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后-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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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鸳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的抱了孩子出去。房内只剩下他二人,周元笙方问道,“你瞧见他的模样了?像不像你?”
李锡琮微笑道,“像你更多些。”周元笙蹙眉不满道,“我哪里有那么丑?这孩子不会长,偏随了爹娘里相貌不好的那个。”
李锡琮看了她一眼,莞尔道,“这话也只有你说,从前在宫里多少人都赞过我模样好。”
周元笙笑笑,轻嗤道,“可不是么,不然哪里来的玉面夜叉这个雅号?”笑过,又问道,“还等着你起名字呢,这会儿可有想起好的?”
李锡琮认真想了一刻,摇首道,“今日倦了想不出什么,改日再拟罢。倒是乳名,该由于母亲来取的。”
周元笙犹是笑道,“这个现成就有,不如索性延了我的字号,反正当日我也没用过的。一个隐字可好?”见他好似要说话,忙又道,“我知道他日后没那个隐的福分,不过是个寄望罢了。且这个字用在我身上原是个好彩头,你瞧我,注定今生已是隐不起来的。”
李锡琮没言声,神情愈发有些古怪,半晌望着她,摇头淡笑道,“这个字用不成的,那原是我的乳名。”
周元笙瞪大双目,诧异道,“是你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不是说自己并没有乳名,却原来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李锡琮垂目一笑,有些涩然道,“是母亲给我起的,也可能是姨母起的,具体我已记不清了。我从前不想说,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终究会拂了她们的好意,做不到这个字的好寓意。”
这话倒是真的,两个白白用了这样名字的人,却到底无法隐遁于世,反倒是轰轰烈烈成就了一番改天换日的事业。所谓世事难料,也不过就是这个意思罢。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便令周元笙想起了从前之事,还是她初次识得李锡琮时,于仪凤阁中听得如嫔梦中呓语,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当时她只以为那是先帝的名讳,岂料竟会是李锡琮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她还怀着一颗少女心,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向往,再料不到自己日后会和那样一个阴郁冷厉,言辞刻毒的男子搅在一起,会在某一刻开启了怦然心动,会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如何爱一个人。
她想到此处,心里的爱怜之意更盛,不禁伸手温柔抚过他的面颊,低低道,“你该为娘娘上尊号,为她办丧仪,为她守制。”
李锡琮微微垂首,良久似有些压抑的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周元笙心下不忍,轻轻推着他道,“你快吃饭罢,赶了这些天的路一定没好好用过饭,人都瘦了,看着怪憔悴的。”
李锡琮数日不曾好好饮食,此时腹内虽空虚却没什么胃口,只胡乱用了几口粥,全做养胃罢了。才放下碗,便听院中响起一阵脚步声,继而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是爹爹回来了,我要看爹爹去。”
房门旋即被推开,一个小小孩童迈着步子跨了进来,正是李锡琮近一年不曾相见的长子李润梁,其身后还跟着他的母亲,一身素色衣裙的侧妃任云雁。
李润梁毫不拘束,先依规矩给周元笙请了安,又恭恭敬敬唤了一声爹爹,便朝李锡琮扑了过来。
见他一对笑眼清亮有神,眉目间已有十分像自己的模样。李锡琮亦含笑抱住他,道,“福哥儿好,可有想爹爹?”
李润梁笑着点头道,“每日都想,爹爹可算回来了,儿子还等着您给我讲三国志的故事呢。”说着轻轻摇着李锡琮的手,“今晚就讲,好不好?”
李锡琮不由笑了笑,摸着他的头,和悦道,“今日爹爹才回来,实在太累了,明日好不好?我答应你,一定讲给你听。”
李润梁眨眨眼,倒也没有太过失望,拖长音哦了一声,便转过话题问道,“爹爹瞧过弟弟了么?觉得他好不好看?”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没有我好看?”
李锡琮摆首笑道,“他还太小,看不出日后相貌。不过眼下他没有你好看。福哥儿喜不喜欢他?”
李润梁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任云雁,便毫不犹豫的道,“喜欢,等他长大了就可以陪我玩了,可惜他长得好慢,好像总也长不大似的。”
童言烂漫,惹得房内之人皆笑了出来。半晌方听任云雁轻声道,“好了,你也给父亲请过安了,咱们这就回去罢?”
李润梁还有些不舍,依依回眸道,“那爹爹明日一定要给我讲故事,咱们说好了的。”
李锡琮含笑颔首,又见任云雁回身将孩子交予侍女,转身于房门处站定,心知她该是有话同自己说,便敛了些笑意,淡淡道,“守城一役,多谢你献策。”
他态度冷漠,语气平淡,任云雁却也不以为忤,目光清清冷冷,扫过他,也扫过周元笙,才慢慢开口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会回来,不过现下也知道,你是为什么回来了。”转而看向周元笙,轻笑一声道,“我收回当日说的话,看来他是真的在意你。”
见周元笙别开目光,并不接话,任云雁再看向李锡琮,忽而微微欠身,行礼道,“妾身还未恭喜王爷,大功告成,不日便可君临天下。”
李锡琮看了看她,对这贺词置之漠然。便听她又道,“至于守城之时,那点子微末计策,妾身当日也和王妃明言过,不是为了这北平城,也不是为了王爷的事业,不过只是为了福哥儿的安危罢了。此刻王爷既然功成,妾身便有几句话想与王爷言说,亦想请王爷能够应允妾身所求。”
李锡琮沉默片刻,颔首道,“你说,我听着就是。”任云雁微微一哂,旋即笑道,“当着你们二人的面,我也不怕直言。今日之前,我尚且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念头,今日之后我已真真切切的明白,我在你心里原本就没有一星半点的位置。虽则你回来,不是为了看福哥儿,可好歹你仍愿意耐心待他,我也算得了少许安慰。”
她说到此处,停了片刻,将脸上一抹与艳色极不相称的愁绪掩去,换上了昂然的姿态,“再求你应允之前,我先说说我的承诺。来日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栽培福哥儿,选择哪处封地予他。我都会悉心教导他,让他做一个安分守己,清静无为的臣子。我不指望他建功立业,更不指望他于朝堂上做他弟弟的贤臣良将,我只希望他今生都能够平安快意,做一个无能无为的人就好。”她定定望着李锡琮,其后又将目光落在周元笙身上,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的承诺,我的孩子,和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会克己守成,决计不会有非分之想,不会和他的弟弟相争。至此我便要你们二人一句承诺,保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能够一生平安。”
她原是这样通透明快的女子,因被爱意蒙昧的心智才会错付一生,如今说着掷地有声的话,未尝不是字字血泪,字字真诚。倘若人心不思变,那么她的祈求是应该得到允诺的。
李锡琮与周元笙对望一眼,沉沉思量一刻,终于郑重颔首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我希望看到的,我答应你。”
话已至此,任云雁含笑点头,敛衽拜了一拜,起身时目光缱绻的再望了李锡琮一道,便即垂下眼帘,不再犹豫的转身离去。
月华如水,夜色流觞。她走出房门,在廊下静静站立。回想起不久前归家时,无意间听到母亲与哥哥的对话,方才知晓自己认了二十年的母亲,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认真论起来还该算作是杀母的仇人;疼惜了自己二十年的兄长,也不过是将自己视为待价而沽的对象,为了他的前程事业,将自己置为一颗权衡的棋子。
所有的灰心丧意也不过是在一夕之间,直到她看到儿子的笑脸,听到他甜腻的撒娇言语,一颗心终是回暖过来。今生今世她只余下一个亲人,一份爱意。求不得的业已成为镜中花,水中月;抓得住的唯有一记承诺,现世安稳,哪怕以孤独寂寥为药引,也是她今生的宿命,她甘之如饴。
外间天色已渐晚,房内一时无话,周元笙见李锡琮仍是流连不去,到底催促起来,“明日还有不少事等着你做,还不快去歇着。我这会子也乏了,就不陪你了罢。”
李锡琮扶着她躺好,一笑道,“我千里迢迢回来,不是为了去书房睡觉的。你不必赶我,我就在地上歇了,也好陪着你。”
不等周元笙出声阻止,他已找出被褥铺在了床边地上,随即脱了衣裳,好整以暇的躺下,看样子倒好像睡在地上,原是件颇为惬意舒服的事。
周元笙又心疼又无奈,却也不舍得真走,只得柔声道,“委屈你一晚,明日依旧上床来罢。”
李锡琮见她不费心相劝,便坐起来笑道,“不必了,你产后辛苦,我就当让着你,教你占了一整张床也无妨。”
周元笙笑而不语,见他熄灭灯烛,半晌窗外月光流淌进来,黑暗中也能渐渐看清物事。心中虽恬静安然,却又想起许多要紧的话,还不曾问过他。想了想,方才开口道,“六郎,我早前忘记问你,你要如何处置,皇上皇后?”
李锡琮似翻了个身,半日声音有些发闷道,“阿笙,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五哥。”
周元笙一怔,心里不由暖了一暖,却见他忽然坐起,于黑暗中幽幽望着自己,缓缓道,“因为我知道,他若败了,是一定不会活着的。他是个至为纯粹的人,我也是慢慢地才明白到这点。”
周元笙适才觉得安稳的心,此刻又忽然为他的话提了起来,思量半晌,点头道,“我明白,他活着,于你于他皆是犯难的事。他倒不肯留给你机会……那么皇后呢?阿莹,是不是也不在了?”
悬在心头多日的阴影又再度侵袭上来,李锡琮沉默有时,方才将周仲莹之事和盘道出,说罢踌躇一阵,低声再道,“我不知道,她原来已有了身孕。我从前说过,她是个极好的女子。她是为五哥死的,自然也是为我逼迫死的,这笔账是该算在我头上。”
周元笙心下狠狠一疼,不禁联想起自己生产之时,脑中没来由想到的画面,她与周仲莹姐妹情缘自不算深,却不想会在最后的一瞬,有了这样微妙的感念,可惜一念过后,已是天人永隔。
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努力抚慰着此时此刻,那里深切的痛楚,深深吸气道,“她以死成全皇上,那么你会不会也成全她?六郎,我知道应该要永绝后患,可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只有一句话而已,弑兄不祥。”
沉沉暗夜,房内静得可以听到两人起伏的呼吸声,周元笙摩挲着伸出手去,半晌却寻不到他的手,心下便是一急,待要挣扎着坐起,忽然觉得手指一暖。他用力的握了握,方才缓缓松开。她听到他稳住气息,低声应道,“我会找到他,只要他肯安分的做一个普通人,我便保他一世安稳。”
☆、第97章 山美人
在禁中无主,朝堂无主,乃至于国家亦无主的形势持续近半月之后,北平宁王府中的主人望着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表,犹自可维持一副气定神闲的态度,倒把身边幕僚也好,同袍也罢,急得险些跳起脚来。
为避众人聒噪,且趁春日晴好,李锡琮自带了亲卫随从,与周元笙乘车前往位于北平西麓的玉泉山。其时,山间数道清泉流淌而下,幽幽古刹钟声萦绕林间。
远远望去,青山如黛,更有灼灼盛放的绚烂桃花点缀于山麓之间,柳丝清润鲜黄,花动一山春光。
李锡琮扶着周元笙下得车来,又将她斗篷上的风帽系紧,才拉着她的手,一道朝山间凉亭处行去。凉亭内中兜风,李锡琮便将身挡在周元笙前头,半晌略一回眸,见她的衣袂被风吹得飘然欲飞,其态势宛若惊鸿,凝视一刻,不禁微笑道,“阿笙,你现在的样子好似姑射仙人,说倾国倾城也并不为过。”
周元笙俯瞰脚下巍峨城池,放眼远眺,更有连绵起伏的山峦横亘碧空之下,只觉心目一阵畅快,亦笑着感慨道,“山川妩媚,山河娇艳,那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四时皆有美景,岁岁皆一样动人。哪个美人能有这般风采?又有哪个美人能引得将军百战死,书生酬壮志?真正能让你们男人为之抛洒热血的,其实是这瑰丽如画的江山!”
李锡琮仰面一笑,颔首道,“是,阿笙,你非要说得这么明白,这么通透。”他转而看向她,含笑道,“此刻我也可算是,坐拥江山与美人了。”
他的笑容淡然中透出慵懒,其实并无想象中那般自得兴奋。周元笙扬了扬眉,方要接话,便见他伸臂揽上自己的肩头,其后一笑道,“我方才的话说得不对,是该这样说。我已有了一个,能和我并肩拥有这江山的美人,而不是站在我身后,像这江山一样被我拥有的美人。”
她的心终于砰然一动,不由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纵情笑道,“李锡琮,上天真的待我不薄,有生之年能遇见你,是我周元笙之幸。”
他的心亦随着这句话而跳动有声,于是便紧了紧手臂,将她彻底裹在自己怀中。
流云疏卷,山风鼓噪,世事起伏变迁。于亭间相拥而立的两个人而言,却已皆是过眼云烟。不过是因为那两颗心终于纠缠在了一处,它们跳动的音律终于落在了相同的韵脚之上。
过了许久,周元笙方从他怀中移开身子,颇有些遗憾的道,“可惜咱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登高便不知北平的景致是这般好。我已许久没回过江南了,也不知还适不适应那里的风物气候。”
李锡琮微微蹙眉,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不想回金陵,是不是?”
周元笙微微一笑,半垂着双眸,将眼中一抹不舍掩盖在长长睫毛之下,“我自小长在苏州,其后又和你生活在北平。认真论起来,我在金陵不过呆了一年光景,对那里确是没什么感情。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你终究是要回去,我也一定会跟着你回去。”
李锡琮点了点头,道,“我的先祖、父亲都在那里,我的亲人、仇人也都在那里。说句实话,先不论天子该不该守国门,北地防务是否会空虚。单论情感,我也不愿再重返金陵。”
似乎认真想了一刻,他便握住她的手,诚挚发问道,“不如我们迁都北平,从此长居这里,好不好?”
周元笙先是讶然,随后目露惊喜之色,道,“这话当真?果然行得通么?”问过之后,已不觉细数起个中难处,“且不说水陆陆路该疏通的,只说北平城内现有的民宅,哪里够京师官员携眷前来?更紧要的,是连个现成的宫阙都没有,一时间哪里起的出一座似金陵禁中那般规制的殿宇?且不说你无处可居,便是连朝会大典皆无处可承载。”
她到底摇了摇头,轻叹道,“这事不过是想想罢了,京师的官员一定不会许你贸然迁都,一定会上疏百般规劝,我瞧还是算了罢。”
李锡琮耐心听她说完,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的笑道,“北平目下不及金陵繁盛,但只要将官员商贾搬迁至此,很快也会成就一座大都城,届时自不用愁那些官老爷们去何处落脚。疏通漕运确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人力所及也不会拖延太久。至于禁城,北平倒是现有元大都时遗留下的皇城,虽荒败经年,在此基础上翻新修筑也能省去不少事。”
说到此处,他忽然轻轻笑了出来,“阿笙,我并不想要一个彰显帝业的庞大宫阙,我的家眷日后定然不会多,无非是有数的那几个。我更加不想求多子多福,一来省却日后麻烦,二来也能少给朝廷和天下人增派负担。譬如日后的皇城,大可不必如金陵那般奢华。我说过的,若能打下这江山,是该还利于天下人,我应该兑现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