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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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您醒了——”
张眉寿也转头看去。
原本她说半个时辰内人会醒来,是刻意往久了说,目的在于叫苍芸他们尽快离去,以便在苍老太太醒来的第一时间内,去问清楚她想要问的事情。
“母亲,您体内的蛊毒,已经被张姑娘解了。”
床边,苍斌握着老太太的手说道。
他庆幸母亲能够脱险,但也清楚当务之急——故而,张口便存了试探之意。
而下一瞬,他便清楚地看到了母亲突变的脸色。
人在虚弱初醒时,乍然听到这种冲击性极大的话,往往是无法及时去掩饰反应的。
苍老太太甚至下意识地看向了张眉寿的方向。
“母亲既明知自己身中蛊毒,为何不曾与儿子言明?”苍斌语气尽量缓和地问道:“母亲可知是何人下的蛊?”
“云志……”
苍老太太动作僵硬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握紧了儿子的手。
张眉寿看在眼中,出声道:“老太太请恕晚辈冒昧直言——您既是连死也不惧,可见当真是宁死也不肯泄露半句。但如今这局面,您难道还笃信只要您不开口,这秘密就还能守得住吗?”
苍老太太神情变幻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女孩子眼神坚定无惧:“如今您身上的蛊毒已解,倒不如将实情道出,尽早共商应对之策。”
苍斌语气有几分沉哑:“母亲,张姑娘所言在理,您如今再瞒下去,有害无益。”
苍老太太张了张干涸的嘴,想要开口,却已是泪流满面,不住地摇头。
张眉寿面上一派平静,实则内心已是无奈又急躁。
“这些年来,您受人胁迫,借每日入宫陪伴太后之事作为遮掩,向废后孙氏传递消息——这些事情您便是不说,晚辈也早已悉数知晓。”
苍老太太听得此言,才真正是神色大变。
她几乎是立即强撑着费力地坐起身来,神情颤动地看着张眉寿。
这个张家姑娘……究竟何来的这般神通!
苍斌更是心神剧震。
他母亲……竟还与废后有牵扯?!
或者说,他今日在见到太子之时,就该料到些什么了……
张眉寿未有理会几人的反应,只依旧看着苍老太太,开门见山地问道:“晚辈只问您一句——阿鹿的眼疾,是否与大国师有关?”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哪怕会叫苍家人觉得她多管闲事——然这份闲事,她也管定了。
更何况,此事牵连甚广,已不仅仅只是苍家的私事。
苍斌闻此言,心中惊异之感几近无法形容。
“母亲……”
他望着面前的老人,眼中俱是急切的印证之色。
母子二人对视了片刻,苍老太太陡然闭眸,泪如泉涌。
却到底是说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一句话:“云志,是我!确是我……害了阿鹿啊……”
第680章 事实真相
老人声音沙哑悲痛,满腔愧责无法言喻。
苍斌扶住老太太骨瘦如柴的手臂,却根本无暇分心去出言宽慰什么。
只问道:“当真如张姑娘所言……是当今大国师?”
听得这梦魇般的名号,苍老太太既怕又恨地咬紧了发颤的牙关。
“是……是他!”
这个世人眼中的救世活佛……实则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得了这句肯定之言,苍斌只觉得浑身血液骤然冷凝住,一时间甚至叫他无法动弹。
大国师……
阿鹿的眼疾,竟是大国师的手笔!
哪怕自得知阿鹿的眼疾非是天生以来,他便一直于暗中查探此事,可却也从不曾疑心到继晓身上——
在他眼中,这根本是毫无干连之事……
苍斌变幻的目光凝在老太太身后的湖蓝色绣白鹤缎面迎枕之上片刻,再收回时,已然恢复了大半镇定。
“……”
他双手有力地扶握着苍老太太颤抖不止的双臂。
“事已至此,自有儿子来解决,母亲不必多思……只管说清楚些。”
……
苍鹿被带回了自己院中之后,便独自坐在廊下发呆。
王守仁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身穿宝蓝色衣袍的少年,坐在半人高的廊栏之上,一条腿垂在外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另一条腿屈起,背靠在廊柱上出神的模样。
“你怎么坐在这儿吹上冷风了?瞧这落寞的——”
王守仁就这么走过去,边出声说着,一点儿也不担心好友会被惊到,再不慎跌进廊外那片养着枯荷的池塘中去。
到底好友没什么旁的本领,听力却是一绝,定是一早就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果然,苍鹿连动也没动上一下。
只叹了口气,道:“蓁蓁和我父亲此时都在祖母院中呢,我寻思着,他们这般避开我……怕是在说什么与我有关的事情。”
通透如他,瞎的是眼又不是心。
“蓁蓁此时也在吗?”王守仁有些惊讶。
他本是刚看完辩赛,想找好友说道说道来着。
“嗯……”
苍鹿将自家祖母中毒,被蓁蓁救下一命的经过,细细地说了。
说罢,不由觉得十分过瘾。
今日之事,着实是处处透着不同寻常,而他前脚刚封了下人们的嘴,自己后脚却痛痛快快儿地与好友说了一通……
不得不说,这种双标的行为真的很微妙。
哎,没办法。
他实在是太享受这种说秘密谈八卦的感觉了,即便是自家的。
这一刻,他只庆幸自己大小是个主子,若是托生成下人之流,只怕早被主家打死八百回了吧。
“蓁蓁还真成了小仙子了……”王守仁轻轻嘶了口气,低声叹道。
“可不能说出去,我已将家中人等的嘴均封得死死地了……”
王守仁“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还用你交待么。”
论起对蓁蓁的保护程度,他自幼都更胜一筹的好吧?
咳,当然,也不是说阿鹿的心意不及他,主要还是大家自幼在智商这块儿就有悬殊。
人越聪明,责任越大嘛。
“走,咱们去灯市逛逛,买些吃食回来。”王守仁伸手去拉好友。
苍鹿甩开他的手,无奈地道:“我现下可一肚子心事呢,哪里有心思去买什么吃食?”
“蓁蓁和苍伯父既是刻意支开你,显然是如今不宜同你讲——这是将心都替你操好了,你只管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等坐享其成的好事,我盼还盼不来呢!”
王守仁坚持将人扯了下来,边劝道:“且待时机成熟了,必然还是要告知你的,总不可能瞒你一辈子吧。”
苍鹿听得连连皱眉。
他这边惆怅得不行,怎么就成了坐享其成了呢?
不过……这么一想,确实还怪轻松的。
且突然觉得自己备受爱护,简直不要太受宠啊。
“快走吧。”王守仁不由分说地拉着人离开了此处。
苍鹿本还想拒绝,可转念想到便是自己不饿,蓁蓁替自己忙前忙后,必然也该饿了——
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带上小厮同好友离了府。
……
露和堂内,苍老太太已大致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苍斌眼眶泛红,久久未言。
真相果真是如他所疑心的那般,阿鹿的眼睛,正是十四年前,尚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带着芸儿他们姐弟二人出城去道观中‘驱邪’那日,出了差池。
只是先前母亲未有同他完全说实话。
母亲之前没说,那日她在道观里,除了作法的道人之外,还见到了突然出现的继晓。
“老太太方才说,当日您在道观内,曾交出了阿鹿和芸姐姐的生辰八字?”张眉寿正色问道。
苍老太太声音沙哑地道:“是……”
她当时一心想替多病梦魇的孙女、连日高烧啼哭不止的孙儿‘驱邪’,那道士如何说,她便如何做了。
“可又取了贴身之物?”张眉寿又问。
苍老太太点头道:“除了贴身玉佩之外……还有阿鹿和芸儿的一缕胎发。”
那一日的经过,是她心头的噩梦,她翻来覆去地想了不知多少遍,故而才不曾遗忘这些细节。
张眉寿心中微沉,却又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总算是有答案了……
“彼时我见着继晓出现,已隐约意识到是中了圈套,想来那道观观主必是得了他的收买胁迫……到底我此前就已见识过他的手段……那时胆战心惊之下,什么也不及多想,想着护好孩子,不管不顾地就离开了那座道观——”
苍老太太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语气尚因痛苦而颤抖着:“我抱着阿鹿,阿黛抱着芸儿,就跑了出去……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待至了半路,我才发觉阿鹿一直昏睡不醒,任凭怎么叫也没有丝毫反应,极为异样。”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道观中继晓就已经对阿鹿动了手脚……
那时儿媳刚因病过世,她怎能再眼看着孙儿出事?
当即,她便是再如何胆怯恐惧,也是第一时间便将芸儿和阿鹿交付给了恰巧遇见的薛家太太,自己则独自折返回去,见了继晓——这是她犯下的过错,她别无选择。
听至此处,苍斌心中的疑团才悉数解开。
怪不得薛家太太那日会那般说——
而母亲之前却对他解释,是芸儿的贴身玉佩落在了道观中,她才连忙赶了回去。
原来这才是真相。
“老太太既是说了,何不干脆说得再仔细一些!”始终跪在一旁的黛妈妈含泪出声道。
第681章 该死
“您怎不说在那一日之前,那妖僧已然找上了您!”黛妈妈语气里似有道不尽的辛酸煎熬,却并不是为了自己。
苍老太太看向她,复杂地叹了口气:“阿黛——”
总归实情都已经说清楚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还提来作甚。
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她对两个孩子照料不周,愧对苍家的事实。
黛妈妈却是头一次不顾她眼神中的制止之意,朝着苍斌的方向,哑着声音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彼时那妖僧虽然是刚入京不久,却必然是一早就打探清了京中诸事的——因老太太每月皆会入宫陪伴太后,便于替他传递消息,故而他早就盯上了老太太!”
苍斌神色凝重。
确实。
他母亲每月都会进宫面见太后,时间固定不提,更不会引人注意。
而那时继晓刚在京中站稳脚跟,必然正是‘用人之时’,从他母亲身上下手,可见心思手段缜密入微。
“那妖僧起初便在老太太身上下了蛊!且不知与湖广巡抚古家是否有什么干连,又以老太太的嫡亲姨母古家二房老太太的性命安危相胁迫!奴婢记得清楚,当时古老太太是传了信来求助的……”
黛妈妈流泪道:“可老太太为了不让苍家搅进去,从始至终皆不曾松口!命奴婢将那信焚了,只当从未看过!”
直到那日公子也中了那妖僧的手段——
至此可见对方势在必得,苍家注定是轻易躲不过了。
加之那时白家刚出事不久,京中官宦人家皆自危不已。
如此之下,老太太为了尽力保全公子,保全苍家,才不得不答应了那妖僧的条件。
“昔日今时,母亲为何都是只字不提!”
苍斌眼眶红极,声音闷哑。
实则他这句话,是根本无需听到回答的——母亲的性子和心思,他哪里会猜不到。
不外乎是想一个人扛下此事,一个人了结此事,不愿叫他们再真正牵扯进来罢了。
他了解母亲的性情,母亲又何尝不了解他?
张眉寿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若起初性情刚烈的苍伯父得知了此事真相,为了苍老太太和阿鹿姐弟,定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
而哪怕他再如何谨慎,如何筹谋,却也免不了会被继晓察觉。
偏偏论起实力,双方悬殊着实太大。
从当初,到现在,继晓都占据了一份帝王宠信,这便注定了明面上苍伯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于暗下,对方手段本领‘妖异’,苍伯父更不可能是其对手。
所以,一旦知情,便意味着苍家即将会有灭顶之灾。
而作为已经亲身见识过对方的可怕之处的苍老太太,选择瞒下此事,独自承担,也并不难想象其心路历程。
这决定兴许不怎么聪明,但确是她能力范围之内,所能为苍家做到的极限了。
这其中,不知藏了多少坚韧隐忍,换了旁人,未必能做到。
这份心性,应是同苍老太太幼时的经历有关。
而论对错,若能轮得到她这个外人来评判一句的话——她私以为,苍老太太不算有错。
有时候,无需去考量太多。
单看一点——至少这些年来,苍家安安稳稳,阿鹿他们都还平安轻松地活着。
活着就很好了。
而上一世,苍老太太‘病故’后,苍家也确实不曾因此事再受到什么牵连。
当然,许是因为近年来苍伯父在锦衣卫所地位渐渐不同,对方权衡利弊得失,未有贸然动手有关——但关键还在于,苍伯父当真不知情。
“是母亲无用……”因方才情绪过分激动之故,此时苍老太太略微冷静下来,声音便愈发虚弱,但仍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溢出:“若当初不曾带芸儿和阿鹿去那道观之中,兴许就不会……”
当时儿媳过世,儿子沉浸于悲痛之中,家中一团乱。
她身中蛊毒,惶惶不安,见孙女孙子多病啼哭,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甚至想着,两个孩子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被那僧人下了妖术。
诸般慌乱之下,才求到了道观中去。
却不料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孩子!
“母亲不必再自责。”苍斌出言道:“对方若想下手,即便没有道观之事,定还会再寻时机。”
错的不是母亲,而是心怀叵测的恶人。
“真若说无用……是儿子无用才对。若儿子当初能警醒些,有用些,也不至于让母亲一人苦苦支撑。”苍斌语气低而惭愧。
而说至此处,他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来。
“当初芸儿被带去大永昌寺,在活人祭天名单之列——母亲是否为此曾去见过大国师?”
他当时受打击诱发了心疾,昏迷后醒来,便让人给母亲传话。
却得知母亲并不在家中——且足足半日之后才归来。
当时家中遭遇此事,母亲却抱病外出多时,他本就隐约觉得有些异样,故而很有几分印象。
而母亲回来之后,却以一种极笃定的语气告诉他——芸儿绝不会有事。
他当时只当母亲在劝慰他。
“他当初本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听从他的差遣,他便会保证芸儿和阿鹿的安危……”苍老太太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受人摆布的棋子,同他自然是够不上去谈什么条件的,兴许只因还有些用处,这才应允了我——他当时允诺,祭天之时会将芸儿换下,保她平安。”
只是,注定是要换一个身份活着了。
即便是愤恨于对方的随心所欲,不讲道理,但能救下孙女,她已不敢再奢望其它。
可后来大国师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口,许是因为宁通之事败露之故——宫中突然取消了以活人祭祀的旨意,芸儿得以平安回家。
听着这番话,张眉寿心底陡然升起怒火来。
苍芸当初在大永昌寺里险些遭遇了什么,她比谁都要清楚。
继晓表面答应苍老太太会保苍芸平安,却暗下欲拿苍芸去满足宁通的禽兽之举——
毫无负担地伤害利用着苍家的人,插手别人的命运,视同人命如草芥。
她活了两辈子,所见过的最该死的人,便是这恶和尚了!
第682章 厚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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