。
旧岁时陆离过世,中书令韦元平又早被架空,故而中书侍郎这个职位当然不能长久空缺,冯继峥为了垄断省内职权,必定要大力保荐党徒,他起初看好者是徐修能,奈何贺烨置之不理,他这才将目光转向姻亲也是故交的陶葆仪身上。
但徐修能建议者却是杜渐知,因早有识察陶葆仪并不容易操控,反而杜渐知因为冯继峥救命及知遇之恩,虽说与冯继峥的真实想法仍有差异,可更加便于说服操控。
然而杜渐知如今任职礼部,冯继峥又从任知故口中,听说皇后已经挽回圣宠的不利消息,他就必须在能够名正言顺上谏帝王不能专宠中宫的礼部保留一颗棋子,而杜渐知一旦调动,吏部又是被皇后叔父柳信宜实际掌控,再安插党羽谈何容易?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冯继峥最终决定举荐陶葆仪,但那时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姻亲受他提携后,非但不肯听从授意,排挤打压薛绚之遗留下来的党徒,甚至干脆彻底背叛,今日殿议何其关键,偏偏是中书省内,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陶葆仪,当众给了他重重一个掌掴。
又怎不让冯继峥悔不当初、义愤填膺?
徐修能见谋主这般情境,自是不再落井下石,继续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往冯继峥胸口再扎刀子,于是劝解道:“修闻冯公口述,分明圣上已有决意,纵然今日陶侍郎与冯公齐心协力,亦于事无补,冯公又何必以确凿之事自责失误呢?”
冯继峥叹道:“可不是如此?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竟会决定御驾亲征,不及早做安排,可见内闱至关重要,皇后凭床第之便,比我等朝臣更易掌握先机。”
不由又埋怨:“端婕妤到底输在年纪尚轻,不如皇后老辣,旧岁时明明已开局面,却轻轻松松被皇后挽回败势,她是一贯谨慎,可也太过谨慎,该放胆一搏时,难免瞻前顾后。”
更加埋怨的还有嘉程之父陆阮:“我那姐夫,除丧起复,圣上竟亲自召见,问其属意何职,可这书呆子,偏偏选了国子监,国子监祭酒虽说清要,圣上又格外重视吏选人才,今后姐夫门生入仕,并非不能权望双获,可这总需历时多年,怎比得现今,三省要职,才至关重要!”
徐修能不置可否。
他深知冯继峥起初的小算盘,若真在意陆阮入职三省要职,早便通过冯夫人之口游说怂恿了,陆阮也不至于去求国子监祭酒一职,但冯继峥起初想着,若陆阮位高权重,宫里的端婕妤又哪里还需得着依靠他这舅父,今后纵然端婕妤将皇后取而代之,权倾朝野者也不是他冯继峥,所以问得姐丈想要继承父志,教书育人,才没劝阻,并乐见其成。
这个时候才知道三省要职至关重要,懊悔不迭?
不过也不是没有亡羊补牢之法。
徐修能便建议道:“圣上亲征在即,忠臣贤良理当为圣上分忧,陆大夫继承父志不涉权望虽让人敬佩,然事分轻重缓急,冯公大可劝说陆大夫,向圣上表明为国分忧之志,凭圣上对陆公一门眷重,陆大夫何愁不得机要之职?”
紧跟着将嗓音压得低沉:“皇后辅政虽看似不利于冯公,然天子离京,太后怎会放弃此绝佳时机?两宫之间,争斗必然恶化,冯公暗助太后,皇后便将处于劣势,到时,圣上回京,又岂会再容长安殿掌权?!冯公再助圣上除去太后,功勋又何愁弱于潜邸旧臣?”
这个时候,如果能把陆阮也拉下水来,冯陆两门共同进退,就更有胜算赢获圣眷,要是皇后遭了太后毒手,天子与京兆柳之间失去这一纽带,冯家取代京兆柳,已是迟早之事。
后宫之争,冯继峥暂时插不上手,但朝堂之上,若要与后族形成对抗,就必须依靠陆阮这个助力。
冯继峥听此计策,深觉可行,次日便往陆邸,但他没有直接与陆阮面谈,他深知姐丈优柔寡断的性情,只有姐姐才能逼他立下决断,这个时候,可等不得姐夫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天子就要出征,必须在天子离京之前,姐夫才能争取调职中枢的机会。
冯夫人因为嘉程入宫,自是要为女儿谋划,且又一贯与弟弟和睦亲厚,闻听计谋,一口应承,当晚便备下一桌酒菜,待丈夫回家,好一番苦口婆心耳提面命。
从来便对妻子言听计从的陆大夫,这回却迟疑不定:“我这刚得起复,因圣上召问,口口声声愿承父志,本是想入国子监当个博士,岂料圣上竟授职祭酒要职,如此厚眷,我怎好意思,未曾稍尽职责,便又索求入职中枢?再者我之才干,教书育人尚可,万无能力决策军政要务。”
冯夫人恨铁不成钢,但这个时候,也只能摁捺怒火,将弟弟教授那套,什么为国分忧的话再加劝进,好容易才逼得丈夫点头答应,冯夫人才如释重负,也没了闲情在此斟酒布菜,转过身教诲孙儿去了,她对儿媳颇多鄙夷,当年若非公公惯着长子,她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儿媳进门,如今有了长孙,可不能让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儿媳管教长孙!
第1334章 幸亏
陆芃经由好友柳彮开解,好容易才消释心结,静下心来准备今年解试,这一载以来,除却赴应几个知己好友筹办雅集,几乎闭门苦读足不出户,眼见着离解试之期,尚隔不足一月,他便更是日昃忘食、抟心壹志。
旧岁落第,倘若今年再无缘榜上,休说会让亲长失望,他更加无颜面对自己。
这晚终于完成,废三日冥思,书写一篇策论,连忙拿来让父亲指正,一进此处院落,只见父亲大人正对着一桌美酒佳肴,蹙着眉头在那儿长吁短叹。
一问之下,陆芃才知父亲究竟为何犯难,也便将正事抛之脑后,跽跪着劝阻:“阿父可万万不能听信舅父怂恿,舅父当日,一心举荐阿嘉应选,芃便洞悉舅父内怀私心,利用阿嘉争权夺利,无奈阿嘉执迷爱慕之情,明知深宫叵测,舅父又别有用心,仍不听劝阻,执意入宫,但连阿嘉,也深明大义,入宫以来,从不肯行为阴损之事,圣上决意亲征,令皇后辅佐太子监国,舅父必然不肯妥协,然君令难违,这才怂恿父亲入职政事堂,居心何其歹毒!”
“可……中宫专宠,外戚势大,确然酿伏忧患,你舅父之虑,并非没有道理。”
“芃,实不能赞同大人之言!”陆芃坚持道:“圣上固然信重外戚近臣,然无论柳大夫、抑或已故文贞公,便连贺巡使、邵中丞、尹少卿等等,谏行政令,哪一项不是利国利民、安定社稷善政?圣上信重忠良有何不可,难道唯有信重舅父一系,才能称为明君圣主,大公无私?!据芃看来,倘若圣上偏信舅父、严静守之辈,才乃社稷之患、家国之忧!”
陆阮目瞪口呆,蹙眉道:“你怎能如此谤毁你舅父?继峥又怎有险恶居心,无非忧国忧民,故才建议为父,当以大局为重,在此危难时刻,有所担当,替圣上分忧解难,杜绝隐忧罢了。”
“阿父!便连大父在世时,对舅父品性,也多有不齿,阿父信不过儿子,难道连大父叮嘱也抛之脑后了?大父临终之前,明明告诫阿父,听从圣意,联姻京兆柳,并深知阿父品性,叮嘱专心学术,勿涉权谋之途,正是担心阿父纯良而无主见,易被奸歹利用。”
陆芃深深吸一口气,时至如今,他才切身体会肩上这副重担,他已经无能阻止妹妹入宫,深陷诡谲,就算拼却性命,也不能眼看父亲再被舅父利用,将陆氏一族,卷入朝堂谋夺,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了。
“阿父,当今天子,乃英明之主,重情重义,然我陆家有何凭仗?无非是大父曾为帝师,从龙之功,大父病逝金陵,圣上自愧无以回报,故而才给予阿父,以及阿嘉及芃,信重有加。但阿父倘若上回面圣,便请入职中枢,圣上应当也会应允,可对阿父,便不会再怀任何信任了,大父正是有相见之明,临终之前,这才叮嘱阿父,纵然起复,远离机要之职!”
“阿父,圣上心知肚明,阿父根本便无才干,担任中枢要臣呀!”
“如今圣上即将亲征,下令皇后辅政,阿父竟索求权望之职,圣上会如何看待阿父?”
“得寸进尺、权欲熏心!圣上非但不会恩准,甚至会痛恨阿父,有辱大父遗风,不配为忠臣之后!”
如此锋锐一席话,让陆阮冷汗淋漓:“圣上当真……当真会不念你大父师恩?”
“阿父!”陆芃可谓痛心疾首:“雷霆雨露尽为君恩,身为臣子,怎能恃恩图报?大父若在世,决不会赞同阿父此等想法,一族荣辱,陆氏门风,全在阿父一念之间,芃,跪请阿父三思!”
可这话音才落,陆芃突听母亲的冷笑:“好,我真生了个好儿子!”
冯夫人早前虽已离开,但仍留了两个心腹在此处侍奉,那二仆婢,一见郎君似要毁坏主母计策,赶忙通风报讯,冯夫人也知道儿子的脾性,一贯就亲近公爹,对她这母亲虽然也尽孝敬,可从不顺从,心急火燎赶来,果然听见这席“悖逆”之辞,冯夫人大怒,却转身,厉声喝斥被她带来的儿媳跪下。
“都是你这逆妇,离间挑拨,才使吾儿如此不满他嫡亲舅父,你可知你已犯七出之罪,再不思悔改,休怪我不念你已育嫡子,一封休书了断。”
陆芃见妻子大惊失色,心中洞明这是母亲给予他的威胁,心中泛冷,又顿觉怒火直冲天灵,便也起身,陪着妻子膝跪在地,却抬眸直视冯夫人:“阿母若要逼芃休妻,便恕芃宁担不孝之罪了,芃宁肯除族,永绝功名仕途,也不愿抛妻弃子。”
“你!”冯夫人勃然大怒,但她除了陆芃,再无男嗣,而且她心头雪亮,她虽能操纵陆阮,掌一家事务,但陆氏一族,那些族老,怎会容许她将宗子驱逐家门?
她这宗妇主母的威风,也只能关起门来耍耍而已。
来硬的不行,冯夫人只能抽出软刀子:“芃儿,就算你对舅父心存误解,难道便不为阿嘉考虑?她一心入宫,总不是受你舅父逼迫,可如今……阿嘉在深宫,仅只婕妤而已,中宫专宠,阿嘉还哪有希望诞育皇嗣?皇后必容不下阿嘉,你真就有那铁石心肠,眼睁睁看着阿嘉受尽苛责,亡于毒妇之手?”
陆芃心念一动,便把那狠绝的神色收敛几分,转为凄容,沉默良久,才长长一叹:“依阿母之见,芃应当如何?”
“只能与你舅父齐心协力,你父子二人,将来若凭借圣眷,都能位高权重,再兼你舅父助力,何愁阿嘉失去依靠?阿嘉若能将皇后取而代之,陆、冯两家,尽力辅佐圣上,才有望振兴社稷,你方不负你大父,生前寄望呀。”
陆芃冷笑,先冲母亲行三拜之礼,不忘扶起颤颤兢兢的妻子,夫妇二人携手,又再跪于陆阮跟前,陆芃便道:“父亲,阿母机心,难道父亲还不明白?无非是为谋害皇后,让陆、冯两家权倾朝野,这真是大父心愿?阿嘉入宫以来,多得皇后照抚,皇后从不曾苛难阿嘉,甚至因芃旧岁落榜,皇后还曾交待柳郎,开解芃切勿自暴自弃,帝后待陆氏一门如此优容,然阿母却存歹毒之心!”
“父亲请恕,芃决不会违背良知,助纣为虐,阿母若责芃不孝,芃甘当罪责,这便叩辞双亲,自去官衙领死,芃只希望父亲,莫因奸歹怂恿,使陆氏家门蒙羞,以至于日后,幽冥之下,无颜再见先人。”
又是重重三个叩首,急得陆阮一把扶住了儿子,就此坚定心意:“芃儿不用说了,否则让为父,岂非无地自容?芃儿放心,就此,我陆家与冯家一刀两断,楚河汉界。”
说完看向妻子,陆阮叹道:“夫人莫怪我狠心,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我确然,这回不能再迁就你。”
第1335章 迎战
突厥素以游牧为习,又虽说武宗朝时大征蛮夷,版图扩张至西疆,诸羁靡府州,归大周统治后,也曾实行开荒耕田,然关外气候恶劣,产出更无保障,再经明宗之后,朝廷陆续对各大羁靡藩镇再失节制,如回鹘等族,又再成为西疆府州的实际统治者,部份移民不堪外族政权奴役,逐渐逃亡抑或回迁,再度造成大面积耕地荒废。
阿史那奇桑虽有雄霸中原的野心,一度也曾尝试发展农耕,但连年征战,尤其是近些年来,屡尝败局,他逼不得已,只能强征农夫入伍,眼看便到寒冬,储备口粮不足,为了保存军队的战斗力,也只能劫掠大周统辖的关镇。
贺烨既立征灭之志,自然不会消极防守,御驾亲征不会等待严寒渡过,春回大地之时,他要主动出击,争取彻底击溃失守胜州,仓皇撤回西州的敌人的军心。
只拼战荒漠,一贯以骑兵勇猛著称的突厥人其实占据了经验上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