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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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后也只是抿嘴轻笑。
“真人之疾本无大礙,我托你寻这珍药也是备不时之需,罢,情我领了,钱也不会少出,今年分红中扣除,瑛姐意下如何?”
裴瑛那两道斜眉越发往鬓角延长,开口十分“大度”:“把我当什么人,能献殷勤已经三生有幸,哪里就这样不知好歹,十一娘,你若真过意不去,莫如画上一幅,即使在长安一倒手,三、五家余味轩都有,更莫说被售去东瀛新罗等国,价值连城不说,国君若不诏见,我阿兄都不会出手。”
“当什么人?正是商人,听你这话,算计无处不在,一年分红哪值价比城池,更莫说被海国引为上宾,多少利益?”
裴瑛非但不以为忤,更甚放声大笑:“十一娘今日之言,可不是大家闺秀风范。”
“是人都不会吃亏,大家闺秀也不例外。”十一娘毫不介怀,却颇带意味深长:“瑛姐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如今于商之一业,岂不也如鱼得水?”
裴瑛眼角一动,笑意才清减几分:“除族之人,何谈闺秀?裴瑛诚心与十一娘相交,十一娘何必恃机刺探?”
“只因瑛姐对我四姐太多试探,我才还彼之身而已,瑛姐,我有劝言,裴郑一案已经尘埃落定,耿耿于怀无益,你兄妹二人现今已被除族,更与裴郑无干,何必试探当年我那世母因何而疾,四姐有无不甘呢?”
听十一娘说出这话,青奴难免大惊失色,碧奴却只是略微蹙眉。
然而裴瑛虽然僵怔当场,却不过数息之间,反而起身一个长揖:“裴瑛谢过十一娘提醒。”
十一娘轻轻一笑:“这人情,足以山参抵过罢?”
裴瑛这时竟显出几分狼狈来,起身垂手,沉默不语。
十一娘好整以睱说道:“我四姐已为王家妇,家中尊长如今是相国之一,之于诸类事由,当然有所感悟,今日我这一行,实是代四姐劝告瑛姐兄妹小心谨慎罢了,但有下回,我也不敢再瞒尊长。”
这话虽然肃厉,然而聪明人当然能领会言下之意,裴瑛轻笑:“大恩不言谢。”
十一娘也报以微笑:“我名下还有一处产业……”
正谋生财之道,忽然却听闻底下一阵喧嚣,有别于刚才隐约传来,这时清晰入耳。
十一娘与裴瑛都是一凛,碧奴已经推开窗户往下张望,不过因为雨势过疾,又是居高临下,一时不能察明小院当中是何人闹事。
好在有裴瑛夫婿在外镇守,飞快打听得仔细,亲自入内禀报。
“是晋王,硬逼江东伯雨中起舞,有宫内宦者及千牛卫鞭刃逼迫!”
贺烨?十一娘神色微变。
“怒斥内宦轻谩勋贵子弟者为薛府六郎……”
瑛姐夫话未说完,十一娘已经拨开碧奴,探身出去。
底下果然是陆离!
第160章 神秘富贾陈宣炽
原江东伯万乔,本为肃宗异母嫡姐平凉大长公主夫婿,然平凉无嗣,亦不准江东伯纳妾,当年哪怕疑似江东伯庶子都被平凉及时“剿灭”,万乔年过六十,莫说无子,膝下连个女儿都没有,他过世后,妻子平凉再活了三十年,直到年近九十终于含笑九泉,临终之前才总算允许过继嗣子,因平凉丧夫时已然五十有余,并未再嫁,故而嗣子当然是随夫姓万,然而却非出万家,居然是贺姓子侄,不过已经离天家血缘甚远,远到什么程度?据说这位的先祖,是周高祖的堂兄,而周高祖驾崩已经两百多年……
依大周礼律,伯爵之位一般不准世袭,然平凉大长公主为德宗姑母,临死前不惜损指血书,力请德宗允江东伯爵位传袭。
德宗当年脑子一热,便允了平凉临终上本。
但实际上,眼下这位江东伯万纯袭爵时才不到一岁……
就算这时,也才二十六……
可万纯要论来,必须算贺烨长辈,需知当年肃宗是庶子,而若非英宗接连废后废太子,帝位轮不到他头上,然而平凉甚至不是废后所出,是英宗元后之女,堂堂正正的嫡公主!肃宗是贺烨祖父,平凉便是贺烨姑祖母,姑祖母的儿子当然就是伯叔一辈。
而万纯之妻,正是陆离之母娘家堂妹。
眼见姨父被贺烨身边宦卫抽得冒雨而“舞”,纵然陆离只是凑巧遇见,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十一娘眼见这样情境,更加不可能坐壁上观。
要维护陆离这时也有理由,需知一年之前,柳三郎柳彦就已迎娶陆离堂妹薛十娘为妻,而早在这门婚事之前,王宁致与贺湛就已经与陆离结交为友,有这两人当作桥梁,十一娘轻而易举就达成向陆离学习琴艺的表像,虽不同于正式拜师,往常只以兄妹相称,可实际却有“师生”之谊。
可十一娘尚不及行动,只神色一变,便被裴瑛阻止。
“事发虽在里院,厅内诸多士子也能窥见,十一娘还是不要出面为好,交由我处理。”
她说完也不更多解释,转身就走了出去,而十一娘也知情识趣地合上窗户。
她相信裴瑛有这本事,足能平息事态。
这时大名鼎鼎的裴百万裴子建,实际上与京兆裴为同宗,类似于柳婷而与京兆柳之间关联,子建兄妹隶属越州裴庶支,十五年前,子建十三,因父母双亡而不被伯父所容,带着当年才十岁的妹妹裴瑛远投长安族亲,这命运也确实与婷而有相似之处。
然子建当年祖父仍旧在世,但因年老昏聩,连自己名姓都记不清楚,更不说庇护孙子孙女。
越州裴本已没落,族长根本不愿理会庶支族人死活,子建外家也不得力,竟然还怕得罪越州裴,不敢为子建兄妹讨回公道,唯一能做之事,只能是护送兄妹二人选投族亲,期望京兆裴护助。
裴相见子建虽处落魄却不失志气,故而颇为怜惜,收容教导,本是欲助子建学成入仕。
然则,子建十七岁时,祖父病逝,身为儿孙,当然要回家守丧。
裴相为防兄妹两人受欺,还遣族人一路护送往越州照顾周全。
可子建丧期才满,裴相已感不妙,为免连累子建,去信叮嘱暂时莫要回京。
不过多久,裴郑案发,子建兄妹因而逃过一劫,当年子建尚未入仕,出身本也不关厉害,虽有多年“同居”之嫌,然而天子不理,太后也没揪着这等无关紧要不放。
可纵然早已没落的越州裴,也没逃过受裴郑一案牵连的命运,子侄彻底被剥夺入仕资格。
至于三年之间,子建因何际遇突然成为裴百万,十一娘自然交待贺湛暗察过。
却也只知他是受到苏州一户富贾陈宣炽资助,以贩茶起家,如今非但从事长途贩运,产业涵盖甚广,而至于陈宣炽,贺湛虽未察出任何蹊跷,但也使终不曾察明此人何故对裴子建青睐有加不吝助益。
不过裴子建并未定居长安,而是奔波于南北四方,甚至远游列国,反而是妹妹裴瑛在京都长驻,余味坊不过她其中一业经营,在长安还有数家绸缎商铺、笔墨店面,不仅与西市不少胡商来往繁密,甚至连贵族显望也不乏交往。
当年裴五娘与裴瑛年龄相近,两人本就亲近,从贺湛口中得知兄妹两个竟然有此成就,毫不见外就产生了请教沾光的企图。
无论将来计划如何,钱银都十分重要,纵然十一娘得以师从莹阳真更受长辈看重,在柳府地位这时已然明显高于诸多嫡女,然则她始终不好真就厚颜无耻盘算萧氏私房,倒是韦太夫人,眼看十一娘琴棋书画完全不用她再操心,于是开始锻炼起孙女管家算术等俗务,十分大方将几处田庄商铺交予孙女——确定了“名份”,这是祖母私下贴补给十一娘将来的嫁妆。
可这些固定资产,十一娘不可能动用,故而才生借本生利的企图,然而她不通商事,再者名门闺秀也没有经商的道理,所以才打算交近赫赫有名的小百万裴瑛。
哪知她刚刚才找了个机会与之接触,裴瑛却主动攀好,察觉十一娘有“生利”之心,大大方方提出可用西市这家商铺入股余味轩,裴瑛不付赁金,十一娘不能干预经营,红利则则五五分成。
余味轩一在长安开张,生意就十分红火,纵然十一娘这处产业地处西市上佳地段,一年赁金也远远不及五成分红,十一娘可算是大占便宜。
不过十一娘并未对裴瑛坦承身份,对方如此热切,并且兄妹两发家史又不无传奇机缘,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别有企图”了。
虽然就裴瑛的立场,交好十一娘一来是间接攀附上莹阳真人,再则更与京兆柳成为生意伙伴,论是小百万这四年来在京都风声水起,有这两座后盾,等闲眼红者也不敢刁难,可十一娘直觉裴瑛舍利交好并非出自如此单纯目的。
更不说裴瑛对韦太夫人也十分讨好,不久又“攀搭”上了柳蓁。
柳蓁本就认得裴瑛,因而她这身份至始至终也不曾隐瞒,可尽管与柳家尤其是十一娘、柳蓁两个来往频繁,至少在太夫人与十一娘面前,裴瑛压根不提裴郑一案,俨然如将裴相当年恩庇抛之脑后一般。
也就是最近,裴瑛才显露出在柳蓁面前试探裴姑母当年死因的迹象。
这也让十一娘越发笃定子建兄妹必怀用意。
刚才那番话与其说是警告,莫如说是提醒。
我已经洞悉了你兄妹二人用意,但隐瞒不说,已经显明态度,至少,不是仇敌。
于是裴瑛也立即投桃报李,表明感激之心。
没有明说,俨然却成盟友。
凭着小百万身为商贾四通八达的迅息渠道,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晋王暴戾,这时既然自告奋勇出面转圜,当然胸有成竹,十一娘虽然坚信裴瑛有此能力,这时却暗自思疑,瑛姐这般表现,显然泄露出对贺烨之了解决不仅限口口相传大众认为,只不知瑛姐是无意泄露,抑或存心暗示?
不过关于谋事及同盟,信得过人也就足够,倒没必要任何细处都要摸透识穿,就像关于那个陈宣炽的企图,贺湛察不出来,十一娘也没计较在意。
到时机合适,若要利用成事,总有露出端倪的时候,就像裴子建兄妹,一但暗中打探姑母死因,可不就让她洞悉必然是对裴郑冤情耿耿于怀,意图当然是要辨清柳家是友是敌,有没可能进一步拉拢,对将来昭雪平反增加助力。
陈宣炽与裴郑两族没有恩怨,当然不可能也是为了两族冤案平反,可他却不遗余力相助子建兄妹,目的虽然不明,不过至少泄露一点,子建兄妹的企划对陈宣炽而言有利用之处。
说得更确切,也许双方的敌人都是同一个,因而尽管目的有所不同,但能够达成同盟。
正思谋时,裴瑛却已然大功告成,笑着返回雅室:“薛六郎体弱,我担心淋了冷雨后会感染风寒,已经交待仆从先服侍更衣,六郎得知十一娘在此,稍候会来见面,江内侍听说十一娘在此,也要上来拜见,人已候在外头。”
十一娘立即让青奴去请,也报以微笑:“才说两不相欠,哪知转头又欠了瑛姐人情。”
裴瑛连称不敢:“这算哪门子人情,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说话间江迂已经入内,虽然忙不迭向十一娘见礼,面对这位晋王跟前第一宦官,十一娘自然不会托大,人已经站立起来,避开揖礼,又连忙请人入座,一旁裴瑛十分有眼色,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江迂见十一娘不坐软榻,而是跽跪在案侧矮榻上,他自然也不敢冒昧往那两个锦墩上垂足坐下,绕去另一张矮榻跽跪下来,不待十一娘询问,张口就解释起今日这出事故。
原来晋王大早出宫,本是为不久天长节备礼,意欲临西市胡商宝会为天子圣诞择购奇珍进献,没等到宝会开张,却被一场大雨困在余味轩里,又正巧遇着江东伯,竟就饮起酒来,江东伯本也是个纨绔,也不担心晋王年幼,行令斗酒无所拘束,狠灌了贺烨几埕,他自己也不客气,酒一喝多,言辞越发放诞,不知怎么就触怒了晋王,硬逼着江东伯冒雨而舞,才肯消心头火气。
江迂陪笑:“在下虽知这不合适,却不敢有违大王嘱令,好在裴娘子及时告知十一娘今日因为莹阳真人求药,正在雅室中,大王一贯不将闲杂看在眼中,却对贵妃与莹阳真人十分敬重,这才肯放过江东伯,还望十一娘体谅,真人不适,这等小事就莫再烦扰真人挂心。”
世人都知晋王无法无天,连太后都莫可奈何,唯有天子才能约束一二,十一娘姑母是天子宠妃,师长又是天子一贯敬重的莹阳真人,看在这两位份上,晋王才会卖十一娘人情。
十分合情合理。
十一娘自然礼谢两句,可巧这时,换了身干爽衣裳的薛陆离又上来此间,见江迂谔然,十一娘解释道:“我不识得江东伯,但一直便向薛六哥讨教音律琴艺,听说六哥与大王似有冲撞,心里着急,才请托裴娘子出面转圜,内侍放心,不过误会一桩,大王宽容,我只有恩谢,哪还会为这小事烦扰师长。”
江迂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告辞离开。
第161章 晋王醉酒
自从十一娘在那场应试上清观的盛会中崭露头角,这四年间又经莹阳真人悉心栽培,虽则仍然不到十岁,然而已经名动京华一画难求,韦太夫人更加不再限制孙女自由,当然造成身边仆婢唯以十一娘令从,碧奴就不说了,便连傅媪也再不会多事约束,是以即便这时无一亲长相陪出入酒肆,又于雅室中与薛六郎单独会面,被打发门外候立的青奴碧奴两个已经习以为常,压根不存疑虑。
没有外人在旁,十一娘自然也恢复了从前称呼。
“陆哥何必不顾寒凉,冒雨干预这等闲事,江东伯那性子,受受教训对他也不无好处。”尽管亲自盯着陆离喝下一碗温热姜汤,气色恢复了几分,但想到刚才见面时他那煞白的脸色,十一娘仍然不免嗔怪。
“可巧被我遇见了,也不能不管。”薛陆离轻轻一笑,宽慰道:“也别把我看得这样弱不禁风,虽然中毒,数载将养,即便恢复不了当年,底子仍在。”却留意见案上那个锦盒,联想到裴瑛的话,陆离不无关心:“真人抱疾已然数月,还不见好?我家那位先生医术虽不及凌虚天师,却比太医不差,若有需要,五妹可别客套。”
“本是今夏受了暑气引发咳疾,缠绵了些时日,眼下虽然天冷,倒没大礙,不过阿姑不耐烦太后屡屡宴请,借病推托罢了,我找瑛姐求药,只是防不时之需,阿姑这些年沉郁积心,身子一贯不大令人放心,尤其今年秋寒来得突然,眼见凄风苦雨,难免因景伤情。”
薛陆离听十一娘这番解释,却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林昔已得授职,未知十四郎可曾转告?”
这本是一桩不关要紧的事,然而在上清观,“林”之一姓却为禁忌,十四郎不曾提起,十一娘也不曾关心,这时听陆离顺口一说,只漫不经心多问一句:“他中榜不久,又非进士及第,明经取中三年即得授职,也算顺遂,未知所授何职?”
“为钦授弘文馆较书郎。”
较书郎一职品级虽然不高,然则却大受文士青睐,更何况还是钦授,十一娘却微微蹙眉:“难道林昔亦有其父林霄上之才学?”
“我与他并不熟知,林昔也不喜交游,诗赋之才如何尚未可知,但能中明经科,经义策问应当不俗,只听世父言及,林昔耿率,言颇无忌,就这一点,颇有乃父之风。”
十一娘更加蹙眉:“只于今朝堂,恐怕是祸非福。”
却不愿多涉朝堂之事,问起薛昭最近如何,听闻小侄子已经熟读千字文、尔雅、说文三篇,虽还在识字阶段,并未曾全面展开讲解,也不由眉开眼笑,那愉悦的神态让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