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楼兰-第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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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瑕摇头说道：“那是肯定没错的。只不过，兰天定已经无力再战，你叫我去杀一个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之人……实在不是侠者所为。”
墨奇哈哈大笑，“好，好，你说的不错。其实我要杀他，又何须你去？难道我自己不能去？我只是试探你有没有资格做我们墨家的掌门。不管怎样，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你是活着回来了，就当你这一关算是过了吧。我一直在这等你，就是希望你能带给我一个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如今，我不算太失望。”
陈瑕满腹疑云，他不明白墨家的理念到底是什么，他也没读过任何墨家的经典，但是墨奇突然一反常态，似乎不再是那个为老不尊，又疯疯癫癫的老头。清风吹动着他花白的胡须，显得有些凄凉，墨奇转回身，望着红砂太华坛，叹道：“我们与世无争，换来的却是家园被毁，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守护机关术真的有那么重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又未免太大了。陈瑕，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坐下来。”
陈瑕坐在墨奇旁边，墨奇望着那“绝世钜子”的石碑，说道：“从前，在楚国的边境有个小城叫卑梁，那时候卑梁与吴国的钟离城接壤。有一天，一个卑梁的姑娘和吴国的姑娘同时到边境上采桑叶，结果吴国的姑娘不小心踩伤了卑梁姑娘的脚，卑梁姑娘就叫来许多人，把吴国的姑娘抓起来，还去责备边境的吴国人。他们指着吴国人大骂，甚至辱骂他们的大王，有的吴国人听到这件事很生气，就反唇相讥，言语中少不了出言不逊，让卑梁人十分难堪，结果众人合伙把这个吴国人杀了，并放火烧了他的院子，牵走了他的牲口。
可那个吴国人又有许多亲朋好友，一起去找那个受伤的姑娘报复，并且闯入卑梁城中杀了她全家。
卑梁的守邑大夫得知此事大怒：‘吴国人简直欺人太甚’。
他一时冲动，就派兵去吴国边境把当地所有的吴国人杀了个精光。
吴王得知此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干脆派兵攻打楚国。随后便是吴国和楚国就开始互相征伐。这一场大战，耗时十年之久。最终吴国公子光率领军队打败楚军，擒获了楚国的主帅、大夫以及楚平王的夫人。此为卑梁之祸，究竟谁对谁错，实在难以说请啊。似乎每个人都有他的道理，可是又没有什么道理足够让人信服。你说这世上的事奇不奇怪？”
陈瑕皱着眉头问道：“只因这一件小事，便差点叫楚国灭国了吗？”
墨奇点了点头，“所以杀人容易，饶人却不容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放下仇恨的。杀来杀去，最后受苦的不一定是自己，还可能是其他人，受牵连的可能是一座城池，一个国，甚至整个天下，所以我们墨家弟子自从立了这块石碑之后，宁愿做隐者，也不愿意与他人有什么纷争，只可惜我们想要‘自绝于世’，偏偏难以‘绝世’。”
第734章 绝世钜子
陈瑕这才知道这“绝世钜子”的含义，并非是说钜子盖世无双，世所罕见，而是有“自绝于世间”之意思。当然墨家的人不会自尽，只不过是与世无争而已。他们想叫世人遗忘，可偏偏总是要被人想起，要做到真正的隐者，看起来并不容易。
墨奇一声长叹，说道：“我们墨家一向是以侠义为怀，扶危济困，可是世事变迁太过无常。经历了许多杀戮，我们祖上忽然对当初的理念有所动摇。因为，纵然你的说辞再如何有道理，再如何正确，也不能劝说所有的人。就好像那位楚国和吴国两个小妮一样。”
陈瑕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所以你现在对世人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管世事。可是如果什么也不管，又如何践行所谓的‘侠义’呢？”
墨奇苦笑道：“什么侠义，没有用的。打打杀杀不是侠义，妇人之仁也不是侠义，你今天饶了兰天定，便以为是‘义’，但是带来的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有时候杀人，要比放人，更能体现侠义。你心性如此，我也不怪你。”说到这里，墨奇又抚摸了一下那块石碑，“周朝八百年，各诸侯国之间纷争从未停止过，所谓的非攻、兼爱，实在是不起什么作用。到了后来，就不得不以武力解决问题，为了墨家心中的‘义’字，其实很多墨者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墨家钜子里有一人名叫孟胜，孟胜与当年楚国的阳城君是至交好友。甚至阳城君外出时都会令孟胜代他守护其领地，并将一个玉器分成两半当做符，一半自己保留，另一半交给孟胜，以做见证。可以说只要阳城君不在，孟胜便是主子。
当年楚悼王去世，众大臣作乱，要杀一个叫吴起的人，吴起自知难逃一死，就故意趴在楚王的尸体上，被弓箭射杀，乱箭齐发，少不了就有些箭射中楚悼王的遗体。在楚国毁坏王尸是要罪连三族的。
楚国太子继任为楚肃王，他自然要追究此事，扬言说：杀光‘射吴起并中王尸者’，当时共有七十多个家族被牵连其中。阳城君便是其中之一，他闻知消息后逃跑。楚肃王便下令，要收回阳城君的封地。
而孟胜则认为：自己受阳城君所托，掌管着另一半‘符令’，阳城君虽然逃了，可为了一个义字，他无论如何要守住那块封地，就算守不住也要一死，以报知遇之恩。他的弟子徐弱就劝告孟胜，认为事已如此，孟胜一死对阳城君来说也无任何益处，而且此举将令墨家损失惨重，更有可能‘绝墨者于世’。
‘绝世钜子’一说，便是因此而来。
可孟胜却认为：他与阳城君的交情莫逆，他若不舍身为义，将来就没人会信任墨家；于是将钜子之位传给宋国的田襄子，并且以为这样的话，就不怕墨者绝世了。徐弱听了孟胜的话，再无异议，而徐弱又为了他和孟胜之间的义气，自己先去赴死。笔下文学520 。bxwx520。org
孟胜果然依照前言，将钜子之位叫三个门下弟子传位给田襄子，然后他也为了义气与楚国国君大战一场，最后也死了，跟随孟胜赴死者约有一百八十人，竟无一人想到逃走。那几个传话的弟子，将孟胜的意思转告给田襄子，由他继任钜子之后，依旧是为了一‘义’字，又要折返楚国与孟胜共同进退，田襄子以掌门之位命令三人留下，可那三人还是毅然决然地舍身赴死了。”
陈瑕听到这里，心中慨叹，“原来墨家钜子，自古以来都是重义之人。如此说来，那一定有大批的人，信奉墨家了？”
墨奇摆了摆手，沉吟道：“按道理说，孟胜以身践义的确令人钦佩。此事在后代也传为美谈。但是他为了一个‘义’字，为了阳城君一个人，却把那一百八十人的性命连同他自己的性命一起断送，究竟孰轻孰重，实在难以定论。楚肃王也并没有因此感动，而后世的墨家分为三派，最终全都没落了，孟胜以为舍身取义，会叫世人有所警醒，相信我们墨家的弟子是义字当头的好汉，可惜事实上并非如此啊！
祖上墨翟是墨家嫡系正统，他忽然觉得墨家学说难以教化世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决定真正的‘绝世’。当然不是自绝于天下，而是从此不再参与那些军王之争，退隐山林。秦二世时，各地‘盗贼’风起，谁还去管什么治国为民之道，到后来楚汉争雄，天下大乱，就再没有什么净土，兼爱非攻在那些个动乱年间，再也不合时宜。
到了大汉武帝年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家其他的派别，也渐渐地消亡啦。所以说，决定墨家学派兴亡的，并非是那些信奉墨学之人，即便如孟胜一样，甘愿一死也要践行这个‘义’字，可他做得再多，也于事无补，真正决定一切的，是那些高高在上上的王侯将相，谁坐了天下，想要你兴，你就兴，想要你亡，你就亡。治国理念的取舍，也是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进行选择的。大汉已立近三百年，根基牢靠，儒家的那些东西，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墨家的人是不可能再有一番作为的。我们现在就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一些平静生活，谁打江山，谁坐天下，都与我们无关。”
墨奇停顿了一下，一只手按住陈瑕的肩头，“孙女婿，老夫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我在和你讲的是什么吗？”
陈瑕眉头紧锁，心中似有感悟，又似乎什么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
墨奇道：“我的意思是，你为天下做得再多也没有用，人们未必会感念你的恩情。即便你舍身取义，只要那些王侯将相不给你树碑立传，甚至恶言诋毁，你所做的一切也如同粪土，到后来还可能遗臭万年，被万世唾骂。功名利禄也无非是过眼云烟，倒不如留在大鲜卑山，隐世不出，任天下风云变幻，全都不管，和喜儿过一些逍遥自在的日子，了却残生。”
陈瑕正色道：“难道巫仙想要灭世，我也不管？那样又岂是我辈该做的事？大汉与匈奴连年征战，边地百姓苦不堪言，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做一个隐士固然是你心中所愿，可我陈瑕习得一身本领，又岂能在此地埋没，就算万世唾骂，我又何必在乎？功名利禄，我也不放在心上，可是似你这样空有大智大慧，一身武艺，却甘愿碌碌无为，只求自己安稳，任天下苍生浩劫，而无动于衷，想必孟胜前辈在天之灵，也会为你蒙羞。要我永远留在大鲜卑山，我说什么也做不到！”
陈瑕愤然起身，将飞枭卸下往地上一扔，便拂袖而去。墨奇眉头紧锁，心中暗道：这个臭小子，怕是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啊。
第735章 情债难还
虽然此时已经是深夜，外面浓雾重重，遮蔽得星月无光，可地下迷宫里因为有萤石的缘故，依旧是灯火通明。那些遮挡萤石的纱已经从五颜六色，换成了大红，有的上面还绣着“百年好合”的字样。
来来往往的妇女、小孩，一个个兴高采烈，有说有笑，竟似毫无倦意，御颜阁内更是张灯结彩，一个大红的喜字，贴在正中，金色的底子镶嵌着一圈通红的宝石，熠熠放光，上面用红色绢帛挽着红花，左右挂着麦穗和画着神灵的桃符。
陈瑕一身污泥，慢慢地走进充满喜庆的御颜阁，有年轻的女子迎上前来，幽幽下拜，然后又笑着飘然走开。凑到其他人旁边低声耳语道：“明天才成亲呢，新姑爷这就等不及了。”
陈瑕四下里看看，忙里忙外的居然一个男的也没有，不禁觉得脸上发烧，他见其他房间都已经熄灯，唯有这里有光亮，本想来此找些东西充饥，可没想到，众人都在忙于明天他与喜儿的婚事。
陈瑕心中五味杂陈，缓缓向门口退去。心想：也不知道小倩现在如何，我应该先去看望她一眼。
刚刚到了门外，却迎面碰到江浪，江浪笑道：“怎么，你这臭小子，见异思迁，来看喜事筹备的如何吗？”
陈瑕面无表情，“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而且肚子饿了。”
江浪见四下没人注意，把他拉到隐蔽处，问道：“你今天立了大功，墨门的弟子都很赏识你，我看你可不要得意忘形，把陈青给忘了。解药你拿到手了吗？”
陈瑕摇了摇头，“我看不答应墨奇的条件，他是不会给我解药的。其实你当初说的对，我最喜欢的人，只有小倩，如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早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又不听。我看墨奇是掐住了你的软肋，你不答应也不成啦。他武艺高强，又有那么多奇淫巧计，我看这次我也帮不了你。”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应允？”陈瑕皱眉问道。
江兰微微一笑，“说实话，你的心思，我最清楚。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遵守什么狗屁信义，既然墨奇可以不讲信义，你又为何不可？你假意应允了这门亲事，等到小倩无恙之后，你再悔婚，又有何不可？从礼法来说，此事的确有些卑劣，不过是墨奇逼婚在先，你又何必顾及那么多？”
陈瑕一声轻叹，觉得江浪的办法虽然是唯一的办法，但是又似乎哪里欠妥，只不过陈瑕又说不出来，究竟不妥在什么地方。他对墨喜儿的感情，虽然不及慕容倩深厚，却也是共过患难的，而且二人有肌肤之亲，当初陈瑕也是亲自答应了这门亲事，如果没有遇到小倩的话，陈瑕就算与喜儿成亲也无可厚非，可偏偏慕容倩的出现，叫他明白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是谁。如今又要为了慕容倩和墨喜儿成亲，陈瑕的心中空空荡荡，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如果悔婚的话，墨喜儿又难免伤心欲绝。
两个女子，陈瑕都不想去伤害，但是二人的家世显赫，又只能选择一个。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难以做出决断，“先救了小倩，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浪笑道：“都怪你四处留情，现在自食其果，真是该死。我还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唯一中文网 。v1zw。com
陈瑕眼前一亮，“你鬼点子多，到底是什么主意？”
江浪想了想，低声道：“既然你不想与墨喜儿成亲，那就只能和墨家人做对。只要你杀他们两个人，这么亲事也就告吹了。再不济，干脆今晚杀掉墨喜儿……”
“休得胡言！”陈瑕怒斥道：“还以为什么锦囊妙计，却原来是个馊主意，你是吃剩饭长大的吗？喜儿与我有情有义，墨奇又把绝世武功传授与我，我岂能恩将仇报？”
江浪笑道：“开个玩笑，何必当真，既然你狠不下心，那我也没办法了。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姑姑肯帮你的忙。既然墨奇以小倩的性命为要挟，你也可以用他们墨家弟子的性命做要挟，叫梅丽丝帮你使个什么毒，然后叫他们退婚才给解药。只不过这件事，只能由梅丽丝出面，这样一来，墨喜儿和墨奇不得不从，他们也怪不得你。”
陈瑕眼珠转了转，“这样行得通吗？”
江浪用力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你就只能把墨喜儿杀了。叫梅丽丝下毒，并不是为了杀人，只要墨奇答应退婚，那所有人就都不用死了。如今五座法坛，已经破了两座，齐天丹穴阵暂时发挥不出效力，而墨奇也已经救了出来，你答应墨喜儿的事基本上算是做到了，不再亏欠她什么。从此后，你和小倩远走高飞，回去慕容部落做慕容广的乘龙快婿，谁又管得着你？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考虑一下。”
陈瑕略一沉吟，“说的不错，我们这就去找姑姑！”
两人离开御颜阁，直奔梅丽丝的住所而来。
因为是在地下，也没有风雪，所以梅丽丝就在上林苑附近的一处亭子里住着，那些墨家弟子恼她给吴欲下毒，所以并不安排她的住处，梅丽丝并不介意，更懒得与墨门之人为伍，在亭子里休息，也落得清静。此时其他人要么忙于储藏缴获来的粮草，要么筹备明天的婚礼，要么就是布置明晚攻打赤金钟离坛的行动，上林苑这边冷冷清清。
梅丽丝斜倚栏杆，正在闭目打坐，希望可以尽快恢复些许功力，好对付耿珊海等人。
隐隐听到脚步声响，梅丽丝便说道：“进我十步之内，管叫你死无全尸。”说话间袖口处已经露出一条金红色的毒蛇，随时准备出手。
她之前在众人面前放下狠话，七日之内吴欲如果不能好转，那胡古就输了赌局，她要地下迷宫里的人全都陪葬，墨家弟子恨她入骨，梅丽丝当然要有所防范。
第736章 走投无路
“姑姑，是我！”陈瑕道。
一听是陈瑕的声音，梅丽丝才把毒蛇收起，闭着眼睛说道：“今天这么辛苦，你还不去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