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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弦上春雪-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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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洛玉书挣扎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肥粗的柱上,四下简陋,看样子是个年久失修的庵堂,观世音的巨像也残痕斑驳,地上杂草蔓生,芊芊凝碧。
  “明知道你是云州的人,我还是大意了。”洛玉书苦笑。
  “传闻,四殿下有世间最灵敏的鼻子,难道你就没有察觉,我在你酒里放了点不该放的东西?”烛红泪撑着双膝站起来,腰间银光如鳞的软鞭珠玉生辉,将青丝都簪上了碎影。
  “我早该察觉到的……”洛玉书颓然闭眸,仰头靠在身后的柱上,“红泪,你绑我,想做什么?”
  想到那个可能,他声音都哑了,“是为了我三哥吧?”
  烛红泪冰冷的眸一转,紧跟着银鞭抽出,猛然落下,“嚓——”一声巨响,银鞭已经落到了他的肩上,洛玉书疼得脸色发白,但紧咬着已经出血的嘴唇,就是没有说话。
  那藏蓝色的长袍上,一道粗长的血痕,已经冒出了鲜红的血液。
  烛红泪复又蹲下来,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颌,给他看自己最凶恶的模样,最残忍的目光,她阴冷冷地讽刺:“你看清楚我,洛玉书。你不该信我!”
  他被强迫地与她对视,视线平齐,却骤然笑了起来,“你装得再像,也不是。红泪,我三哥不懂你,他只会问,为什么。我却觉得,你的心比谁都脆弱,都善良,都让人怜惜……”
  “胡说八道!”她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起身提着右手的鞭子,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落下!
  “嗤——”
  洛玉书的左肩和右肩都被置有倒钩的软鞭划破,尖利的小刺直狠狠地扎入皮肤里,如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刺得奇经八脉都是钻心的疼。
  “红泪,云州侯到底拿了你什么把柄?告诉……告诉我。”
  疼得脸色苍白,汗水淋漓的洛四殿下,妖娆充满蛊惑的面容依旧美得引人沉沦,可是他究竟为什么不死心?
  烛红泪握着软鞭的手,不可自拔地在颤抖。
  “啪啪啪——”门外传来几个巴掌声,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人笑语,“来迟一步,错过了一场好戏。”
  第四十九章 不负山河不负卿
  烛红泪的银鞭彻底无力地垂落,她敛了敛容,“宁叔。”
  洛玉书的视线不甚明晰,大致隐约能看到一个灰褐色的衣影,佝偻着脊背,须发生风,他在闻到第一缕气息的时候,有些迟疑地唤出他的名:“云州的鬼影军师,宁封?”
  云州一共四大军师,这个不过其中之一,但他却是最狠最毒的那一个。
  宁封今年已有六十,而且已经久久不出云州半步,今日竟被一个小辈轻易叫出名字,还是冷冷地笑了笑,“北夜的四殿下,这鼻子果然不同凡响。”
  “自然,”洛玉书苍白地笑,“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身老狐狸味。”
  烛红泪蹙着轻细如柳叶的眉梢,闷不吭声地后退半步,这功夫,宁封已经移形换影到了他跟前,一手掐住他的下颌,这力道比烛红泪大得多,烛红泪皱眉,“宁叔。”
  “怎么,难道你会心疼他?”
  宁封一声轻描淡写的反问,洛玉书心弦一颤。
  烛红泪垂了垂眼睑,恭敬地作揖,声音却泛冷,“这是世子要的人。”
  “你打着世子的名义,竟然不知道,世子曾勒令,只要抓到洛玉书,格杀勿论?”烛红泪猛然一惊,宁封冷笑地将手上的力道加紧了些,“烛红泪,世子已经不再信任你了。”
  手中的洛玉书被掐得呼吸滞闷,苍白的俊脸终于浮出了血色。
  宁封瞟了他一眼,对沉默捏拳的烛红泪勾唇冷笑:“北夜的殿下,一个个都生的这般姿色,无怪你动心,只可惜,他留不得!”
  烛红泪尖利的指甲陷入了肉中,她闭了闭眸,“难道世子和宁叔不想对洛朝歌留后手,叫他投鼠忌器?”
  “不是很需要。”宁封的眼眸更深了。
  世子的自负比侯爷尤甚,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服输,即便三年前曾将五千精兵折在洛朝歌手里,那是他心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隐痛,是他最难忘记的耻辱。
  所以,聪明人决不在世子面前提洛朝歌,这条法则,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谨遵。
  但宁封的手终归是松了,他扔了一包药粉给烛红泪,“我有要事在身,明日辰时,将洛玉书的尸首交给我。你应该很清楚,我要杀一个人,不过是反复手的功夫,这只是在考验你的忠诚。”
  烛红泪将东西接过,宁封转眼如烟云消散般无影无踪,轻功绝顶,决无愧于“鬼影军师”四字。
  洛玉书被绑在柱上,可却一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烛红泪从来没见过这么坚决这么……信任的目光,他以为她不会?
  “红泪,离开云州吧。”
  “洛玉书,”她捏着药包的油纸,深深吸了一口气,眸中寂寞堆雪,“这世间,我最难苛求的,便是选择。我从来没有选择。对不起。”
  他一愣。
  烛红泪捏着他的下巴,一包药粉就此倒入。
  就连他闭眼前的最后一道目光,她也没有勇气看。烛红泪杀过人,杀过很多,可从没有哪个人,在阖眼前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便是最后的一瞬间,也没有一点恨,只有惋惜。
  “对不起。”
  洛玉书的尸首被吊在南幽通云州的相城墙楼上,用五丈长的麻绳捆了,缚着双手,双眸紧闭,发端尽是焦灰和木屑。
  云州不少南来北往的商旅,北夜人并不在少数,除却义愤填膺之外,这些怒不可遏欲犯上的声音,不知怎的竟被压得喁喁无声,甚至寂静如死蝉。
  洛朝歌收到信函,与其说是信函,倒不如说是战书的时候,洛玉书的尸首据说早被扔到了乱葬岗,教野兽叼走了。
  在五个兄弟当中,幽皇最疼爱的是老六,出生即是内定的太子,乳名唤作惜幼,便是洛临希望他上头的五个哥哥都能疼爱他,辅佐他。洛朝歌最喜欢的弟弟,也是老六。
  但若说最志同道合、最知己的兄弟,老六还太小,在他的眼里,唯独一起长大的老四才最亲近。
  不论如何,他不相信洛玉书有什么意外。
  即便,那个为了赢不顾一切的疯子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朝歌,你说话。”墨廿雪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的模样,像整个人都被冰冻了。即便秋意未浓,头顶的桑叶仍然墨绿,发梢间晕黄的阳光依旧轻暖似绸。
  墨廿雪试着推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管是沈阙,还是洛朝歌,都不应该有这么消极无力的疲态。
  “我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他。”他揉了揉眉心,“以前我总觉得,他就是太想赢,不折手段也好,屡出奇计也罢,我从来不惧失去,便无所畏惧。只是这一次……”
  他没有想到。他以常人的意图揣测那个人的意图,觉得既然开始只是被抓,那么便不会出事,而是用来威胁北夜威胁洛临的筹码。竟是错的。
  “朝歌……”
  “三年前,我已经兵尽粮绝,四面楚歌,他以为我用了什么奇谋,的确太看得起我。”墨廿雪不是很懂他在说什么,可是还是条分缕析,一句句听他说下去,“边城被围一个月,最后一日,我将城中所有的粮草辎重,煮光也烧光,我们北夜的百姓,虽不能抵作士兵,却也不惧作战,每个人挥着农具也要与边城共存亡,这是人和。用最绝望的心,换来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懂。一个上位者,若是不懂得利用人心,阴谋鬼蜮,终究不是长策。”
  墨廿雪顺着他的视线,只能看到近处一口水波粼粼的池塘,和几片耷拉着焦黄叶片即将枯竭的莲叶,落珠如雨,滚入清澄水中,将死气沉沉拉扯出摇摇欲坠的生机。
  她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原本,只能算我一厢情愿的揣测,但是现在,我已可以确认。”他侧过身,雪白的长袍锦理暗纹勾勒出祥云大朵,他仿佛怕她不信,两只手攀住她的肩,一字一句地说,“云州侯温远峥的独生子,从小寄养在外的云州世子,温如初。”
  “这?”墨廿雪惊骇地倒退一步。
  可是双肩却被他缚住,她只能惊愕地与他对视,心境起伏良久,皱着眉问:“你的意思是,他进入幽都,不是举家迁徙,而是有目的的?”
  墨廿雪可以疑惑,应该疑惑,可他却还是失望了一会。
  “我四弟若当真殒命在他手上,我不会再纵容,这是底线。”
  他将双手放下,离离秋叶掸去一枝寒意,萧飒的白露时节的风,吹得他青丝成舞。十年分别后的再遇时分,还是杏花烟雨的四月春好,惊鸿雪影,一低眉,一失笑,抑扬顿挫的语声,镜花水月般地远去。短短几个月的相识,剥落了青涩的外衣,本以为是甜美,却依旧酸楚难言。
  “你不信我。”他太肯定地说了这句话,负手道,“公主,不论动机如何,云州已经彻底问北夜宣战了,我父皇再不喜欢,我也要回去的。”
  “什么时候?”
  她彻底地心神不宁。
  “不日便走,公主,这一次,可能不会那么快……”
  “我陪你。”墨廿雪打断他的话。
  “太危险……”
  洛三殿下的话未竟,左边脸上贴上来两瓣嘴唇,他傻了一瞬。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二次,右边脸上也被她亲了,他皱了皱眉,心弦却似乱弹。
  “这件事和南幽暂时没有关系……”
  没说完这句话,因为他的嘴被人堵住了。洛朝歌微微睖睁了片刻,墨廿雪抱住了他后颈,灵巧的小舌在他的唇上舔了一圈,太甜蜜的触觉,真令人食髓知味不忍放手。
  撩火的小妖精却突然收回手了,她偏着头看他,“南幽的公主自然不能不明不白地乱走,不过,我现在暂时不是公主了。”
  她说笑着道出这句话,继而沉重地接下去:“这一次,是墨廿雪愿意把性命交托在洛朝歌手上,无怨无悔。所以,你不许拒绝。”
  一如以前,他那么信任她。
  “我怎么会不信你?”她笑意浅荡,“原来北夜的靖王殿下,也是个笨蛋。”
  “公主……”他蹙了蹙眉。
  “说了不是公主了。”墨廿雪自己也没想到,都这么久了,他还不改口,“我暂时扮作你的贴身小丫头,嗯,名字么,叫我廿儿。”
  她在委婉地要求什么。
  要求什么呢?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原本苦涩难言的一颗心,在痛失手足后竟然奇异般地宁静了下来,一往无前的镇定从容,方才是洛朝歌要留给世人的形象。
  “廿儿。”
  “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回宫收拾一下。”墨廿雪怕他等不及,特意嘱托他多等片刻,她最迟黄昏时分便能再度溜出来。
  他答应了,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好。”
  第五十章 此正秋意绚烂时
  墨廿雪发现自己被骗了。
  她也是到如今才知道,原来看起来似乎一言九鼎的北夜靖王,也是会骗人的。她被墨汲看穿意图,软禁在了雪海阁。
  彼时沧蓝见墨廿雪收拾包袱正勤,又因得知出不了宫门而满头雾水,她便多嘴了一句:“公主,早在昨日,那位三殿下便未卜先知似的与皇上通信了。您今天肯定是走不了的。”
  这么说,他是一早就知道,他终将离开,而她定会尾随不弃?
  墨廿雪最初的错愕之后,便是一阵冷笑。
  “看来我这点心思,早被人家看得明明白白了,就连应对之策,也一早便打算好了。”
  她眸中冷凝,气恼又不甘,沧蓝不及思考,便趁着浅黛打盹儿之际推了把她的胳膊,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信号,浅黛登时打起精神,从墨廿雪的床下拖出了一个紫檀色的木箱。
  精花雕琢,巧夺天工,木箱上头落了一把锁头,看着有些年岁了,浅黛握着小钥匙,边开锁边道:“这个,也是昨日三殿下让人送来给公主的,说是公主要的礼物。”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确实挺会做人的。墨廿雪努了努樱唇,心头气恼难消,但又按捺不住对木箱里东西的好奇心,只待浅黛打开,那一卷卷画轴映入眼帘时,她失望生气地跺着脚坐到了一边的黄花梨木椅上。
  他说过那些字画都是毫无新意的东西,可他还是送她这些东西。
  这说明什么,这是敷衍!极其敷衍!
  倒是沧蓝和浅黛,看到里头的画卷,眼前一亮,一哄而上地扑过去,尤其大惊小怪的浅黛,两只手捧着一卷画,雪亮的杏眸睫毛扑扇,欢喜地大笑:“居然全都是画!全都是!哇!我好开心!”
  沧蓝虽然也开心,但还是警告了她一句:“又不是你的东西,那么开心干什么?”
  由此,墨廿雪从她们的兴高采烈之中满足了一丝虚荣心,咳嗽了一声,“把箱子拖过来!”
  浅黛迫不及待地要看画的什么,她兴冲冲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东西拖到了墨廿雪跟前,紫檀色木箱在红毯上拖出难看的痕迹,墨廿雪蹙了蹙青黛的眉尖,将她手里的画卷接过,解了绑画的红绳,顺着卷轴拉开。
  她看到的,从花环云鬓,到天庭饱满的雪额,到直挺驼峰的瑶鼻,到鲜艳如果的粉唇,眉眼如山水相逢般秀致而大气,娇花面似幽梅淬霜,香色对襟,摇曳几尺的翡翠绿间蓝流光锦,装扮华贵高雅,但神态灵动俏皮,正牵着裙摆在花间戏蝶。
  墨廿雪看得有点愣,但同时鼻尖一酸。
  画中人其实完整来说,并不是她。有十年的时间是空挡,他和她没有见过,所以在重遇之前,他也并不晓得她长成了何种模样,是环肥抑或燕瘦。他画的面容有几分难脱的稚气,想必是照着以前的记忆描摹的。
  “把画都展开。”她突然吩咐道。
  沧蓝和浅黛对视一眼,就趁这功夫,墨廿雪依旧蹲下来自己动手了,一幅,是她,两幅,还是她,从八岁到十八岁,每一幅,形形色、色的罗绮衣裳,或站或坐、或赏花或醉月、或笑或哭的模样,不知凡几,不论年岁。
  翻到后来,就连两个丫头都傻了。
  沧蓝愣愣地看着自家盘踞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公主,嗫嚅道:“这些……都是你?”
  墨廿雪用力地点头,擦干眼泪后却再度笑着哭了出来,“这个笨蛋!”
  公主居然骂洛朝歌是个笨蛋?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丫头不厚道地觉得,笨的是公主……
  箱底还有一封信件,墨廿雪也是眼眸一扫,便抢过去将信纸拖了出来,一经拆开,才发觉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纸,这张纸看上去是新的,应该是昨日写了压在箱子底下送进来的。
  他在信中寥寥数语:弦寂此生,以不娶公主为恨,若有命在,一年必归。
  什么承诺也不给,就送几幅破画,就要让她等他一年?凭什么?
  伏在木箱上嚎啕大哭的墨廿雪,将手中的信纸恨恨地捏住,却又唯恐撕碎了它,谨慎小心得不肯弄皱一处。
  墨廿雪终于觉得,洛朝歌是个坏蛋!骗子!
  这个禁闭一关就是半个月,墨廿雪断断续续地病了一场,直到第十七日,确定墨廿雪已经死心了不会想着走了,墨汲才将她放出去。
  临禁锢解除前,墨汲语重心长表示关怀:”虽然我不待见姓洛的那小子,但他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时事动荡,若不能有一个太平盛世,凭他和你身上的责任,是不可能心无芥蒂地在一起的。“
  墨廿雪沉默地笼着一床棉被,抽了抽鼻子,低着头回道:“我知道。但是他骗了我。”
  “那正好啊,”墨汲打蛇随棍上,“你以后就不喜欢他算了,朕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咱们南幽也一片大好男儿,不愁没有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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