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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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看得大怔。
她记起来了……
前年池儿考完秋闱,自考场中出来的时候,她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似乎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很有些印象。
“囡囡……是你吗?”对方似不敢贸然朝她走近一般,站在原处满目祈盼激动地问着,就连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田氏微微叹了口气。
“您认错人了。”
夏神医闻言猛然睁大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
他当即就要大步走过来。
而此时,院外忽然涌入了一群人。
仆人提着油灯跑了过来,老于轻车熟路地上前将夏神医控制住,并拿歉意的目光看了一眼田氏。
这是张姑娘的客人,惊扰到了自是他的失职。
仆人发现夏神医不在房中之后,他们一时都没想到夏神医会跑来此处,只去了别处寻人,如此才耽搁了。
“这老东西……大半夜的竟也不叫人安生!”
骆抚带着仆人走了过来,口中嘟囔着。
老于抽了抽嘴角。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骆先生似乎还长了夏神医几岁吧?
骆抚身边茯苓却早已习以为常——毕竟自打从头发长了出来之后,他家先生在自我年龄的认知这一块儿,早已模糊得不行了。
“我找到囡囡了……你快看,是不是跟画像上她母亲一模一样?!”夏神医在老于手下挣扎着,朝着骆抚印证道。
骆抚闻言看向田氏。
月色与油灯的映照之下,是一张平平无奇,肤色有些发黄的妇人脸庞。
“……”
而经他的手复画出来的那幅画像,即便称不上倾城之姿,却也是人间少见的美人儿。
“是不是极像!”夏神医还在问。
骆抚微微皱眉,在心底轻“嘶——”了一声。
被这老东西反复这么一问,他竟还当真觉得有那么些相似之处……
可究竟是哪里像?
从神态到五官,细看并无丝毫相似之处。
不顾夏神医的挣扎反对,老于已将人带离了此处。
田氏朝着还站在原处的骆抚微微一福,转身回了房内。
骆抚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困惑之色。
究竟哪里像了?
莫非——
都是女子?
这个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思路的答案,让骆先生兀自陷入了沉默。
同疯子待久了,他这脑子似乎也有些受影响了。
……
田氏几乎一夜未眠。
不知为何,她眼前总会闪过头发掺了白的男人那双无助焦急、惊慌又自责的眼睛。
那一声声满含江南口音的“囡囡”、“阿知”……
见窗外天色渐渐放亮,田氏干脆起了身。
她穿衣洗漱后,去了耳房中收拾药材。
小半时辰后,院门被叩响,一名婆子送了简单的早食过来。
田氏刚用罢,就听到院子里来了人,在同那婆子说话。
片刻,婆子走了进来,同她传话道:“姑娘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田氏闻言连忙起了身。
她已有些日子不曾见到姑娘了。
先前有事,一直都是由阿荔代姑娘出面。
而姑娘如今顶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来此处见她,且眼下才只是这个时辰……
莫非有什么急事吗?
“姑娘可是在前厅?”田氏说着,边整理着衣裙,就要往外走。
婆子还不及多说话,田氏就听得有脚步声传来。
旋即,踏出堂外,举目去看,便见得身披着墨绿色绣白梅披风的少女,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许是那披风颜色深浓,田氏一眼瞧去,只觉得女孩子那张精致白皙的面孔更被衬出了几分冷然之感,沉静的眉眼间亦笼着一层冷意。
田氏心中莫名发怵,提步迎了上去。
“姑娘来了。”
张眉寿却未看她,径直带着阿荔走进了堂中。
婆子将茶水点水奉上之后,便被阿荔领着出了前堂。
婆子被打发了出去,阿荔则守在廊下。
堂内,田氏笑了笑,矮身福了一礼道:“那赐婚的旨意,我也听闻了,今日便在此给姑娘道喜了。”
“多谢。”
张眉寿语气平静。
田氏道了句“姑娘吃茶”,正要问一问张眉寿今日的来意之时,却听坐在那里的女孩子自行开了口。
女孩子看向她,无半句多余的话:“今日前来,是想要婶子你一句真话——大哥他,究竟是不是我父亲的血脉?”
第744章 想砍人
田氏如何也料不到竟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今日张眉寿一早突然前来,她不是没想过出了什么事,却半点也不曾往此事上想过……
田氏尽量压制着神情的变幻。
“姑娘为何会突然这般问……”她拿还算冷静的语气问道:“莫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吗?”
张眉寿看着她,眼底已经有了答案。
田氏表现的足够冷静。
可就是太冷静了——
寻常人乍然听到这个问题,绝做不到这般冷静,更何况田氏性情最是谨慎胆小——如此冷静,分明是心虚之下,下意识的掩饰之举。
“我在问你话,是或不是,你答便是了。”
田氏十指冰凉,后背却起了一层密汗。
女孩子虽仍是在印证,可那双眼睛里仿佛并没有一丝疑问。
“姑娘,我……”
田氏想摇头,想否认,可却到底只是无措地看着张眉寿。
说白了,她如今已是不敢说谎了。
这仿佛是弱者在面对强者时的退缩与畏惧。
再有……她内心也早已不愿再对张眉寿说谎了。
她说不清那是怎么的感受,或许是因为愧疚,又或是当真不愿再经历谎言一次次被拆穿的境地。
若是可以,她何尝不想将内心所有的秘密尽数倒出——
可她的顾虑太多了。
那些顾虑,不是她想抛去便能够轻易抛去的。
她是南家女,又是一个母亲。
说白了,她与姑娘之间,一直都是在相互试探对方的底线。
“非得是由我说出来不可么?”张眉寿看着她,声音几乎凝结成冰:“继晓才是大哥的亲生父亲,对是不对——”
田氏蓦然抬起头看向她,浑身几乎瞬间变得僵硬冰冷。
“……”
她再难掩饰震惊之色,动了动颤抖的唇,却无法发出声音来。
四目相对,张眉寿一派平静的神情之下亦是情绪翻涌。
这是她这几日来,做出的最为大胆,却也最切实际的推断。
当初,田氏在找上她父亲之前,一直以南家嫡女的身份被继晓幽禁在天门山寺之内——
她算过了日子,大哥的生辰并无太多异样,与当初田氏同她父亲遇上的时间大致是对得上的。
这一点她倒不觉得意外——到底她家祖母当初必然也不会没有过疑心,既然将大哥留下了,想来也是经过查实的。
但生辰代表不了什么。
若田氏在逃离天门山寺之时,已经有了身孕,只要日子不久,出入也不会太大。
她为此见了傅大夫,询问了许多。
也包括如何证明血缘关系的法子——可傅大夫称,并没有什么周全之策,滴血认亲实则也并不严谨。
她便想到去暗中查问旧事,甚至想过要与父亲细谈此事,从父亲的回忆中寻得线索……
可这些,她到底都没有去做。
不为旁的,只因不想让旁人察觉到太多异样,因此招来猜测。
且她内心已大致有了答案,既只想要田氏一句话,为此若给大哥带来麻烦,却是不值。
她想过了,这个秘密,若要说出去的话,那么除了已经知情的人之外,大哥和父亲,才应当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在此之前,她会将这秘密守住。
田氏久久无法发声。
“此事前因后果,我已无意深究怪责于你。”张眉寿看着她,道:“今日我来寻你,只是不想从被人口中查明此事,你该知晓这其中的区分。”
若谈怨怪田氏,她如今当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了。
但她态度依旧强硬,是因她作为张家人,理应知晓全部的真相。
田氏眼睫微颤,却是动作僵硬缓慢地朝着张眉寿跪了下去。
她很清楚,不管姑娘究竟知道多少,只要起了这一份疑心,便有的是法子去查明。
她不能让姑娘去查。
那样的话,必会引起猜测,甚至会惊动继晓。
她虽不聪明,却好歹还分得清这一点轻重及里外之分……
“是妾身该死……”
田氏将头叩在地上,身形微颤,声音却出奇的清晰。
张眉寿垂眸看着她。
今日的田氏,倒是少见地还算痛快了一回——
“池儿他……确是妾身欺瞒了所有人……”田氏额头触地,泪如雨下。
这语气中有羞惭、有自责,也有仿徨与不安。
“当年妾身在天门山寺中受到了折辱……逃出去之后,使计设计老爷时,并不知自己已怀有身孕……待到得知时,却是没能狠得下心来……”
张眉寿听懂了。
原来当年她父亲,不止是被柳氏与田氏设计,更是被骗了——那一晚,她父亲与田氏之间,应是清清白白的。
若不然,田氏也不会如此清楚地知道那孩子不是她父亲的。
当年,柳氏也被田氏骗了。
可这些曾萦绕在她母亲心头的利刺,如今早已变得不重要了。
她父亲与田氏之间即便是清白的,也并不能抹去什么。
甚至田氏此举,更加叫她觉得心中闷极。
独自一人藏着真相,利用着她父亲,为自己谋活路,因心软而留下仇人的孩子……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矛盾与风险尽数推给他们张家。
是,田氏是可怜,被人胁迫折辱,又亲眼看到南家覆灭。
在张家受人轻视冷眼,如今也要东躲西藏,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可是,她的不幸遭遇、苦衷与隐情,诸般不得已,起初与他们张家又有什么关系?
张眉寿将视线从田氏身上挪开,转而看向堂外。
方才她还说如今已没什么兴致去怨怪田氏,却不曾想这才片刻,就想改口了——她在这一块儿的兴致还浓得很。
但她自己说的话,自然想改就改。
说得直白些,她此时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活活气死了。
都说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心性多半会随之变得淡然超脱,可她这会儿却只想砍人。
她能够理解田氏的心路历程与想法,可那仅仅只是她思想境界足够高,能够想得通而已,却绝对做不到体谅原谅。
田氏或也不需要她的原谅。
眼下大敌未除,谈这些其实太虚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置气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趁早想办法将隐患解除干净,到时也能真正腾出手来同田氏细细地算一算账。
张眉寿自我劝慰了一番,无声吐了口浊气,将那紧握的茶盏放回到了原处。
只是那茶盏放下时,迸溅出的茶水,仍旧泄露了女孩子想砍人的心情。
田氏身形绷紧着。
此时,女孩子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别耽误工夫了,将该说的都说出来吧。”
第745章 卦言
田氏咬了咬颤抖的下唇,道:“此前妾身同姑娘所言,有关继晓与南家之间的过往,均是实情。只是……只是隐去了池儿的真正来历……及那晚妾身与老爷……那晚妾身实则是向老爷下了药,才使得老爷出现了幻觉。”
“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就不必多言了。”
张眉寿耐心不多,遂直接问了自己想问的:“你方才说,你当初遇到我父亲时,并不知自己已有身孕,既如此,你与继晓多年未见,他又是如何得知大哥是他的血脉的?”
“他所学杂且多,据妾身所知,十多年前他便极擅星盘卜卦之术——池儿与他有血脉牵扯,他若有心卜算,应不缺手段。”
况且,池儿的存在与命数本就是不同寻常的。
“即便如此,那他在从未见过大哥的前提下,又怎能确定大哥便是所谓的真龙转世之人?”张眉寿又问。
这才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
难道也是通过星盘卜算出来的不成?
还是说,这其中尚有着其它因由在——
继晓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有着缜密的筹谋在,她此时甚至疑心大哥的出生,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田氏闻言登时抬起了头看向她,眼中俱是诧异之色。
“姑娘……”
真龙转世之说,隐秘非常……姑娘是如何又是何时知晓的?!
“大哥乃命定之人,继晓欲寻得大哥窃取龙运——这些我皆已经知道了。”张眉寿并不隐瞒。
言罢,只留意着田氏的反应。
田氏已称得上是大惊失色。
却只是吃惊,而没有一丝困惑。
可见也是心知肚明的。
田氏此时显然也无意再去掩饰什么,她语气慌乱地问道:“姑娘可是已经见过继晓了?池儿的身份莫不是被继晓察觉了……”
这是她最怕的事情,因此单单是将这个猜测说出来时,嗓音都是战栗的。
“我还不曾去见过继晓。”张眉寿看着她:“大哥此时正在家中专心温书——你只管答我方才问你的话便是。”
田氏心中稍安,却仍急切地想知道张眉寿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消息。
她之所以知道继晓的那些盘算与秘密,皆是当年在天门山寺中,费尽心思手段,抛却性命安危替南家暗查到的消息。
可她尚且都来不及将这些消息传回南家……
田氏心中一时滋味繁杂,到底没敢多问什么。
姑娘不愿主动提及的事情,她问了也是无用。
“实则,池儿自出生起,命数便已经注定了。”田氏眸中含泪:“当年,前天门山寺主持大师,卜算出真龙之子出世之天机——据说那卦言所显,下一任南家嫡长女会诞下此命定之人……”
张眉寿听得有几分意外。
原来除却那别有居心的龙脉谣言之外,南家竟还藏有如此秘密。
这卦言之意,等同是下一任南家嫡长女会诞下新帝。
这一则卦言,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引起的风波只怕也足以让南家难逃被灭族的命运……
但此说法,这些年来似乎被守得极为严密。
张眉寿看向田氏:“所以,你便是那卦言中所指的下一任嫡长女?”
田氏唇边现出极复杂的笑意:“……当年被送去天门山寺之时,我尚也不知此事。”
皆是后来一点点打探证实到的。
也多亏了她的懦弱无能,才叫继晓将她视作了掌心中的傀儡,因此叫她得以钻了些许空子。
“南家人莫非也不知吗?”张眉寿问。
“或是知晓的。”田氏道:“南家族长与天门山寺前主持大师乃是至交……而那位主持大师自我幼时起,便甚少现身于人前,屡屡传出即将坐化的传闻,想来多半是泄露了天机之故。”
还有许多蛛丝马迹——事后细细回忆起来,皆叫她觉得南家族长对此事是知情的。
张眉寿微微皱眉。
“若南家知晓这则卦言,当初将你送入天门山寺之时,难道不曾有过顾虑吗?”
按理来说,如田氏这般紧要之人,理应好生保护着才对,而不该是假借妥协将人送到继晓身边冒险行刺杀之举。
这其中不可控的风险太多了。
“彼时我们南家也并不知继晓的真正意图。而命我前去天门山寺,一是没有选择,二来也正是为了查探他除了觊觎南家绝学之外,是否还有其它企图。”田氏微微摇头,语气苦涩地道:“至于顾虑……族长常说,天意指引之下,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而他们南家,将全部的气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