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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望族权后-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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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让七郎邀约六哥过府一会。”柳蓁这时显然再无担忧。
  十一娘微微一笑,也是该与陆哥一会了。
第147章 故见
  窗内青竹帘,因为车马前行的颠簸荡开小小缝隙,炙光入内,在男子一袭纯白衣角闪烁。
  车厢内铺着一方竹席,不画时兴的花鸟鱼虫,质朴如洗。
  男子盘膝而坐,指掌安安静静扶在膝上,轻阖着眼眸。
  面前矮案上,只有一张手帖静卧着,缥色纸笺,一角印画墨兰,笺上几行行书风骨洒落。
  这一辆车,缓缓驶离市坊,待那喧吵声不再蕴绕耳畔,薛陆离才睁开眼睛,与苍白的脸色显然区别,他眸色深如漆墨。
  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执起那张虽然雅致看上去并不如何奇特的手帖,陆离的眉心却轻轻蹙敛。
  ——绚之台鉴,旧时曾友,别长数载,初归又多繁琐,不得邀见。虽已过春和,无芳色取次共赏,又不至雪季,失红炉醅酒之趣。但有凉亭新建,兰竹乃旧,备茶相待,愿邀君共饮,三日后隅中,王七恭候。
  陆离字绚之,这手帖显然是王七郎邀他过府一聚,又提及旧日情谊,仿佛是为这突然的邀约找了个不那么突兀的缘由。
  自从裴郑灭族,陆离之妻裴八娘随之逝亡,薛家卷入是非议论中,但凡与裴郑二族曾有交谊者,无不视薛家有负信义,尽管事后,传出薛家没有行为逼害八娘之恶,裴八娘逝亡是因得知娘家遇祸,夫婿薛陆离又暗养外室致使早生庶子,在这双重打击下,八娘哀恸过度导致生子时难产而亡。
  薛家声誉纵然有所挽回,可薛陆离却成了众矢之的。
  更有不少旧友,压根不信这所谓解释,薛裴两族世代姻亲,原本最是亲近交密,然裴氏遇祸,薛氏却毫无损伤,薛谦兄弟二人一个入政事堂,一个入职吏部,别管他们是否摆设,在世人眼中,却显然大受天家恩宠,竟然一点没有猜忌。
  若非薛家示诚,主动与裴家划清界限,何至如此?
  虽然裴郑定罪,世人不敢公然议论蒙冤之说,然而疏远一下薛家这等“背信弃义”之辈的行为还不至于引来祸患,更有那些原本就眼红京兆薛显贵的家族,更是不遗余力抹黑,压根不想他们自身,其实当裴郑遇难时也没有挺身而出。
  当然,王家坚决不是后者。
  可薛陆离与王宁致的旧谊完全建立在以裴十一郎为联系的基础上,王宁致当然也会误解陆离,自从返京,井水不犯河水,摆明疏远冷淡,但这回竟然主动相邀,薛陆离当然率先想到是世父薛谦在宣政殿那番表现,多多少少让一些经过这段时日诸多风波的人醒悟过来。
  当年裴郑谋逆案是谢、毛等挑当大梁,连韦元平都没过多参与,眼下谢饶平力主太后临朝,背后靠山显然,不管太后与天子是否决裂,朝臣显望们也都明白了天家母子之间显而易见的争斗。
  谢饶平既是太后党,薛谦势必就为天子忠臣。
  实际上自从朔日朝会后,不少家族已经与薛家恢复来往,可是让薛陆离百思不解则是,即便薛家声誉恢复如昔,可他这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反而更加落实,王家即便要与薛家来往,也当是与世父建交,何故王七郎却对他示好?
  难道是说,王七郎仅凭世父行为,就猜测到他的无辜清白?
  陆离不由苦笑,事实上他并不打算洗清恶名,反而还别有意图……那么就算王七郎直言相询,他也不能将真相诉诸。
  “这回怕是得让七郎趁兴相邀,败兴逐客了。”陆离喃喃自语,这才放下那张手帖,又再闭目养神。
  然而收到这封邀帖固然让薛陆离不无惊诧,可当他抵达王府,经仆从引路迈进一方僻静小院时,才知道早前的惊诧根本不值一提,这时所见情境,才真正称得上悬疑。
  此处本是王七郎书房所在,因其已然成婚,王家干脆将书房相邻之处建成前后两重居院,这里便成为七郎与柳蓁夫妇的新居,前院用作七郎待客,后院则是起居之地,不过交好者直接被带去有矮墙相隔的书房也不奇怪,让薛陆离惊诧则是他根本没有看见主人王七郎。
  引路的仆从只将他领至角门处便停住脚步,微躬着身解释:“郎君在内恭候,薛郎君请入。”
  见主家仆从都不入内,跟着陆离来的薛家仆从自然也只能在外等候。
  要论礼数,王七郎这时理应迎出,然而别说七郎,薛陆离一路往内竟连仆从都不见一个。
  好在这处偏院并非宽敞幽深之地,往内数步,绕过挡道的一丛青竹,便见北向一间白墙瓦房,房前数步台阶,微泛苔青,颇显朴拙。
  拾阶入内,仍然不见人影,两壁是书架,书案靠着窗台,案前一张窄榻,空空如也。
  薛陆离在这间书房站了数息,困惑不解地蹙起眉头。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书房东北角,原来那处还有一扇小门。
  掀起竹帘,步出廊下,就见屋后又有一处院落,比前边更小,却挖有一方小池,池中蓄水,数尾锦鲤悠游其中,池畔卧有青石,青石再往后,竟果然有间凉亭,亭中坐着个小小女孩,正用竹则入茶。
  姿态神韵,恍若故旧。
  薛陆离只觉胸腔被无形之物重重击撞,一阵气血翻涌。
  他知道这个孩子,两回偶遇,应为柳氏闺秀。
  可这时陆离却对这“认识”深深怀疑起来。
  女孩穿着窄袖短襦,无需罗裙轻挽,然则无论那入茶时指扣纤腕防止颤微的姿势,抑或入茶后将竹则搁置竹碟之上轻转朝向的小习惯,就连一应茶具摆放位置,包括正襟端坐屏息静待三沸的静好姿态,丝丝入微的熟悉。
  煮茶,需在水畔——是故人不知因何而生的小小固执。
  之于坐向,之于心境,甚至之于神态,都是那人特有的小小固执。
  薛陆离不知不觉中,人便已经缓缓走向亭内,站定在女孩身边。
  茶汤有如奔涛溅沫,已经是三沸了。
  二沸之沫饽入釜育华,乌瓢别于则、碟、口盏等浅色茶具,又与筛、釜等近类,也是那人的小小固执。
  清华均匀、汤花细轻。
  她一直不喜薄沫与厚饽,曾经钻研许久,才能顺利煮成细而轻的汤花。
  薛陆离自己没有醒悟过来,他呼吸已渐沉缓,手掌紧握成拳。
  十一娘微微仰面,莞尔一笑。
  “刚好赶得及,请君分酌。”
  当年故人,每当分酌茶汤便称遗憾,抱怨始终不如他分得汤花均匀,故回回煮茶,这最后一道工序都坚持“让贤”。
  女孩已经起身让座,绕去茶案另侧,待陆离轻卷衣袖分茶入盏时,轻声慢语:“虽无惠山石泉水,然今日茶为蒙顶石花,故托七郎,颇废心思寻其友讨得一瓮雅州名山泉。”
  曾有名士,将煮茶用水分为二十等,首屈一指便为惠山石泉,然薛陆离还记得他曾经对此不以为然,提说用水不必拘于名泉,用产茶之地之水煎烹,亦得水土之宜。于是故人为鉴真伪,便尝试一回,果然信服,因而之后,但凡两人品茶,用水又拘限起产茶之地来。
  蒙顶石花正是产至雅州。
  陆离端而跽坐,双眼直视面前稚童,仿佛要从那并不熟悉的眉目之间确定让他魂牵梦萦的端倪,紧握的拳头置于那刑窑白瓷茶盏毫离之处,从入亭中,始终不发一辞。
  十一娘却丝毫不受这沉寂影响,先说茶色:“其色缃也,君何不品鉴可是旧时滋味?”
  她笑意一直不曾减退,这时更加深浓几分,微微仰面,如当年一般带着小小的炫耀。
  陆离持盏,轻抿茶汤。
  却再也不能摁捺心头震动,重重放下茶盏,汤面晃动不停,一如他这时心情。
  是原本的茶香,未加前人素喜之葱、姜、枣、桔,便连那位名士强调的盐花也未加入,却不带刺苦,微涩回甘,这大别与普通的味息,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再无机会品尝。
  仿佛一切已经不需要更多解释了,十一娘轻叹一声:“陆哥……”
  然而她话未说完,陆离却起身离去,从来都是沉着冷静的人,这回却颇显仓促甚至趄趔,转眼背影已经隐入书房那角小门的竹帘之后,竹帘掀开又垂落,微微晃动着。
  十一娘愣怔当场,然而并没有追去。
  这事实在太过荒谬奇特,也难怪他一时不能接受。
  但她明白陆离不会就此回避,应是需要时间平息心情。
  她慢慢品茶,虽然于她而言,三载时光仅为睁眼闭眼间,然则也是许久未曾亲手煮茶了,仿佛最后一次……是陆哥曾祖父过世之前,在她的浪中小馆里,她甚至记得那时已经听母亲提过将来姻缘,只待及笄便就落定,不过当面对陆离,她并没有闺秀女子得知面前人是将来夫婿的羞涩感觉,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如此亲密无间的相处不会受旁杂干扰。
  然而……未待她及笄,薛翁却因疾过世,两家议亲只好延迟,不想未过多久,先帝突然赐婚。
  想来也是不无遗憾的。
  不过为情之一字执迷伤感的前例她看得太多,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就有敬而远之心态,认为太过重情反受其伤实为不智,世间多少美好,何必执着其一,当初她甚至认为,就算无缘与陆离结为夫妻,知己之谊始终不变,人生得一知己即能无撼,又何必执迷于朝夕相守。
  所以就算被迫嫁予陌生人,她也不曾为此抱怨,任何人生都不能完美无撼,更何况家族给予了她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为家族付出承担也是理所当然。
  世间又有多少的婚姻能够自主呢?就像生老病死本为注定一样。
  因而知晓八妹会嫁给陆离之后,她也只觉欣喜,陆离是良配,她从不怀疑。
  如今事过境迁,与故人相见,十一娘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伤感起来。
  很多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而就算重逢,她与陆离之间,也再不能回归当年的岁月静好。
  太多必需承担的责任,更不容得她分心于风花雪月,曾经短暂萌生那与君携手同游逍遥渡日的愿景,早已飞灰烟灭,就算得以新生,也不能改变。
  十一娘放下茶盏,眼中那淡薄的怅惘已经消散。
  这时陆离却又返回亭中,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两手扶紧她的肩膀:“五妹,果然是你?”
  十一娘眸色清亮:“陆哥,是我。”
第148章 真相
  死别重逢,本应有千言万语,然而两人之间,在一句询问一句肯定后,却陷入微长的沉寂。该从何说起呢?前尘往事已经不堪回望,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压在心头更加重如千钧,提及即触悲恸,甚至询问是否安好,也成了多余。
  薛陆离甚至压根没想追问关于死后重生,魂魄寄于他人身体这一闻所未闻,震惊耸听之事是如何发生,什么都不重要,本以为泉下才能相见之人,竟然回归今生,即使眼前之人面貌全非,可那熟悉莫名的感觉这时更显浓烈。
  她还活着!
  对此从不敢存饶幸之想,因而眼下只觉惊喜若狂,可狂喜之余又生怕此时经历只不过一场荒诞的白日梦。
  沉寂是沉寂,可他的指掌一直生硬地放在她的肩头。
  多想重重将人拥入怀中,也许这样才能更加安心与踏实。
  可是最终,他也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女孩的手。
  不得不别开面孔,生怕情难自禁。
  万般留念,也不得不放开,于是归坐隔案之处,用她亲手煮成的茶汤,无比怀念的滋味,平息心头五味杂呈。
  听她如今其实并不熟悉的音色,别外简短又平铺直叙地说起新生以来的经历,被庶母推跌坠水,为王七郎所救,被贺十四郎洞悉身份,以及韦太夫人与柳氏众人的关爱,计杀刘玄清,诸多种种。
  柳十一娘,这是她的崭新身份。
  等她说完这些,陆离却始终拿不准合适的姿态开始他的言谈,他很想捧着额头好好镇静,但尽管因为复杂的心绪僵硬失措,他的目光,依然不舍得离开面前这张陌生稚气的脸上那双唯一熟悉的眼神。
  十一娘却终于提起裴八娘:“陆哥,我起初怀疑过薛家长辈们,因为自保不得不舍弃八妹,然而,经朔日朝会后,我再无猜忌,可是陆哥,八妹之死……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她没有明说,陆离却听得明白。
  就算猜忌,也从来不信谣传,怀疑过他。
  可是他这时却完全不觉庆幸,心脏反而像是坠了铅块,沉沉落下,悔愧以及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如洪涝来袭,以致他根本不能斟词酌句:“是我失信……我没有善待八娘。”
  说出这句后,却更觉难以启齿。
  他是男子,家中对于他将来姻缘之事本就不似女儿家尚多顾忌,已经记不得准确年岁了,大约刚刚知事时,眼看他与渥丹如此相投,父亲就曾与母亲感慨——姑母之后,因两族嫡宗子女阴差阳错竟无缘联姻,到下一辈,两家嫡宗可巧又都是男儿。好在有了五娘,简直是两族之庆,只不过,五娘虽与陆儿相投,终究是姑父嫡长孙女,又自幼聪慧,可为望族宗妇,我本是嫡次子,陆儿更非嫡长,倘若联姻,未免委屈五娘。
  陆离祖父薛子瞻,为渥丹祖母嫡亲兄长,亦是京兆薛族长,然到薛谦这辈,因薛氏嫡宗无女,裴氏嫡宗也唯有柳蓁之母一个嫡出,比薛谦小了十岁,比陆离之父薛诩也小着七岁,故而嫡宗不能联姻,虽有嫡支弥补,两族都觉有所遗憾,到陆离与渥丹这辈,薛氏嫡宗仍然“急缺”女儿,裴氏嫡宗也好不到哪去,渥丹族中虽然行五,但上头四个姐姐全是庶支甚至其中两个还是庶支庶出,她为嫡宗嫡长女,然而陆离却不是嫡宗嫡长子。
  陆离之父薛诩本为嫡次子,陆离更是薛诩嫡次子……
  本来两人都是出自显贵,却因为排序问题,显出“贵贱”有别……
  陆离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这点原因,自幼就刻苦勤奋,他实在是太喜欢五表妹的聪颖独特,直觉“贵贱”有别可用才华弥补。
  所以无论书法,抑或绘画,甚至于五妹起初并不擅长的琴艺,他都研习精进,当然六艺之中射、御也不曾轻疏,早早争获才名,薛家六郎曾经也名动京华。
  那时她还懵懂未知,他却已经将她看作未婚妻对待了。
  两人曾经如此相投,喜恶无一分歧,甚至有时不需四目相触,只凭语音当中一个微小差别,就能心领神会,那样的年岁,他以为可以一直持续,从不怀疑。
  是的,到后来,无论姑祖父抑或裴叔父,一点不在意他并非薛氏宗子的缺撼,甚至到了后来,连自家曾祖父都对他爱惜不已,察知他无心仕途之后,甚至留有遗言——陆离可为宗子,不依长幼之限,入仕与否尔等不可强迫。
  直到那时,他以为与渥丹的姻缘已经尘埃落定了。
  然而……
  得知先帝赐婚,那时他仍在孝中,很难再描述当时心情了,就算如今回想,大约也是震痛、焦灼、到无可奈何的演变,他是深知渥丹的,所以他以为自己也会如她一般洒脱罢手。
  人生得一知己而无憾,无论沧海桑田,他们都是知己,这样,就够了。
  他那时的确以为就是这样。
  可是当她嫁入东宫,那日市坊轰动,当时他早已齐衰五月满,是以能够入众旁观,礼车垂帘,她正襟危坐着从他眼前经过,那时候他才察觉心里像是破了个洞,多好的季节,怎么森寒刺骨?
  可是他们曾经如此相投,他懂得渥丹的,最怕拘限于情之一字,他知道她面临变故时不会有一丝犹豫,做为知己,他也应该如此。
  所以目送她的凤與远去,驶入那寻常人无法企及的深宫,当时他仍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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