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后-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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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笙颔首一笑,想起那日在任府见闻,便道,“那任家也怪,老太太出身蒙古,想是马背上长起来的,快八旬的人了,身子竟那般硬朗。且不说任指挥已过五十,他的亲妹子才只有十八。更有其母其兄的英姿风范,性子极干脆爽快,看着倒让人喜欢——只不过却是愁煞了她哥哥嫂子。”
李锡琮并未在意这话,随口问道,“她哥嫂又有什么可愁的?”周元笙越发笑道,“还不是女大不中留那点子事!任家大姑娘早过了十五,目下仍是待字闺中。若是她生得不好也还算情有可原,偏又是个绝色的,家世更是没得挑。岂不是愁坏了那已抱孙子的长嫂?说起来好笑,任夫人还请我帮忙留意着,替她相看北平府的青年才俊。这话赶巧叫任大姑娘听了去,便是一脸的不耐烦,驳回她嫂子的话也算出奇,竟说她看不上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要去军中挑选,必要已有功勋在身,能独当一面的。这可不正是难为人么。”
李锡琮想起当日书房一见,彼时连自己亦有几分惊艳,然而那不过是正常男子对美丽少女出于本能的反应,一闪而逝过后即忘,此刻再忆起那任小姐的眉目,已有几分模糊,只淡淡应道,“眼高于顶是美人的通病,不过因其美丽,这毛病也便能被世人接纳。”
周元笙正用水点开层层胭脂,听了这话忽然扭头笑道,“你见过她?”李锡琮不意隐瞒,点头道,“在他哥哥的书房见了一面,顶泼辣的性子,其余的倒也没太留意。”
周元笙嗤笑一声,道,“谁管你留意不留意这些,你只说重点好了,她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李锡琮望了她一会,良久缓缓笑道,“我若说忘记了,只怕你又信不实。只是我眼前已有难得一见的丽容。既坐拥巫山之云,放眼天下,还有哪一处的云水再值当注目流连?”
他难得说出这样情致的言语,可那语气却又只带慵懒不见缠绵,周元笙瞥着他,笑道,“好不害臊!你敢说真心话,又怎知我会不信?可见你心里还是发虚……罢了,我瞧着那任姑娘中意之人,倒有几分似某人的意思,你且等着罢,也许你的艳福才刚刚开始。”
李锡琮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嘴角挂笑,徐徐问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是好看,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么?”
周元笙情知他未必有好话,仍是笑吟吟问道,“什么时候?莫非是眼下?”李锡琮眉峰一挑,点头道,“正是,看来你心里也是清楚的。”隔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她耳畔晃动的玉珰扶住,低低道,“你现在这副吃味的模样,才像个女人,像个妻子。”
他绵绵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项,令她觉得一阵发痒,像是用轻柔娇软的鹅毛笔撩拨着她的心房,脸上越来越烧得慌,她慌忙转过头去,正想着如何混过今晨这猝不及防的闺中闲趣,却听得外头内臣进来的声音,随即躬身问道,“禀王爷,外头车马已备齐,可随时出发。”
周元笙这才想起今日是李锡琮照例巡营之日,心中蓦地松了一口气,便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端严姿态。李锡琮虽被扫了兴致,却也不曾发作,不过须臾功夫,便打起精神道,“知道了。”站起身来,双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未曾说出什么,便淡淡一笑,随那内臣一道出了上房。
仲春的清晨,空气里尚带着未凝结的露水寒凉,混杂着不知从多远处飘拂而来的轻柔花香,不经意地掠上行人的衣袂发端。
李锡琮缓缓催动坐下骏马,穿过愈见稠密的人群,身后则是远远跟随的亲卫侍从。方才一场言笑嫣然仿佛还留在唇齿之间,也不知是为那调笑的缘故,还是为风中弥散花香的缘故,他难得觉得自己的喉头舌尖也带了一阵清甜的味道,连看向周遭人群的目光亦多了几分顾惜的柔软。
然而这柔软持续的时间未能持久,方行了一半的路程,街面上才清净些,忽然前方转出一人一骑,直直冲着他而来。不必刻意凝望寻思,那迎面前来的人自有着令人为之一振的曼妙姿容,但见其身着宝蓝色曳撒,头戴网巾,足蹬短靴。虽作男装打扮,却不掩芙蓉玉面,俏丽非凡。
来人正是任云从胞妹——任府大小姐。李锡琮只觉两道精光向自己身上一轮,却是那任小姐毫无顾忌地打量,心下登时对这般赤/裸/裸的目光十分不悦,面上疏无情绪继续向前,直到少女自马上向他拱手示意,方才略略停马,颔首回礼。
那任小姐见他不欲停留,忙伸手拦道,“王爷留步。”展颜一笑,顿时有如万千春花齐放,只听她朗声道,“臣女今日前来,是有事要请教王爷,不知王爷可否不吝赐教?”
李锡琮微微蹙眉,道,“小姐所为何事,便请直言。”任小姐回手拍了拍马鞍上系着的长剑,一笑道,“素闻王爷武艺卓绝,臣女仰慕已久,便想向王爷讨教几招。”
李锡琮但觉可笑,冷着面孔道,“孤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待要前行,那任小姐又蓦地扬起马鞭阻道,“王爷就这么不肯给我面子?”
她声音已带了几许不满,几分倨傲,复又扬眉道,“臣女闻得王爷擅使枪法,早前于西宁一役中,曾凭手中长/枪挑去敌军首领头盔,令我军士气倍增,最终大获全胜。臣女当日听人转述,已觉心潮澎湃,气血翻腾。臣女虽不才,亦曾于幼年得名师相授,习得一些武艺心法,平素便以这长剑为兵器。王爷不必顾念我是女子,更加不必瞧不起我这柄宝剑,且与我过上两招,咱们速战速决,原也耽误不了王爷的大事。”
李锡琮眉头愈发蹙紧,睨着那少女,便觉得一阵烦闷,这世间尚有这般缠人的女子,又不禁想到她方才言语,心中倏然似有潜流暗涌。被人当面奉承夸奖,原是世人皆欢喜之事,饶是李锡琮心思深沉,终究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难免有些飘飘然。不过他暗自欢喜的时候也只是一瞬,转眼便又心沉如水,反倒是一抹清浅的惆怅代替涌上——可惜这番话只是出自眼前人之口,却不是出自那心中企盼人之口。
李锡琮面无表情,淡漠道,“小姐若想比试,可同孤王一道前往营中,孤王挑几个剑法还算过得去的兵将,与小姐过过手便是。”
他这么说,就是执意不肯相陪,且更有瞧她不起之意。任小姐暗恨渐生,越发觉得今日必要达到目的才肯罢休。当即想都不想,兔起鹊落的抽出身后长剑,一面娇嗤道,“那便得罪了。”话音尚未落,剑光一闪,已向李锡琮劈面刺来。
李锡琮满心厌烦,却是眉头都不再皱一下,身子微微后仰,轻巧的避过剑锋,那态势有如闲庭信步,从容不迫。还未等对方转过手来再刺,他已趁势挽起缰绳,一夹马腹,那马儿便迅速后退数步,其后自一旁奔出,越过了任小姐的坐骑。
任小姐一刺不中,被他轻描淡写地走脱,又羞又怒,全然不想后果,已是横剑斜刺里劈出,正要看李锡琮如何化解,忽听得身后一声马嘶长鸣,随即一连串马蹄奔腾之音自后方袭来,其间还伴着人群惊恐号角,四散逃窜的纷乱跑动声响,而那逸马之声转瞬已至近前。
☆、第54章 冷暖自知
李锡琮与任小姐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一匹白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正发蹄狂奔而来。一路之上行人惊叫逃散,那马却并未做丝毫减慢,奔逸之快令李锡琮的侍卫随从亦无法拦下,只得匆忙避让一旁不敢擅动。
那任小姐从没见过惊马,此刻也有些发怔,白马却眼看着就要驰到跟前。她略一转顾,正见一个总角的男童跌倒在地,显见是慌乱之中和大人走失。孩童呆呆望着前方,早已吓得哭喊不出,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任小姐花容变色,便要丢弃手中长剑跳下马来,却听李锡琮朝她喝道,“拿剑来。”她心念微动,连忙将长剑抛向李锡琮,一面跃下马背,余光见他已将剑接稳,也便顾不得许多,提气赶上前去,只听得身后马蹄上逼近,电光火石之间无从再想,当即展开双臂将那男童护在身下。
李锡琮手握剑柄,目光如炬,待惊马奔到眼前,一剑疾如闪电直削其后腿。白马狂奔之下不及躲闪,便即仓惶中剑,后腿登时折作两截,吃痛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随即轰地栽倒在地。
街上众人早已吓得鸦雀无声,一时便只听得到白马呜呜的哀鸣之音。任小姐双目紧闭,只觉背上一片温热,口鼻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之气,方睁开眼来回首望去,原来身后泼洒了一滩鲜血,半截马腿横亘于旁,兀自汩汩向外淌血。
她浑身一颤,忍住几欲作呕之感仰头望去,见李锡琮仍是端坐马上,眉尖微蹙,一壁摘下腰间汗巾,利落的抹去剑身血污。从头至尾面色未有丝毫改动,倒是颇有闲暇的将剑身翻转,细细打量起来。
至此人群才发出轰然喝彩,李锡琮的侍从亦奔到他坐下,黑压压跪了一地,口称惊了王爷的驾,臣等死罪。另有人押着一名男子,却是那惊马的主人,其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下,连连叩头,只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锡琮指着那人,道,“闹市奔马,不与本王相干,送去府衙处置。”侍从忙道了一声是,又瞥着他神色,不像是要发作开销人的样子,方才暗暗送了一口气,领命去了。
任小姐已回过神来,望了一眼怀中男童,见他脸上犹带尘土,双股战战,不由将适才惊惧化作满腔爱怜,掏出绣帕为他净面。半晌只闻一道妇人哭号之声,那男童的母亲终是寻了过来。
妇人将孩子一把搂住,口中又哭又笑,良久才拉着孩子一道要给救命恩人磕头,任小姐却是满心不屑,站起身来,傲然道,“你做母亲的,连自己的孩子都看顾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道谢,还不快带他回去好生安抚,下回可别再遇上点子危险就将人家弃之不顾。”
妇人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尴尬应是,垂头丧气地将孩子抱走了。任小姐哼了一声,回身看向李锡琮,只见他倒转剑身,将剑柄递至自己面前,微微笑道,“好伶俐的口齿,救了人却还不忘将人数落一通。”顿了顿,接着道,“多谢你的宝剑,确凿是柄削铁如泥的好剑。”
任小姐待要反驳,忽又想起这好像是自他们相识以来,李锡琮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不禁低眉莞尔,缓缓伸手接过,发觉那剑柄上犹带着他手心留下的余温,心中便是砰然一跳,急忙扭身掩饰,刷地一声还剑入鞘。
李锡琮淡淡一笑,便要催马前行,却见任小姐回眸展颜,诚挚道,“王爷适才好机变,亦好从容镇定,原来今日一场比试,还是王爷胜出臣女许多,臣女佩服得紧。”
李锡琮不禁失笑,道,“孤王不曾与你比试,却不知小姐此话怎讲?”
任小姐摇头笑道,“方才我下马之时,尚且还在腹诽你一个堂堂男子,竟弃弱小而不顾,后来听你向我要剑,才恍然醒悟,原来你心里头念的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更多无辜无力之人。唯有如此方能斩尽祸患,不至再生惨案。所以我说,你原比我高明得多,却不在武艺上,而是在心智胆识,胸襟气度上。”
李锡琮听得轻声一笑,此番言语却没能令他再有飘飘然之感,笑罢随意拱了拱手,泰然道,“承小姐盛赞,孤王多谢了。”言毕,便再也不给对方开口纠缠的机会,立时一鞭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徒留下微微错愕的任大小姐,站在原地,自一众跟随的侍从中遥遥却又执着的寻觅着李锡琮的身影,过了片刻,一抹幽然妩媚的笑意才从她勾起的嘴角扶摇而上。
这世间事,确是多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李锡琮回府,周元笙业已听闻白日街市惊马、李锡琮悍然斩马之事。彼时她正临着研山帖,听见侍女前来传话,明明听得最后一句特意说到王爷无碍,却愣是手腕抖了一抖,那龙字的最后一点便蹭地划了出去,墨迹甩得周遭纸上皆是。
侍女见状,不敢多言,忙垂头佯装不见。周元笙搁下笔,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挥手打发人下去。半晌不动亦不出声,还是彩鸳瞧出古怪,低声笑道,“王妃可是心里惦记王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该王妃操心一道。听见王爷回来了,还不过去看看呢,虽说无险,到底还是有惊的。”
周元笙默然颔首,心下忐忑,却不解于自己究竟为何忐忑,是从何时起她开始关心起李锡琮,又关心到什么程度,俱是思想不清。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多想,只打听着李锡琮回府,先去了书房,便起身前去探望。
李锡琮刚刚换过衣衫,净面盥手,听到内侍通传,心里蓦地一动。走到书案前,伸手不经意地拂过案上一柄磨得锋利的裁纸刀,刚刚拂罢,便见内臣打起帘子,周元笙已缓步进得房中。
来时心头尚且跳得厉害,待见到眼前之人端然玉立,神清气爽,一颗心才仿佛定了下来。周元笙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李锡琮,隔着宽大的玄色道袍,她看不出他身上或许有哪出擦伤,哪出淤痕。
只是表面的安然无恙,亦可令她也平静的做出安然的姿态,徐徐开口问道,“王爷今日出行,没有弄伤自己罢?”
李锡琮眼中飞快的掠过一抹失落之色,他的妻子一贯是从容的,冷静的,只是冷静得太过,那声音里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着紧,然而不也正合了他心中的预想?他应以一笑道,“没有,区区小事,叫你挂怀了。”
他说话之时,周元笙依旧盯着他瞧,心内何尝没有一点懊恼,自己原是关心他的,却为何偏偏要用这样不紧不慢的语调,这样清冷克制的态度。可她到底装不出热切来,她对人对事的疏离漠然是刻在骨血里的,她就是这样的人,连她自己也无能为力。
“那便好,平白无故马怎么就会惊了,别是有什么人故意使坏。”她岔开话题,想了想又笑问道,“听说还有个蓝衫少年和你一道,那人是谁?你认得么?”
李锡琮笑了笑,道,“你的耳报神倒是周密,什么都瞒不过。”当下简短的将任小姐寻自己比武,又临危救了一个孩童性命之事大略说了。
周元笙暗暗称奇,面上只笑道,“是个有意思的姑娘。难为她能舍己救人,足见心地良善。”
她并不关心他们之间或多或少,可能发生的故事,李锡琮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将目光撇向了一旁。周元笙见他不语,略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顾左右言他,终是上前两步,欲牵起他的手。
李锡琮笑着避过身去,“怎么,预热的差不多了,现在才想起好好关怀我?”见她一脸迷惑,轻笑一声,贴近她,道,“你不知道么,每次见你,都要暖场许久,费上半天气力,说上许多言语,才好像将将能让你放开些心怀。你就那么不信我,定要如此小心防备?”
周元笙讪讪一笑,摆首道,“是么,原来我是这么难以相处。”心中苦笑,复又问道,“那么你该中意,见到你就扑将上来,拉住仔仔细细关心询问的人了?可是你过往的岁月里,可曾真有过这样的人?”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起来,明知道李锡琮无人疼惜,又何苦问出这样的话来。却见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懒洋洋地坐下,望着她,道,“怎么没有,我娘就是那样疼我的。”
她居高看向他,越发觉得他双眸灿若明星,里面映衬着点点骄傲的笑意,衬得面庞那般年轻,那般生动,含着些许纯粹纯净的明朗欢喜。
周元笙亦跟着坐下来,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