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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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大批清正的官员皆遭方谨构陷排挤,王华与苍斌亦是因此被算计。
后来,张眉寿联合李东阳、谢迁等几位肱骨大臣设计铲除方谨,除了彼时执掌锦衣卫的苍鹿之外,也少不了柳一清的助力。
这是个极有风骨的人。
只是朝局多变,当时几位栋梁老臣的晚年过得也都并不如意,其中便包括死难瞑目的柳先生。
这些人的才干真正得到施展的时段,仅在祝又樘在世之时。
彼时,祝又樘重用良臣,君贤臣能,抑制宦官,就连锦衣卫也在苍斌的掌管下循规蹈矩,物尽其用,一改先前乌烟瘴气的作风。
那段国强民安的岁月,被史官誉为“弘义中兴”。
只是当盛世达到顶点之时,祝又樘撑不下去了——
后来的一切,先是祝照昏庸无能,而祝照与其父皇一般英年早逝后,在无子嗣的情况下,张眉寿听从首辅大臣程廷和的进谏,册立祁王之子祝熜为新帝。
新帝不比祝照无能,却慢慢暴露出暴戾多疑、做事不顾体统的本性,而后更是近二十年不早朝,一心耽于炼丹求道。
如此之下,历经数朝的元老良臣多难以报效,且官途坎坷。
眼前的柳一清,张眉寿在心里称他一句柳先生,一来是出于真心敬佩,二来是因柳一清曾任太子太傅,教导过祝照读书习字。
张眉寿从过往中回神之时,忽然就道:“母亲,我要父亲陪我玩!”
已经转了身的宋氏一怔,而后忍不住笑了笑。
哪怕女儿近来表现的再懂事,可孩子总归是孩子,玩心是改不了的。
可眼下张峦显然没有空闲陪她玩。
宋氏便柔声道:“母亲先带你回海棠居,待父亲忙完了正事,自会回去陪你的。”
张眉寿却不依。
“我就乖乖坐在这儿,不闹父亲!”
她想做的事情,等父亲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宋氏无奈之际,已听张峦说道:“将蓁蓁抱来吧。”
虽然父亲大人被驴踢了他心情很不好,但女儿的要求,他还是想尽量满足。
女儿还小,尚且没到需要十分避讳的年纪。
赵姑姑便将张眉寿抱了过去,坐在张峦身侧的椅子里,又特地给她备了点心在一旁的高脚小几之上。
张秋池主动走到她身边照看她。
那边,中年男子有些为难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今日赶着毛驴欲进京,因天气炎热,正值晌午,便没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数里外的一家茶棚歇脚纳凉。
谁知这时来了一位老道士,见到他便啧啧称奇,上前搭话。
还说什么“阁下必是文曲星转世”,“今次入京十有八九要中状元”之类的话。
柳一清本就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听了这话虽意外却欣忭,正想邀老道士喝茶之时,却又听老道士说他有“邪气萦绕,若想日后仕途通顺,必须及早驱除”——
柳一清略一琢磨,就直言道:“晚辈所带盘缠所剩无几,来日有缘相见再请大师指点迷津。”
意外之意就是我没钱,您还是换个人忽悠吧。
老道士却摇头道相见是缘,他不为财。
柳一清愣住了。
须得知道,任何职业,尤其是这等高深莫测的职业,一旦不收钱,总会显得更可信一些。
于是,柳一清将老道士认定为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仔细地卜了一卦,最后断言灾星附体于柳一清所骑的毛驴身上,他要立即施法驱除。
柳一清表示感激不尽,有请大师施展神通。
可结果却是老道士施法施到一半,先是被毛驴一尾巴扫到脸上,紧接着一脚踢翻在地、无情地踩破了头——且是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老道士临昏过去之前,目呲欲裂地拿拂尘指着毛驴道:“好你个畜生……修为竟如此之高!倒是老道我小瞧了你!”
说罢,便不省人事。
柳一清吓坏了。
连忙让人帮忙合力将老道人抬上驴背,进城就近找了个医馆,赶紧帮忙包扎伤口。
医馆中人来人往,便有人认出了老道人。
“小时雍坊里的张老太爷,前些年就疯了!”
“……”柳一清此时方才知道,他所认为的世外高人,竟是个疯子!
他早该察觉的——在老人家拿点着的檀香去烫驴屁股的时候!
柳一清既懊悔又愧疚,当下不敢耽搁,从医馆里借了顶竹舆,又雇了两个脚夫,立即将张老太爷送回了小时雍坊。
后来的事情,不必说,张峦都知道了。
“……”
听完柳一清所述,张峦和张敬,包括张秋池和张眉寿,一时间都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被驴踢的背后,就连隐情也是这般荒诞……
张峦接受了事实之后,出言道:“既是如此,那此事怪不得兄台。家父神志不清,反倒给兄台添麻烦了。”
柳一清摆着手道:“论起因果,在下难辞其咎。”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底对张峦不禁就添了一份好印象。
若遇到那等胡搅蛮缠的人家,免不了一顿麻烦。
恰逢那边丫鬟上前奉茶,忙活了半日的柳一清早已口渴难耐,此刻见主人家好说话,老人家也无性命之忧,心下微松,便端起茶盏饮茶。
张眉寿趁此时机连忙扯了扯张峦的衣袖。
张峦刚要问女儿“怎么了”,却见女儿有模有样地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峦见状,配合地将头贴近女儿的方向。
小女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若他骗人呢?父亲不如将他留住下来,待祖父清醒了再让人离去也不迟。”
张峦一愣之后,旋即摇头无声失笑。
第48章 泄露
他愣得是女儿小小年纪已有防人之心,这是好事;笑得是童言无忌,有着别样的可爱。
但张峦并不认为面前儒雅有礼,又主动承担责任的男子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毕竟,那荒唐的作风……真的就是他父亲无疑啊,旁人即便是编,恐怕也编不了如此贴切圆满。
张眉寿见父亲不以为意的表情,有些急了,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一道人影从堂外走了进来。
一身官袍的张彦闻讯着急赶回家中,进来就问:“父亲如何了!”
中年男子和张峦张敬都站了起来。
张峦道:“已让大夫看罢了,父亲并无大碍,只是如今尚未转醒。”
张彦闻言大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好。
前去传话的人说得严重极了,他一路上都在想,若父亲当真没了,他还须在家丁忧三年,三年的时间,对他而言太误事了!
满脑子装着前程的张彦此时放心下来之后,再看向张峦的目光不禁就冷了几分。
张峦今日前往邓家退亲的事情,他路上也听仆人说了。
张峦这么做,分明就没打算给他们大房和邓家日后结亲留一丝后路!
他欲开口质问之时,却才瞧见堂中有外人在。
“这位是?”
“正是这位兄台将父亲送回来的。”张峦此时才想起来问:“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鄙姓柳,名一清。”柳一清答罢,朝着张彦的方向施了一礼。
张彦见他穿着朴素,自觉自己官袍在身,语气便多了两分轻视倨傲:“不知家父因何而受此重伤?”
柳一清刚要说话,张峦已替他回答,“是父亲神志不清,招惹了柳兄的坐骑青驴,以致误伤。”
大约是心中有气在先,故而张彦对张峦张口闭口替外人解释的行径十分不满。
“父亲尚未醒来,二弟焉能轻信他人之言?”张彦语气冷硬。
柳一清微微一怔,面露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但也给予理解:“在下愿将盘缠与青驴皆押与贵府,具体情形如何,待老人家醒来之后再行印证便是。”
张彦不置可否地道:“须知并非我为难阁下。”
柳一清:“大人所虑,乃情理之中。”
张彦这才找借口抬脚离去,临走前冷冷地看了张峦一眼。
张峦微微皱眉。
柳一清再次将荷包奉上,出言请辞。
张峦却道:“柳兄不必如此。你既是孤身入京,又将盘缠交予我手,在外面要如何落脚?如若不嫌弃,就先暂居寒舍,待家父醒来,将误会解开之后,再行离开,岂不省事?”
他这么说,一来是看出了方才大哥所言并非是冲着柳一清,而是冲着他来的,柳一清不过是代他受了冷言冷语。
其次,若真由柳一清将盘缠青驴都押给他们,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谁不知道他家父亲疯疯癫癫,真出了差池还对好心将人送回的外地人百般质疑,未免要遭人诟病。
近来家中多事,不可再惹出风言风语了。
大哥因一时之气而为难别人,但他还须冷静善后。
柳一清心思通透,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张峦的考虑。
“那就只有叨扰了。”他很快应承了下来。
如此一来,他既能清清白白地离去,也不至于让张家难看,对双方都好。
张眉寿在一旁偷偷舒了一口气——倒省得她再另想办法了。
上一世,父亲应当并不曾见过柳先生。
那时应是大伯出面处理的此事,只听说那人留了赔偿的银两,就离去了。
这一回,倒阴差阳错地因为大伯对父亲心存不满,间接促使了父亲将柳先生留住家中——
许多事情,似乎没有她的刻意干预,也将变得不同了。
如同棋局,一子之差,则轻易牵动全盘。
……
昏晓时分,阿荔提着红木雕花食盒,独自出门去了沽春楼。
她按着张眉寿的吩咐,点了这家酒楼的几样儿招牌菜,并两样点心,指明要装进食盒带走。
有不便出门的贵人,吩咐下人出来订菜的比比皆是,并不稀奇。
可掌柜娘子却多看阿荔几眼。
她记得清楚着呢,这丫鬟是那日跟着张家人一同过来、伺候张家三小姐的。
阿荔坐在一旁等待的空暇,潘家娘子拎了个茶壶上前,笑着招呼道:“招呼不周,还请姑娘喝口清茶解解渴。”
阿荔捧过茶碗,笑着道了谢。
潘家娘子见状,假装才认出她是谁,“呀,这不是张家小姐身边儿的姑娘么?啧啧,这书香门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阿荔知她存心奉承,也不点破,咧嘴一笑,默认了身份。
潘家娘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闲谈道:“姑娘在哪位小姐身边做事的来着?”
“是三小姐。”
“那日见来了两位小姐的,却走得匆忙,没用晚饭。”
阿荔知道她有心套自己的话,乐得配合:“哦,那一位是二小姐。”
她说着,脸上的神色就有几分不悦。
潘家娘子瞧在眼里,眼睛愈亮了几分,窥探八卦的热情更盛。
“二小姐跟三小姐倒是亲近地很呢。”她试探地说道。
阿荔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是我家姑娘待她亲近而已,人家可精明着呢……这不,都精明过头,给病倒了……”
她声音虽小,却有意泄露给潘家娘子听,潘家娘子哪里会有听不懂的道理?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显然是两个小姐现在不合,且问题是出在了二小姐身上!
且,病倒?
想来没那么简单吧?
联想到那日所见到的、猜到的,潘家娘子越想越大胆。
难怪张家二爷忽然上门退亲呢,听说阵势可大了,彻底落了邓太太的脸面,倒像是有仇似得!
外面都说,是邓家太太敲诈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可潘家娘子却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还待再问阿荔些什么话,却见阿荔已经站起了身来。
原是菜做好了。
潘家娘子连忙上前帮她将食盒提过来,递到阿荔手中。
阿荔道了谢,不做停留地离去了。
出了酒楼大门,阿荔换了副不屑的脸色。
哼,她阿荔忠心耿耿,行事周全,岂是那等轻易就将自家私事到处宣扬的蠢丫头?
……
次日一早,就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进了潘家娘子的耳朵里。
第49章 兄弟反目
邓家亲自放出消息,说张家人不知廉耻,眼见三小姐张眉寿康复无望,怕亲事旁落,便教唆二小姐张眉妍勾引邓誉——勾引不成,就心生恨意,这才有张峦上门退亲报复之举!
此言一出,自然惊起千层浪。
这话不消去想,也可知必是出自邓太太之口。
她昨日吃了大亏,颜面丢尽,又被放了血,且还被邓常恩狠狠骂了一顿,说她不会办事!
邓太太气得一夜没睡,翻来覆去都咽不下这口气。
天一亮,她就做了决定——
她这边被人耻笑嘲讽,凭什么张峦一家却能干干净净、占尽别人的同情甚至是赞赏?
她有意想毁掉张眉寿的名声来解恨,可奈何昨日张峦那一番话已经堵死了这一条路——此时无论她说张眉寿什么,都会当作是为了报复而构陷出的谎言。
所以,她必须从别的地方下手才行。
理所应当地,她就想到了与儿子私会的张眉妍。
此事确凿,可不是她存心诬陷!
总归都是他们张家的姑娘,一个坏了名节,其余的想不受到牵连,岂是一个难字了得?
反正她已经丢人丢尽了,也不在乎消息传出去之后,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了。
一不做二不休,顺便编个谎话,把张家的长辈们也扯进去出出气。
要丢人一起丢,谁都别想逃!
于是,就有了“张家长辈唆使张二小姐张眉妍勾引邓家公子”这一说——
风声太盛,很快传到了张家人耳朵里。
正在客院中跟柳一清对弈的张峦立即被请到了松鹤堂。
张彦今日休沐在家,第一个就到了。
张敬也在。
三个儿媳也全都到齐了。
张峦刚抬脚进来,一直忍怒不发的张彦忽然冲上前,扬起拳头就朝着他砸了过来!
张峦闪躲不及,被他一拳砸在右侧脸颊上,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夫君!”
女眷们惊呼间,宋氏不顾仪态地奔到张峦身前将他扶住。
就连柳氏也大吃一惊,赶紧上前阻拦。
张彦却还要再打,张敬和柳氏都险些拉不住他,张老太太气得声音发抖:“还不快将他拦住!”
几名家仆冲进来拉住了张彦。
张峦按了按耳廓,先是拍了拍宋氏的手背,轻声跟她道:“无妨”,才看向被仆人拉住的张彦。
张彦恼的眼睛发红,死死地瞪着他,质问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就因为你非要坚持去邓家退亲闹事,现如今把整个张家和妍儿的名声都毁了!这下你可满意了!”
张峦抿了抿唇,眼神逐渐冰冷。
“我不信你之前没料到邓家会反击!”张彦自顾大怒道:“我看你分明就是被宋氏迷住了心窍,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她们母女,根本装不下家门荣辱了……更别说是我这个大哥!怎么,你女儿的名声重要,我女儿的名声和整个张家的名声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那是因为我女儿没有做出辱没家门名声之事!”张峦终于忍不住开口,脸色冷若寒冰。
张彦从未见他拿这种眼神看过自己这个兄长。
他气得嘴唇哆嗦。
“妍儿是有错,可她才多大?你们做叔婶的怎么忍心这般不管不顾?此事分明是可以善了的,你们却非要为了一时之快……”柳氏满面委屈地说着。
“我倒要问一问大哥大嫂怎么忍心将孩子教成这样!”张峦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妍儿有错,错在一味顺从你们,错在小小年纪便被你们教出满肚子有害无利的心机!”
“这般跟你大嫂说话……我看你真是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