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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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吃人的世道!”
贺卿红着眼睛,握住赵君原的一只胳膊,“如果世道不规定女子必须要三从四德,如果世道允许女性比男性强大,如果世道让女子在离异之后仍旧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那么我相信,即使还是瞎了眼选错了夫家,即使丈夫还是懦弱无能又死要面子,即使娘家不肯也不能给她支持,你的孙女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力量,化作利刃击在赵君原心口,“如果你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你知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做什么吗?是的,你应该推翻这世道,立下新的规矩,让你心爱的孙女即使是在被休弃之后也能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可你选择的是什么?你继续维护你所谓的礼教,天真的以为只要将女孩们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叫她们接触外面的世界,她们就安全了!可是她们真的安全了吗?你的孙女死了,也算是得了解脱,可是这世上,跟她一样可怜的女子们,却还在各自的泥淖之中苦苦挣扎,被你这样的人用礼教大防压着,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贺卿说到这里,无形的愤懑席卷了她,让她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压着嗓子喊出来的。
她一把摔开赵君原的手,咬牙道,“说你无能,是因为你并非不知道世道有错!只是世道就是如此,你无法改变,更不可能推翻,所以你选择顺应它!你!跟这个世道一样,都是逼死她的凶手!”
贺卿睁大眼睛,用尽力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用这种方式,阻止眼泪掉下来。
她本来想得很好,心平气和,一步步逼得赵君原丢盔卸甲,彻底崩溃,然后建立起新的认知。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
因为事实上,她自己正是被这礼教大防压迫着的芸芸女性中的一员。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她如今的大权在握,风光无限,但只有贺卿自己始终记得,她是怎样无助绝望地惨死在洞房之夜。
她记得麻绳粗粝的触感,记得红烛摇晃的光影,记得名义上的丈夫口鼻里喷溅出的鲜血。
永生难忘。
这番话,她是代已经死去的那个姑娘问跪在地上的赵君原,也是代自己问这个世道。
世间女子天生就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吗?不!
如果世道就是这样,那这个世道就是错的,她要掀翻了它!
殿内陷入沉闷的冷寂之中。
贺卿的话仿佛雷霆一般在赵君原耳边炸响,让他恍恍惚惚,难以回神。他心里其实有一个念头已经明晰了起来,却又怎么都不能相信,更不敢深想,于是兀自恍惚着,以此遮掩心头的惶恐。
但贺卿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她慢慢平静下来,再次伸手去扶赵君原。
“赵先生,”这一次,她强硬地将赵君原拉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恪守礼仪并没有错。但你错在根本没有意识到,礼也跟其他许多东西一样,是在不断变化发展着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我们需要新的礼仪,来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如果一直墨守成规,‘礼’的存在就会变成一种阻碍。”
顿了顿,她倏然一笑,松开了手,“赵先生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殿下……”赵君原面色灰败,一片颓废地闭上了眼睛,“殿下心怀天下,臣……愧不能及。”
他抖着手,将自己头上的冠带取了下来,小心地整理好,捧在手中,然后缓缓地,再次跪了下去,“老臣年迈,今日便乞骸骨,归乡养老,求殿下应允。”
贺卿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费尽力气才将心头那一股暴戾的情绪压了下去。她的心里一番天翻地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可怕的平静。
明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贺卿还是从心底里感受到了一种挫败。
她成功击溃了赵君原的心房,却没能将这个人留住,反倒让他心如死灰,一心求去。世事便是如此,任你机关算尽,费尽心机,总有料不到的地方。
贺卿慢慢后退了一步,点头道,“好,我允了。”
好在一位宰执求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然两人之间有了默契,但过场还是要走的。赵君原要先上表请求致仕,贺卿不允,如此来回两三次,以示朝廷恩遇,以及对他的倚重。如此之后,才能准其所请,再令赐下无数恩赏,等赵君原交接完手中的工作,这才能够启程回乡。
整个过程,慢则半年,快也要一个月。
贺卿正在考虑接下来的安排,便见邱姑姑出现在殿外,“殿下,顾相求见。”
顾铮是来汇报秘书考试进度的。他们下去之后便商量好了,就将公开考试的时间定在五月十五日,从即日起,应考举子便可以前往礼部报名,验明身份。之后则要看报名人数,决定考试安排在哪里。
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顾铮亲自过来说明,一封奏折就可以了。所以汇报完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道,“臣方才见赵相面色恍惚,形容憔悴,似乎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不知殿下……”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这后半句话十分不敬,所以顾铮没说出口,只以眼神示意。
贺卿本来不是会倾诉的性子,但此时事情才过去,她说是平复下来了,其实仍旧心意难平,而且也开始怀疑自己这种激进的方式是否错了。顾铮很显然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也可以针对性地给出评价。所以她略一犹豫,便直说了。
顾铮听完之后,忍不住以拳抵唇,忍笑道,“你把赵君原大骂一顿,还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很好笑吗?”贺卿转头怒视。
顾铮连忙摇头,“臣只是想说,现在殿下该知道我的好处了吧?不是人人都能如我这般知你懂你,能与你志同道合,携手并进。”
“王婆卖瓜。”贺卿轻嗤了一句,但面上却忍不住微微发烧。
可能是因为顾铮曾经直白地表达过心意,所以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贺卿总难免多想。
在她拒绝顾铮的时候,贺卿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彻底陷入僵局,影响到朝堂。却没想到,顾铮如此“知错能改”,很快就调整好了态度,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如今两人之间,反倒比从前更默契了。
如果说从前的默契,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那么现在的默契,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对方的想法。
也许,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就应该是像现在这样,作为朝堂上志同道合的盟友,同心协力地去推行一件事。只要不牵涉感情,就能好好相处。
彼此间的关系渐入佳境,顾铮也能够感觉到,欣慰地发现自己选对了方法。
被拒绝固然令人沮丧,但顾铮从不是会站在原地哀怨嗟叹之人。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知道自己从前的做法必然有某个地方触到了贺卿的逆鳞,让她不能接受,便干脆利落地后退一步,保持距离的同时,也是想更清楚地观察贺卿,弄明白她想要什么。
像这种小小的“冒犯”,则是他对贺卿的一点试探。
至少他现在可以肯定,贺卿对他的抗拒并非出于感情,只是有某个心结尚未解开。
“不说笑了。”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立刻言归正传,正色道,“殿下既然早知道前路坎坷,荆棘遍布,便该有所准备才是。依我看,赵君原告老,殿下应当高兴才是。至少算是铲除掉了前方的一大从荆棘,不是吗?”
贺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莽撞了。”
“非也,”顾铮道,“虽然从我个人的角度,并不赞同这种冒险的做法。但如果不是当头棒喝,让赵相清醒过来,他继续在朝中掣肘,对接下来的计划并无益处。而且依我看来,赵相不过一时转不过弯来,等他想明白、想透彻了,便会知道殿下的良苦用心。”
贺卿闻言睁大了眼睛,颇为惊奇地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的时候,顾铮反复提醒不能草率冒进,等她觉得自己冒进了,顾铮倒反过来夸她做得好了,这可真是奇了!
“这么说,你觉得我没做错?”她忍不住更进一步确认。
顾铮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点东西,不由微笑道,“倒不如说,我是不得不承认,殿下总能出人意料。有些方式我不能用,但你未必不能。我只是相信,殿下在行事之前,必然会先对局势进行判断。既然是你理智思考过后的结果,就该信任。人总有失误的时候,但方法并没有错。”
这就是贺卿的风格,以前他总想让贺卿跟自己保持同一步调,但事实证明,她靠着自己也走到了现在,总有她的道理。
第104章 出宫考察
端午节前后,冬小麦就到了收割的季节。
朝堂上下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气氛之中,说是紧张不算,但的确与平时不同。
之前由户部主持的磷矿寻找工作,在顾铮和贺卿的暗中支持下,早就已经取得了结果。而后户部使用各种方法试制磷肥并施放在田地见,究竟是否能见效,就看最后的收成了。
虽然在这个时代,百姓种什么庄稼、用什么肥料、使用什么工具都是由官府派人进行指点,并不能自己做主,要做实验其实非常方便,但毕竟是试用,为了避免扰民,贺卿将十几个皇庄数万亩土地都让了出来,又从京城各县选了数千亩土地情况不一的官田来做实验。
以现在的植株生长状况及其他各方面数据来看,增产是必然的。
但能够增加多少、质量如何、在不同土壤上的表现有什么分别,都还是要等收获之后方能知晓。
马上就是梅雨季节,所以抢收工作正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最近这段时间,户部上下官员走路都脚底带风,脊背更是挺得笔直,虽然忙碌,但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
其他有机会参与此事的部门也同样如此。
一直身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贺卿也不由蠢蠢欲动。想起上回小皇帝还私底下说过想出宫,她便命人去通知张太后一声,接了小皇帝过来,两人换上便服,乘车前往皇庄。
从皇城西北角的门出来,一路往北,大片土地全都在禁苑的范围之内,十几个皇庄便星罗棋布在这片土地上。沿路过去,一片金黄麦浪绵延无尽,巨大的麦穗沉甸甸地坠下来,看上去十分喜人。
贺卿在心里盘算着,磷肥生效之后,就该大力寻找磷矿了。按照她淡薄的记忆,磷矿似乎多分布在西南一带。那里是土人的地盘,之前唐礼臣在的时候,还曾闹出过民变,想要稳定地开采磷矿,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须得尽快筹备起来。
唐礼臣如今在江南,倒是做得有声有色。前几日送上来的折子,各路的商队都已齐聚江南,声势浩大,不日就将出海。贺卿早就已经画了玉米,红薯及土豆等物的图形交给黄修,希望这次出海,能带来好消息。
玉米和土豆不好说,毕竟原产地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但在贺卿记忆中的某部穿越小说中,主角明确提到可以在印度等地找到红薯的痕迹。
据说在那里,野生的红薯满坡满岭都是。
大多数穿越者对印度、越南这一带的印象,都是一年三熟的占城稻,仿佛那里遍地都是食物。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大抵是当地食物太易得了,就算不种地,山上也遍地都是吃的,所以百姓们并不如中原这般勤于劳作。
不过他们倒也有些自我保护意识,虽然红薯长在山上,却决不允许外来人口靠近,更不能带走。
根据那位穿越主角的说法,当初红薯被带回中原,也有一段故事。因为当地土人十分警惕,所以将他带回的人最后只能偷偷剪了一段茎叶,装在框里带回,没想到这东西扦插便可成活,生命力极为顽强,产量更是惊人。
如果不是小冰河时期气候莫测,大片地方连年干旱,如果不是大明朝廷腐朽,积重难返,随着内外交流越来越频繁,新事物越来越多,本该缔造出另一个盛世。
现在,贺卿就是要人为地创造出这样一个环境,将大楚推向几千年未有过的繁华盛景。
不过红薯并不适合作为主食,食用过多容易伤胃烧心。所以更多的还是用来提取淀粉,加工制作成其他产品乃至酿酒。另外,红薯还是很好的猪饲料,可以催肥壮膘。而无论酒还是猪肉,都是好东西,不但能够提升人民生活水平,还能用来出售,换取钱财,活跃市场。
贺卿想得入神,掀着车帘的手不知不觉就放了下来。就在最后一丝缝隙要被遮挡住时,旁边伸过来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抓住帘子又掀开了一点。
被这动静惊醒,贺卿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便见小皇帝不知何时已半趴在自己身上,一手抓着帘子,睁大眼睛往外看。
对大多数平民百姓而言再寻常不过的景象,却是长在深宫之中的小皇帝从未见过的。他自己也知道出来一趟非常难得,所以往外看的视线几乎可以说是贪婪的。
贺卿心下不由微微一动。
正好附近没什么人,她叫停了马车,抱着小皇帝下车,“我们下去走一会儿。”
小皇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由着贺卿将自己抱下来,放在地上。
天气很好,阳光普照,眼前金灿灿的麦田仿佛反射着一片绚烂金光。贺卿抬手遮了遮太阳光,便见小皇帝已经当先跑开了.她连忙示意护卫在马车两侧的侍卫跟上去,自己则慢悠悠地在后面踱步。
皇帝虽然少有机会出宫,但在宫中却是经常活动的。贺卿不让张太后过分拘束他,最近还批准他每天下午可以到西苑去玩儿,所以小皇帝的体力非常好。小孩子本来就精力旺盛,跑起来也不知道累,一张小脸晒得红通通的,满是兴奋。
倒是贺卿自己,每天坐在咨平殿里批折子,走动的时候少,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好在小皇帝并没有跑远,没一会儿又自己跑回来了,“真师,侍卫们说这里的小麦都是我们的,真的吗?”
“真的。”贺卿微笑着点头,“皇庄都是陛下的,上面生长的作物自然也是。”
“那我们平时吃的馒头和点心,真的是用这些小麦做成的吗?”小皇帝又问。
严格来说并不是,皇帝入口的东西都是贡品,来自全国各地。皇庄出产的东西虽然也很好,但大部分都是供给宫中其他人的饮食,以及赏赐臣下。真正吃到皇帝嘴里的,恐怕一口也没有。倒是其他新鲜蔬果野味之类,很可能吃的是皇庄送的。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很麻烦,但贺卿并不嫌麻烦,仔细地解释了一遍,直到小皇帝听懂,不再追问。
他是皇帝,注定跟普通人不一样。贺卿虽然希望他能够有一个相对平淡的童年,但也不能真的把他当普通的小孩子来教导。
贺卿还顺便为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些土地属于他,什么是佃户,他们又是怎么生活的。见小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她顿了顿,问道,“陛下想知道百姓们是怎么过日子的吗”
小皇帝用力点头,“想!”
贺卿笑道,“那就不能在这里看了。”这一带是禁苑,有人巡守,普通人根本进不来,皇庄的佃户也几乎不会离开这里,因为他们需要的油盐等供给都会有人送进来。在这里出现一辆陌生的马车,哪怕车上没有任何标记,众人也知道是贵人来了。
贺卿带着小皇帝回到车上,准备调转方向,去普通的村庄寻访。结果才往前走了没多久,车就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顾铮的声音在车壁外响了起来,“殿下,是我。”
“顾先生怎么来了?”贺卿惊得掀开了车帘,往外看去。果然,顾铮骑在马上,正微微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