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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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此一来,那些可怜的女子魂魄被超渡,也能得以重新投胎做人了……大国师着实是菩萨心肠,功德无量啊。”
四下议论声不断,多数皆是语气敬重的称赞。
而此时,忽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局面。
“不要念!不许再念了!”
一名身穿粗布衣裙的妇人疾步冲了过来,语气里俱是哭意和悲痛:“国师,师傅们……求求你们别念了!”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冲撞大国师……”
人群中躁动起来,甚至有人悄悄说起了先前醉汉因当街冲撞大国师而遭了“天罚”的事例。
一名男人跟过来抓住了妇人的手臂,红着眼睛呵斥道:“你别发疯了!”
“我哪里是发疯!你松开我!”
妇人看向河道,大声哭喊道:“我可怜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她还未能得见凶手伏法,如何能够安心被超渡啊!”
此话一出,立即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唏嘘感慨。
原来是死者的母亲。
这个时辰,想来是刚从衙门认尸回来吧?
那些尸骨,能被认出来的只怕寥寥无几了。
有心软的妇人们见状不由都抹起了眼泪。
这种感觉只有为人母才能够感同身受,而再看那名死死拉着妻子的男人,却仍旧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那妇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男人,忽地又跑上前几步,冲进了僧人当中,却是冲着继晓重重地跪了下去,磕头求道——
“大国师,小妇人知道您神通广大,故此想求求您帮帮我那可怜的孩子找出真凶……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得以瞑目啊!”
妇人不断地磕头,染了满脸污泥。
男人见状,俨然如失去了力气一般,也不忍再拦,到底随着妻子一同跪了下去。
继晓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幽黑难见眼白的眼睛,让那对夫妻神色一滞,在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寒意来。
四下的议论声更甚。
“啧,异想天开——俗话都说,隔行如隔山呢……”
“即便大国师能够推算得出来,又岂能轻易泄露天机?那可是折损修为的……”
“就是,若事事都要国师来断定,还要衙门做什么?”
“国师身怀的可是拯救苍生的大本领……”
不少百姓你一句我一句,一副通晓一切的模样。
继晓开了口。
“阿弥陀佛,今日贫僧在此,与二位相见,许是天意如此。”
他的声音浑厚响彻,令四下不觉间都安静了下来。
夫妻二人未能听懂,可一时都不敢再开口多说多问。
不知为何,他们面对这样的大国师,只觉得畏惧之极,妇人甚至生出了些许后悔之意。
可大国师接下来的话,却是格外慈悲,足以令他们感激涕零。
“贫僧本不该逾越六道,可今日既先有冤魂指引贫僧来此,想来冥冥之中,自有深意在。即如此,贫僧愿尽力一试——若能平息这许多执念与戾气,也算是功德一件。”
夫妻二人反应过来之后,连连磕头道谢。
“多谢国师!”
“国师大恩大德,小妇人必然铭记在心!”
四下经过短暂的寂静之后,更是爆发出了一阵附和的叫好声。
不少人眼神中都闪烁着兴奋与期待。
国师竟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道行更深,如此看来,后日求雨之事,必然能成了!
宁家庄子上的那位管事仆人却紧张无比。
超渡就好好超他的渡便是,怎忽然又要如此多管闲事!
指出真凶?
他有那个本领吗?
老爷说了,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方士而已,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信,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虚名,根本没有什么真本领。
不断自我说服着的仆人,却很快变得胆战心惊。
他眼睁睁地看着继晓带一众僧人来至河边。
继晓扬手,便有点点明黄火光现出,那些火星无声落入已被引干了河水、如今只剩下淤泥的河段之中。
不必怕,街头上还有人张口就能吐出一团火来的方士呢,没什么稀奇的……
可不知如何,这样的动作由继晓做出来,他还是觉得不同寻常。
兴许是心虚的缘故,也兴许是此处人多阵势太大的缘故……
仆人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袖。
下一刻,却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些落入河中的火星,竟如同是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跳动着的同时,快速衍生出新的火星来,很快,便流动着蔓延了整段河段!
四下惊呼声不断,人人脸上皆写满了不可置信。
僧人们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快,在场无人能够听得懂,却都忍不住屏息以待,紧张万分。
没有人留意到,人群中有一名身形微胖的和尚正摇头叹气。
哎,他这师弟……如今干起这蛊惑世人的勾当来,当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且他前些日子已卜出,师弟有逆天篡改命数之嫌。
和尚不愿多看,转身消失在了人流当中。
“变红了……像是血!”
有人惊呼着道。
“河中原本哪儿来的血?”
“定是那些枉死的女子……”
“冤魂显灵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河中的猩红不断流动,错综交织间,渐渐组成了一道道血痕。
随着不断清晰,那些血痕织就了一个极炽目的大字……
“宁……是宁字!”
有识字的人声音激动颤抖地大喊出声。
第295章 不平静的一夜
四下顿时炸开了锅。
“宁?真的是宁字?”
“是啊……”
“哪个宁?”不识字的人再三印证,生怕是自己想岔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哪个宁?
这等同自杀的问题,谁敢回答……
气氛一时震动中而又透着微妙。
而那宁家庄子上的管事已经腿脚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说好的区区方士根本没有什么本领呢?
老爷这般大意,竟是将自己给坑了啊!
什么?大国师蓄意针对老爷?
这怎么可能,即便是借大国师一百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啊!
以往老爷暗下交待大国师些事情,大国师即便称不上言听计从,却也从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老爷。
所以说,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冤魂指引?
仆人再看向那条河,眼前闪过自己多次抛尸的情形,已是惊得满头大汗,手脚冰凉。
此时,他再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去仔细揣测什么,当即强撑着拔起腿便跑——
这回当真是天要塌了!
可他刚挤出人群,没跑上多远,忽然被一条枯木绊倒在地,树枝刮住他的衣袍,使他一时未能站起身来,仓皇间,只觉有一只手在死死地抓着他。
“鬼……真的有鬼!”
仆人挣扎着爬起来,却因双脚发软,再次跌倒在地。
他余光瞥到河道中未曾散去的猩红,更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不,别杀我!”
他声音尖利,惶恐之极。
抛尸时他只觉得刺激,甚至有些女子被送来时尚存气息,他亦趁机行过不轨之事,可那之后,他并无半点畏惧之心。
但今晚所见,已然打破了他的原有的认知,如此之下,再想到自己所为,不免细思极恐。
他的异样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怎么了?”
有人提着灯走近,看清对方面容,皱眉大声道:“我认得他!他是宁家在附近庄子上的管事!”
他是一名樵夫,曾因在宁家庄子后砍柴而被此人带着下人狠狠骂过一顿,还扬言要打断他的腿,又道庄子方圆十里之内,皆不许外人靠近。
宁家一向横行惯了,附近的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竟是宁家庄子上的管事……”
许多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河对面那座隐隐亮着灯火的庄子,再看向挣扎着起身,仓皇逃离的男人背影。
“该不是做贼心虚吧?”有人低声猜测道。
“嘘!别乱说实话——”
“你又乱说什么呢!咱们快回家……”
众人都未敢再当众议论下去,只是心中怎么想,却并不难猜。
暗处,一直留意着人群的棉花,此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继晓也已带着僧人离去。
任由那对夫妻如何哭着追问,他亦不再多言,只念着阿弥陀佛,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来。
“咱们去府衙,找程大人!”妇人抹着眼泪,神色坚定。
男人却站在原处犹豫不定。
妇人咬着牙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不敢去,我自己去!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妇人不管不顾地跑着离去。
许多半是同情,半是想看热闹的人亦都跟了上去。
夜虽渐渐浓了,城中却半点也不复往日的平静,消息不胫而走之下,在各处掀起了一层又一层轩然大波。
尤其是权贵官宦人家,此时几乎无人不知——大国师在城外作法,本想平息此事,谁料竟意外将宁家给掀出来了!
那可是宁家啊!
而再联想到白日里宁通刚传出来的那则丑闻,则忍不住让人往更隐晦的层面探索而去。
甚至已有人悄悄地说,宁通便是做多了缺德之事,才会被天道责罚。
同一刻,几乎围满了人的府衙前,来了一名老翁求见程大人,自称自己知道些此案的内情。
衙役一听,将此事禀于了程然,程然即刻差人将其带到了书房问话。
老翁颤巍巍地行礼,却显然并非是老态使然,而是惊惧过度。
“老人家知道些什么,尽管与本官明言,本官必保你平安无事。”程然先给对方吃了一记定心丸。
老翁大大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啊。
他担心的不止是宁家人的报复,更有今日那位神秘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劝他前来衙门说出自己所知,他本见那人有商有量,脾气不错,便装糊涂不肯答应,可谁知那人竟直接威胁要杀他全家!
他吓得够呛,又因听闻了河边之事,犹豫再三,这才磨磨蹭蹭地找到了这里。
不管怎么办,先将全家的命保住了再说吧。
老翁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他原是打渔为生,因近来干旱,只能偶尔下河捉些泥鳅度日,谁料三日前,他下河时,却不慎发现了一具女尸——
“你是说,你发现了女尸之后,去了宁家庄子上询问?他们告诉你,是庄子里的丫鬟投了河,不愿你声张出去,因此给了你五两银子?”
老翁忙不迭点头。
“大人英明,正是这个意思……”
程然听得皱眉——英明个屁,话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
他只是复述了一遍,竟也成了英明了,现如今这世道就连拍马屁都拍得如此敷衍……真是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你发现的那具尸首上,可绑了巨石?”程然问道。
老翁显然迟疑了一瞬之后,才摇头。
“不曾见有石头……”
程然又问:“你既发现了尸首,为何不想着去报官,反而找到了宁家庄子上?”
老翁显然没想到程然有这么多问题,一时结巴起来:“是因……草民觉得那尸首有几分眼熟,想着应当就是那庄子上的下人,因此才找了过去。”
程然定定地看着他。
“老人家,撒谎可不是好事。”
老翁身形一僵,连忙摇头:“草民不……”
一句“不敢”还未能说出口,忽然就听到了茶盏碎裂的声音。
“啪!”
大人动怒了!
老翁顿时紧张无比,后背沁出冷汗来,连连将头叩在地上:“大人饶命,草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程然掀了掀眼皮子。
早这么干不就省事了,没得费了他一只茶盏子。
咳,回头得让主薄记在公账上才行。
老翁已经抖着声音开了口。
第296章 风雨欲来
“草民本是以打渔为生,仗着比旁人勤快些,家中日子还算过得去……大约是两三年前的一个夜里,草民因回来的晚了,不巧就瞧见了宁家那庄子上的人正往河里丢什么东西……”
“那时草民心有猜测,便常常在暗中留意……约隔了半年之久,草民竟又一次暗中见着了……当时又听着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才知道被丢进去的竟是人!那时,草民还亲耳听他们说什么‘老爷如今越发不顾忌,日后怕是要来得更勤些了’之类的话!”
“自那后,草民简直被吓破了胆啊,再也不敢在夜间行船……只唯恐被他们撞上了,就活不成了。”
老翁说到这里,已颤抖着流出眼泪来。
“大人啊,非是草民心肠硬,不愿出面报官,而实在是民不与官斗,即便小人告到了衙门,又有何用?不过是牵连全家老小罢了!”
谁不知宁家后台硬,素来有宁贵妃撑腰?
且民间常说官官相护,又有传言说就连当官儿的也怕宁家,保不齐你前脚刚到衙门,后脚就被灭口了!
程然对此未有置辞,只又问道:“那五两银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即便早已得知宁家仆人在河中沉尸,那么偶然发现尸体一说便不成立了。
“是草民被猪油糊了心……眼瞧着家里的小孙子饿得面黄肌瘦,半条命都要没了,草民才起了歪心思……”
他将自己夜里偷偷捞尸,解下尸体上绑着的石头,将尸体带到浅水区之后,再找到宁家庄子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宁家庄子上的管事只当是尸体上的石头没绑紧,尸体浮了上来。
那管事不想引起怀疑,得知他并未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之后,便与他解释说是庄子里的丫鬟投了河,打着不想引起周围百姓议论的幌子,给了他五两银子,要他守住此事。
“你在河边发现了尸体,不与家人说也不报官,而是先找到宁家庄子上,那管事便没有疑心吗?”程然问道。
说到这里,老翁脸上现出一丝忏愧之色。
“草民与那管事平日里略有些往来,打了好鱼常会给他送些过去,偶尔得了什么消息,也都不瞒他……”
程然这才了然。
说白了就是狗腿子。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也怪不得那管事没有怀疑他。
“大人明鉴,草民也是逼不得已啊……”老翁为自己辩解着。
程然已不愿多听,吩咐衙役将其带了下去,好生看管保护。
书房内很快恢复了安静,程然却片刻都坐不住,不停地来回踱步。
是否要将此事捅开,对他而言是没有悬念的——非做不可!
可单凭区区一个老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宁通之罪。
且此事已经传开,宁家保不齐已有防备,他但凡动作慢了一步,只怕就要误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宁通的罪名定下来!
应当怎么做?
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无疑就是进宁府搜查,他敢保证,宁府之内必留有证据在!
是真是假,一搜便知了!
可是,在京中搜查官员府邸,必要经过皇上首肯,依皇上对宁氏一族的纵容,又有宁贵妃这个飓风级的枕旁风在,皇上会轻易下旨让他搜查宁家才怪了——
这无疑是京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那老翁不到逼不得已不敢开罪宁家,他这个府尹大人也并非毫无顾忌。
这件事情,若一举不成,便不如不做。
程然急得直叹气。
而此时,忽然有衙役走了进来。
“大人,物水河边又出了一件怪事!”衙役神色紧张。
程然大为皱眉:“又发现了尸首?”
衙役忙摇头:“是大国师在河边作法,指出了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