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清风赊酒来-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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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帅又轻轻敲了敲车板,唤了声,“少爷?”
马车里的苏澈咳嗽一声,将一旁窗帘掀开,冲外面走来的官兵笑了笑。
那官兵见他笑得温和,这脸色又苍白如病态,好似虚地厉害,瞥眼还瞄见马车里隐约有两个女子身影,心下虽有不齿,却也是打消了闻见药味的疑虑。
“进去吧。”这军卒摆了摆手,走开了。
苏澈将车帘放了,马车缓缓朝前进城。
“少爷?”商容鱼声音软了软,故意道:“苏少爷?”
苏澈瞥了她一眼。
“真是羡慕啊。”商容鱼朝后靠了靠,嘴上道:“大户人家的出身,一身贵气,都不用装。”
苏澈觉得她这话像是调侃,又像是带了刺。
“你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他尽可能委婉地问了句。
商容鱼哼了声,没搭理他。
“咱们先去哪?”外面,盗帅问道。
“梧桐街,德兴当铺。”商容鱼道。
“对了,我之前还想问呢,你打听那蒙汗药干嘛?”盗帅问道。
马车里,苏澈也是点点头,显然也是不解。
商容鱼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没说话。
玉沁淡淡道:“那不是一般的蒙汗药,咱们这位圣女闻了一口都差点中招,那能配出这等猛药的人,药理手段必是不俗。”
苏澈隐约有些听明白了,不由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商容鱼。
盗帅‘啊’了声,显然想通了关键,“是了,懂药理会配药,那肯定也会医人,苏…不是,我这伤,他也就能瞧了。”
他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话里指代的人,当然是苏澈。
从淮水河爬上来之后,他们未尝没有去过医馆,找过大夫。万幸的是,盗帅的伤虽然看起来严重,已有溃烂之相,不过好在他是习武之人,内力不弱,将腐烂之处剐出来再上药,连着几日,伤愈倒也明显。起码能小打小闹地出手,身上药味也没那么重了。
但苏澈这内伤,涉及丹田气海之根本,寻常大夫当然瞧不出来。而无论是梁州还是苍州,也没听说有什么神医名医之类的。
本来盗帅嘴上不说,但心里着实担忧着,如今听了商容鱼打算,自然高兴。
“这某人嘴上不说,心里倒是还惦记着,挺上心嘛。”盗帅打趣道。
“你说谁?”商容鱼语气一冷。
“那没说你。”盗帅笑了笑。
“恰好遇上之事,也是有缘。”商容鱼哼了声。
盗帅深知与她说话的分寸,当然不再招惹她。
“不过,这银子够么?”他忍不住道。
“凡有独到之处的人,自负本事,难免清高。”商容鱼道:“不一定非得要银子。”
“圣女说的是。”盗帅说道:“到时候没银子,咱们还可以用强。”
“要不是路途遥远,缺个赶车的,我非一掌毙了你不可。”商容鱼不紧不慢道。
盗帅便闭了嘴。
苏澈摇头失笑,然后看向商容鱼,道,“其实不打紧的,不必为了我的事,耽搁行程。”
“别自作多情,只是刚好碰上,顺手而为罢了。”商容鱼摆摆手,显然是不习惯被人感谢或是怎样。
苏澈见她闭上眼睛,不想多说的样子,便也不再打扰。
在街上的喧嚣声里,马车朝前走着,盗帅偶尔问路,一行人便朝梧桐街而去。
……
开当铺的,必然有财有势,要是没有靠山,你这当铺就是给那些不良打秋风,搂银子的地方。
这就不叫当铺,是善庄。
苍州城里有不少家当铺,便是这条梧桐大街上,都有那么三两家。
而德兴当铺在苍州城,不是最大的,不是生意最多的,也不是最有名的,但它却是最特殊的当铺。因为它的生意,不是做给平头百姓的,而是专门给那些江湖人开的大门。
德兴当铺卖药,疗伤的、杀人的应有尽有,这也是江湖人来此地做的最多的营生。但如果只是这样,它应该叫做德兴医馆,而不是德兴当铺。
当铺,便是典当,是生意,更是买卖。
但德兴当铺典当的,不是美玉瓷器,不是珠宝首饰,而是情报消息。凡是苍州地界上的,黑白官三道,大大小小的情报消息,都能从这里换到。
没错,是换,而不是买,因为如果是买的话,德兴当铺出的价,等闲人也付不起,所以历来的规矩,就成了‘换’。
或是用他们感兴趣的消息,或是完成他们给安排的差事,也或许是你身上的某样东西,不论价值对等与否,你要想知道所需的情报,就得听他们的吩咐。
交换之后,就如财货两清,出了门,谁也不认识谁,彼此再无瓜葛。要是下次还想光顾了,那便是新的生意,新的买卖,一切还得照旧,从头再来。
这就是德兴当铺,从未流传出它的背景,它的靠山,但谁都不敢来招惹它,因为招惹的人都死了。它是这苍州地界上,不论绿林还是官府,只要活得好活得久的,就一定知道的地方。
但也有人不知道。
车轮碾过的声响里,马车缓缓停下。
盗帅抻了抻马缰,打了个哈欠,抬头。
“这就是德兴当铺?”
第281章 进门出门
德兴当铺的店面不大,与辉煌更不沾边,毕竟暗地里是贩卖情报的地方,就算不少人知道,可这终究不能摆在明面上,自然不会张扬。
马车在门口停了,盗帅扶了扶斗笠,打量了一眼。
这德兴当铺开了许多年还不倒,也肯定不是这么一眼就能看出深浅的,所以盗帅看见的,只是一个不甚景气的铺面。
门窗有些老旧,天还没黑,这门就关了,四下也无人朝这边来。
“还真是个卖药的地方?”盗帅挑眉道。
车帘掀开,苏澈三人同样下来。
“进去瞧瞧才知道。”苏澈说道。
“去叩门吧。”商容鱼说了句。
盗帅愣了愣,因为对方这话是朝着他说的,也自然就是跟他说。
“感情真把我当车夫使唤了?”盗帅哼了声,似是不悦,但还是上前,去敲门了。
紧闭的门一敲,咚咚的,不知怎的,让人心底难免有些反感。
门开了,小厮打扮的人站在门里,没有让路的意思,反而这目光不住打量着。
“几位有事?”他问道。
盗帅在看到这人的第一眼,眉头便皱了皱,不过还是道,“咱们是蹚子山的弟兄介绍来的。”
“蹚子山?”门里的小厮念了声,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一般,轻笑了一声。
“那几位就进来吧。”他说着,让开了路。
苏澈自认也是见人不少,当然能看到对面这小厮在回想那蹚子山的时候,眼中闪过的不屑,以及这声嗤笑所代表的意思。
对方这无非就是瞧不起那伙毛贼。
当然,那伙人,也的确没什么瞧得起的必要。
苏澈等人进去店里,那小厮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眼,将门关了。
“大白天的,还关门啊?”盗帅随口道。
“这是店里的规矩。”小厮看了他一眼。
盗帅撇撇嘴,没说什么。
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在。
而既然挂的是当铺的名头,店里当然还是摆了些能典当的玩意儿的,不过一看就是街面上一两银子一车的便宜货,也就看个新鲜。
“这东西能典当几两银子?”盗帅指了指柜台后木架上的一个酒瓶。
的确,那就是个玉色的酒瓶,是酒馆里随处可见的样式,他实在想不通,这玩意儿都能摆上来,又是谁当的?
小厮没应声,只是看着他们。
“是这样的,我们是来拜访”苏澈想了想,该如何称谓,然后道,“是来拜访配出蒙汗药的那位医师的。”
当铺里门窗紧闭,只有几支蜡烛点着,却也有些昏暗。
但苏澈明显苍白的脸色,还是掩不住的。
这小厮看他半晌,笑了笑,“既是受了伤,你得去医馆瞧病,不该来咱们这。”
说着,他让了让身子,朝门口一伸手。
这是打算请他们离开了。
“我们来买药。”商容鱼指了指苏澈,“能治他这伤的药。”
小厮闻言,看过来,“看来,你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不等几人回应,他便开口道,“我们这儿,只管卖药,却不管配药。买什么药,或者方子,还是要你们来开。”
盗帅皱眉,他当然听懂了。
要是买蒙汗药,那就直接说买蒙汗药,要是买泻药,那就直接说买泻药。可事是这么个事,但他们皆不懂药理,哪知道苏澈这丹田气海沉寂的伤,该服何药?
若是知道的话,在之前去的医馆里,不早就抓药了么。再者,莫说是医馆里卖给江湖人治疗内伤的金伤药,便是玉沁身上尚有的宫廷宝药,对苏澈这伤都毫无疗效。
所以,他们才需要找一名精通医理的大夫,来瞧一瞧,对症下药。
“这位公子受的是内伤,一般是要自行调理的,或是服些疗伤丹药,但如今看来,该是无用。”这小厮说道:“既是如此,小店也没有办法。”
商容鱼点头,道:“寻常医药不见效,我们又不知该服何药,这才想要拜访名医。”
“店中并无名医。”小厮道。
“那名医在何处?”商容鱼问道。
小厮笑了笑,反问道:“几位还想买药吗?若无他事,还是请便吧。”
“你这做生意不敞门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客人往外撵呢?”盗帅抱臂道。他已经看出这家铺面,处处透着古怪。
小厮看着他,神情平静,“几位都是武道好手,小人自然不是对手,但话尽于此,几位要是想用强,小人也没什么好说的首发
盗帅皱眉,觉得这人,这店,都古怪的很,也让人窝火。
“这是规矩?”商容鱼问道。
“正是。”小厮点头。
“那好,告辞。”商容鱼说着,便示意苏澈走。
“哎”盗帅还想说什么,但身边三人已经朝外走了。
门开,门关,四人又回到了门外。
盗帅抬头,看了眼这德兴当铺的牌匾。
“有什么打算?”他问道。
此时,他脸上哪还有半分不耐,淡淡笑意里,倒是饶有兴趣。
商容鱼对此并不意外,常年行走江湖的盗帅,如果真是个无知莽撞的人,那墨家给他统领一职,要不是巨子瞎了眼,就是墨家快完了。
“这应该是是个贩卖江湖情报的地方。”商容鱼道。
“江湖风媒?”苏澈问道。
“不一样。”盗帅接过话去,“江湖风媒是为了银子,为了结交,但你看方才,这小厮一见咱们是生人,对此处明显不知情,便不做咱们的生意。”
“果断。”苏澈道。
“对,他还提及规矩。”盗帅挠了挠肋下。
“别挠。”苏澈提醒道。
盗帅笑了笑。
伤口瘙痒,他总是忍不住抓一抓。
“应该是有人撑腰。”他说道。
感知里,那小厮身上内力不弱,这般人却只是一个小厮,其中更多不难猜想。
苏澈问道:“走还是?”
“那可不行。”商容鱼双眼眯了眯,“难得有让本姑娘感兴趣的事,怎么着也得看看。”
“你还是想抓药吧?”盗帅故意道。
商容鱼剐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苏澈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玉沁。
“他现在,应该是要禀报能做主的人了。”玉沁说道。
苏澈一时没想通。
然后,玉沁便重新去了德兴当铺的门前,一把推开了门。
第282章 交换
盗帅虽然早知这人无矩,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出人意料,当下一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澈却是看着玉沁推门,心下虽有不解,但脚下动作远超过念头,迈步就跟了上去。
一旁,商容鱼见他这下意识动作,眼神动了动。
玉沁重新进了当铺里。
那小厮噔噔从二楼下来,一看进得门来的四人,脸色微沉。
“既已离开,为何不请自来?”他沉声道。
“店门未关,如何来不得?”玉沁淡淡看去。
小厮眼眶一低,微微咬牙。
“主事之人是怎么说的?”玉沁问道。
小厮心底一惊,咬牙道:“什么?”
玉沁负手,淡淡道:“我问你,你是如何请示的。”
小厮神情阴晴不定,在方才,待对面这四人离去之后,他当即便上了二楼去请示,也自然得到了吩咐。
但他没想到,一切果然如先生所料,这四人又登门回来了。不,不是登门,应该说是闯进来。
自打他有幸在这名震苍州地下的德兴当铺做伙计以来,敢闯门进来的人不是没有,但无一不是与自家先生交好的绿林好汉。就算是那些巨擘,反而都遵循礼数,即便不事先递来拜帖,登门时也无比周到。
像眼前四人这般的,还真是没见过,毕竟,他还是能从自家先生嘴里,听出对这四人的重视。
所以,面前这人即便失礼,想来也不会成为城外乱葬岗的一具尸体。
那么,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我在问你。”玉沁看着他。
小厮忽然觉得有些冷,不是置身冬天雪地般的冰冷,而是触及寒潭后由凉变冷,只在一瞬之间,便冻彻心扉。
应激之下,护体真气爆发,却在甫一出现便无声溃散。
小厮一声闷哼,噔噔朝后退了两步,喉间便是一甜。
他看着面前依旧那般云淡风轻之人,不甘地低了低头,眼底惊骇压下,更将涌上来的血咽下去。
“先生就在楼上,几位请自便。”他说。
玉沁没再看他,抬脚便往楼上去。
盗帅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抓了抓下巴。
苏澈便将身后的门关上,便也跟了上去。
二楼并不宽敞,但少桌椅,多是摆放物件的木架和盛放东西的柜子。
淡淡的茶香自这一堆古色古香的陈设中透过,那是唯一一扇窗下,小小的案几上,泡了一壶茶。
有人在窗前,明明窗子关得严实,他却像能透过窗看清外面一般,就那么背对门口站着。
苏澈走进来,看见了这人。
“你们是来瞧病,还是打听消息?”对面的人问道。
苏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因为按他之前所想,一般稍有身份的人都不免会拿捏身份,尤其是在彼此未见、尚不了解的情况下,要么不先开口,要么说话不会这么直接。
让他意外的正是如此,对方没有丝毫拿捏,说话直接,就像是集市的买卖一样,你有什么我有什么,没有遮掩,直接摆出来说。
“瞧病如何,打听消息又如何?”玉沁道。
窗边的人转过身来,是个面庞微黑,下颔三缕长髯的中年人,他相貌平平,只不过这身儒衫一穿,便比苏澈在京城见过的学究还要儒雅。
他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只是站在你面前,就觉得这人该是胸腹藏书,很有学问的。
此时,这人微微一笑,“瞧病的话,在下无能为力,打听消息的话,只要是苍州地界上的,应该都不会让几位失望。”
玉沁看着他,平静道:“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不是问,而是心里已经肯定下来。
中年人点头,“从你们踏上苍州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了。”
言罢,他忽而看向苏澈,道:“二公子可是还在想在下方才所说?”
苏澈一愣。
“做情报的买卖,就是要直坦诚直白。”中年人道。
苏澈笑了笑,只对方的这声称呼,自己等人的身份,便已经不需要遮掩了。
盗帅却是撇撇嘴,“方才你说,从我们踏上苍州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了?”
中年人点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