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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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实却不遂人愿。
少年也站起了身,看着众人,缓声说道:“方才正要说——晚辈的父亲,正是当今圣上。”
“……”
张峦脚下一颤,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而上,直叫他有着一刻的眩晕。
他听到了什么?
既安亲口说自己是当今圣上之子?
宋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丈夫的胳膊,一双眼睛却是惊骇地看向面前一脸惭愧的少年。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若真是当今太子……那这孩子一直惭愧个什么劲儿?
不知道的,单看这幅神情,还要当他是死囚犯的儿子呢!
张敬则诧异地问道:“此言……当真?!”
他忽然想到了昔日学生谢迁的一句话——常出入贵府的朱姓公子,倒与当今太子殿下很有几分神似。
当时他还觉着原本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忽然说起这般容易叫人抓话柄的胡话,于是便倒过来提醒对方于官场之上,切莫浮躁。
如今想来,莫不是……隐晦的提醒?
张敬目之所及,只见那气度不凡的少年点了头。
“孩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张老太太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上前两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祝又樘。
已然被父母拉到身后的张鹤龄和张延龄暗暗交换了一记心神。
祖母果然还是祖母,哪怕嘴上说着‘这话不能乱说’,可却已经十分讲究地将称呼由‘既安’换作了‘孩子’!
“晚辈之前多有隐瞒,不敢求得谅解,今日只为赔罪罢了。”少年朝着众人深深施礼,态度诚恳。
“等等……”
张峦拉开妻子,堪堪避开了这一礼,神情有些恍惚地道:“先等等……”
谁都先别说话!
说着,面向厅外:“范九……去请王大人、苍千户过来!”
范九连忙应下,快步去了。
“伯父伯母……”祝又樘看着受惊的众人,劝道:“不如坐下说话。”
“不、不必了……”张峦有些惊魂未定地摇头。
这一刻,他下意识地想将面前少年的话当成假话——可仅存不多的理智,却叫他越想越觉得竟是……不无可能!
超乎常人的眼界学识、出类拔萃的谈吐举止,甚至是仪态气度……
还有那些一直埋在他心中的疑窦,此时竟是同那个惊人的身份,全然契合上了……!
此时,厅外传来了脚步声响。
王华疾步走了过来。
他倒不是范九请来的,而是自己过来的——昨日从儿子口中得知太子殿下有意亲自登门说明身份的消息之后,他便琢磨着要来一趟张家了,可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来得如此之快!
这下完了……他显然已经错过了先一步坦白的机会。
“王兄!”
张峦下意识地迎上前,正要说些什么之际,却见好友神态恭谨地朝着站在那里的少年行了礼。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张峦赫然瞪大了眼睛。
“王大人,你这是……”
“张贤弟,此乃当今太子殿下。”王华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愧疚地道:“是做哥哥的瞒了你。”
“……”
张峦身形僵硬,一时连呼吸都窒住。
那种头顶充血的感觉,好像愈发严重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可根本缓不下来……
“老太太!”
蒋妈妈陡然惊呼出声。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张老太太昏倒在了椅子上,蒋妈妈想去扶,可奈何抖得如筛糠一般,根本扶不得。
“快去请傅大夫!”
祝又樘立即正色吩咐清羽。
张敬还算冷静,指挥着几名丫鬟婆子,将老太太扶去了隔间。
待从隔间折返,便冲着祝又樘撩袍行了大礼。
“数年来,皆怪草民等有眼无珠,诸般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张峦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自家二弟,张口欲言,却未能发出声音。
张敬低头叹了口气。
他知道大哥的想法,大哥必是在惊叹于他的承受能力。
怪只怪,大哥入戏最深。
付出的感情太深厚,得知真相时自然更加难以接受。
“张二叔言重了,此事本就是我隐瞒在先,焉有无故降罪的道理。”祝又樘伸出一只手,倾身去扶张敬。
张峦却缓缓抽出了被妻子搀扶着的手臂,转身朝着厅外走去。
“张贤弟……”
王华见状不妙,连忙跟上。
张贤弟家中可是有着受刺激发疯的病史!
“噗通!”
刚跨出厅门的张峦,身形一晃,便重重倒了下去。
“大老爷!”
“张伯父——”
“大哥!”
下人忙去搀扶,众人围上前,一时情形变得混乱。
……
愉院中,张眉寿正在书房中练字。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
阿荔的声音忽然传开,像是三伏天里忽然炸开的炮仗,叫整座愉院里的下人丫头们皆惊动了。
“出什么事了?”阿枝走过来,正色问道。
阿荔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这般模样,还是头一回。
阿荔脸色发白,却顾不得答她,快步跑去了书房,待见着坐在案后的女孩子,忙就道:“姑娘……您猜奴婢听着了什么消息——原来朱公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公子,而是……而是当今太子!”
这声音,已称得上战栗。
紧跟过来的阿枝闻言,一时惊呆愣在当场。
阿荔紧紧看着自家姑娘。
张眉寿怔然一刻,抬起头来,惊讶地问:“什么?竟是……如此吗?”
阿荔愣了愣。
为什么她觉得姑娘的吃惊似乎很是敷衍?
莫非姑娘早已知晓真相?
不,这不可能。
真要解释,定是因为她家姑娘向来胆识过人,沉着冷静……
第559章 稳住
见着姑娘从容地站起身来,阿荔甚至生出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她太过大惊小怪的错觉来。
稳住……
身为大丫鬟一定要稳住。
“如今父亲他们都知道了?”张眉寿问。
阿荔尽量冷静地点头:“是朱……是太子殿下亲自来说的,如今老太太和大老爷都晕倒了,傅大夫正给瞧着。”
张眉寿张了张嘴巴。
祖母上了年纪且罢了,怎父亲也跟着晕?
她当初最担心的一家子全吓病的状况,似乎已经来到跟前了……
手指上不慎沾染的墨汁也来不及去洗,张眉寿便带着阿荔快步出了愉院。
前厅里,经傅大夫诊看罢的张峦正要被下人们背回海棠居。
“母亲,父亲没事吧?”
张眉寿担心地问道。
“无碍,傅大夫说了,只是……受了些刺激,一时间没能撑得住。”宋氏说话间,有些紧张地拉过女儿,低声交待道:“快跟太子殿下行礼。”
张眉寿这才看向堂中坐着的少年。
她上前福了福:“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祝又樘看着她,对自己造成的现状,很有几分愧疚。
说着,站起身来,道:“今日这般状况,实乃我之过错——如此之下,也不好多做搅扰,待来日再来看望张伯父及老太太。”
这种气氛之下,他本该出言离去了,只是一直迟迟未见到小皇后前来,总觉得不圆满。
如今见着了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却也能稍表歉意。
他觉得,小皇后定然能懂。
而听他说来日再来探望,宋氏和张敬不禁惶恐之极。
以往不知道对方身份,自是怎么说都好,可如今知晓了,只觉得处处都叫人过分受宠若惊。
“那草民送太子殿下。”张敬主动上前,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祝又樘亦不好拒绝,看了张眉寿一眼,与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才跟着张敬一同离去。
王华也忙跟上。
张眉寿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和周遭下人的噤若寒蝉,忽而有些出神。
无论如何,真相终于被说破,总算也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她本该觉得如释重负。
可不知为何,瞧着他在众人的拥簇下一步步走远,她竟莫名觉得心中有些怅然。
好像他这么一走,这世上便再无朱家公子了。
可朱家公子,本就是祝又樘,又何曾真正分离过?至少在她心中,一直是再清楚不过的。
于是,她恍惚意识到,令她觉得怅然的,并非是自己的心绪。
而是……他兴许会觉得不舍吧?
原本这世间有一处清净地,可以让他卸下所有,来之如归。
也兴许是她想得多了。
近来,她似乎总容易想多。
“母亲,二姐……”
身边忽然响起孩子哽咽的声音。
张眉寿转头看去,只见是张延龄在抹眼泪。
“日后既安哥哥是不是再不会过来了?”
张鹤龄看了弟弟一眼,也瘪了嘴。
宋氏听得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道:“该改称呼了……日后若在宫中相见,切记不可逾矩,可记下了?”
张延龄低着头没吭声。
论起懂规矩,他和三哥可不比母亲差——若不然,他也不会等到既安哥哥走了之后,才偷偷掉眼泪了。
“还有蓁蓁,可都听到了?”宋氏交待着。
不知者无罪,可既是知道了,就断不能再出差错。
宋氏想到这里,便喊来了赵姑姑和张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详细安排了一番。
当务之急,是要将朱公子的身份告知下去,但有一点,断不可出去宣扬半句。
余下的,还须待老太太和丈夫醒了之后,再做商议。
“蓁蓁,你随我一同回海棠居。”
宋氏对女儿讲道。
张眉寿点头。
张鹤龄和张延龄便也跟着去了。
只是事实证明,跟了也是白跟,一行人刚回到海棠居,宋氏便带着女儿单独去了内间说话。
“蓁蓁,你同母亲说实话,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既安是太子?”
宋氏正色问。
张眉寿摇头。
“母亲,女儿不知。”
宋氏看着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片刻,一时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母亲就知道,定是那伯安连你也一起瞒着了……”
伯安终日陪在太子身侧,显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了。
可却从不给蓁蓁提醒,她家闺女本不是什么温柔恭顺的脾性,万一哪里冲撞到了……
虽说王家人必然也是有苦衷的,可宋氏不由还是觉得后怕。
庆幸也只庆幸这位太子殿下性情大度宽容,本非斤斤计较之人。
张眉寿默默低下头。
对不住了,伯安哥……毕竟处境艰难,能保一个是一个,江湖救急,且劳你体谅一二吧。
且伯安哥曾说过,好朋友的意义之一,便是拿来互相挡箭的。
张眉寿这般自己劝着自己。
待一刻钟后,带着阿荔离开海棠居时,却迎面遇到了张秋池。
张秋池今早出门访友,如今不过刚回来而已。
但见他脸色发白,神情反复变幻,显然是已经知晓了真相。
“大哥。”
“二妹……”俊逸出尘的少年人像是瞧见了主心骨似得,忙快步两步,问道:“既安之事……二妹可听说了?”
张眉寿点头。
“那……”张秋池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旋即,却是看向阿荔,道:“我有话要单独同二姑娘讲。”
见自家姑娘微微点头,阿荔才应了声“是”,脚下走慢了些。
“二妹,昔日你不是同我说,既安和太子长得不一样,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吗?”没了旁人,张秋池才开口问道,语气里满都是怀疑人生的意味。
张眉寿轻轻叹了口气。
她家兄长便是质问她,也是这般温和,且又将下人尽数屏退,唯恐坏了她诚实的形象。
“实则,是我骗了大哥。”
今日撒了太多谎,良心上实在有些过不去,又见兄长这般为自己考虑,便更是顶不住了。
张秋池闻得此言,不由抬头望天。
再三确认过了,太阳真的没从西边出来,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
“原来那日我当真没有听错……”少年人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张眉寿看得有些心惊。
这该不会要晕第三个?
第560章 这不是梦
她忙强行将兄长的思绪拉回来,没话找话地问:“大哥可怪我吗?”
这个时候再说怪与不怪,根本毫无意义,但稳住兄长的情绪才是要紧。
“我怪二妹作何?”张秋池苦笑一声,尽量清醒地道:“那时我正值秋闱,又中毒未愈,二妹若同我说了实话,别说考试了,受惊之下,只怕一命呜呼都是有可能的……”
那时他单单只是猜测,就已经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张眉寿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大哥上回即便打消了怀疑,可心中好歹也比父亲多了一份准备,眼下状态还不算太差。
兄妹二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一会儿,张秋池又忍不住问道:“二妹,你既是早已知道了既安的真实身份,为何还能那般从容?”
换作他,只怕根本装不下去吧。
甚至眼下他回想起来,只觉得刘大人等人,都比不得二妹演得那般圆满,甚至称得上是毫无瑕疵。
他不止觉得二妹面对既安之时毫无惧怕之意,甚至前几年还暗下觉得二妹待对方十分疏离冷漠。
当然,若是细说,倒并无失礼之处。
但二妹待谁都不曾失礼,这也无甚稀奇的。
张眉寿轻咳一声,道:“我也不知为何,兴许……是见他脾气好吧。”
张秋池听得默然片刻。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欺软怕硬么?
二妹果真很坦诚……
“对了,我听闻父亲他昏倒了,此时可是还未醒来?”张秋池迟迟回过神,才连忙问道。
到底他回来时已听下人说了,据大夫称并无大碍。
张眉寿微微点头:“还未醒。”
张秋池叹了口气。
自家父亲的心思,他隐约也能看得懂。
眼下既安忽然成了太子,父亲定然是最难以接受的那一个。
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张峦,直到天黑才醒来。
他睁开眼睛时,就见妻子坐在床边,正低头做着针线活儿。
张峦没急着开口,而是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妻子手中之物。
妻子在纳鞋底——
他记起来了,前些日子他同妻子说起过,既安独自一人在京城,虽不缺什么,可贴身衣物之流,总归比不得自家人亲手做的妥帖——妻子听后,便道要亲手做一双春靴给既安。
他将此事说给既安听,既安虽先是婉拒了一番,可也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真是个惹人疼的好孩子啊。
思及此处,张峦无声扯了扯唇角,笑着问道:“可快做成了?”
突然听得这声问话,宋氏被惊了一跳,手中的粗针险些刺破手指。
“你醒了?”
她忙看向丈夫。
却见丈夫脸上挂着极平和的笑。
宋氏眼皮子一阵狂跳,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芩娘,我做了场极荒唐的梦……竟梦见既安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说到此处,张峦压低了声音,道:“而是当今太子殿下。”
说着,笑了一声。
“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宋氏艰难地笑了笑。
荒唐的倒不是这个……
又听丈夫笑着说道:“在梦中,你和母亲可是吓得当场昏厥过去了——直叫我好一阵忙活。”
宋氏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那不是梦……”宋氏尽量声音和缓而无奈地道:“昏过去的人是你,若不然你此时为何会躺在床上?”
虽然有些残酷,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