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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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愿多涉朝堂之事,问起薛昭最近如何,听闻小侄子已经熟读千字文、尔雅、说文三篇,虽还在识字阶段,并未曾全面展开讲解,也不由眉开眼笑,那愉悦的神态让薛陆离也不由会心微笑起来:“因真人抱恙,最近我也不好带昭儿前往叨扰,既然真人已无大礙,莫若你抽空来我家中习琴,也能亲自考较昭儿进展。”
“有陆哥教导,我也不用操心。”十一娘轻叹一声:“就是挂念那孩子,恨不能日日能见。”
那可是京兆裴满族唯一骨血,承担着家族振兴延续的希望,固然十一娘并没打算让侄子牵涉进昭雪复仇,也并不情愿让昭儿小小年纪就承受重负,真正期望的是他能平安喜乐,然而也明白情势如此,侄子将来不可能做个富贵闲人,待得裴郑平反,他终究要担负起不能回避的责任。
是以这时,十一娘仍然忍不住起立长揖:“昭儿之文教品德,全靠舅祖父诸位长辈及陆哥指教督促,我不能亲自向长辈道谢,只好礼谢陆哥。”
陆离本是伸手相扶,待触及少女那纤纤手腕,虽然隔着衫袖,心里却难免涌起悸动,一时间眸色越发湛深,情绪波动,以致于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谦辞竟然堵在喉头,却当十一娘举眸看向时,他已经飞快掩示了险些外泄的情感,终究报以温文一笑:“五妹见外了。”然而语音略哑,隐忍之意不难洞悉。
但在这时,窗下院中却忽然再喧吵闹,让十一娘随之分心,推窗张望下去。
陆离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轻轻一握,无比珍惜刚才那一下接触感觉的温暖,但心中又立即滋生了自嘲。
又在奢望留念什么呢?
这时雨势已经略有减弱,可十一娘看了好一阵,才看清被那穿着黑锦长袍的人拉着冒雨起舞者正是早前上来“澄清误会”的江迂,又听得这宦官一个劲地劝说:“大王,天气这样寒冷,可不能淋雨,受了凉气如何是好……”这才确定舞者就是晋王。
“看来是真醉了,不像借酒装疯。”十一娘合上窗户。
“你既在此,不闻不问也未免不合情理。”陆离虽没探身张望,却听见江迂的话,这时微微蹙眉。
话音才落,又听窗外一声咋呼,隐隐传来江迂焦急的呼声。
原来晋王被雨一淋,非但没有清醒,酒意反而上头,居然全身瘫软在雨地就势横卧。
“我也该回上清观了,少不得顺路捎带一程,晋王若真有个好歹,岂不是天助韦海池。”十一娘颇有些无可奈何:“陆哥还是在此稍坐片刻,待雨彻底停了再回去,免得不慎受寒。”
陆离目送十一娘绕过隔屏,这才轻轻推开窗扉,见好些个亲卫手忙脚乱已经将贺烨搬至檐廊里,江迂自己淋得像落汤鸡般,却急着与东家裴瑛交涉,这场喧哗又引得不少醉客观注,便有狂生大声嘲笑起晋王狼狈形状来,只那凶神恶煞这时显然已经醉酒不醒,亲卫们也顾不得喝斥旁人。
正一团乱,青奴却上前,不知与江迂说道什么,内宦一揖长礼,便有亲卫将贺烨背着紧随青奴而去。
原来今日贺烨出门没有乘车,他这时又是醉酒又是淋雨,当然不可能再骑乘回宫,江迂起初正问裴瑛此处可有暖阁可供温浴,但余味轩只是酒肆并非客栈,哪里会设暖阁,更不提浴室,连浴桶都没有,正为难之际,青奴受十一娘打发,主动上前询问可需援助。
好在西市距离上清观总比大明宫更近,再兼十一娘非但有马车,车中还备有炭盆,才算解了江迂这行人燃眉之急。
待底下院落恢复宁静,薛陆离才又关上窗户,他看着那张已经空空如也的软榻,眼睛里就这么渐渐被怅惘氤氲,仿佛那场秋雨,隔着窗落进眼睛里一般。
若到头来,只有拥立晋王……
放在膝上的手掌,终于还是缓缓握紧。
十一娘眼看倒卧在车内软毡上人事不省的少年,那张面孔与四年前倒没有太大变化,可这身高……却几乎与个头普通的成年人无异了,这时虽然淋了雨,一张脸却是通红,显然喝得不少,甚至感觉不到半点冷意,没有下意识踡缩着身子。
外头江迂自己淋着雨,却心急火燎到就近商铺砸下一块金锭抢劫般地买来一张毛毡,用油衣包着送入车内,可十一娘所乘这车却不够宽敞,已经有四人挤在里头,其中一个还是仰卧,占了大半位置,江迂不好再挤进来,只能请托十一娘代为照看。
青奴轻手轻脚将那毛毡搭在贺烨身上,却因为跽坐处靠外,实在够不着为其擦拭脸上雨水,只好由坐在里头的十一娘亲自动手。
然而她手里那张锦帕刚刚挨着晋王脸庞,却被一把握紧手腕。
力道之大,竟让十一娘忍不住痛呼出声。
晋王却根本不曾清醒。
眼见十一娘脸都白了,青奴吓得目瞪口呆,还是碧奴率先反应过来,她也顾不得太多,直扑上前掰扯晋王的指掌,起初还留着几分力道,见无济于事后,咬牙用指尖狠狠掐了几下,这才将十一娘解救出来。
“别再碰触他。”十一娘看着自己险些没被捏断的手腕上那道紫痕,连忙阻止接过锦帕正欲为贺烨拭面的青奴。
便连她自己都往车壁挪了一挪,背脊差不多贴在上面。
碧奴察看十一娘的手腕后,瞪着毫无知觉的晋王直咬牙:“都说晋王暴戾,果然一点不错,小娘子出于好心,他竟下此狠手。”
十一娘拉了一把碧奴,示意她小声些:“跟个醉酒之人,不需计较。”
然而她看向贺烨,却若有所思。
这应是下意识的戒备防范,许是女子难免衣上薰香,这才引起贺烨抗拒,小小少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艰险阴诡中,怕是连睡梦也不敢太沉,想来也的确不易。
一直到了上清观,十一娘率先下车,也不理会江迂等怎么将贺烨搬出来,只交待迎上前来的沉钩带他们往浴室,又准备好暖阁炭盆厚衾干衣等物,自己当然没再围上前去嘘寒问暖,只留了青奴碧奴两个在暖阁外照应,江迂但有需要,尽力满足即可。
又问得莹阳真人午睡早就醒来,这才去见,将余味轩里一场事故交待清楚,提也没提手腕被贺烨扼伤之事。
莹阳听说贺烨醉酒,便要亲自去察看,被十一娘劝住:“学生已经自作主张代先生道过失礼,先生还在养病,若过了病气反而不妥,学生交待了婢女照应周全,再者据学生看来,大王虽酒醉不醒,却并无大礙,及时汤浴更衣,应不至于受寒。”
莹阳这才罢了,却仍是交待:“快遣仆从请十四郎回来,顺便请个太医,总得经诊脉,才算稳妥。”十一娘刚刚称诺,还不及去安排,又被莹阳唤住:“若请太医,怕是会惊动圣人,本是一桩小事,没必要兴师动众,还是往郡王府请良医正走这一趟,无礙便罢,若真受了寒凉再说。”
只莹阳想得虽然周道,然而贺烨这场酒却醉得狠了,虽未着凉,人却昏睡到傍晚都不曾清醒,最终江迂仍旧难免遣人回宫通禀,免得天子见贺烨彻夜不归,以为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兴师动众折腾得满城不安。
于是乎,江东伯这回倒了大霉,天子震怒,责他不该鼓动晋王饮酒,将人连夜喊去紫宸殿训斥不说,江东伯好不容易得手的职官也被免夺。
若非太后劝解,天子甚至有一怒之下将其夺爵之心。
于是这晚上,上清观也彻夜不宁,太医署十好几医官一拥而至不说,连太常寺卿都被惊动,亲自来上清观坐镇。
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莹阳真人病情加剧呢,次日竟然争相遣人探望,就连韦太夫人听说后也忐忑不安,第二日亲自拜访。
这下子,莹阳真人只好“痊愈”。
第162章 祸从天降,存活艰难
贺烨重新恢复知觉那一刻,首先清晰感觉的是洞穿耳膜的淅沥声,紧随着是隐约的人语,仿佛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低低讨论今冬第一场雪也许不用等到寒衣节后,他还没睁开眼,意识就先紧紧一绷——七岁那年就开始学习吐纳调息,随着功力渐增,听觉已经练就异常灵敏,因而这时不需睁眼,也知交谈的人并不在近前,应是在屋子外头。
第一次醉酒难免造成记忆断篇,晋王还以为自己这是在紫宸殿内寝宫里头,居然有陌生人隔着墙谈论气候,与常不同的诡异情形不由让他浑身布满戒备。
然后才感觉到闷热透骨,周身汗黏黏的不得清爽。
见鬼!江迂在搞什么明堂,明知自己惧热,难不成在这季节就通了火墙不成?
这才睁眼,瞧见的是天青色帐顶,并非自己惯用的鸦青锦,还有身上捂着厚厚几层锦被,嘴巴里也热辣辣的,连带着胃里也烧得难受。
一侧脸,才瞧见内侍江迂跽跪床前,头却一点一点,居然是在瞌睡。
晋王自然也紧跟察觉这间屋子并非他的寝宫,陈设相当陌生。
眸子里的愠怒才缓缓消散,因为他立即想起自己被江东伯灌醉的糟心事。
他倒懒得去猜度这是哪里,戒备也逐渐放松。
有天子阿兄庇护,紫宸殿可算大明宫中最安全的地方,然而那隐在的危险却无时无刻不刺激着贺烨的神经,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暴戾张狂的言行是伪装抑或天生俱存,然而清楚的是,他更加愿意沉默,实不耐烦动辄喝骂挑衅,但只不过就连这阴沉脾性也得小心收敛,免得被太后看穿深不可测,将他视为威胁。
张狂蛮横者,总比满腹心机更好对付。
这时身边没有其余耳目,贺烨才能略微放松,不用假作骄横无理,一脚踹醒江迂。
宿醉后的疲乏感让他这时更加懒惰,不愿意动弹也不愿意说话,当然也没有兴趣伪装。
只不过身上压着的锦被实在让贺烨不适,统统掀开后,终于觉得恢复了几分轻快舒畅。
他压根没有闲情观察这间暖阁的陈设,只瞄了一眼绷在窗上的桑纸隐隐透出沉晦天光,误以为这时还是傍晚,十分乐意耽搁一晚不用回宫,压根没想到已经是次日午后了。
就这么撑张着手脚仰卧着,贺烨轻轻闭目。
不由得又想起贵妃说的那些话,一股子烦躁就像难以摆脱的藤蔓般,又开始在他体内缠绕。
“大王尽管是因心存忌防才装作不学无术,然而也当暗暗用心文教了,另外暴戾骄横之性情也当收敛几分……大王有所不知,圣人已不可能再有子嗣,已经决意将来立大王为储,倘若大王名声太过暴戾恣睢,只怕也会被太后利用鼓吹朝臣反驳圣意。”
这还真是晴天霹雳。
在贺烨看来,他那阿兄虽然因为痛恨谢饶平及毛维一党,起意将之铲除,可四年以来,却仍然顾忌太后心情,以致毫无进展,阿兄至孝又温儒,下不了狠心,哪里会是太后对手?连铲除两个朝臣这种轻而易举的事都无能为力,更别提立他这个异母兄弟为储,只要阿兄稍微泄露出这层意思,甚至只要太后察知阿兄绝嗣之秘,必定会生斩草除根之心。
到那时候,就算会引议论质疑,就算他贺烨臭名昭著毫无根底,甚至就算有可能被潘博揪住把柄有了名义起兵攻周,太后也决不会让他这个眼中钉苟活,有一丝一点机会位及九五。
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
这些年来窝囊郁忍竟然是白废力气。
贺烨一想到这就忍不住紧握拳头。
他其实早就忍不住了,恨不能与韦海池这祸害同归于尽,既是为阿兄清除隐患,也算为生母报仇血恨!
与其坐等末日,不如玉石俱焚!
心情本就郁烦,故而巧遇江东伯,才会由得他鼓动纵饮。
哪知万纯那厮喝得半醉后竟然胆敢欺他年小不涉情色而挑逗勾引。
臭哄哄的嘴巴几乎没有贴上他的脸孔,咬上他的耳朵。
“某邀大王共舞……”
龌龊腌臢、狗胆包天!
本就一肚子火,这下全泄在江东伯身上,无奈烨大王第一次豪饮过头,没力气亲手教训,破天荒地假手于人,让江迂与贺琰两个拎了万纯出去雨中起舞。
后来的事贺烨倒记不得了,只依稀想起自己似乎觉得躁热不堪,实在期望冲个冷水浴。
也不知万纯那厮淋了冷雨有没达到大病一场的程度,这种酒色之徒,身虚体弱,因此病死一了百了。
烨大王完全忘记了裴瑛出面转圜,他听说柳十一娘在此,又被江迂低声苦劝这事切切不可传到南阳郡王耳中,折辱长辈这个罪名可不比得寻常挑衅滋事,自己大手一挥,决定暂时放过万纯这一出。
当然,清醒之后的晋王也没心情盘算万纯这只蝼蚁,而是烦恼着该不该与韦氏玉石俱焚。
说到底,搭上自己性命拖着韦海池那恶妇下地狱的事,贺烨还是觉得颇为不值。
更不说真要这样做,无疑会将阿兄逼至两难之境,生母被他这个手足兄弟刺杀,孝义两难全不说,阿兄怕也是会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还有江迂,当然也不会独自偷生。
在这世上,晋王唯一顾念,也就只有这几个曲指可数的人而已。
可若继续隐忍下去,将来也怕是九死一生,阿兄绝嗣一事,不可能一直隐瞒不被韦氏察觉。
就算有那万一机会,让名声更臭,打消韦氏疑虑,难不成他这一生就此一事无成,只能在韦氏威胁下忍辱偷安,那又与蝼蚁何异?
贺烨还没想出个结果,江迂却终于一头磕在了床沿上,猛地惊醒,看着晋王身上的被子掀开一旁,手忙脚乱就要重新压上。
贺烨这才不耐烦地坐起身来:“打算热死我不成?离冰天雪地还远,又是火墙又是捂被。”
“大王总算醒了……”宦官简直险些喜极而泣,连忙唤入外头那两个太医,又是问诊又是试热,得到并未受寒的结果,这才吩咐将热在炉子上的醒酒汤端来。
晋王面无表情听江迂絮絮叨叨一通,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居然已经睡了十多时辰,以及……淋着雨起舞的窘事。
于是越发面无表情。
好容易才克制住心里的羞恼,贺烨倒也明白不能再在上清观耽搁下去,否则阿兄非得亲自出宫探望不可,这才穿衣束发,打算向莹阳真人道扰告辞。
江迂替贺烨带好鞶革,犹犹豫豫提醒:“大王这回醉酒,还多亏柳十一娘热心援助,才不至受寒,否则贱奴可免不脱一场责罚……只贱奴昨日在车外隐约听见,仿佛大王无意间伤了柳十一娘……”
“伤哪儿了……”晋王懒洋洋问道:“伤得可重?”
“这……”江迂躬身:“详细奴并不知,只打量着,应是没伤着脸……”
见贺烨面无表情,江迂也再没多嘴,跟着主人前往莹阳真人居处。
上清观既是照公主府规格敕建,面积原本相当宽阔,德宗当年又拨赐了不少宫人,再兼南阳郡王调拨女儿使唤的仆婢部曲,数量之庞大,可比亲王府。
然而德宗崩后,再兼裴后薨逝,莹阳当真产生避世清修之心,将那些宫婢遣散,有的嫁了人,有不愿嫁人者也安置到田庄里,上清观只留心腹,这时统共也才二、三十人,便不能顾及东西院落,干脆下了锁,唯有中轴这三进院落以供起居。
后院是真人清修之处,中院才是居住地,贺烨所住这间暖阁正在中院,因而距离真人居处不远,他才绕过当年选徒的正厅,便见一处亭台里,青涩少年与稚拙女孩各据一个画案,照着亭外一丛金菊挥毫。
女孩显然有些惧冷,身边放着个火盆,然而似乎为了轻便,未披风氅,一时停笔,竟不顾微雨,步出亭外弯腰细细观察那花色,惊得一边婢女连忙撑好油伞,小声规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