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春雪-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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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沈阙浑不在意,“那我喝。”
他倒了一杯水酒,一饮而尽,然后又从盘里抓了一把花生,“再来。”
墨廿雪得了好处,喜不自胜,暗道今日这是出门撞好运了,要是再赢几把,应该还可以再到赌坊练练手,“我猜双!”
又是一把花生被抛上去,然后纷纷落在桌上。
这次沧蓝数了数,墨廿雪兴趣大增地等着她说话,沧蓝脸色为难,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沈阙,又看了眼一脸期待的公主,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公主,还是单。”
“哦,愿赌服输,我喝!”墨廿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尝到了甜头的墨廿雪不甘心输了这一次,激起了更强烈的好胜心,“再来,我还是猜双!”
结果,仍然是单。
墨廿雪有点不信这个邪,重来了又七八次,不管猜单猜双,总是输,而对面那个男人,明明也只是随意那么一扔,怎么他一点都怕自己会输似的,把把都赢得气定神闲,仿佛这只手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把乾坤尽在掌握。
“公主,你又输了。”
这一次,沧蓝和浅黛还没有开始数,沈阙就淡淡地说道。
“我才不信!”
浅黛绞着手指看了眼桌面上落的花生米,为难地窃窃道:“公主,确实,您又……输了。”
“不可能!”墨廿雪怒了,拍桌对慵懒地眯着眼的沈阙道,“你一定是出老千!本公主才不信!”
一连喝了这么多酒水,墨廿雪此刻脸欲渗血,宛似嵌了玛瑙的羊脂玉,黑如点漆的明眸也有了几丝阑珊的迷蒙。
看着似乎更可爱了些。
沈阙喜欢她现在的模样,双手一抱,“公主,你作为一个公主,自然应该赢得起也输得起,不过喝一杯酒而已,怎么值得如此动怒?你要说我出老千,那请你说一下,我哪个地方使坏了?”
墨廿雪环顾周遭,眼神询问沧蓝,沧蓝方才看沈阙的手看得最仔细了,然而对方给她的回应是:没有。
到底是他没出老千,还是她没有看到!
墨廿雪也不知道怎么的了,这一杯酒总是喝得不甘,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她被欺骗了。就算和宫里赌钱赌惯了的小太监们玩,她也不会输得这么惨的!
“不行,这次,我要把盘里的也一起加上!”
面对墨廿雪耍无赖,沈阙耸肩表示无所谓,“那也可以啊。”
沧蓝也觉得这个沈二公子的自信真的很强大,她和公主一样不甘心,凑上去把盘里的花生数也三三分拨地数了一遍。待数完,不可思议又必须承认,是以认命地说道:“公主,桌上的是双,盘里的也是双,结局没有一丝改变。”
墨廿雪傻了。
第六章 唯有牡丹真国色
“怎、怎么可能?”墨廿雪被吓得有点语无伦次,沈阙神秘微笑,却不说话。
却不曾想到,底下经过墨廿雪和沈阙两拨扰乱之后,还有第三个人能让解语楼再度乱了方寸。
这第三个人正好是这时候进来的。
可以说,在幽都,艳名远扬的绝非是墨廿雪,也不是解语楼的这群莺莺燕燕,而是紫明府的女捕快,唤作烛红泪的女子。
她出现的任何地方,都是百鸟禁语、群芳失色。遍身三尺海棠红朱翘流光凤凰锦,外罩轻薄蝉翼的红绣游麟曳尾长裙,腰间银带幻出月华般的光,正是系着一根长约九尺的银蛇软鞭。樱唇微抿成不屑的弧度,如淬霜雪,双眸清冷,月射寒江。这么冷情的一个美人,偏喜爱着火红华服,气质矛盾,可又美得能让所有吹毛求疵的人都闭嘴。
说她是南幽第一美人,只怕不是抬举。
这个人每一次出现,都能轻易夺走属于墨廿雪的风头。她是见过那群同窗们对烛红泪口欲垂涎的痴迷样的,就连温如初,仿佛也对她与对别的女子不同,那么一个翩翩俊秀佳公子,也总忍不住对她多看几眼。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打不过她,又因为不能公报私仇,墨廿雪早就急不可耐要动手了。
但是这一次,墨廿雪在烛红泪出现了以后,最关注的却是沈阙。沈阙能在课堂上用“探手抱腰看”连连调戏了她数回,定也是个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轻薄男子。
可一扭头,却见他闲云自在地喝水,墨廿雪忍不住惊奇:“你不想下去看看吗?南幽第一美人,烛红泪?”
沈阙摇了摇头,正想给公主说几句好听的恭维话,但底下突然沉静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便凝着眉宇往下看去。
花迎人对冷冰冰的红衣美人仍然客气周到,但烛红泪在官场上也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一伸手,打的都是笑脸人,她自怀里掏出一块紫金令牌,眸色如寒冰簇雪,“紫明府,办案!”
紫明府,是南幽独自设立的办案机构,直隶属于中央,底下的每个人,下至捕快也皆有品阶。烛红泪就是一等捕快,官至五品,加上又是办案要急,所以这里的人即便是有当官的也不能阻碍她。
“这个……大人您要办案,小的不敢阻拦,但是,敢问大人,小的经营解语楼也有上十年,一不偷二不抢,赚的是周瑜打黄盖的钱,敢问大人,小的犯了哪桩事?”
她越说烛红泪的脸色越冷,偏偏这一副看似恭敬但又不让路的模样,让烛红泪心底尤为动怒,这一群脂粉味扑鼻的女人迎上来,逼得她走不出去。
二话不欲多说,烛红泪抽出了腰间软鞭,霎时间银光如龙蛇一闪,众人纷纷避却。宋玦被一个后退的客官踩了一脚,但感觉不到痛,被林复往后扯之时还不忘喃喃赞叹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什么时候还吟诗!”林复一巴掌把他打得稍稍清醒了点。
不得不说,烛红泪这鞭子一亮出来还真有效,至少再也没有人敢阻拦她了,还乖乖地让出了一条路。
沈阙看着这冷冽执鞭的红衣女子,不由叹一声:“南幽的女子看来都有点野蛮。”
“烛红泪只是一个意外!”墨廿雪反驳,却撞见对方隐含取笑的双目,登时语塞。
烛红泪踩着一双红云蔽日的血缕靴,提着银鞭脚步轻慢地越过了一个又一个人,解语楼的姑娘们吓得掩面难言,倒是一群男人看着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唯恐遗漏了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神态。
如常走了几步,却是突然之间,美人凤目一凛,银鞭这腕骨处横斜甩出!
“好鞭法!”
林复这个内行的叫好声甫一落地,烛红泪看似轻飏的银质软鞭便锁住了一人咽喉,众皆惶惶,唯独这人背对诸人,分明是一副作逃姿态,被烛红泪轻巧拽着鞭子一扯,便越过几人头顶,落入了红衣美人三尺近前。
这是个尚年轻的小伙子,两手攥着软鞭嗷嗷惨叫,墨廿雪都皱了眉,解语楼一群心软的姑娘更不必说,怪道这烛红泪身为南幽第一美人这些年来虽行高于众万众倾慕,也乏人问津。这女子动作粗蛮,鞭法狠辣,纵是男儿郎,恐也难以消受。
“小贼!还敢跑!”烛红泪清叱。
原来是个贼,难怪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已官至五品的烛红泪大人,竟然会亲自动手抓捕窃贼这么不入流的人犯?
银鞭虽是拴在小贼的脖颈上,绕了几转,但终究没有绑死,小贼三五两下就解开了,登时下盘一个扫腿,促其不意,烛红泪唯得闪身而避,小贼钻了空子,便腾空跃起,因为大门口被堵,便几道溜烟蹿上了楼坎。
“哪里跑!”烛红泪收回软鞭跟上去。
宋玦见美人儿走了,一时失魂落魄,也要跟着跳,没腾起一尺高就被林复不客气地扯袖子拽了回来,“你有几斤几两!也不自我量力!”
小贼冲上二楼之后,墨廿雪来了路见不平一声吼和建功显摆之心,不顾沈阙和两个丫头劝阻就冲上去抓小偷。
小贼一看二楼还有人,慌里慌张地继续往上窜。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不及说上话,便紧跟盗贼一同往上跑。
沈阙也跟上去了。他看起来文弱,跑起来也文弱,跟不上两步就被远远甩在了楼下。
“公主!沈公子!”两个丫头急得满头大汗,也只能跟上去。
毕竟是个屡番得手的盗贼,轻功不错,一路上了天梯也没被抓到。
解语楼的天梯是整个大楼最精巧奇险的设计所在,楼梯皆是木板,而且悬空,沿右侧石壁而生,左侧没有扶手围栏,若不慎一脚踏空,便要掉下二楼,不死也会骨折。解语楼除了会轻功的几个掌灯侍女,是没有几个人敢上这天梯的。
小贼纵上天梯,视线又是一番豁然开朗,这便上了最顶楼,顶楼也不是南幽一般建筑的宝塔状,而是一蓄水平地,因为刚入夏雨水丰富,脚下积了不少水,一脚踏进去没上小腿便湿了下裳,轻功再也难以发挥作用,小贼只能趟着水往外沿跑。
“你跑不了了!”墨廿雪也爬上来了。
烛红泪却没说什么话,一个燕子三抄水便腾空越出数丈远,墨廿雪轻功不如人,但输人不输阵,一边叫嚷着一边又要凑上去。
小贼已经挨着角落的围墙了,他从前襟的衣兜里扯出一条金链子,“这东西,是我的传家之宝,我没有偷!是那个狗官抢去的!”
他情绪激愤,与烛红泪的冷淡对比鲜明,她没有往前走一步,却淡淡道:“你随我回紫明府协助调查,若有冤屈,定还你公道。”
“公道?所谓公道也就是屈打成招!我死也不会去的!”小贼的眼睛里多了几片晶莹。
墨廿雪往烛红泪靠近,身后又传来沈阙的声音:“雪公子,这事与你无关,快过来。”
也是在这时候,沈阙的声音突然而来干扰了一下烛红泪的视听,小贼寻了个大弧度涉水奔出,烛红泪和墨廿雪一惊,要纵身去抓,可下摆先浸了水,施展不开,另外这小贼不过两下,便冲到了身形孱弱的沈阙面前,一记鹰爪手按住了他的喉骨。
墨廿雪一惊,拦住仍要施为的烛红泪,小贼明显已经心虚了底气不足,“你们敢过来我就杀了这人!”
“你敢,这乃是当朝沈相的儿子!”墨廿雪怒斥。
沈阙却是惊呆了:公主,这时候你搬出沈相,是唯恐这盗贼挟持我的决心不够大啊?不就赌输了几把值得这么记恨吗?
“呃……”沈阙喉尖动了动,小贼锁得更紧,他吞咽了一下,决意晓之以理,“这个大盗老兄,我知道你们干这行的,讲究盗亦有道,如果是想伤人性命那就直接去抢了,这个,我这条命一点都不值钱的,我跟沈相关系不大,她瞎说……”
“我不是盗!”那小贼似悲似怒暴吼了一声,然后把沈阙往地上一推,沈二公子差点摔入水里,趁着墨廿雪接住他的功夫,小贼已经趁机往下飞奔了。
“休走!”烛红泪锲而不舍继续缉盗。
墨廿雪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肩膀拍了下,姑且算作安慰,“你自己下去,我先抓贼了。”
沈阙正无奈着,墨廿雪已经又冲下去了,她跃下三楼,发现云梯碎了,虽然这云梯是木质的,但依托石壁而生,可以承载上百斤之重,这小贼竟能劈手震断,看来内心不可小觑。
一时之间,墨廿雪犯了疑,她施展轻功跳过去,迎面而来是沧蓝和浅黛,沧蓝知道她抓贼之心不死,便道:“公主,您迟了一步,那小贼方才找了一扇窗从二楼跳下去了,烛大人也跟着去了。”
浅黛与她一唱一和的,“对呀公主,你又不是紫明府的人,就别跟着掺和了吧?”
墨廿雪今日立功的机会没有了,心情很糟糕,原地跺脚闷闷不乐一会,楼底下仿佛是惊魂初定的花迎人提着艳丽的罗裙走上来,见少了一个,疑惑了,“公主,沈公子呢?”
“呀!”墨廿雪一敲脑袋,怎么把这茬忘记了?
又匆匆带着丫头和花迎人往上走,行至天梯,正见那断口处,隔着丈许长的断口豁隙,沈阙尴尬地杵在上头,墨廿雪和一行人站在下头。
“公主。”沈二公子哭丧着脸,“我下不去了。”
“呃……这是个问题。”墨廿雪摸着下巴,“沈二,你能跳吗?”
“跳?”沈二瞪大了眼,这么远,我好歹也是身无二两之肉、手无缚鸡之力、花拳绣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介贵公子吧,这怎么跳?还有,要是平地也就算了,这个大的断口,掉下去就是伤筋动骨,凭谁看也会有心理阴影的吧。
“那个,公主,我跳不过……”他苦着脸又把花迎人开始埋怨,“老鸨,你家的装修也太别致了……”
“噗——”沧蓝和浅黛齐齐笑出声,这沈二公子果然是个妙人。
“那个,我……”从几个姑娘身后匆匆赶来自告奋勇的林复刚一开嘴,就被宋玦伸手捂住了嘴巴又拖下去了。
在情商方面,宋玦歧视他,“看不懂老大这是在故意创造和公主卿卿我我的机会吗?”
林复:“……”
第七章 桨声灯影水天幽
墨廿雪老和沈阙这样一上一下大眼对小眼也不是事,她摸着粉腮想了下,问花迎人:“妈妈,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绳索之类的?”
“有的有的。”花迎人眼睛一亮,随即转身去找绳索,只不过转身的这个瞬间,眼神在一脸无辜的沈阙脸上耽搁了瞬间,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她找来一个蛇皮编的长绳交给墨廿雪,“这个,公主您要这个干什么?”
“山人自有山人计。”
她接过绳后,在沈阙考究困惑的眸光里,试探性地扯了扯,扯完惊叹一句:“花妈妈你这儿的宝贝就是多。”然后,她扬起眉冲沈阙慧黠一笑,“沈二,如果你现在跳得过来,那就直接跳,如果跳不过来,本公主用绳索套住你拉你过来。反正你再犹豫着,天都黑了,我要看灯火会,不会逗留的。”
“公主可真是个无情的公主。”沈阙的嘴角抽了抽。
然后他认命地垂手,玉冠铮然自迤逦三千的墨发之中落下,砸在木阶上铿锵一声,然后顺着断口滚落了下去,大约是要摔碎了。沈阙没管这事,他看着公主,笃定道:“沈阙把性命交在公主手上了。”
他这散发的模样,不如如许,竟有几分错愕之间以为的狷狂,可是,好看极了。大抵人美到一个极限,就会生得如他一个样子吧。
不过……
墨廿雪真正会过意来时骇了一跳,什么?把性命交在她手上……这个,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是要是把左相的儿子弄死弄残了,父皇和文武百官那儿她也难辞其咎。这个人……
这个人不说了,因为这个人已经跳了。
沈阙也不在楼梯上借着动势俯冲一下,就这么直接跳过来了!
真是……果然脑子不好使啊。
“大哥……”林复还要再叫,却被宋玦二度捂住口鼻,嗡嗡嗡的宛如一只不甘心的苍蝇。
事实证明,沈二公子的确是个文武皆废的惫懒货,就这么几步远,他也是跳不过来的,偏生半空中还给了一个绝妙的、当然是骚包的飞翔展翅的姿势,墨廿雪差点被他糊弄了,直到发现他前脚里底离下面的楼梯还差半掌时,终于拧了黛眉暗叫不妙。
该出手时就出手,墨廿雪将手里的蛇皮绳一抖,便轻巧地搭住了沈阙的一把窄腰,腕力和臂力都是一提,沈阙借着往前的速度终于落到了地上。
“啊——”
以上惨叫来自收势不及的两个人,除了他们以外在场的都目瞪口呆,当然花迎人这个目瞪口呆是配合做出来的。
沈阙虽然是飞过来了,但也直接扑在了墨廿雪的身上,墨廿雪作势仰倒,沈阙抱着他在跌倒下去的最后一瞬间变换了方位,自己摔在地上,两个人都是手足无措,只能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