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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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杜甫的诗,沉郁顿挫、忧国忧民。
跟顾铮完全不像。他少年得志,青年时期虽然一度蛰伏,但也是在翰林院这样的清贵之地熬资历,而后大楚风云突变,他却把握住机会扶摇直上,如今已是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这番遭际与绝大多数士人比起来,堪称顺风顺水。
他应该是得意的、豪迈的、壮志凌云的,像天下所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那样。
但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大抵就是因为他能体察常人所不能之处。普通人要用一辈子去总结的经验,他短短几年就明白了。
也许,这就是历史上他明明是开国功臣,却急流勇退,跑去做学问的原因吧。在一朝良臣与万世师表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像是一粒火种,辛辛苦苦点燃其他火种,希望能够将光明传下去。
可惜不管什么事,一旦走上极端,就不免酿成悲剧。他被学生们捧上神坛,成为历史上最后一位能与先贤比肩的圣人,但他的道,却早已在风霜与黑暗之中失去本来的面目,被后人粉饰成别的模样。
多可惜。
如果……如果在当时,有人为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历史又该走向什么样的局面?
这个问题一出现在脑海里,贺卿的心跳陡然剧烈起来。她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择,或许比她死而复生这件事更加重大。但事到临头贺卿才发现,没有惊心动魄,没有辗转反侧。
她就像是平常说话那样,从几案上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你想看的,都在这里了。”
顾铮似乎也没想到她的妥协来得这么容易,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反复试探,没有质疑与被质疑,没有承诺与约定,就这么轻飘飘地递了出来。
但他还是第一时间伸手接过,低头去看。
这张纸显然是贺卿用来梳理自身头绪的,所以写得相当杂乱。不过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虽然乱,但顾铮却还是迅速从中整理出了线索,并且敏锐地意识到,所有的东西组合起来,就是一个能够独立运转的、全新的体系。
虽然只是白纸黑字,而且写得十分简略,但他仿佛已经从中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顾铮的脑子里掀起了千百丈的风暴。每一个字进入他的视线的,都会在这风暴之中再掀起一阵波澜。原来这里是这样,原来还可以这样……在震惊之中,他那个只有雏形的小世界逐步完善,风暴褪去,露出了明媚地阳光,洒落在小世界里,一片光辉灿烂。
“殿下!”一种莫名的情绪激荡在顾铮的胸臆之间,无数的话语争先恐后,要从他的嗓子里冒出来,却都堵在了一起,让他发不出一个音节。半晌,他才终于艰难地迸出一句话,“臣愿与殿下共建此盛世!”
不是承诺,胜似承诺。
仿佛永无形的雷霆从虚空之中劈过,贺卿的神思陡然清明起来。她对上顾铮满含认真的眸子,用力点头道,“与卿共勉。”
人心莫测,但这一瞬间,他们觉得距离彼此是如此的近,可以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种恍惚只有一瞬,很快他们就从那种莫名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与不自在,顾铮掂了掂手里的纸,脱口道,“殿下的设想天马行空,许多地方实在是出人意表,却又合情合理,堪称天才之想。不过,以臣看来,太过杂乱,主次不分,照这样去执行,只怕事倍功半,徒耗功夫。”
贺卿脸上一片火辣辣,羞愧的。
第95章 五年计划
顾铮这一番评论,可谓是毫不客气,一针见血。
说得贺卿惭愧已极。
她绝大多数的知识,都来自于那份现代的记忆。但那份记忆的主人,却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大学生,进了大学两年,非但毫无进展,还连高中学的知识都大部分还给了老师,空空的头脑里塞的都是各种层出不穷的小说。
也幸亏塞的是小说,毕竟她自己的知识储备实在是太过贫乏,倒是小说里,作者为了给主角装逼,总难免要让主角干点儿实事。而这些小说大部分男主角都是顾铮,也就免不了要涉及到楚朝的各个历史事件。而为了让女主角与众不同,少不得还要从她嘴里向男主角透露点儿现代的知识。
贺卿之前所做的那些安排,都是吸取了小说里的种种经验,再结合实际自己琢磨出来的。
但是一来小说难免夸张,很多地方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二来女性向的小说主要内容是谈恋爱,就算写到事业线也往往一笔带过,含糊不明。所以贺卿能从中得到的经验,往往十分松散零碎。
虽然她已经尽力将这些东西拼合在一起了,但是在顾铮这样的行家里手看来,还是主次不分,毫无重点,甚至有些地方走偏了方向。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直白地被指出来,果然还是非常伤自尊。
顾铮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且不说贺卿不是他的下属,就算是,这份东西其实也已经超出预料了,他的挑剔不过是吹毛求疵。
他咳嗽了一声,“臣的意思是,此盛世之基,千头万绪,不容有失,当徐徐图之。殿下似乎太急切了些。”
贺卿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其实也不是她急切,只不过按照现代的经验,几十年内这些事情就可以完成。所以贺卿有时免不了会比照现代来要求大楚。但她又很清楚两边的不同,在那飞速发展的几十年之前,也还有二三百年的蛰伏期。
如此反反复复,犹犹豫豫,便显得贺卿自己的设想前后矛盾,有的地方踟蹰不前,有的地方却大步迈开。
在不知情的顾铮看来,就是她对某些方面太急切了。
意识到自己必定会受到现代的影响,无法相对客观地看待这些问题,贺卿心下不由一动,“若按照顾先生的想法,又当如何?”
顾铮握着手里的纸,道,“请殿下容臣回去仔细思量,再写个详细的条陈。”
“也好。”贺卿点头。这些事情要摆布开,本来就很复杂,即使是顾铮,也不可能张口就来。
这还只是初步的规划,如果真的要实施,势必还要在朝堂上反复磋商。之前,贺卿因为种种原因,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将这些事拿到朝堂上去讨论,所以大部分事情都是她自己私底下安排。但是顾铮显然不会如此。
所以在制定计划之初,就要考虑好如何在朝堂上通过,顺利施行。
贺卿满心期待地等着,她本以为能够拿到一份内容详尽,主次得当,巨细无遗的计划书。但等顾铮的奏折送上来,她才发现,限于这个时代的奏章模式,他送上来的实际上是一篇……议论文。
洋洋洒洒数万言,以至于一本奏折的厚度竟与旁边的一摞等高。贺卿见了,不由暗暗吃惊。
不过,内容没有让她失望。
顾铮梳理了她的所有计划和设想,重新进行安排。
在他的看法中,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中,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是农业上的改革。这一点,应该作为国策来推行,而不是像贺卿那样,一直在皇庄上小打小闹地折腾。
集整个朝廷之力投入,无论是培育种子,还是研制化肥,都可以最大限度地加快进度,在几年之内,逐步提升粮食产量。
而根据社会发展规律,当地里出产的粮食足够多,能够养活更多人之后,自然就会有一部分人被解放出来,脱离生产,转而去做别的事情。也就是发展手工业和商业。
而在那之前,朝廷可以从皇家科学院入手,培养一批人才的同时,发明制造出更多机器和工具。等到条件成熟时进行推广,既可以引导那些离开了土地的百姓顺利过渡到另一职业,也可以为他们指明正确的方向。
等到手工业蓬勃发展,自然会对更好的器械产生需求,就会反过来促进皇家科学院这边的研究进展。如此良性循环,在一段时间内,就可以建立起初步的工业体系。
到那个时候,各方面条件成熟,再去攻克一些难题,可谓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就能完成。
如此循序渐进,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百姓们在社会转型期间产生恐慌与茫然,因为他们能够看到下一步的方向,知道要往哪里走,更知道这是走向更好的生活,自然就能接受了。
这是基本国策。目前大部分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吃饱饭而已,只要保证了这一点,其他的变革便可以潜移默化。而且由朝廷来主导,也可以提升百姓对官府,对朝廷,对皇室的认可与归属感。
在这一阶段完成之后,其他诸如普及教育、发展商业,乃至更改官职,军队变革等等,都可以按部就班地纳入计划之中。允许有小的变动,比如海上贸易等,但是最好不要有太大的变故,以免百姓无所适从。
考虑到社会一直在发展变化,按照计划,几年后各方面的情况将与现在截然不同,所以顾铮最后只制定了五年内的基本计划。
看到“五年”这两个字,贺卿不由微微一怔,脱口道,“五年计划?”
“五年计划?”顾铮也是一愣,继而笑道,“这个说法好,简单明了,朗朗上口。”
“以此备案,还可以为后来者指明方向。”贺卿道,“这是第一个五年计划,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在正式开始之前制定好发展规划,过程中再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调整,如此便可把握住大方向,最大限度减少失误。”
顾铮道,“按理说,这个计划应该拿到朝堂上,讨论过后再去施行。但臣建议,这第一个五年计划先秘而不宣,从第二个五年计划开始,让所有部阁以上重臣参与制定。殿下以为如何?”
他的计划自然没有不能见人的地方,需要隐瞒的,是贺卿自己身上的奇特之处。
贺卿点头道,“就依顾先生所言。”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一步。”顾铮道,“殿下之前说,皇庄上正在试着培育良种,制造肥料?臣得先去看看,做到心里有数。”
“好,我之前也没有去庄子上看过,可与顾先生同行。”贺卿道。
顾铮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殿下不能去,臣独自前往。”
虽然他认为贺卿之前小打小闹,偷偷摸摸的做法不可取,但顾铮也知道她的顾虑。她拿出来的很多东西,都是此时的人不知道的,若就这么对着所有人说出来,不但会受到质疑,也会引起一部分有心人的疑心,于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既然她之前已经那么谨慎,现在正好可以从这些事情里抽身而出。如此,即便后来有人追本溯源,也会将注意力放在顾铮身上,很难联想到她身上去。
顾铮看着顾卿道,“殿下既然信任臣,就将此事全权交托给臣吧。”
贺卿眉心微微一蹙,又很快展开,“那就依顾先生所言。”
等顾铮离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对着顾铮留下的那份奏折出了一会儿神,才轻轻摇头,将之收起来放在了一旁。
这篇奏折让贺卿出现了一个新的想法,她觉得目前这种写奏折的方式,对批阅者不太友好。不把整个奏折都看完,根本不知道重点在哪里。但是翻看整个奏折,又往往连篇累牍,大量毫无意义的内容。其中有颂圣也有诉苦,忙起来根本不想看。
虽然送到贺卿这里来的奏折,一般都有政事堂的票拟,部阁重臣送上来的折子,却基本上都需要她亲自过目。
所以贺卿打算改革一下奏折的形式。
倒不是打算让他们精简内容,把颂圣之类的部分删去。别说是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就是后世,在外任职的官员,也是一年都未必回京一次,能见到皇帝或者说掌权者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所以他们只能把心思花在写请安折子上,因为这是他们跟上位者交流的唯一机会。
虽然就算写了也未必能被看到,但不写只会更糟。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就是写正事的奏折,也免不了要加上这方面的内容。
事实上,后世的公文报告,也没比现在好多少。同样有格式和套路,只不过称颂的变成了体制和政策,不能像现在这样直白甚至肉麻地称赞某个具体的人。可见这种“心理需要”古今皆同,贸然要求他们尽数删去,反而不妥。
所以贺卿打算,让他们在奏折之外,另附内容简洁,条理清晰的报告或者报表,能够让翻阅的人一目了然地知道这折子里写了什么。如此便可大大节约办公效率。
贺卿抽出一张纸,将格式列了出来,想了想,又写上报告不能超过五百字的要求。
不过写完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让臣子们自己写票拟吗?只不过票拟上有批复的意见,而这里没有。
依贺卿看来,最开始皇帝任命宰相,就是为了替自己筛选一下奏折,按照轻重缓急分类,再送上来。只是后来相权不断壮大,才有了票拟封驳之权。
如今她此举有分薄相权之意,不知道政事堂是否会封驳。
这么想着,她还是命人拟旨,给政事堂送了过去。
第96章 他的手笔
大摆钟发出四声清越的响声,升朝官们在政事堂几位宰执的带领下,由奉天门鱼贯而入,沿着长长的甬道,经过几座恢弘大殿,抵达金銮殿前。殿门已经开启,有礼官在一旁引导众人入内,按照班次站立。
原本之后应该由内侍鸣锣,高声报陛下早朝。但现在贺卿取消了内侍,并且把人都打发出宫了,便只有几位女官奉着她前来接受群臣朝拜,连一应礼仪,都俭省许多。
贺卿手里牵着小皇帝,待众臣行礼毕,才在丹陛之上金碧辉煌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诸卿可有要事启奏?”贺卿扫了一眼站在阶下的臣子,曼声问。
像这种规模的大朝会,通常而言,不会商讨什么军国重事。相反越是重要的事,就越是会直接送达中书,由皇帝和宰相们商讨出结果之后,才会在大朝会上正式宣读诏书,公布朝廷的处置。
所以大朝会上上奏的,不是御史又要弹劾哪位官员,就是下面刚刚报上来的新鲜事,再或者便是一些不便上折子的事。——除了宰执之外,普通官员递上来的奏折,都要先经过通政司,发六科廊抄写,一式几份,分别转呈皇帝和负责此事的官员,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正所谓兼听则明,大朝会的目的,也正是为了让皇帝听一听下面的声音。例行召见回京官员,亦是如此。
不过贺卿秉政以来,大朝会上极少有人上奏,多半都是无事退朝,各自回班。因此她这一问,也只是例行公事,走个流程罢了。此间事了,大家回衙之后,都还有许多事要忙碌。
然而话音才落,京城尹严可覆就站了出来,“启奏陛下,殿下,昨日通县送来一本《农书》,乃是我朝士子刘祯新著,可堪为民间耕种指导。臣正要上奏朝廷,恭贺我大楚天恩浩荡,福泽绵延,乃有此喜。”
“哦?这书有何特别之处,能叫严卿如此推崇?”贺卿问。
严可覆道,“此事还要从去年的一桩奇事说起。”
话说去年,通县下属的张家村前来上报,言道村东头的山岗上常有鬼火莹莹。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此等怪谈,处处皆有。坏就坏在这村子里有几个泼皮,自恃胆大,夜探山岗。谁知那鬼火仿佛会认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其中一人身上更是不慎沾染了鬼火。几人慌不择路,奔逃回村,吓破了胆,那身染鬼火者,没多久竟是一命呜呼!
这一下当地百姓人心惶惶,就连周边村子也跟着惊慌,里长无法处理此事,又日日被村民求告上门,只得到县城请求官府设法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