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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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手下的人带来的,他又不能轻易赶走。
如今主动肯走,当然是好事。
可临走前还泄愤似地折断了他一只扫帚是怎么回事?
如此暴力,接连在这书香之地待了三年竟也没能教化得了他,果真顽固莽夫一个。
堂长捋着山羊胡摇头叹息之时,忽然听得小童来禀,说是定国公世子来了。
堂长赶紧出来相迎。
年纪三十出头定国公府世子生得白净文弱,看起来极斯文温和,然而此刻脸上却有些着急的神色,上来便问:“人呢?”
“不知世子所指何人呐?”
“就是……方才前来寻那于平之人!”
堂长本以为世子爷是追究徐二小姐被蛇咬伤一事来了,此刻听是来问那身份神秘的小公子,连忙就答:“回禀世子,那小公子已将于平带走了。”
世子叹了口气,眼底满都是懊恼之色。
当初父亲暗下拉于定波一把,将其留在私塾里做事,为得就是将来万一太子真的得势,也可在太子面前结个善缘……
今日他一听手下的人说有一位身份不寻常的小公子来了私塾寻于平、再加上据手下描述的来人年龄与样貌,他就疑心会是太子殿下莅临了……
而今听闻于定波被带走,更是肯定了——除了当今太子殿下之外,谁能带得走那个犟头?
可他却错失了这个与太子见面的机会!
都怪那条蛇把他家二丫头给咬了,害得他被绊住了脚!
二丫头说得对,那样讨人嫌的蛇合该被做成蛇羹才对!
定国公世子正值不甘之时,堂长忽然说道:“那于平临走之前倒还惦记着要向世子爷道一声谢。”
他当时听了并未太放在心上,是觉得堂堂定国公世子岂还会记得他是谁,也不见得稀罕他这句谢。
眼下见世子爷似乎很在意此事,才想起来转达。
定国公世子闻言脸色果然松缓了许多。
于定波倒是个知恩的。
他们定国公府看似根基深厚,可靠的全是祖上的蒙荫,一代比之一代更不如,继续混吃等死自然毫无压力,可他和父亲想要的,是将这份荣光承继下去。
可自五年前的某一天,皇上丹药吃多了脑子一昏将他的幺妹赐婚给宁通长子为妻之后,现如今外面都在盛传定国公府与宁家早已密不可分。
然而他们定国公府岂是那等子眼皮浅的小小世家,甘愿与凭着宁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宁家绑死在一起?——对,他们面上是得敬着宁家人,可他们也打从心底看不起宁家人!
没有底蕴根基支撑,且极尽张扬的富贵荣华,注定只能是一时过眼之云烟而已。
若太子殿下顺利继位,恶事做尽的宁家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形之下,定国公府为了来日不受牵连,自然要做下万全准备——且这准备理当做的越早越好。
可偏又不能明目张胆,只能静候时机。
原本他们打算将徐永宁送到太子殿下身边做伴读来铺路,然半路却出了变故。
定国公只能将目光暂时放在于定波身上,盼着来日给太子做个小人情,甭管这人情值不值钱,可有了人情做开场白,余下的话才好说出口——所以,定国公世子才会因今日错失了与太子碰面的机会而感到万分懊恼。
但定国公世子永远不会知道的是,上一世即便没有太子亲自接走于定波之事,这人情也不曾做成。
因为,于定波恰就死在了徐婉兮被蛇咬后没多久的日子里。
徐婉兮被咬后受惊昏迷,连日不醒,定国公世子心焦之下,迁怒私塾中人看管不当,做事马虎,放任蛇虫肆虐。
定国公府向私塾施压,私塾自然要下足了力去排查,追究这本无法追究的责任。
最后,便压到了于定波一干负责打扫私塾上下的仆人身上。
定国公府下令每人重责三十大板,徐永宁亲自过来监看。
于定波生性强硬,不愿就此担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加之这三年攒了一身不甘,当即奋起反抗,将那板子生生折断,与徐永宁理论间,还打伤了定国公府的下人。
他打完人就逃走了,次日被发现溺毙在了私塾后的一条小河中。
那河水本不深,偏他溺水前吃醉了酒,这才不幸殒命。
这些详具,皆是祝又樘登基之后才着人查清的。
他本记不清是哪年哪日,今日前来,实属是忽然记起来了这么一茬,也就是今早忽就有些如梦初醒般的在脑子里念叨道:“对了,于侍卫死了吗?”、“似乎不太确定”、“不如去看看吧”——如此这般的随手为之而已。
说白了,也多亏于侍卫死的晚,若再早几日,太子殿下本人也只能尴尬又不失虚伪地……念一句“造化弄人”了。
第82章 死于认真的太子殿下
救人随缘的太子殿下也心知自己此时羽翼未丰,可这并不妨碍他力所能及地将他们护在自己这未丰的羽翼之下。
许多事情,若坚持非要等到真正强大那一日再去做,多半已经晚了。
做人何必立那么多条条框框,自设阻碍,路不必非选哪一条,想怎么走便怎么走。甚至今日这么走,来日再折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前世那般坚持死扛,不顾万物循环生息之道,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
他为了大靖操劳而死,大靖却未必非他不可。
还不如早些听信皇后的那句劝——谁说的一条路非要走到底呢?自己选的路,说不走便不走,碍不到别人分毫,自己又何必强按自己的头?
他彼时还惊叹于皇后为何能将违背先人之道的话说得那般轻巧。
可他至死才幡然醒悟——那些说着要为国为民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抛头颅洒热血的先人们,转头似乎又做了花下饮酒、策马踏春、走亲访友,甚至觅尽天下美食的好诗……?
他以往分明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出自同一群人之口,可竟都只是各自欣赏,而从未将它们放在一处深思过。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啊。
所以,所谓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些被先人们偶尔拿出来做一做的事情,竟被他当作了毕生之事来做,什么花下饮酒,什么策马春游,他甚至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赔进去了好吗?
不早死能说得过去吗?
所以,他兴许并非死于过度操劳,而是死于太过认真。
死于认真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向王守仁问及今日时月私塾中有蛇出没之事。
王守仁当时也没来得及细问,只道:“只路上听说那蛇无毒,定国公府二小姐被咬了一口,既未受惊,也并无大碍。”
太子殿下意识到此事似乎也与自己前世所知有些出入,但更多的却是叹息。
他想听的可不是定国公府二小姐。
“可还有其他人受伤受惊?”太子殿下问。
“在场的小姑娘皆有些受惊了,但无人受伤。”
“……”太子殿下干脆不再问了。
他家小皇后没受伤便好。
……
定国公府中,被人念叨着的张眉寿掩着口鼻转头打了个喷嚏。
定国公府内的大夫早已候着,此时已给徐婉兮的伤口敷了药,另开了药方让下人出去抓药。
看罢张眉寿的双手之后,道了句“也并无大碍”,便从随身的药箱中取了一瓶活血的药膏出来,徐婉兮亲自吩咐了丫鬟用那药膏帮张眉寿揉搓双手。
徐永宁一直陪在一旁,此时,定国公世子也回来了。
“季大夫,二姑娘伤势如何?”世子进来便问。
虽然没能见到太子让他沮丧,可眼下女儿的伤势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大夫先与他行了礼,才不急不慢地答道:“世子放心,咬伤二姑娘的蛇本身无毒,且伤口不深,小人已经替二姑娘敷了药,只需数日便可结痂痊愈。”
世子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与他行礼的张眉寿。
咿,这是哪家的姑娘?
女儿交好的小娘子里,似乎没有长得这般好看的啊。
“父亲,这是张家的三姑娘。”徐婉兮赶在父亲发问前,主动道明张眉寿的身份,又紧接着说:“今日就是张三姑娘救了我,若不然我只怕不被咬死,也要被吓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女儿家说话岂能如此没有规矩。”定国公世子无奈地在女儿额头上敲了一记。
即便府中家教严,可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好生教养的女孩子到底还是不济啊。
定国公府世子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才看向张眉寿,却是饶有兴致地问:“同样是女儿家,你为何不怕那蛇?”
他很好奇。
张眉寿:“我自然怕蛇,可蛇也该怕我,这么一想,便不怕了。”
这话听得定国公世子一愣。
一旁的徐永宁则讶然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女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似乎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定国公世子回过神,便笑了起来,目含欣赏地道了个“好”字,又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宁哥儿,听着了么?瞧瞧人家小姑娘可都比你有出息!”
徐永宁平日没少被父亲训斥,可今日有张眉寿在,他莫名觉得格外丢人,不由面红耳赤地反驳道:“当时我也出了力的,只是去的晚了……二妹,你快给我作证,我也不是那胆小如鼠之人!”
偏偏徐婉兮只对他吐了吐舌头,并不“作证”,更将他气得够呛。
一旁的季大夫见状笑了笑,遂拱手道:“回头自有人将药煎好了给二姑娘送来,小人先行告辞。”
定国公世子正要点头,却忽然听见张眉寿疑惑地问:“婉兮,你裙角上沾得是什么?可是糕点屑?那蛇该不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追着你咬吧?”
这话透着孩子特有的异想天开,却成功地吸引了季大夫的注意力。
“对了父亲,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那条青蛇一直追着我一个人咬,倒真古怪!”徐婉兮边说话,边去看自己的裙角。
张眉寿果不其然地就从季大夫和定国公世子的脸上看到了疑色。
独独她一个人被蛇追着咬,这类话婉兮上一世必然也说过,只是那时她被吓得大病惊厥,说出来的话想必多半都会被人当做是不清醒的夸张之言。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竟有这等怪事?”定国公世子皱起了眉。
那边,徐婉兮正疑惑地道:“这可不像什么糕点屑,也不知是何时沾上去的……可这是什么呀?”
那片青灰的粉末,与寻常的灰尘还不同,她试着拿手指掸了掸,却掸不下来,拿指腹去按还有些发黏。
徐婉兮拿帕子擦着手指,满眼嫌弃。
季大夫连忙正色道:“可否让小人一观?”
定国公世子自是点头,当即让丫鬟取了剪刀过来,将那片裙角剪下来。
总归这身衣裙女儿也不会再穿了。
季大夫接过,细观那片裙角只是片刻的工夫,脸色就已大变。
第83章 “和离”
“这是诱蛇粉!”他语气肯定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定国公世子:“诱蛇粉?!”
季大夫:“不错,此药粉多为捕蛇人所用,药性极强,虽人畜嗅之无异,却能吸引百步之内的蛇类——”
定国公世子从起初的惊异转变为了震怒。
他堂堂定国公府里的姑娘,怎会接触到这等拿来诱蛇的药粉?不必去想,也可知绝非偶然!
徐婉兮已经吓傻了。
她身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得亏吸引来的是无毒的蛇……万一来了一条有毒的呢?
又或者来了许多许多条,全围着她一个人咬,将她分食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徐婉兮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恶心,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眶都红了。
张眉寿虽说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可真正听到,心中仍是一阵震动。
定国公世子原本温和的五官此刻不免阴沉着,他示意季大夫退下之后,又看向张眉寿,语气还算和缓地说道:“张三姑娘手上有伤,不如先回府歇养。今日相救之情,来日我徐家必当登门相谢。”
张眉寿半个字都未多说,也不做无用的推辞,当即只道:“晚辈告辞了。”
她今日前来提醒的目的已经达到,后面的事情便无需她一个外人插手了。
说着,向定国公世子行了一礼。
徐婉兮眼眶里蓄着泪水,还不忘吩咐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莲姑亲自送张眉寿回去,又道改日再请张眉寿过来做客。
张眉寿前脚刚走,定国公世子就命人将徐婉兮院子里的丫鬟下人都聚集了过来。
他坐在正堂中,厉声发问道:“这两日都有谁近身伺候过姑娘!”
四五名丫鬟便往前跪了下去。
徐婉兮的另一名大丫鬟莺姑语气谨慎地说道:“姑娘每日出门前,衣着首饰都会从头到脚细致地检查一番,以免有疏漏之处,今日也不会例外。奴婢记得很清楚,姑娘今早出门前,新换的衣裙是干干净净的,别说是什么药粉了,就是一条褶皱都不会有的。”
所以,她断定不会是院子里自己的人做的手脚。
“我想起来了!”徐婉兮擦了把眼泪,忽然对着定国公世子说道:“父亲,定是万氏想要害我!定是她做的好事!”
定国公世子脸色顿变,皱眉看着女儿,有些怪她在下人面前胡言乱语。
“这关你母亲何事!她待你向来不薄,岂会害你?”他压低了声音训斥女儿。
徐婉兮与徐永宁都是他原配南氏所出,可南氏福薄,在徐婉兮四岁那年就患病去世了。
定国公世子重情,时隔四年才在长辈族人的压力下娶了年轻貌美的万氏过门。
今年年初刚过门的万氏仅是十八芳龄,徐婉兮心中反感这个过于年轻的“母亲”,历来跟万氏针锋相对。
“就是她!今早我出门时,都出了府了,她身边儿的丫鬟却特地跑来给我送什么点心,非要我带去学堂中用。我不肯要,那丫鬟却一遍遍地劝!想来就是那时,那个丫鬟趁机将药粉洒在了我身上!”徐婉兮语气笃定地道。
“你啊!”定国公世子无奈摇头,“你可知昨晚我同你母亲说起你喜欢吃藕粉桂花糖糕,她今日天色未亮便亲自下厨给你做了送去……此番用心良苦,怎到了你这儿却成了居心叵测?”
有这份敏锐的心思用在什么地方不好,偏跟他的填房死杠着,哎,后宅不宁啊。
徐婉兮被他说的脸色一凝,心底发虚,嘴上却只能道:“可除了那她之外,谁有这个胆子?”
定国公世子也不愿当着下人的面让女儿过于难堪,只又道:“你再好好想想今日都与谁近身说话了。你去了私塾之后,难道不曾与人接触过吗?”
进了私塾之后?
那可多了去了——谁让那些个小娘子们一个个地都喜欢往她身边儿凑呢?
但她们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如何会害她呀?
徐婉兮尚且年幼自信,一时便觉得没了头绪。
但无须她来费这个脑子,定国公府既有心要查明此事,且范围明确,便也不难查。
……
被莲姑送回了张家的张眉寿不止手疼,也头疼极了。
她回去的时候,海棠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宋氏将她为张峦打点的行李全部扔到了院子里,有衣物鞋靴,也有笔墨纸砚,丢的到处都是。
海棠居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赵姑姑之外,全都跪在台阶下,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张眉寿命阿荔等在外面,独自一人走进了内间。
内间中,是出人意料的安静。
她看到穿着杏黄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对襟褂子、银红综裙的宋氏一言不发地坐在茶几旁的椅子里。
母亲近来衣着鲜亮精致,仿佛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