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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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身穿棉布夹袍,衣着与样貌俱是普通,并无甚起眼之处。
可落在张眉寿眼中,却极不同。
对方步伐刻意放缓,步子却仍走的极规正,一步步像是拿尺子量过一般,且走路时头部微微前倾——那应是常年垂首行走养成的习惯。
这是个太监——
张眉寿几乎是笃定地想着。
但太监出现在大永昌寺,也无甚稀奇的。大永昌寺本就极得宫中贵人们青睐,若哪宫的娘娘主子不便时常出宫,使唤个太监宫女出来捐些香油钱,也是常有的。
只因她前世在宫里呆的久了,有意无意,总会去多留意些这类人罢了。
只是,此处已是最靠后的罗汉殿,再往后便是香客甚少踏足的寺庙后院了——这太监去哪里作何?
张眉寿心下微有疑惑,却也未过分深想。
到底在这寺中随便走一走也没什么。
而此时,刚从罗汉殿中走出来的房掌柜,却是轻轻“嘶”了口气。
张眉寿下意识地回头,朝他看了过去。
第597章 蛊发
只见房掌柜微微皱眉,看着殿前一位香客,眼神中颇有几分惊惑之感。
“这不是……姓冯的吗?他怎么来京城了?”
房掌柜低声喃喃了一句。
张眉寿和阿荔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那名香客。
样貌普通的男人身材偏胖,穿一身深蓝袍子,戴一顶毡帽,缩着脖子快步走着,似十分怕冷。
而此人离去的方向,同方才那太监是一样的,都是往后院而去。
张眉寿便问了一句:“房掌柜认识方才那人?”
房掌柜笑了笑,点头。
“认得,往前在苏州时,他便住在咱们宋家大院后的巷子里——”房掌柜似想到了什么往事,摇头又笑了笑,却未再多言。
总之此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早年家里是开医馆的,因沽名钓誉,为了见效快,不惜给病人下重药——
后来不小心治死了人,被告去了衙门,隐约记得是被丢进大牢里去了的,许多年未见,如今却不知怎么又出来了。
想当年,此人还不自量力,对他家媳妇动过歪心思呢。
好在他家媳妇眼光好,选择了他。
宋老爷子此时走了出来,张眉寿便迎了过去。
“时辰也不早了,父亲,咱们就且回去吧。”
宋氏边扶着宋老爷子下了台阶,边说道。
“您若没瞧够,下回早些过来,赶在午时前,也能尝尝这寺庙里的斋饭。”
斋饭晚间自也有,只是到底在城外,回去的太晚,怕是不方便。
宋老爷子笑着点头,嘴里应着“好”。
一行人走着,将出大永昌寺之时,几名僧人从寺外走了进来,很有几分风尘仆仆之感。
为首的僧人顿足,朝着张眉寿等人双手合十,行了佛礼。
“章拂法师。”
张眉寿向对方还礼后,便跟着母亲踏出了寺外。
章拂回过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蓁蓁,你认得方才那位师父?”寺门外,宋氏低声随口问道。
张眉寿点头。
“曾见过数次。”
且她先前有几分疑心的是,大姐口中的那位出家人,兴许便是此人。
但如今大姐已经成家,与大姐夫相敬如宾,一派和睦,这些旧事她也无意去深挖。
只是……
方才她见对方气色有异,呼吸也微有些不平稳——与其说是疲累,倒更像是……某种蛊毒发作前的症状。
此蛊每月发作一次,发作之前,蛊虫会游移至右腕下一寸——但为防被察觉异样,她方才并未去刻意留意对方的右腕。
到底,继晓前世便有过以蛊控制门下弟子的手段。
但不曾想,兴许便是连亲传的弟子也未能幸免。
宋氏听了女儿的话,未有再多问什么。
一行人上了马车,朝着回城的路而去。
章拂一路来至方丈室外,抬手轻叩了房门。
“进来。”
一道极淡却清晰的声音自房中传出。
章拂将门推开,踏入房内。
自有侍立在外的僧人,将房门从外面重新合上。
房内,继晓正闭眸打坐,身前矮几上燃着三柱青香,身后悬着的是一幅枯莲水墨画。
“师傅——”
章拂抬手施礼。
“如何?”继晓未曾睁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弟子无能,尚未能寻到。”章拂撩起僧袍,跪了下去。
继晓缓缓睁开双眼,幽深似墨的眼睛看向跪在面前的人。
他依照师傅留下的卦言,昨日重新推演过,距那一日的到来,已是越来越近了。
留给他找到真龙之子的时间,已是不多了。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藏身于湖州受灾后幸存人等之中,可数年来逐一排查,竟无丝毫收获。
他向来办事得力的弟子,在这件事上表现的似乎没有那么得力了……
“当真,无所获吗?”
继晓语气平静悠远,却叫章拂身形微僵。
“弟子无用,请师傅责罚。”
“且去吧——”
继晓重新合上了眼睛。
章拂应下,起身退了出去。
回到了禅房中,待刚将房门合上,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软,脚下踉跄两步之后,陡然跌跪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地,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起来,浑身上下似有无数条虫子在骨血中啃噬。
不过顷刻间,面上血色已是俱退,冷汗如雨砸在手边。
与此同时,喉咙处涌上一阵阵腥甜。
片刻后,蓦地倾身,便有鲜血自口中涌出。
……
长春宫内,宁贵妃听罢内监的禀话,蹙紧了眉。
“如此说来,皇上忽然迟疑泰山祭祀之事,竟是因太子说梦见了什么仙人预警,泰山会有地动?”
“是。”
“太子疯了吧?”宁贵妃冷笑一声,只觉得荒唐又滑稽。
泰山地动,如此大事,单靠他一个梦,就能预见了?
且他若真觉得自己的梦会灵验,又何须同皇上说明?
只管自己找个身体不适的借口,不随扈前往泰山便是——到时皇上或在泰山遇难,或侥幸活命但被冠上天地不容的骂名,无论是哪种结果,对他这个储君来说,不都是好事一桩么?
他又何必‘救’皇上这一遭呢?
难不成还是父子情深?
想到这里,宁贵妃眼中满是讽刺的笑意。
且不说天家无父子,单论一个幼年受尽了苦楚的太子,心中不恨皇上便罢了,哪里还能有什么父子之情。
所以,什么泰山地动,必然是胡言捏造。
可这么做,对他又有何好处?
思来想去,似乎只为阻止皇上前往泰山祭祀罢了。
对帝王来说,前往泰山祭祀,是一件足以在史书上留下光彩一笔的大事。
看来太子不想让皇上出这个风头了?
若单单只为此,未免过分愚蠢了些——且到时不曾灵验,必还会惹得皇上不悦。
“还说什么了?”宁贵妃问道。
内监想了想,答道:“太子以此向皇上进言,应早日派遣钦差前往泰安州,提早疏散泰山附近数镇百姓,以减少百姓伤亡……”
宁贵妃听得一愣。
旋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么一说,她倒是明白了——
太子不止要阻止皇上前往泰山祭祀,竟还要让朝廷大张旗鼓地去疏散百姓,筹备救灾事宜!
这说明了什么?
——太子是有意要让皇上彻底背上糊涂荒唐的名声!
第598章 朕不去了
莫非太子尚且不知皇上欲禅位的心思,欲借此来逼皇上一把?
想来也是,禅位之事非同小可,为防引起动荡,事先自是不会透出风声去。
也就是说,太子坐不住了……
宁贵妃眼中笑意渐凝。
果然……
哪怕平日里装得再平和沉稳,可骨子里还是心急的。
如今已敢暗下算计起皇上来,若真叫他顺利登基,她这个贵妃哪里还可能会有半条活路?
偏偏皇上如今犹豫未绝,将太子进言之事瞒的死死地,倒是半点不愿让太子背上污名——当然,也可能是还未拿定主意,怕传扬出去,会让皇室脸上无光,再惹起民心不稳。
太子怕是算准了皇上不会贸然将他进言之事宣之于众。
而到头来身为下令疏散百姓的帝王,就须得背上这份昏聩。
此番无论如何,她也绝不能叫太子的算计得逞!
宁贵妃眼神微动,看向那名内监。
“此事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内监应下,垂首退了出去。
宁贵妃吃了口茶。
“让人将太子遇仙人托梦之事,暗下传出去——”她搁下茶盏,向身边的贴身嬷嬷吩咐道。
嬷嬷有些犹豫。
到底还是劝道:“娘娘若想阻止皇上下旨疏散百姓,保住皇上的名声,有的是法子……况且,皇上也自有思量,未必真会尽依太子之言。”
真若将太子遇梦之事传了出去,定会使龙颜不悦。
皇上既是瞒着,想来也是不愿让人质疑帝王的威严——仙人给太子托梦,而不是给他这个天子托梦,传了出去叫天下臣民怎么想?
难道皇上不要面子的吗?
“倒不如娘娘在皇上耳边劝一劝,到时泰山安稳不动,皇上自会感念娘娘的好。”嬷嬷继续劝着。
“感念本宫的好又有何用!”宁贵妃冷笑道:“难道皇上感念着本宫的好,便不会提早禅位了吗?还是说,会因为太子这区区一句话,就能废了他不成?”
仙人入梦,即便只是个托辞,可人家打着的是‘不愿父皇涉险’、‘不愿见无辜百姓伤亡’的忠孝仁德的旗号——皇上便是稍起疑心,又有何用?
倒不如趁早将此事宣扬出去,借众臣之口,先下手为强!
“皇上明年开春便要禅位,本宫的时间可不多了!此番,太子这般传谣,居心叵测——正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宁贵妃眼中神情逐渐坚定,凝声说道:“本宫要做的,可不单单只是阻止皇上犯糊涂——”
在此之前,她本就动了要除掉太子的心思,更何况如今还有天意相助。
她若不好好把握这绝佳的机会,那才真正是要活活蠢死了。
当年,她能以宫女之身,将孙氏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
如今她身为贵妃,难道还怕一个身后没有势力依仗的太子不成!
……
当日午后,昭丰帝在一片焦灼中,终于等来了保章正的折子。
折子是快马加鞭由侍卫加急送回京中的,至于保章正——折子上说了,如今正在泰安州养病,出于老命考虑,一日两日怕是难以动身回京,万请皇上恩准。
至于地动之事,折子上亦有细言。
以地动仪测之、观星象、湖水、及云层变化——
保章正带人使了诸多手段再三预测,也未有得出会有地动发生的丝毫预兆。
“也就是说,泰山近来几乎没有可能会地动……”
昭丰帝将折子放下,低声喃喃着说道。
这种结果,本该是他想要的,可此时此刻,他心底却仍是没有半分放松之感。
不会有地动,那就能依照原定的日期动身前往泰山祭祀了。
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朕不想去。
即便保章正敢断言不会发生地动,他也不想去了。
前往泰山祭祀,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太子做了这样一个梦,他既然听了,心里就有了一个疙瘩。
若太子是第一次做梦,他还能勉勉强强说服自己……
可太子之前也做过一次这样的梦,而且还灵验了!
作为一个有神论者,这就叫人很忐忑了!
此时,恰有内监进来通传:“皇上,礼部陶侍郎在殿外求见。”
“让人进来吧。”
昭丰帝将手中折子放下,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微臣参见陛下。”
陶侍郎行礼后,没有耽搁地道:“后日便是启程前往泰山祭祀之日,臣特来向皇上——”
然而,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昭丰帝打断了。
“不必准备了,朕不去了。”
昭丰帝言简意赅。
陶侍郎神情凝固片刻:“皇上……”
“朕近日颇觉身体有些不适,此事待来年再议吧。”
他方才想过了,临时决定不去,虽然丢人了些,但好歹图个心安。
即便没有地动,可仙人有此预警,兴许另有深意在也不说定——大不了明年再去就是了。
“皇上请恕微臣多嘴——”陶侍郎说话间,忽然撩起官袍跪了下去。
昭丰帝心情平静,无丝毫波澜。
无它,早料到了。
他忽然变卦,只怕不止礼部侍郎,便是许多守旧的文臣们,必然也都要跳出来摆大道理了。
“皇上既称龙体不适,当务之急应请太医前来诊看。除此之外,臣本也不该多劝——”陶侍郎斟酌了一番言辞,道:“只是,臣还是要斗胆说一句……太子殿下向皇上进言泰山将有地动在先,若皇上此时忽然取消祭祀大典,恐怕会引起诸多猜测议论。”
昭丰帝神色顿变,显然没料到竟会听到这个。
“太子进言泰山将有地动?”
他看着陶侍郎,微微皱眉:“这话不知陶爱卿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陶侍郎犹豫了一瞬,才道:“臣是听其他大人说起的,如今四下已经传开了。”
昭丰帝:“??”
四下已经传开了?!
这一刻,谁能来告诉他——
他刀呢?
刀呢!
“皇上……”
隐约察觉到皇上气到想砍人的刘福,连忙上前递过一盏茶去。
昭丰帝握着茶盏,深吸了口气。
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生过气了……但他还得忍着。
面子已经丢了,风度好歹保持住。
第599章 众臣议
“臣与几位大人以为,泰山祭祀事关重大,若因区区一梦,便就此取消的话,且不说会使朝野上下乃至民间百姓猜测纷纭,于陛下和殿下名声不利——再说传到其余列国耳中,恐怕更会贻笑大方。”
陶侍郎语气不重,却字字砸在昭丰帝心上。
太子进言之事,若不曾传开,他只以龙体不适为由糊弄过去且罢。
然而眼下不知怎地被传开了,可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储君造谣,国君信谣……
一着不慎,父子俩只怕就要一起丢人丢出大靖去了。
陶侍郎还在孜孜不倦地劝着。
昭丰帝闭了闭眼睛。
“朕再考虑考虑,你先退下吧。”
“皇上……”陶侍郎有些不甘心。
他说了这么多,皇上竟还要考虑——
一个梦而已!
就为了太子口中一个没头没脑的梦?
“陶侍郎,请吧。”刘福上前,语气里含着暗示之意。
陶烨无可奈何,唯有行礼退了出去。
“如今朕这养心殿,竟成了筛子不成?什么话都能传得出去了?”
陶烨刚离去,昭丰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刘福惊惶伏地请罪。
“是奴才办事不力,请皇上降罪!”
昭丰帝不耐烦地道:“先查清是何人所为,再来同朕请罪!”
刘福忙地应下。
“奴才遵命。”
不足半个时辰,刘福便折返了回来。
“启禀皇上,事情的大概经过已经查明了……”
昭丰帝看向他。
“是一个名儿叫小五子的内监在与一名洒扫宫女闲谈时,不慎说漏了嘴。那小宫女身份低微,是个不知轻重的,一来二去间,便传了出去……方才奴才亲自去审问过,那宫女已经悉数招认了。”
“小五子?”
昭丰帝微微皱眉,眼前闪过一张年轻太监秀气的脸庞。
这个太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