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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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说来说去,字里行间都在替张眉妍叫苦,隐晦地求着张眉寿扶邓家一把。
祖母当场发了怒,斥责了柳氏不知轻重,不分黑白。
柳氏正讪讪时,吃得半醉的张彦忽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往柳氏身上踹了一脚。
还大骂她“红杏出墙”、“将这贱妇浸猪笼”……当时张彦气得神智全无,却又似乎无法将话当众说明,难堪又羞愤。
老太太使人拦住了他,屏退了不相干的下人,质问他发什么疯。
他却一个劲儿地冷笑,说什么“终于明白了”、“这贱妇嫁进我张家根本是别有所图”以及“我张彦当真窝囊得不成样子了”诸如此类的怪话。
他说了许许多多,柳氏反驳之下透着心虚,驳着驳着就只会哭着喊冤了。
时隔久远,张眉寿只大致记得这些。
但这件事没过多久,柳氏便病死了。
很快,那江氏就进了张家的门。
张眉寿上一世就觉得太过巧合,这一回换了立场去看待大房一家,便更觉得透着异样。
大伯娘若不是病死那么简单,一定是跟那日大伯的大闹有着必然的联系。
而大伯不可能凭空那般闹,一定是从什么人哪里得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如果没有好处的话,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若谈好处,大伯娘死后受益最大的,似乎就是一直被养在外面、连名分都没有的江氏了。
会是江氏污蔑大伯娘吗?
若是污蔑,大伯娘至少还有为自己辩驳的余地,且她身后还有柳家,怎也不至于落到好生生的一个人忽然病死之后连娘家人都不曾过问的下场。
所以,她可能真的做了什么让人抓住了把柄的丑事……
但这些只是张眉寿的猜测而已,未必一定是事实。
然而纵观大伯娘的一生,唯独此事最为蹊跷,这就不得不让她格外留意了。
况且,她之所以将苗姨娘之事与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实则是内心有了一个荒唐大胆的猜测……
她跟张秋池都想不通若大伯娘当年当真插手了苗姨娘与父亲之事,那她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若以此来结合上一世大伯气愤至极之下说出的那些话——
红杏出墙、浸猪笼……
却又丝毫不愿提及怎么个红杏出墙,不是有句话要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吗?
会不会是对方的身份让大伯格外难堪,以致于他根本说不出口?
两相结合之下,张眉寿便有了那样的猜测。
可她是相信父亲的……
所以,她必须要先查明这些纠葛。
而首要之急,她须得弄清楚那位“江氏”的真实身份。
“会画人像吗?”张眉寿问棉花。
棉花点头。
他自幼跟着戏班子四处闯荡,所学既广且杂。
“那你回头将那女子的样貌描来给我,尽量画得真一些。”
棉花答应下来。
次日,张眉寿从私塾回来之后,便带着阿荔和那女子的画像,乘坐马车出了门。
她要去见一个人。
第135章 已经死了
马车停在正觉寺胡同口。
阿荔先行下车去与两名妇人打听了一番,将打听来的消息禀给了车内的张眉寿。
张眉寿下了马车。
主仆二人一直往胡同深处走,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阿荔上前叩门。
片刻后,便有一名身穿雪青色褙子的年轻妇人将门从里面打开了来。
“你们是?”
年轻的妇人开口询问,语气疑惑,却也客气温和。
“敢问此处可是客嬷嬷家?”阿荔不答反问。
年轻的妇人不假思索地点头,脸上笑意更盛了几分:“那正是我家婆母,眼下便在家中——二位请进吧。”
常有富贵人家派人来寻婆婆前去教导礼仪,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故而也不再多问张眉寿二人的身份,只引了她们进去。
只是有些疑惑怎除了丫鬟之外,还有位主子姑娘也亲自过来了?这倒是少见的。
天气燥热,客嬷嬷原本正卷起袖子,躺在藤椅中摇着蒲扇,隐约闻得有客来,立即精神一振,起身整衣敛容。又赶忙将一应茶具摆好,端正地坐在椅上,做出品茶的姿态来。
年轻的妇人先进来通传,待得了客嬷嬷的准允之后,再请张眉寿和阿荔进去。
张眉寿无声笑了笑,心道这规矩倒也做得齐全。
院子不大不小,收拾得干净利落,又种花养鱼,确实清净雅致。
她带着阿荔走进房中,朝着客嬷嬷的方向微微一福。
“客嬷嬷,有些时日未见了,不知嬷嬷可还记得我?”
刚转过头的客嬷嬷闻得这道声音已是心生不妙,待再看清了张眉寿的面容之时,更是头皮一麻。
这不是那个反过来“教导”了她一番规矩,将银子讨了回去,还倒过来威胁她的张家姑娘吗!
是谁将她放进来的!
见自家婆婆忽然拿怪罪的眼神看向自己,年轻妇人满心不解。
“今日如此燥热,嬷嬷竟还在房内品茶,真是好雅兴。”
“俗话说得好,心静自然凉,心性浮动自然燥热。”客嬷嬷勉强端出架势来。
张眉寿笑着看了一眼她脚边的大蒲扇,倒也没有戳破,只说道:“今日前来,是想与嬷嬷打听一件事情。”
客嬷嬷心中不愿与这个仿佛总能一眼将她看穿的小姑娘多接触,可奈何对方主动找上了门来,也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情绪,挥手屏退了自家儿媳。
“姑娘问问看吧。”她不冷不热地说道。
张眉寿全然不介意她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道:“武清县上的江家,客嬷嬷可有耳闻?”
“早些年倒去过。”
这话的意思便是曾教过江家女儿规矩了。
张眉寿喜出望外,当即让阿荔取了画像出来:“那请嬷嬷瞧瞧,这画像中的人,可是江家老太爷的幺女?”
江氏上辈子顶着的便是这个身份。
客嬷嬷本还有些疑惑她为何会问起这个,可待看清了那纸上所画,却是皱紧了眉头。
“可是时日久远,嬷嬷记不得了?”张眉寿问。
“即便是我昨日才见过,怕也分辨不出来。”客嬷嬷语气讽刺地说道。
张眉寿听得莫名其妙。
客嬷嬷已将画像翻了过来,面向她,反问道:“姑娘自个儿能瞧出来这画得是什么东西不能?可别再闲来无事,无端耍弄老身了!”
张眉寿哑然了一瞬。
画上拿毛笔勾勒出简单的人物轮廓,却也过于简单,头是圆圈,眼睛是圆圈,嘴巴也是圆圈,鼻孔则是更小些的两个圆圈……
张眉寿不由想到了昨晚她问棉花是否会画人像之时,他答得毫不犹豫的模样。
“嬷嬷误会了,想来是拿错了……”张眉寿默默将画像接了回来,一边卷好,一边道:“待回去之后取了对的来,再与嬷嬷相询。”
客嬷嬷皱着眉看着她。
“姑娘打听江家幺女作何?据我所知,她去年已经过世了。”
特地跑来跟她打听一个死人做什么?
这小姑娘还真是越看越怪异……
张眉寿听得惊讶无比。
“还请嬷嬷与我细说说。”
客嬷嬷看出了她的惊讶,心底有了算计,才徐徐说道:“江家老太爷统共有四女,唯独这个幺女是庶出,我倒也曾教导过她礼仪,那本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偏偏固执得要命——她不顾家中反对,以死相挟,非要嫁给一位死了原配的教书先生做续弦。
她家中拗不过她,虽是允了,却碍于颜面,并非大肆操办嫁女之事,她嫁给那教书先生没几年,那男人便得了重病死去了。
之后她一直寡居,也没半个孩子,亲生的姨娘也没了,江家只当她是个外人,偶尔接济罢了,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据说在家中死了数日,尸身都发臭了,才被人发现。江家老太爷始终视她如家门之辱,就连丧事都没如何操办,草草埋了而已……”
张眉寿越听越觉得巧合。
如此说来,这位江家庶出的幺女从嫁人到过世,江家都极尽低调,唯恐跌了家门颜面。
如客嬷嬷这般消息灵通又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江家幺女已经过世了。
那么……顶着她的身份嫁给大伯的“江氏”究竟是谁?
怪不得祖母会说“哪家的书香门第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只怕是暗下早已查明了“江氏”的身份是假——
“我只跟姑娘说一说而已,姑娘可别让我得罪了江家人。”客嬷嬷道。
“嬷嬷过一过嘴瘾,我过一过耳瘾,听过即忘了。”
她查得是上一世的事情,眼下离“江氏”冒用身份嫁入张家还有十余年呢,她只为证实猜测而已,断没有说出去的必要。
“我过得什么嘴瘾?冒险罢了。”客嬷嬷抬了抬眼皮子,拿手指叩着茶几。
张眉寿会意,命阿荔取出了一只银锭子。
客嬷嬷看着被放在茶几上的银子,有些讶异于这小姑娘的出手大方。
但旋即她就明白了。
“姑娘不单是要打听江家幺女的消息那般简单吧?”
她将话问出去,旋即又觉得自己跟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做交易、又拿面对大人时的那套想法去看待她,倒像是脑子不清醒似得——
可偏偏那女孩子半点没让她“失望”。
第136章 气死我才甘心
“确实还有另一件事情要托付嬷嬷去做。”张眉寿取出了一张字条来,交到客嬷嬷手中。
客嬷嬷接过,颇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不,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知道嬷嬷消息灵通,人脉又广,所以想让嬷嬷帮着暗下打听打听,住在这里的那名女子,是什么来历。”
如客嬷嬷这般常年出入大户人家的教养嬷嬷,与京城各大人牙子、甚至是贩卖脂粉首饰、香料绸缎的铺子必然都有着来往,这消息网自然够广。
客嬷嬷犹豫了一瞬,银锭子到底还是打败了内心的怪异感。
只是打探一个女子的来历而已,又非是杀人放火,也不会与人树敌,这样好赚的银子,傻子才不要。
“嬷嬷可记住这上面写着的住址了?”张眉寿看着她手边的字条问道。
客嬷嬷又扫了一眼,点点头。
张眉寿便将字条收了回来,递给阿荔收好。
客嬷嬷默然了一瞬。
瞧瞧这股子谨慎劲儿,她还能说什么。
……
张眉寿回到张家之后,日头已经偏西。
苍鹿忽然来寻她,一同往王家去。
路上,苍鹿与她说道:“伯安这两日闭门不出,哪儿也不肯去,与太子伴读的挑子也撂了,王大人只有称他病了,暂时搪塞着——”
“为何啊?”张眉寿不解地问道:“这是耍得什么脾气?”
可伯安哥虽自幼与其他孩子不同,想法做事不拘一格,却从来不是爱耍脾气的人。
苍鹿摇着头说道:“王太太急坏了,本让人去请了你的,你不在家,我便独自去瞧了瞧,可问了他也不肯说。”
张眉寿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近日王家可是来客人了?”
“客人我倒不知……”苍鹿想了想,答道:“可伯安的师父曾在王家小住过两日,前日里已经离去了。”
王守仁的师父人称无名僧人,王守仁便是在被他抚了头顶之后,方才得以开口讲话的。
张眉寿听到此处,已经了然了。
前世也有这么一遭——她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二人来到王家之后,被下人引着去了王守仁的院子里。
王太太刚从儿子的院子里出来,恰巧遇到二人,弯下身先是摸了摸张眉寿的头,才满脸哀愁地说道:“我是最不擅哄人的,哄了这两日也哄不好,早已动了将他吊起来打一顿的念头了——你们来得正好,孩子间兴许有话说,若能撬开他的嘴,回头我给你们买粽子糖吃。”
苍鹿和张眉寿齐齐点头。
王太太笑了笑,目送着两个小人儿进了房间,才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张眉寿一进了屋子,转到内间,就瞧见王守仁坐在椅里,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满面闷闷不乐的模样。
“你们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与以往截然不同。
张眉寿和苍鹿一左一右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再不来,你怕是要发霉了。”苍鹿说道:“你究竟有什么话是不能与我和蓁蓁说的?咱们之间的交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才不是……”王守仁叹气道:“不是不愿说,而是说不得。你们且不必管我,让我兀自消沉吧……”
说着,便将头脸埋在了手臂里。
苍鹿轻轻咳了一声,暗示张眉寿。
张眉寿拍了拍王守仁的背,轻声说道:“生死离别聚散乃常事,且你师父乃得道高僧,已是修成正果,做神仙去了……这是好事,你理应高兴才是。”
王守仁顿时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苍鹿满脸茫然。
他怎么听不懂蓁蓁在说什么?
“蓁蓁,你是如何知道的!”王守仁诧异地问。
他师父即将圆寂,乃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他一直守口如瓶的!
“你师父与我托梦了。”张眉寿小声地说道。
“当真……”王守仁有些怔怔地问道,却并非疑问,已是信了。
若非师父托梦,蓁蓁岂会得知此事。
“那师父他现下如何了?”
“已经羽化成仙。”张眉寿煞有其事地说道。
“那是道家的说法……”王守仁提醒她。
“……总之便是成佛了。”
“那他成了哪一路佛?”
“你师父他善根深厚,已修成佛祖座下弟子。”张眉寿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慌。
全当是对无名大师的美好祝愿了……
王守仁闻言欣喜之余,又觉得伤感:“我便知道师父必能成佛的……他自认也是十拿九稳,若不然也不会走得那般高兴了。”
师父走时,嘴里的佛语连哼带唱,全无半点伤怀,唯独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难受了许久。
但如今听到师父已经得偿所愿,他也就放心了。
放心之余,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五味杂陈的情绪翻涌而上,王守仁瘪着嘴巴,眨巴了两下眼睛,竟有眼泪淌了出来。
但他努力瘪着嘴,坚决不哭出声来——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张眉寿瞧得好笑,拿手去接他的眼泪,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她的手心里。
见她竟脑子有病一般玩起了自己的眼泪,王守仁愤愤又尴尬地移开脸,她的手却紧跟去又去接。
苍鹿则干脆拿手肘撑在桌上,以手支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点点头,无声观摩感受着他流泪的模样。
一个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瞧”,一个接自己的眼泪……这还让人怎么哭!
王守仁仰面望着房顶,半是气,半是羞恼,终于哭出了声音来。
“呜呜呜呜,你们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
张眉寿和苍鹿离开王家时,天色已经大暗。
苍鹿压低了声音问:“蓁蓁,无名大师真的给你托梦了?”
“嗯……”
横竖除了硬着头皮承认之外,她也找不到其它理由来解释了。
“我觉得托梦未必准呢。”苍鹿说道:“我常常梦见有神仙治好了我的眼睛。”
“不过,但愿无名大师真的能成佛吧。”
他的语气很平常,甚至觉得有趣,末了还不忘祝愿别人。
张眉寿却听得心底发涩。
“阿鹿,明日你陪我出一趟城吧。”她忽然说道。
苍鹿先点头答应下来,才问她要去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