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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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眉娴顿了顿,才点头道:“二妹放心,我这就喝。”
随即,又语气温和地道:“我病中未愈,恐过了病气儿给二妹……二妹若无其他事,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张眉寿却看着她说道:“待大姐喝罢了药,我再走也不迟。”
张眉娴心中有些打鼓,勉强笑道:“那好——”
丫鬟见状便递上药碗。
药汁极苦,张眉娴皱着眉喝罢,忙接过清茶漱口。
此时,一只白皙的细手伸到她面前,手心里躺着一颗糖。
张眉娴微怔之余,抬起头对上张眉寿的眼神,遂动作有些迟缓地接了过来。
这是二妹往常最爱吃的松仁粽子糖。
只是二妹现如今渐渐大了,却是不大爱吃甜食了,眼前这颗,怕不是特地带给她的吧?
张眉娴将糖填入口中,舌齿间那苦涩的药味儿,顿时被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嘴里分明不苦了,她却渐渐红了眼睛。
“你们都去外头守着。”她忽然吩咐丫鬟。
阿荔得了张眉寿的点头准允之后,也随之退了出去。
“二妹都知道了……”张眉娴看向张眉寿,面上神色羞愧。
“大姐何苦要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张眉寿皱眉道:“究竟是有什么难处,竟非要如此吗?”
她早该想到了,大姐的病情之所以反复不愈,并非是那些方子不对——
大姐根本就不曾好好地吃过药!
来之前,她已问罢大姐身边的大丫鬟了,方知大姐每每吃药,多半都要支开丫鬟。
张眉娴低下头。
虽说她比二妹大上许多,可此时二妹训起人来,她竟连辩驳和否认的勇气都没有。
当然,她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大姐可是不愿嫁人?”张眉寿又问道。
张眉娴眼神微紧,吃惊地看向她。
二妹怎么好像什么都猜得透一样?
若说张眉寿起初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眼下得见张眉娴神情,便是确认无误了。
不怪她往这上头想,实是张眉娴如今的头等难事便是嫁人二字了。
“我……”张眉娴眼神闪躲了一瞬,才道:“我也不全是因为不愿嫁人,只是许多事情尚未想透,只怕嫁了过去,也只是耽误别人而已。”
她一连压抑多日的话,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缺口。
“可我若是无故不嫁,又恐外人议论叔叔婶婶……便想着,若是病了,便不好再说亲,也算是有情可原。”
那些因抱疾在身而耽误亲事的姑娘家,比比皆是。
隔壁的苍家妹妹,不就是如此吗?
张眉寿却极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天爷,这都是什么……傻出天际的馊主意啊?
第420章 谈心
不气不气……
她这般大小时,做过的荒唐事也有不止一箩筐呢。
此时,她便直接向张眉娴反问道:“大姐不嫁,还只是风言风语而已。可若大姐忽然抱疾,只怕母亲就要惹上更大的麻烦了。”
刻意磋磨,后宅阴私,继母心思歹毒——还怕没人愿意往这上头牵扯吗?
张眉娴听得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我当真没想到这些。”
于是更加愧责起来,一时连眼泪都顾不得去擦,只道:“……我就是个麻烦精,辜负了叔叔婶婶还有二妹的相护之心。”
她向来是一幅遇硬则硬,遇软则更软的心肠。
正因深知叔叔婶婶的好,故而她才会日日夜夜愧疚难安,软成了一滩水。
好吧,还是别抬举自己了,应当说是一滩烂泥才对。
“我这般蠢笨……合该一头撞死了干净!”惭愧懊悔到极致,张眉娴自我厌弃道。
张眉寿满脸正色:“那更加不行了——若大姐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母亲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张眉娴一噎。
好么,她果真是天生的麻烦精无误了,竟是连死,也要牵连到无辜的婶婶。
当真是生来多余,死也不能干净利落。
如此看来,便是为了婶婶,她也是轻易不能死的……
女孩子边哭边想着。
张眉寿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在心底失笑。
她这般说,便是拿准了大姐心中最在意的东西,以免这姑娘当真糊涂起来,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傻事。
“大姐为何不肯嫁人,能与我说一说吗?”张眉寿认真问道。
她待张眉娴,自是比不得对鹤龄与延龄那般亲近,可此时便是换成张眉箐,她也一样会如此。
因为她们都值得。
且同为一家人,能调和的自然都要去调和——家和万事兴,乃是她一直以来认定的真理。
“我若说了,二妹可莫要笑话我。”
张眉娴对张眉寿,向来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那便是羡慕与向往。
只有她自己清楚,二妹的勇敢与坚毅,于她影响颇大。
若没有二妹这个榜样在,许多事情她怕是都没有勇气去做。
可她到底还是变不成二妹,若不然,此时也不会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伤人又伤己了。
但能与二妹说一说,听一听二妹的意见,也是好的。
“我只能说给二妹你听——”张眉娴又补充了一句。
张眉寿点头:“大姐放心,我不与母亲他们讲。”
咳,若真是不得不讲的事情,那她不明讲就是,委婉些暗示也是不违背承诺的。
张眉娴哪里知道她满心信任的二妹会有这般想法,眼下只低声如实讲道:“我……实则我是心有所属了,所以才不敢稀里糊涂地嫁了人。”
张眉寿有些讶然,却称不上吃惊。
方才谈话间,她也猜测过会不会有此种可能。
“大姐相中了哪个?且与我讲,只要对方人品周正可靠,未必不能托了媒人从中说合。”
张眉娴哑然。
二妹怎么说起这种事情来,竟也能这般干脆飒爽,毫不脸红……
且……相中了哪个?
这种要替她上街抢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并非二妹想得那般简单。”她叹气道:“我本是个厚脸皮的,若当真能嫁得了,我也不会白白耗了这些年……”
张眉寿略微有些愕然。
莫非对方已有家室?
若果真如此,那祖母与母亲只怕都是断然不会应允的。
清白门第出身的嫡出姑娘家,怎也沦落不到为人做妾的地步。
可在她眼中,大姐并不像是这般不分轻重之人。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只因张眉娴低低地说道:“……他是个出家之人。”
张眉寿这回当真大吃了一惊。
虽说她并非是一味死守规矩之人,可乍然听得此事,亦觉得过于惊世骇俗。
“二妹别怕。”张眉娴见她神情不对,连忙讲道:“我与他虽是相识多年,却也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且、且他待我……似乎并无世俗杂念。”
以往那些叫她放在心里的“好”,想来,应该皆是出于故人之间的情谊吧。
张眉寿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可不管如何,此事本就阻力极大,若再只是一厢情愿的话,那更是无须多想了。
说句强硬些的话,趁早绝了这份心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大姐瞧中他什么了?照着那些特质去找,未必找不到更合心意的。”
“……”张眉娴听得愣了愣,旋即无奈失笑。
“二妹你还小,怕是不懂。”她解释道:“便是这世间还有另外一人,与他从外貌到脾性,皆是一模一样,可也是不成的。”
张眉寿微微皱眉。
中意一个人,难道不正是因为中意他身上的某些特质吗?
难道这些特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便无法去欣赏了不成?
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偏是此时,听张眉娴讲道:“此种心意,最是难控,几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更何况,她除了那份情意之外,还藏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心疼与不忍。
张眉寿暂时压下内心的思索与求知欲,看着她讲道:“大姐,你嫁人或不嫁人,我皆无意干涉。但只一点,勿要再有分明患病却不肯吃药,又隐瞒实情之举了。”
张眉娴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那只药碗,点了点头。
“我已知道错了。”
实则,近日来,她已经动摇了。
“起初我也并非刻意为之,本已想好了要放下此事。可谁知那时忽然病倒了,起先我只是心不在焉,不愿吃药而已……后来不知怎地,脑子忽然糊涂了,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张眉娴如实讲道。
“人的脑袋,越病越糊涂。待养好了病,脑子也清醒了,才能知道日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张眉寿并不逼她做决定,只反复提醒她务必要认真养病。
只有老了一回的人,才能真正清楚地知道,人活在世,唯有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张眉娴认真地答应下来。
她眼中隐约又有了些许光彩与生机。
“大姐——”此时,张眉寿忽而开口,眼神微动,似有话要问。
第421章 父子相谈
张眉娴看向她。
“……”张眉寿却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本是想问一问大姐——真正心悦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可想了想,却觉得此问委实不妥。
正经不正经且不谈了,还是别叫大姐再去细细回味了罢……
如此同揭人伤疤似乎也无区别了。
再者,她觉得,同为人,旁人遇上了便能分辨的感觉,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若是遇着了,岂会分不清?
况且,每人的脾性不同,心得约莫也会有偏差,万一不适用于她,岂不叫人愈发糊涂。
故而,还是别去问这等蠢乎乎的问题了。
待机缘真正到了,想来便能明白了。
能不能有这份机缘,且看天意吧。
此时,张眉娴看着她讲道:“同二妹说罢这些,我心中开阔了许多。”
虽然,她只是说一说,二妹只是听一听,并未给她太多建议。
甚至,二妹都不曾深问她,那位出家人是谁。
二妹不会好奇吗?
她认为也是会的。
可正是二妹这种不轻不重,关切却又懂得尊重她的态度,叫她觉得一切皆没有她想得那么艰难。
二妹似乎总能给她带来勇气。
是,如今她是遇着难事了,可人活在世,谁不会遇到难事?她身边能有这般体谅她的姐妹和祖母叔婶,已是旁人比不得的幸运了。
“二妹,多谢你今日听我说这些。”张眉娴又道。
“大姐若真要谢我,就好生吃药养病。”
张眉娴点着头,擦干眼泪,眼中浮现出愧疚的神情:“我会的——我这便去同祖母和婶婶请罪。”
见她站起了身,似要唤丫鬟进来,张眉寿也随之站起身,却是抬手拦住了她。
“不必了,此事还是不叫祖母和母亲知晓为好。”
张眉娴听得呆住。
“祖母与婶婶……竟不知此事么?”
她还以为,二妹是从祖母她们那里得知的。
“我还不曾告诉她们。”张眉寿看着她讲道:“大姐既是已经答应了我会好生养病,那便不说了。”
此时若是说了,大姐要如何解释不谈,可不管如何解释,不好糊弄的祖母与母亲必然都会胡思乱想。
且祖母与母亲的涉入,并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反而有可能会乱上加乱。
后面的打算,还须大姐自己慢慢思量。
当然,她会暗中留意,决不会让事情失控就是了。
张眉娴眼中一热,才刚擦干净的脸颊上顿时又爬上了眼泪。
她忽地抱住了张眉寿。
“二妹……真的谢谢你。”
除此之外,她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叫她去跟祖母婶婶认错固然不难,可她却是决没有办法将那些隐秘的心事如实告知的。
但良心上,她也不愿撒谎。
“二妹这般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张眉娴抱着张眉寿,啜泣着说道。
自母亲过世之后,她再也没有这种被人护着的安稳感觉了。
祖母待她固然是好,可祖母最重规矩,因此这份疼爱也有着限度。
且祖孙的年纪差异在此,许多心事她也无法向祖母坦白。
但二妹不一样——
说句古怪的话,她如今竟是觉得这般有主意、还能扛事儿的二妹比祖母还能靠得住呢。
张眉寿笑了一声,没有多说。
大姐将她想得太好了些,她这般做,与其说是为了大姐着想,倒不如讲是不愿见着家中因此鸡飞狗跳。
“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大姐也早些歇着。”张眉寿将张眉娴轻轻推开。
张眉娴瞧着她肩上的湿痕,忙拿手帕去擦,擦着擦着,便破涕为笑。
“叫二妹见笑了……”
张眉寿也跟着笑,问:“大姐当日在后墙外,掌掴张眉妍时的气魄哪里去了?”
张眉娴笑了一声,又蓦然一怔。
这件事情,二妹竟然也知道?
可二妹始终未说也未问……
二妹的心思,总是这般沉稳。
这份大气与从容,当真令人羡慕。
亏她还是做姐姐的呢。
这样的二妹,叫她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一个长姐和长女的身份。
但正是因此,她心底忽而就有了力量。
她可得出息些才行,窝窝囊囊,扭扭捏捏也太不成样子。
张眉寿见该说的都已说完了,便带着阿荔离开了此处。
方才,她提起张眉妍之事,自然不是无意间说漏了嘴——她就是想让大姐知道,这个家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会被人看在眼中。
借此,好让大姐日后万一再不慎想犯糊涂时,心中也能多一份顾忌。
有时,恰到好处的警示比之以情感动之,来得还要有用。
到底她想做的,从来也不是一个好妹妹的角色。
……
当晚,苍斌极晚才归家。
这几日他手中有一桩棘手的案子,十分劳心费神。
本也可像锦衣卫以往的作风那般,诏狱一进,刑具一上,哪里还能有不认的罪——
但这向来不是他的做派。
从前宁通执掌锦衣卫所时,他难展拳脚,如今换了陆塬,他倒是少了许多束缚。
陆塬固然一心效忠皇上,事事皆以皇室利益为先,因此有时有些难辨正反,可较之以权谋私的宁通,无疑却好上了百倍不止。
苍斌心中还念着此案的可疑之处,一路回到房中换下飞鱼服,接过下人奉来的温茶,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仆人来禀:“老爷,公子来了。”
苍斌这才回神。
“进来。”他看向帘栊外的那道身影,语气温和,半点都不见白日里身为锦衣卫千户时的凛然冷冽之气。
苍鹿在小厮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苍斌亲自上前将人扶过,在椅中坐下。
苍鹿冲着父亲的方向笑了笑,遂转头向小厮等人吩咐道:“你们去外面守着,我有话要单独与父亲说。”
待下人退了出去之后,苍斌才向儿子问道:“可是今日家中出了什么事?”
可怎都没听下人说起?
咳,不过他方才一直都在走神,也不排除下人说了他也没听进去的可能。
“今日家中无事。”苍鹿面朝父亲,讲道:“从前许是出了什么事,是父亲和祖母不曾得知的。”
第422章 再去大永昌寺
苍斌听得一怔,旋即正色问道:“阿鹿,你此言何意?”
儿子性情开朗和煦,善解人意又知规矩,从不会无端与长辈开玩笑。
明明是很严肃的时刻,可苍千户还是在心中借此夸了自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