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7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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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军心。
只拼战荒漠,一贯以骑兵勇猛著称的突厥人其实占据了经验上的优势,更何况阿史那奇桑的战神之名也决非虚夸,否则胜州一役,燕国部也不会折损这么多的领将与士卒。
战事胜负难料,可这一战无论对于贺烨,还是对于阿史那奇桑,对于大周以及突厥,都是关系兴衰存亡的决斗。
好在是经过一年改制,空空如也的国库到底还是有所充给,大军出征至少不会因为粮草问题而延迟耽搁,也不需要沿途征粮,在突厥之前,朝廷便先将自己的子民农户洗劫一空。
复兴三年秋,重阳节后,这一年的秋闱未曾开考,天子亲征大军却已整装待发,通化门外,年纪尚幼的储君亲自为他的父皇送行,贺烨没有给予更多的训嘱,他一身甲胄,重重拍了一拍儿子尚还有些稚薄的肩头,眉飞直入军盔,唇角却不见往常锋利:“阿耶要去杀敌,迟儿已是小小男子汉,知道你肩上责任否?”
“儿子会保护好长安子民,保护好阿母,等候阿耶大胜班师。”
“好!”贺烨大笑,抬眸看向通化门的城楼。
十一娘此时正在门楼之上,她虽来送行,却限于如此场境,再不适合儿女情长的话别,如此遥远的距离,她再难看清贺烨的神色,但她感应到一双目光,果毅又温情,热烈更澄澈,相识之初,以及甚长岁月,其实她都看不透那双深晦渊暗的眼睛,一度误解因为在诡谲困境步步艰辛的男子,必是一副冷硬无情的铁石心肠,她不相信他仍保留着明澈与真挚,可此时此刻,她分明能够由心而发的,回应最最真实的笑容。
不是第一次分别,可回忆之中,这回仿佛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送他远征。
他不再需要伪装面貌,借覆青铜,大周这员最为骁勇的主将,不是曾经让北辽闻风丧胆的秦八郎,是天子贺烨,是她的丈夫,十一娘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因为是这个男人的妻子,是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引以为傲。
她微笑着目送身着明光铠的贺烨,在战鼓雷动号角长啸时,踏鞍上马,风舞战旗,也让他鸦黑长披猎猎掀扬,十一娘知道这个出征的男人,不会再回头留恋。
万千战士,与天子一样,同于此刻挥别父老妻小,他们心中纵然有万千牵绊,却也只能摁捺依依不舍,此去征途,唯有勇往无前才有重逢之时,他们深藏不舍,却不能留连迟疑,军人就该如此坚毅与果决,她是贺烨的妻子,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此时此刻,她为拥有这样的丈夫以及子民,无比自豪。
然自豪之余,十一娘仍然难免像众多女眷一样,为这场离别忐忑悬心,她站在通化门上,目送贺烨远去,想起的是昨晚一夜放纵与荒唐,想起他们紧紧相拥都不舍睡去,想起贺烨明知她不会冲动行事却便便叮嘱——
“裴郑二族冤情,眼下不到昭雪时机,不要心急,不要凭一己之力与朝堂对抗,等我回来,伊伊,此事艰险,不要一个人担当肩头。”
“韦太后早有图谋,毁谤伊伊与绚之间情谊,你应当清楚,彻察冤案之令,只能由我这天子主张,一来才不至于让你深陷物议,再者更加有利彻底昭雪,所以伊伊,你一定要耐心等待,若你成为从矢之的,而我又不在你身边,岂不让我无地自容?”
“当我出征,谢饶平、韦元平等必会趁此时机生乱,挑嚣你与迟儿,而我出征之前,来不及将太后党徒连根拔起了,为平定时势,你必须彻察韦系党徒,将诸奸歹,打压排挤,这件事已甚艰难,但也只能让你直面,伊伊,我无能为你彻底排除祸患,已是深觉愧疚。”
“你一定要沉住气,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王公、澄台、林昔等等都会尽忠辅佐,遇事多与他们商量,还有三郎,我将城坊宫卫节制之令,都已授权给他,若韦太后真打算孤注一注,谋逆政变,你不要考虑那么多,我向你担保,就算韦太后丧命,我也会想尽办法让裴郑二族昭雪。”
十一娘实在忍不住:“圣上难道就不曾疑心,我为何如此执着于为裴郑二族昭雪?”
当时贺烨有稍长沉默,然后十一娘便听见他低沉却真挚的口吻,贴近在她的耳畔:“我不想听假话,但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真话,没关系,你可以一直保密,伊伊,我想与你亲密无间,但并不要求你将心事尽皆告诉,这一生一世,你都可以不告诉我原因,对我而言,这不重要,这件事既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达成,也是我不遗余力必将实现,你只要明白这点就好。”
“我不想诉之情由,是为与你长相厮守,贺烨,也请你相信我。”
十一娘实在不能启齿,告诉这一世与她相亲相爱的人,其实我是你兄长的妻子,是你兄长至死,或许还念念不忘的人,我原本的身体,已经随葬元陵,我唯一感激韦海池的事,便是她不允裴渥丹与贺衍合葬,我对你兄长,从无爱慕之情,可我现今,一缕游魂寄托他人体魄,却利用你,背叛你的兄长,那个虽然懦弱但一直保护着你的人,让你不顾兄长的声名,达成我的志愿。
贺烨,这是我们之间,唯一,却永远无法启齿之事。
她还记得黎明时分,她为贺烨梳整发髻,穿戴甲胄,蓬莱殿中最后依依惜别时刻,将当初救秦明不死,剩余半料丹药交予贺烨。
他极为戏谑的口吻:“我听说这枚丹药能够延年益寿,虽现下只余半粒,伊伊自己服用,大约也能增加二、三十载阳寿,我有神功护体,虽不能当真万岁千秋,活个上百岁应无问题,不需要师公研制这枚仙丹了,为长相厮守,还是伊伊留着傍身更好。”
但十一娘还是坚持让贺烨随身携带,她也故作轻松:“我也不希望圣上此回出征,有口服丹药之艰险时刻,且当护身符吧,圣上毫发无伤大胜归来,完璧归赵不迟。”
她是早已将生死看破之人,不再奢望延年益寿,她在意的是与谁共渡余生,贺烨现今于她而言,就是最最重要的人,她几乎无法想象这回出征,万一贺烨不能安返,她应当怎么独自坚持这漫长的岁月。
一枚丹药,作用太有限了。
就像当初,她没有办法用这枚丹药,改变陆离病重难愈的命运。
不过让贺烨随身携带这半枚丹药,她能够更加安心一些。
“我虽无神功护体,但有天命眷顾,所以只要圣上能平安归来,不愁长相厮守,圣上一定要记得,我与迟儿都需要你,社稷不亡,臣民并不在意谁为主君,可我只有圣上一个夫君,迟儿也只有圣上一个父亲,你若万一失闪,此处将不成家园。”
她亲眼监督之下,贺烨将锦囊所盛,半枚丹药贴身放入胸怀,再将拳头直抵胸口。
那时窗外天光未明,一室灯火璀璨。
他再一次向她许诺:“我会回家,你与迟儿在,贺烨不舍魂梦阴阳,两相隔绝。”
此刻通化门上,目送那飒爽英姿已渐远于征途,十一娘仍旧维持微笑,她相信帝王一诺,也相信他的情深挚切,更相信其实已经十载并肩的男子,他的志向是以能力作为基石。
迟儿也已登上通化门,十一娘听这稚弱的孩子喟叹:“迟儿真希望能随阿耶征战漠上,杀敌卫国。”
十一娘转身,轻抚个头已经到她耳畔的儿子,却尚还稚嫩的面颊:“迟儿你要记住,你之志向,不应是继续厮杀,你阿耶御驾亲征,期望乃是天下长久太平,烽火兵刀,只能造成离乱之苦,为君者,固然不能姑息侵犯,不能疏误战备,然,真正英杰,并非以征战称雄,而应立志让子民,远离厮杀,就像阿母与迟儿,此刻会担忧你阿耶安危,多少家眷妻小,如今同样悬心亲人生死,迟儿将来,不应再让万千子民,受此征乱忧患。”
眼见儿子陷入深思,十一娘拉着他的手,一步步离开城楼,贺烨已经启程,直面他的对手,而长安城中,大明宫里,也有她必须直面的仇敌。
战号已响,韦海池,我们之间的决斗,才算真正展开了!
第1336章 贺湛归
贺烨出征三日之后,贺湛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他已经被任命为门下侍郎,授权参议政事,可面见皇后之前,他先是一身素服拜祭了陆离,旧岁闻听噩耗之前,他正在江浙督促变法,挚友病逝也只能遥祭而已,直到如今,相隔坟茔,才将一壶冷酒,半洒尘土,半入腹中,跽坐稍久,用喃喃自语的方式,与故友一叙别情。
“早知有此一日,可绚之,未能与你话别,亦为湛莫大遗憾。”
“你知不知道,幼年之时,其实我极是妒忌你,我那时只道你与五姐会为伉俪,那时我根本不知其中含意,却不满日后,你能与五姐朝夕相处,我反而不能,你我明明都与五姐情同手足,为何我就不能为五姐夫婿?我那时,以为夫妻就是能够住在一起,没日没夜玩乐。”
“后来知道了,就不再妒忌你,甚至兴灾乐祸,五姐极凶悍,谁当她夫君,怕是连和婢女玩笑两句,都要落埋怨。”
“我怎能想到,事情会成为那样结果?”
“我猜忌过你,后来也与你真正并肩作战,友如莫逆。”
“你这一生呀,还真是自讨苦吃,如今你解脱了,我应该为此感到欣慰才是。”
“绚之,薛六兄,你放心,还有我在五姐左右,你就且管逍遥吧,日后,我们泉下相见,你总不会再是一副病弱之身,那时再让我们,真真正正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再入宫相见时,贺湛没有提起陆离,但十一娘却主动告诉。
“我知道陆哥对我之情意。”
贺湛吃惊地瞪大了眼:“五姐确定?”
“当年太原时,幽州得以收复,那晚陆哥酒后醉语,我才知道。”
贺湛揪紧衣襟,作纠结状:“你不会告诉我……你俩就此开诚布公,然后瞒着圣上……”
“贺十四!”十一娘大怒:“你想法仍然那么龌龊!”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歇,又忍不住“卟哧”而笑,十一娘连连摇头:“一大把年纪了,真可谓老不正经。”
“我老了?”贺湛也大怒:“本郎君正当盛年,仍然风流倜傥好不?不对……大约是因巡察使这趟差使,难免殚精竭虑,当真憔悴了不成?这大损失,我只能让五姐补偿了!”
抱怨模式开启,竟喋喋不休:“我在江南大杀四方,俨然成了个鬼见愁,眉目间都染上戾气,从前多少红颜知己,久别重逢,见我也只能壮着胆子,才忍住没有退避千里,可大失意趣,教我好不愁怅。”
“贺大巡使持天子令剑,竟然还有胆量留连青楼,如此不务正业,你竟还好意思向我讨要补偿?!”十一娘实在大觉无语。
“五姐这就不懂了吧,青楼历来是信息集中之地,所谓贪图财色,诸多污吏,手握权财,有几个不图美色?美酒入喉,妩艳在抱,什么勾当都能拿来显摆,美人耳目,比大内秘探更加有用呢。”说完又连忙申明:“我虽怜香惜玉,还知道操守,这一趟出巡,虽往勾栏,却与各色美人清清白白,只论知交之情,未行龌龊之事,五姐可不要告状,省得我又挨阿姑戒尺,我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让鱼儿兄妹看笑话,责我为老不尊,岂不无地自容?”
十一娘忍不住拿起镇纸敲了贺湛一下,却莞尔笑颜:“十四郎不用故意逗趣,我已经走出来了,我虽知陆哥情意,却自愧无从回报,这件事,到他故去之前,一直仍是各自机密,他不知我已经悉穿,我也未曾告诉,虽愧疚,可我对陆哥,也只能挚交之谊。”
“绚之所以隐瞒,也是明知五姐不会为了情感,放弃大局。”
“起初我确是如此,不过后来……十四郎,我动情了,对贺烨。”
这话险些没让贺湛呛一口茶,摁着胸口连连咳嗽,好容易平息,见鬼一般盯着皇后:“五姐,这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五姐竟然胆敢承认了?”
十一娘又忍不住想用那镇纸,直接砸在贺湛身上。
“我知道这些事情,五姐也只能对我倾吐,但切记以后还要缓和一些,突然来这么一句,微臣实觉惊悚。”
如此调笑一番,贺湛也便见好就收,原本旧岁时听闻陆离病故一事,他就甚是担忧十一娘,后来收到阿姑家书,虽知十一娘尚能顺变,却仍担忧十一娘仅仅是为让阿姑安心而已,只今日见她这番情状,才能完全安心。
于是不再插科打诨,认真道:“五姐这样也好,要知绚之最介怀,便是五姐会对他怀愧,有些事情,说开也难免遗憾,还不如各自领情,对了,五姐既然承认动情,看来咱们天子并未让五姐失望,我猜,裴郑之案重审,或许五姐已经赢得圣允?”
十一娘这才把陆离故世前后,她与贺烨之间从嫌隙到修好的一段经过细诉。
贺湛长叹:“长安殿那位可真能折腾,又好在圣上对五姐矢志不移,否则说不定真让那位得逞,五姐明知是陷井,还敢放胆一搏,其实早便相信圣上不会因此与五姐绝裂了,你这当局者不迷,我们这些旁观者也再不用焦虑。”
也就把他这一年间,经办种种事务详述,特意提起萧小九:“比我还狠,就论奸诈,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回我与小九并肩作战,可是对他刮目相看了,真可谓后生可畏,我们这些前浪,保不定就要被后浪拍死。”
贺烨出征之前,将萧渐入也调回,如他所愿,授职殿中省少监一职,与阮岭同为贵幸,掌皇帝生活诸事,不过现下皇帝不在宫中,阮岭与萧小九服务的主要对象就成了储君以及皇后。
十一娘因为要辅政,免不得召见外臣,住在蓬莱殿便会造成诸多不便,故而日昼会往紫宸殿来,她已将绝大多数宫务都授权齐昭仪与端婕妤二人,至于婷而,因为皇后忙于政务,无睱顾及太子起居,婷而便自请往含象殿,负责照顾太子日常,督促宫人。
天子离京,韦太后必定蠢蠢欲动,虽说含象殿的宫人不可能有太后耳目掺杂其间,但为防万一,十一娘也赞同由婷而前往坐阵。
迟儿虽说比同龄人机敏,可这孩子自打出生,身边不乏真正怜爱疼惜他的亲长,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如贺烨童年一般,朝不保夕步步惊心的磨难,迟儿现下不可能真正懂得人心的险恶,十一娘深恐一时不察,迟儿便遭奸歹算计。
日昼时,虽有三公三师及阮岭等等照顾防范,可这些官员不可能当真万事不问围着储君打转,有婷而在含象殿督管,十一娘确能免却不少后顾之忧。
如这时,她就完全无法顾及迟儿,嗔怪道:“小九拍谁也不会拍你,少在这做惊人之辞,十四郎,改制虽已初见成效,但还远远不算大功告成,且韦太后必有动作,你不要再吊儿郎当,咱们今日需细细商议,接下来应当如何更加稳健贯彻新政。”
第1337章 祖孙
贺烨出征十五日后,燕国公父子灵枢抵京,太子率百官,仍出通化门相迎,燕国公府举丧,皇后下令辍朝一日,上至储君三公,政事堂诸位重臣,下至九寺五监,一众事务官员包括生员、翰林待诏等等,但凡在京身任官职者,皆往燕国公府行拜祭之仪。
这当然也是贺烨的授意,他感恤燕国公祖孙三代,自德宗朝时便自请戍边,为保关镇不受异族劫掠,数十载鏖战沙场,以身许国赤胆忠心,秦氏一门儿郎,血汗多洒黄沙,纵然赐以公爵厚禄,然秦门将士也不曾真正享受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燕国公垂暮之年,为复胜州,患重病而不请辞老,听闻他知悉胜州获捷,才肯瞑目,临终前才为战死的子侄,流下两行悲痛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