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第3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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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睡够了。醒来吧,你曾说过,你我既是一生的君臣,亦是一生的朋友,我非逆臣。但我的忠心不廉价,它只对朋友有效,你再不醒来,连我都无法保证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
眼泪伴随着呢喃轻语,滴滴摔落在地,迸裂出点点黯然神伤的晶莹。
…………
…………
走出豹房大殿,秦堪的目光一如平常般清冷,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哭过一场的样子。
一直守侯在门外的张永急步迎上前,挤出笑容领着秦堪朝宫门走去。
“张公公,陛下昏迷期间,烦请你命太医悉心救治,宦官宫女们尽心侍侯,勿使慢怠。”秦堪平静地道。
张永泣道:“陛下是杂家的天,杂家怎敢不悉心照拂。”
秦堪仰头看天,呼出一口浊气,眼眶又有些发红了:“在最灿烂的时候黯然消寂,相忘于江湖不如相忘于庙堂,这样也好,十四年来,他干出的任何事情总能令世人目瞪口呆,这一桩大概是他惊世骇俗的最后一桩了……”
二人已走到豹房殿外一片幽幽葱葱的树荫小道上,张永见左右无人,忽然朝秦堪扑通跪下,泣道:“秦公爷,陛下若驾崩,我等阉人大祸临头,求公爷救我!”
秦堪一怔,黯然长叹。
“张公公,时局纷乱,天威难测,连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且耐心等等吧。”
“托公爷的四夫人巧施妙手,给陛下延命十日,初时杂家还觉得十日之期大有可为,于是遍索北直隶名医入京,但是眼下日子一天天过去,陛下却仍旧昏迷不醒,杂家这心里越来越绝望,公爷啊,咱们怕是没生路了,待新君登基,赏新罚故,天下之大何处才有我等立足之地?公爷,正所谓唇亡齿寒,杂家的性命固然危险,公爷您……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求公爷想想法子,再救我一次。”张永说着说着,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秦堪抿紧的嘴唇,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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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昏迷第八日,各地藩王蠢蠢欲动的坏消息接二连三传到京师。
内阁,司礼监,都察院三方于文华殿召见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正式询问朱厚照病情,面对满殿重臣的连声质问,刘文泰神情黯然,流着泪默默摇头。
众臣终于心若死灰。
文华殿陷入可怕的沉默,足足小半个时辰没人说一句话。
每个人的眼角都在微微抽搐,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决断,决断一件小则影响一人荣辱,大则影响国运气数的大事。
久久沉默之后,殿内忽然一声清脆而突兀的炸响,内阁首辅杨廷和摔碎了一只茶盏儿,众人愕然望去,却见杨廷和老泪纵横,身躯剧颤,失去血色的唇缝里硬邦邦地迸出一句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乱即至,不能等了!召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及京中各勋贵齐赴太庙,祭拜列祖列宗……”杨廷和的身躯抖动得愈发厉害,眼睛一闭,两行浑浊的老泪顺腮而下,语气却无比的坚定,决然。
“……议定即位新君人选!”
杨廷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后便不由自主地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和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殿内一片沉寂,所有人表情怔忪,好像还在花费时间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足足半柱香没人说话。
哐当再次巨响,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忽然从椅子上顺势滑到地上,仰天大哭:“陛下啊——”
仿佛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似的,满殿顿时炸了锅,无数悲泣嚎啕声此起彼伏,殿内一个个手握大权的重臣们全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群失孤的孩子般大哭起来。
“诸位,肃静……肃静!”杨廷和一边哭一边重重拍着桌案,泪眼环视殿内众臣,哽咽道:“国不可无君,我等绝非逆臣,但只为大明社稷故,不得不迎立新君,以保社稷安稳,以定天下士子臣民之心,老夫……问心无愧!将来若陛下醒转,此责便由老夫一力承担!”
殿内哭声稍顿,接着众臣纷纷道:“怎可让杨首辅一人担之,我愿与首辅大人同进退。”
“国君病危,藩王不稳,迎立新君不失人臣之道,老夫亦愿与杨大学士共祸福!”
“此乃廷议,社稷传承之大事,岂由一人而决?今日之祸福,我等皆担之。”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在殿内悠悠回荡,杨廷和的身躯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挥了挥手,竟似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迎立新君的基调,就此定下,殿内众臣很快进入了讨论。
…………
…………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宗人府的族谱上将朱家的近支远支记载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弘治先帝仅朱厚照一子,而朱厚照并无子嗣,所以皇位传承自然不必在弘治先帝这一支里选择,简单的说,若朱厚照驾崩的话,弘治先帝这一支算是断绝了,别说皇位承继,就连香火都只能到此为止。
朝臣们只得再上溯一代,从弘治先帝之父,宪宗皇帝的后代子嗣即弘治先帝的兄弟当中寻找皇位继承人,论血缘的话,这几支无疑是最近,也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人选其实没有任何争议,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新君的人选便已确定,果然不出杨廷和所料,无论宗人府的宗令大人,还是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察院诸御史或六部尚书侍郎,对新君人选皆无异议。
——就藩于湖广安陆州的兴王,朱厚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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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文华殿众臣的决议通过,杨廷和颤抖的手在金黄的名册上写下朱厚熜的名字和族支,司礼监掌印张永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地亲自将名册送进慈宁宫,请张太后和夏皇后御准。
一件决定国运气数的大事,就这样被决定了。
内宫一片愁云惨雾,张太后和夏皇后抱头痛哭,两位可怜的女人哭晕了好几次,张永一动不动跪在殿门外,不停磕着头,哭着请太后和皇后御准。
慈宁宫内,能砸的东西全让两个女人砸得稀烂,满腔的怒气和不甘只能在一件件碎裂的贡品精瓷里发泄,满地的碎瓷片仍无法挽回大局,天家无子,断了香火已是不争的事实,而朱姓江山却必须延续下去,从族亲近支里选出一个人继承皇位已是唯一的选择。
张太后和夏皇后在慈宁宫里大哭大闹,状若癫狂。
闹够了,哭够了,两个可怜的女人浑然全失一国母仪的仪态,背靠着背瘫坐在猩红的地毯上,泪已流干,心中却仿佛仍被一柄柄尖刀狠狠剜着血肉,痛得说不出话来。
张永跪在慈宁宫外一边哭一边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见她们终于发泄完了怒气,不得不壮着胆子请太后和皇后用印。
人世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此。
张太后和夏皇后无神对视一眼,已有宦官双手捧着二人的印玺默然跪在一边,二人咬了咬牙,各自取过印玺,狠狠地在金册盖了下去,盖完之后,张太后扔掉印玺,抬头望向殿内房梁,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仰天喷出一口黑血。软软倒地。
慈宁宫内的宦官和宫女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宣太医入宫,另有宦官捧着金册,脚步匆匆直奔文华殿。
文华殿内。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大学士,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宗人府宗令,以及礼部尚书毛澄等人核准印玺无误,纷纷在金册后面签署各自的官衔和名字,金册发付通政司,并派遣八百里快马奔赴湖广安陆州,请兴王朱厚熜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
迎立新君一事,终于尘埃落定。正式确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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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政司的快马还没离开京师,丁顺已跌跌撞撞一头闯进了北镇抚司秦堪办公的屋子。
“公爷,大事不妙,廷议下来了,众臣决议迎立安陆州兴王朱厚熜为新君。通政司八百里快马已上路,请兴王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丁顺眼眶通红,神情惶急大吼。
秦堪正在批阅公文,闻言右手猛地一颤,一滴浓黑的墨汁滴落在公文上,迅速浸染。扩大。
“公爷,接下来如何行止,请公爷速速定夺!”丁顺跺脚急道。
秦堪紧紧抿着唇,目光如剑锋般盯着面前的公文,仍不发一语,微微发颤的身躯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公爷!”丁顺急得朝他跪下:“快想想法子吧!”
屋内沉寂片刻。秦堪仍旧保持着写字的姿势,动作凝固了许久,又云淡风轻地继续批阅公文,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现在每个字仍写得很稳。仿佛老僧入定,波澜不惊。
“陛下昏迷不醒,各地藩王人心思动,为安天下士子臣民之心,断绝藩王们不该有的野心,迎立新君正是应有之义,既然朝中各位大人已做了决定,我等只需恭候新君进京,日后萧规曹随,一切如旧便是,丁顺,你急什么?”秦堪一边写着字,嘴里淡淡地道。
“公爷,老丁是个粗鄙武夫都觉着这事没那么单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堪迅速截断了他接下来的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仍是天子,臣依然是臣,没什么区别,丁顺,你那张臭嘴最好找个把门儿的,不然我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帮你把嘴缝上。”
“是是是……”丁顺终于冷静了一点,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试探问道:“公爷……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秦堪慢悠悠地批完一份公文,优雅地将狼毫湖笔搁在玉笔架上,活动了一下略显麻木的手腕后,才缓缓地道:“拿我的名帖,请杨廷和,杨一清,严嵩,牟斌这几位大人夜间入府一叙。”
“是!”
…………
…………
东城内街的豪宅内院。
唐子禾披着一件秦堪常穿的儒衫,里面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儿,充满成熟风韵的美妙胴体在长衫摆动间若隐若现,连贴身丫鬟香薷都瞧得口干舌燥,脸蛋通红地将头扭向一边,不敢再多看。
唐子禾浑然不顾此刻的自己多么性感撩人,却紧锁黛眉站起身,沉声道:“朝中大臣已决意迎立新君了?消息确实么?”
香薷点点头,道:“婢子刚才经过外大街,街上站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听说连团营也调了三营兵马入城戒备了,厂卫的人马更是处处密布,但见着行迹可疑之人便二话不说锁拿下狱,通政司恭请兴王入京登基的快马已出了城,三五日内安陆州大抵可得到消息了……”
唐子禾怔忪半晌,忧心忡忡叹道:“藩王们太急了,大臣也太快了,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吗?”
香薷稚嫩的俏脸上也泛起了几许轻愁,跟在唐子禾身边耳闻目染,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政治小白。
“夫人,新君若进京登基,咱家老爷的前程……婢子常听京师市井里有人说,咱家老爷权柄太大,日后换了个人当皇帝,他……能容得下老爷么?”
唐子禾愈发焦躁,披着长衫在屋子里踱步两圈后,贝齿狠狠一咬:“香薷,你现在马上出城去国公府见大夫人,请她找个由头离家几日,亲自往北出关而去,代老爷迎辽东总督叶近泉,……叙一叙师门叔侄之情,还有,让塔娜那个蛮女子也跟着出关,去塞北找朵颜部首领花当,关内有人要害他的女儿,还有无尽的好处可得,我倒要看看花当怎生选择。”
香薷点头,随即有些犹豫,吃吃地道:“夫人……您如此安排,老爷还蒙在鼓里呢……”
唐子禾凤目含煞,此时此刻,她终于恢复了当年叱咤北地三省风云女元帅的赫赫威风。
“老爷舍不下故友,硬不起心肠,秦家的主,我来替他做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豹房惊变
唐子禾不是平凡的女人,有时候她的表现甚至比男人更暴烈,更决然。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曾经手握十万兵马的经历,造成了如今杀伐果决的性格,特别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更容不得她像个女人般优柔寡断。
所以到了该决断的时候,她比秦堪更坚定,更迅速。
她这一生做人做事干脆利落,唯一只对秦堪的感情拖泥带水。
唐子禾是巾帼英豪,但香薷不是,她只是个小女人,这个小女人自从被买来当了丫鬟后,生平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给秦老爷当通房丫头,家主与主母行房时当一个光荣替补队员,承受老爷的恩泽雨露,将来运气好或许生个一男半女,自己的后半生便可脱掉奴籍,光宗耀祖。
小女人只有小小的理想,但唐子禾的话却如同一道霹雳降下,香薷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话里的意思虽是“自保”,可哪怕香薷是个毫无政治经验的普通女子,也听出这番话里反意昭然若揭。
俏脸煞白的香薷一阵短暂失神之后,看着唐子禾那张平静的脸,香薷抿了抿唇,渐渐镇定下来。
既已被买入府中,从此老爷和夫人就是天,就是主心骨,他们要做什么便陪着吧。
主仆二人静静坐在内院的厢房内各怀心思,久久的沉默却被外面的敲门声打破。
门外一名丫鬟清脆的声音传来。
“夫人,宫中内库总管高凤高公公来了。”
…………
…………
高凤。曾经的八虎之一,刘瑾伏诛后。朱厚照撤换了当时的内库总管马永成,新的内库总管由八虎之一的高凤担任,这个总管一当便是十年。
威赫一时炙手可热的内库总管,今日竟登了宁国公养在外宅一位妾室的门,实在是诡异之极。
高凤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神情憔悴了许多,静静坐在前堂内有些失魂落魄。
唐子禾穿戴整齐,盈盈款款从屏风处转出来。高凤浑身一颤,急忙站起身,神情略带几分惶恐地朝她躬身为礼。
“杂家见过四夫人。”
“四夫人”,是京中权贵大臣们对唐子禾的称呼,盖因唐子禾如今的身份不止是唐寅的胞妹,更是宁国公秦堪的第四个女人,京师皆以“四夫人”相称。
唐子禾显然并不反感这个称呼。于是“四夫人”的名号从此传开了。
走进前堂,唐子禾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神情不见对内库总管有丝毫敬畏,反倒有些对待下属的意味。
丫鬟小心翼翼奉上香茗,唐子禾端起茶盏儿轻啜了一口,这才目注高凤笑道:“宫中见客不便。只好叫人将高公公请来,失礼之处还望公公莫怪罪。”
高凤连道不敢,神情却颇带几分惶恐,显然在他眼里,唐子禾的身份不止是秦堪的妾室那么简单。
唐子禾接着道:“请公公亲自屈尊过来。自有大事商议,事态紧急。我便不与公公客套寒暄了。”
“四夫人快人快语,正合杂家之意。”
唐子禾的笑容渐渐敛起,凤目渐渐眯成两条缝,寒光毕露地盯着高凤。
“皇帝昏迷至今,已有八日了吧?”
高凤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是。”
“我曾与张永说过,十日是皇帝的最后期限,十日一过,必无幸理,当初张永请我入豹房瞧病,我给皇帝喂下的药也只有十日之效,所以,在十日期限之前,他应该消失于豹房,高公公觉得呢?”
高凤浑身剧震,白净的老脸愈发惨白,汗水不知不觉湿透了衣裳。
高凤的表情一丝不漏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垂下眼睑,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高公公,朝臣廷议已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