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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弦上春雪-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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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在王靖安的威慑之下,太学学子抱头鼠窜,至此老实了这么些日子,该背书背书,背学数学数,原本于弓马之术女弟子便吓得战战兢兢,也还是在王靖安虎目凛凛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便上了。总之,方儒还是很欣慰的。
  说起这个人,墨廿雪用一句话评价——“暴戾的文化人,博学的打铁匠。”
  “那个,我也还没温书,明日王先生要考察《毛诗》,这一向是我的死穴,我先……”墨廿雪对林复的仓皇溜道深感同悲,也想溜了。要不然她和沈阙孤男寡女待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虽然与外边只隔着数道吹拂的纱幔,可还是……
  很不自在。
  要怪就怪沈阙这厮生得太俊了些,太让人把持不住了些,墨廿雪将自己的心慌意乱归咎于他的美貌,才能略略说服自己是个专情之人。
  才欲离身,却感到自己搁在桌面上的手另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住,墨廿雪一僵,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去,脸红如柿之间挣了挣,没有逃脱。
  沈阙似乎想说什么,才一张口,身后陡然拉长了一声软糯洪亮的呼唤:“三——哥——”
  沈二公子手一抖。
  墨廿雪趁此机会找回主动权,她收回自己的玉腕,一面揉着一面观瞻是何方神圣。
  未几一个活泼的身影掀帘而来,大约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比女娃还要漂亮,周身水蓝色如湖的锦缎,衣饰华贵,因为尚未张开更有点婴儿肥,显得有几分稚气。一进来便猛然扑在了沈阙的怀里……
  墨廿雪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不说她,沈阙也是一脸懵,小少年给了他一个熊抱之后,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他,“三哥,我可想死你了!”
  “三哥?”墨廿雪一声惊疑,小少年立即松手站好,高傲地扬起了白皙如瓷的下巴,哼唧了声,她问沈阙,“你不是排行老二吗?”
  “咳咳。”沈阙捂着唇咳嗽,另一手将少年扯到一边坐下,“这是我义弟。”
  这样啊。墨廿雪想到沈阙以前也是闯荡江湖的人,不多想,反而觉得这傲娇的小孩特别可爱,她递了一块糕点过去,“你叫什么名字啊,跟姐姐说说。”
  “本太……”
  “咳咳。”少年的话被沈阙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乌黑的如葡萄般晶亮圆润的眼珠转了转,紧跟着一团和气地笑了起来,“我叫惜幼,哥哥们爱叫我柚子。你,是南幽的那个公主?”
  墨廿雪头一回见到这么个奇怪的少年,变脸如翻书。但顾虑到是沈阙的弟弟,她把糕点送入自己唇中,客气地点头承认了。
  哪曾想到这少年登时如屁股着火似的弹了起来,趁着墨廿雪晃神之际,他一个鞠躬砸下来:“嫂子好!”
  “咳咳!”沈阙赶紧把这个多事的臭小子拉回去坐好,又揪着他的衣领子扯近来,低声恐吓道:“洛君承,你一国太子,竟然敢跑到别国来,瞧我不揍死你!”
  “彼此彼此嘛。”洛君承笑眯眯地回敬了一句。
  墨廿雪见他们咬耳朵,本来奇怪,但神思却仍停留在小少年方才掷地有声的一声“嫂子”上,他唤沈阙“三哥”,却叫她“嫂子”,这……这明摆着是替沈阙来轻薄她!
  可为什么,她捂着脸,有种脸红心跳,甚至还有种赚大发了的感觉?
  沈阙把洛君承推了回去,一扭头见墨廿雪双手捧颊不知想着什么,樱粉的唇似欲绽出花来,被轻薄了,难道她的感觉还不错?是因为她觉得她的姻缘是棵不开花的铁树,偶尔打个朵儿便让人欣喜若狂,还是因为,轻薄调戏的人是他?
  算了,至少现在,沈二公子懒得自作多情,他沉默着伸手在她发直地眼前挥了挥。
  墨廿雪回神之后,尴尬地清咳了一声,扯着两分笑将沈阙的手打落,决意调戏这个小屁孩,不过在她打量了一眼洛君承以后,突然脱口而出:“你俩长得这么像,确定不是亲兄弟?”
  “额……不是!”洛君承摆头,“我们就是误打误撞,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所以看着差不多。”
  “噗——”墨廿雪没忍住,大笑出来,“不过,我瞧着弟弟你总觉得有一丢丢的熟悉,真奇怪,我们明明第一次见。”
  这个女人套近乎的手段真老套。洛君承暗暗地在心底里嘀咕:三哥看女人的眼光真的不是一般的差,难怪总惹父皇生气。
  与此同时,沈阙的想法是:难道她还记得么?
  洛君承和十年前的他,长得真的很相似。
  “哎弟弟,你这次来我们幽都,是专程来找你三哥的?”墨廿雪对美色的鉴别水平不是一般的高,所以她同样特别欣赏洛君承的这副皮囊,就连问话也客客气气的语调带笑。
  洛君承摇头叹息,“唉,我一直听闻南幽的太学是天底下最好的学府,却苦于无缘相见,我本来是想入学的,但我一个人出身在外不能久留,只能在学堂之外走了一圈,也当过了一把瘾了。”
  这事不难,墨廿雪笑言:“没事,我和你三哥都在太学,你可以让沈相给你写一封荐信交给先生,让他准予你在太学学习观摩,你要留几日,便留几日。”
  沈阙一口老血哽住了……
  洛君承拍掌大喜!这个公主果然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公主!三哥棒棒哒!
  作别了墨廿雪,沈阙要回沈家,然而甩不脱身后跟着的一只“小尾巴”,转到一个无人的胡同,清寂的石板发出清脆如铃声的细响,他突然脚步停下,身后跟着传来少年弱弱的声音:“好了三哥,我知道错了。”
  “每次认错认得比谁都快!”沈阙板着脸唬他,“洛君承!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代表了什么,承君之位!你是北夜太子,和我不一样,任性胡为也要有个限度。”
  “我才不稀罕那个君位!再说你不也胡闹嘛。”洛君承抱着他的胳膊死乞白赖地摇,“三哥,你就让我留下来……”
  “开玩笑,不可以!”沈阙继续实力拒绝。
  “那你知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听到父皇和一干老臣说,你这靖王之位,跑不了了!”洛君承眨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沈阙有一瞬沉默,洛君承自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无奈和不甘?为什么?
  良久以后,沈阙放弃抵抗,领着他往回走,“封的是洛朝歌,跟我没关系。”
  第二十一章 最恨郎君铁石心
  深巷里隔着青墙逸出几支粉红翠翘,薄薄的几缕炊烟氤氲而生。
  沈阙牵着洛君承的手忽然松了松,他转头嘱咐道:“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不许暴露身份,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
  “这是自然。”洛君承一口应承,笑眯眯的。
  沈阙挑眉道:“那么,你总该告诉我,跟你一起出来的还有谁?若是你的好五哥也来了,恕我不招待!”
  “真小家子气!”洛君承嘟囔,心里晓得他和老五交情不太好,为了顺他的意,自然如实回答:“放心,肯定没跟来,除了影卫,我一个也没带来。”
  沈阙知道他不理解,叹了一口气,“惜幼,你以后离你五哥远一点。”
  洛君承似懂非懂,但见沈阙脸色真诚,而且对他一向溺爱,虽然不明白他和老五的矛盾在哪儿,但也承了情点头。
  沈阙没再多言,拍了下他瘦弱的肩,带着小少年离开。
  这一带高门大阀林立,几乎所有顶尖的家族在麒麟街安家落户。青雀黄龙,钟鸣鼎食,富盛而优雅,这是平民子弟远远不可及的高贵与神秘。
  并不例外地,宋家也坐落在此。
  凛然气派的石狮矗立府苑门口,大红的铜环门,檐角雕甍,装饰彩绘,比沈家的华丽远过之而无丝毫不及。
  沈阙路过,突然想到久不见宋玦了,也不晓得他的近况,便让洛君承在石狮子后等待,他上前去与阍人交涉,“这位大哥,我是沈阙,有事想见你们家公子,不知道能否通传一声。”
  这宋玦与沈阙交好,是整个幽都都传遍了的事情,阍人自然有这个眼力,便待他如林复一般,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往里走了。
  宋玦的案头的美人觚里插着时鲜花卉,清香扑鼻,但又不及浓墨的清幽袅袅,他伏案低眉,似是专心致志地背着手中的《对贤良策》。
  盛夏的光阴如隙,在地面上铺下细碎的光点,粼粼跃动。也就是偶尔放下书卷想一想,或者某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自以为是的一点关心,他才能知道自己仿佛是已经成亲了。
  “夫君。”秦婉兮慢步走进来,捧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佳肴”,她温婉驯服得好似一只小鹿,总是娇娇的,怯怯的,将盘碟端上来,又要轻轻弯下纤腰,将东西盛起递给他。
  “看书累了吧,休息会,要不然对眼睛不好。我知道你这几日总是读到很晚,所以给你炖了一些清心明目的汤,你趁热喝点吧。”她的声音细细的,如滑腻婉转的莺语。
  “太热了,我不想喝。”宋玦讨厌她这副模样,出言总是冷口冷面。
  在他前二十年的记忆里,他对于女子的追求,幻想过无数种模样,但没有一种是如秦婉兮一般怯弱如娇花,什么也不会,就连说话也是卑躬屈膝和可怜楚楚。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可也许是天意,是惩罚,他最后娶了她,成了他一世不得解脱的累赘。
  秦婉兮眼眸似水,一双藕节般白皙的玉腕颤了颤,然后她停下舀汤水的手,瞥眼看到指尖的一个烫伤的脓泡,还是不死心,“你……”
  这次她只是出了个声,便被宋玦挥袖将碗碟勺筷一应摔落下去,应声而碎,秦婉兮吓了一跳,绿罗裙沾了几滴飞溅而起的汤水,更渗入了雪白的绣鞋之中,烫得一直痛到心底里。
  她赶紧弯下腰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告诉自己无数遍要坚强,终究忍不住泪盈眼眶。
  她单薄的身影似柳若烟,纤腰不盈一握,颜如三月桃李,确实很有令人喜欢的条件。可惜,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他接受不来,每次看到她,就会想到那羞于启齿被人讥笑的曾经,他现在甚至连面也不能露,这件事的风波还没有过去,他宋玦还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想起,他对她便只有恨。
  秦婉兮的手背烫伤了几处,手背有三处红肿,怕碰到伤口,所以收拾得极慢。
  适逢给沈阙通报的阍人脚步匆匆前来禀报,“公子,外面沈公子说要见您。”
  宋玦听到这话没做多想便扶桌而起,然而腿才迈了半步,他却又退了回去,“你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让他走吧。改日我亲自上沈府求见。”
  阍人听闻此言,想到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又看了眼地上可怜兮兮的新夫人,没敢往枪口上撞,即刻便答应了,又匆匆出门去。
  不一会儿沈阙便得到了“宋玦生病”的消息,他扬了扬眉,阍人害怕穿帮,毕竟这位沈二公子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精,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沈阙观之神色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便扬唇含笑,翩翩退去,“打扰了。”
  两个人没做停留,沈阙领着洛君承继续往沈府而去,一路上洛君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北夜之事,见沈阙神思不在,便板着脸忽而故作老成地问:“这个宋玦,就是前不久闹出丑闻又仓促成婚的那个宋玦?”
  沈阙收起折扇敲他的脑袋,“又在后头编排人是不是?”
  “哎呀不是。”少年一副被冤枉了的口气,“我只是听说,在幽都有个地下黑市?”说着还啧啧长叹两声,“我就知道三哥你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说起来,这个南幽的水,还真的不浅!”
  “知道不浅你还不回去?”沈阙冷哼一声往前走。
  “哎三哥!”洛君承急着跟上去,终于成功地又拽住了他的胳膊,“我是担心你嘛,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又要提防敌人又要追嫂子的,不是会很累吗?你把任务分一半给我不就好了嘛。”
  “让你追嫂子?”沈阙继续冷笑。
  关于墨廿雪,那是沈阙的禁脔,洛君承焉能不知,眼珠滴溜溜一转,便嘿嘿笑道:“我帮你打敌人嘛。”
  “柚子啊。”沈阙摸了把他带着两坨赘肉的脸蛋,愉悦地嘲笑他,“不是哥哥看不起你,你现在还是个爱哭鼻子的笨小鬼!”
  “什么小鬼?”有人说话的声音,沉稳平静,却又不怒而威。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了沈府,而且还已经进了门了。说话这人,便是长身站在廊下背着一树疏影浅淡的沈雅臣。
  洛君承黑玉般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人。
  不远处沈雅臣平静如湖的眼眸也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
  不得不说,在这两人之间沈阙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迸发飞溅的火花……
  太学里一如既往的宛如炼狱,学子身处一片水深火热之中,除了骑马射箭,还有弹琴问道。
  诸人面前都摆着一张七弦琴,墨廿雪就坐在温如初的身后,那一袭烟笼春水般的青衫,连飞扬的姿态都那么风雅闲逸,她看得如痴如迷。
  沈二咬了咬下唇,五指在琴弦上一划——魔音灌脑。
  墨廿雪忍不住回过头剜了他一眼,为他败坏自己的雅兴而感到气结,却恍然想到他那个长得讲究的弟弟,登时咧开嘴凑上来,“哎,你没问沈相写推荐信么?”
  “没有。”沈二想了想昨日沈府里的战况,一本正经地描述,“昨晚一老一小捋着袖子要打架,谁赢了听谁的,结果柚子被摁到地上抽了二十下屁股,这事就黄了……”
  “打打打……打架?”墨廿雪无法相信他嘴里那个会打架的“一老”就是世人眼中最风雅最谦和最文质彬彬的沈相。
  但沈阙正襟危坐,一点不作伪的模样又看得她心中犯疑,“你爹,用什么打的?”
  沈阙淡淡道:“用我哥从营中拿回来的军棍。”
  越说越离谱!可是,沈阙有必要骗她吗?这事根本与她无关。他们对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用军棍……禽兽啊。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沈阙耸了耸肩,“所以,隔壁的楚大人和张大人被柚子的哭喊声吵得一宿没睡,今早顶着黑眼圈上朝,说是要到皇上面前参我爹一本。”
  “……”墨廿雪看不下去了,“你一口一个‘柚子’,就没想过要帮他一把?亏他还傻兮兮地认你当他三哥呢,没义气啊。”
  “如果不是我爹出手,他今日估计就不止屁股开花这么简单了。”沈阙继续无所谓。
  墨廿雪嘀咕一声:“禽兽啊……”对小孩子一个个都下这么狠的手。
  确如沈阙所说,洛君承小太子的屁股开了花,不过没有那么严重,他眼尖一早看出来沈家父子是做戏给他看的,那军棍不过是一块软铁外边还套上了棉包。打人根本不疼,也就是沈阁亲自下手的那几下,把他的屁股打红肿了而已。
  为了让那个臭小子留下来,沈阁真是煞费苦心。连沈雅臣那样那样的人,也被逼得这样这样了。
  沈阙还能说什么?就是不知道洛君承哪里买了两包*汤料包给他们灌进去了。
  不再多言,此时教琴的先生已经来了,这位与王靖安不同,并非打铁匠出身,而是正派的江湖人士,据说以前是天下第一的暗器高手……不过传言多不可信,按江湖里的规矩,一分说成十分,半杯说成满杯都是常有之事。
  不过他奏乐之音确实高妙。据说这天底下的乐器,没有几样是他不会的。第一次见识了他击缶之后,所有人突然深信不疑。
  教乐先生席地而坐,白衣风流,儒雅温秀,气质与温如初如出一辙,但因为年龄大上一轮,阅历丰厚,又多了几分沉稳沧桑。
  他往列之众众扫视一眼,似抹过丹朱的唇噙着一朵笑,“你就是温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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