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记事本-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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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下逃生梯,踏入拉面店时,彩夏正抱着急救箱帮坐在柜台的电线杆和石头男两人消毒脸部的伤口。他们俩的眼睛和脸颊红肿到几乎变了一张脸。
“顶着这张脸走在路上,大家都会怕吧!”彩夏一边叱责两人,一边在他们脸上贴满OK绷。
“对不起,彩夏姊。” “对不起。”
我站在门帘下,因为脑袋过于混乱而无法动弹。他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彩夏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大姊的了?而且我明明因为不想在学校见到彩夏才翘课的,现在居然又在这里遇到她。所有的思绪在脑中搅成漩涡,简直要晕眩昏倒了。
彩夏瞄了我一眼,又臭着一张脸继续帮他们俩擦药。
“鸣海,你在做什么?”
在柜台对面揽拌汤锅的明老板对我问道。
“不要站在人家店门口挡路,等一下我们就要开店了。你有空的话就带走那两个笨蛋,平常就很丑了,现在脸还变得跟马铃薯一样。客人看了都要吓跑了。”
“啊——……呃。”
我看了看电线杆和石头男,终于能开口讲话了。
“你们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是!壮老大教训了我们一顿!” “我们拜托壮老大跟大哥复合,结果他就暴跳如牵引车。” “是火冒三丈吧!” (注:日文俗谚“暴怒如烈火”的烈火发音与牵引车类似)彩夏早我一步吐槽,然后又转身面向我。“喂!你也坐下来。”
我吓了一跳,乱了阵脚。
“咦,呃,为、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骂你!首先,你今天也翘课了吧!”
我因为彩夏的怒火而吓到跪坐在椅子上。
“你不想跟我一起毕业吗?你就那么想当尼特族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因为懒得跟我说明才翘课的吧!”
正是如此。明明就不是电线杆和石头男在挨骂,他们俩也学我跪坐在椅子上哀哀叫。现在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明老板了。她应该会对彩夏说不要在店里吵闹,赶快滚出去。
“喂!彩夏,再给你五分钟!”“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明老板。”
为什么对彩夏就这么好!
“藤岛。”
彩夏突然降低音量对我说:
“你是因为我所以跟第四代吵架吧?就算你否认,我也知道是谎言。因为你现在的表情跟要和阿哲学长比拳击时一样。”
我整张脸贴在柜台上,非常沮丧。
我最近发现自己虽然很会唬人,却不会说谎。换句话说,我可以扭曲事实让人信服,却没办法单纯地隐瞒事实。因为光是隐藏事实的谎言,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自己也相信并且期望和目前无关的未来。
这应该就是爱丽丝口中的“故事”。
无法形成故事的谎言,马上就会遭人看穿。
“……你不愿意告诉我理由吗?”
我只能对彩夏的疑问摇头。
因为我无法说明啊!我就是为了不用跟你说明也能解决事情才东奔西跑的啊!
“……是毒品的事吧!毒品又在街头出没了吧?”
低着头的我觉得全身都要融化了。毒品。我不想从彩夏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为什么你会知道呢?是因为那时候瞄到墓见坂和千贺泽的照片所以想起来了吗?还是第四代告诉你这么多呢?或是平坂帮那些笨蛋告诉你的?当然不管揍了多少人或是挨了多少揍,也无法阻止彩夏去“知道”什么。想阻止她就得把她关在鸟笼里。
“藤岛,我不介意想起什么喔!你因此跟第四代吵架才更叫我难过。”
我几乎要呐喊出来了。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呢?明明光是看到ANGEL·FIX的名字就会呼吸困难,那样也要说你不记得吗?让你这么一说,那我之前的抉择算什么呢?我为了什么破坏跟第四代的关系呢?
“彩夏,时间到了。多说无益。”
明老板如同往常冷淡、优雅又残酷地说道。
“他们只是兄弟逞强在吵架,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我们会陪大哥一起去跟壮老大下跪!”
“大哥,求求你,再跟壮老大谈一遍吧!”
“你们两个笨蛋闭嘴。你们还搞不懂吗?不是道歉就好了。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啊!”
我因为待不下去而起身走出店门,而彩夏并没有喊住我。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爱丽丝打电话通知我:阿俊不见了。我为了躲避彩夏的视线而去走廊讲电话。
“……失踪了?”
‘阿俊的父亲打电话问阿哲学长知不知道阿俊去哪里了。好像是昨天中午跑出去就没回来的样子,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吗?你跟他聊过几次吧?’
我可以感觉到脚底渐渐失去知觉。连阿俊也失踪了吗?他不是说过Syusyuly没有呼唤他,不知道天使在哪里吗?为什么现在会失踪呢?
“……伊原木家呢?”
‘有人盯着,但是没动静。’
头盖骨的内侧开始骚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到底去哪里了?伊原木润子是Syusyuly吗?她就是引导墓见坂等人的天使吗?难道不是吗?我们还遗失了什么线索吗?
“总之我过去你那里一趟。”
我一边把手机塞进口袋,一边朝走廊底端的楼梯跑去。
我太大意了,完全忘记阿俊了。我怎么会没有顾虑到那样头陷入泥沼,无法动弹的人呢?我跳上脚踏车,踢开脚架。不,我能为他做什么呢?那个人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空虚的躯壳里只残留一丝丝生命的余香,满脑子都是天使的事情啊!
因为正值午餐时分,花丸拉面店挤满了客人。就连店外都摆了桌子,可以看到身着大衣的年轻上班族驼着背在吃味噌拉面。明老板正好端着拉面走出来瞪了我一眼,而我则是耸耸肩,把脚踏车往小巷子里一丢就爬上逃生梯了。
爱丽丝一看到我就吃了一惊问道:“你不是在上课吗?”
“你下午又翘课了啦?”
“没有啦!我翘不翘课无所谓吧!阿俊人呢?”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对我投以冰冷的眼神。
“你明明还是个高中生,却比我认识的所有尼特族更具备尼特族的精神,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也跟你的武器相辅相成。”
“这个时候你还在说——”
“只要目标明确,有时你想出手段的速度快速地令人惊讶。可是你却常常遗失目标。”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其实我心里是有点明白的,因为爱丽丝露出了悲哀的眼神。
“我也巴跟你一样就是了。”
爱丽丝的声音细若游丝。
“阿哲的资金其实只够用到昨天。本来没钱了就应该放弃这项委托,可是我的手指却还在黑暗中继续寻找。就像我的脑子里有无数的虫子在蠕动一般。我也跟你一样,明明找不到目标……还是继续思考手段。”
爱丽丝只能依靠委托的形式为人行动。如果委托人的资金没了,就失去继续调查的理由了。
可是爱丽丝终于冷静地摇头。
“现在先把尼特族的矜持塞到欺瞒之下,回到实际调查工作上吧!阿哲去青山的办公室,少校则继续盯着伊原本家。宏仔有一个情妇的朋友是天使之花工坊的客人,所以要利用对方直接杀进店里。现在已经不是选择方法的时候了。阿俊是昨天中午跑出家门的。因为是阿俊父亲亲眼看到的,应该没错。现在距离他失踪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了。”
病态的荧幕灯光照耀在爱丽丝脸上,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铁青了。
阿俊也许又让天使带去哪里了。二十四小时。也许他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你仔细回想跟阿俊的对话,他告诉你他不知道Syusyuly在哪里吧?”
我点点头。
“那天使是怎么呼唤他的呢?其他人也是。他们是受到呼唤吗?难道是伊原木润子对他们发送什么信号吗?”
我直觉地想:爱丽丝不停重复这些的疑问应该就是事件的核心。可是如果我们找不到关键,就会继续错下去。
“我去阿俊家看看,也许看了他房间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为了什么?”
爱丽丝的双眸呈现坠入思考泥沼的模样,喃喃自语。
“什么为了什么?”
“没有,对不起。这句话有一半算是自问。我们现在究竟是为了谁在调查呢?连以前的伙伴都变成敌人。是为了付不出钱的阿哲?中止委托的第四代?还是为了根本没有要求我们救他的阿俊呢?”
我心想:别想了。你又要这样作茧自缚,伤害自己吗?不能更单纯,更快乐地思考吗?可是我不能把这份想法说出口。因为我那时候也是跟她一样,受到愚蠢的螺旋所束缚。
住手的想法渐渐地从伤口渗入。
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把事务所的招牌拆下来丢进垃圾桶,辞去侦探的职务,专心当一个茧居族。喂,爱丽丝,那样比较轻松吧。虽然我只是稍微想一下,那份虚脱感就在瞬间胀破我的身体。只要不再继续奔走调查就行了,没有必要持续调查根本无人期望的结果而遭受怨恨。所谓的真实在哪块墓碑下发霉腐朽就好。
可是,就在此时——
房门被打开了。冷气机吹出的空气倒吹回来,让我和爱丽丝困居的世界龟裂。我们俩同时在床上抬起头来,一齐望向事务所的入口。娇小的人影从冰箱旁穿过,进入寝室的青白色照明下。用发夹固定的栗子色短发在冷气机的冷风下摇曳。
是彩夏。她应该是直接从学校来的吧!身上还穿着大衣。
彩夏先看向沉默僵硬的我,然后是爱丽丝。她从口袋中掏出什么,丢向爱丽丝的膝盖。
一个咖啡色的信封。
“……这是什么?”
“这个月的薪水,明老板先借给我的。”
我盯着彩夏僵硬的指尖。薪水?为什么——彩夏要给我们钱呢?
爱丽丝用发抖的声音问道:
“你想委托我们什么事?”
“你明明就知道!就跟阿哲学长一样啊!他的钱已经用光了吧!所以接下来的钱由我来付。”
“为什么你要——”
彩夏打断了我终于说出口的话。
“还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呢?这是我的事件啊!”
彩夏的一言一语像钉子一样打进我心中的致命点。
“这不是学长的,不是第四代的,也不只是藤岛的事件而已!大家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是我的事件!”
对啊,这是彩夏的事件。是那件伤害彩夏,让她深受其苦的事件后续。所以我们才一直隐瞒啊!为什么你不懂呢?
彩夏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用快融化的冰块所做成的子弹。
“我——一个人带着所有苦恼,最后什么也没跟你说就跳楼了吧?”
我的耳鸣吞噬了彩夏的声音,几乎要把我拉回那个冰冷冬天的早晨,连带回想起渗入花圃的大片鲜血。
可是彩夏接下来所说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我已经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还有爱丽丝,还有大家。我知道大家会跟我一起分担痛苦。”
我抓紧床单,忍耐彩夏灼热的话语从我伤口滚滚流入。
“我不在乎会想起多么痛苦的回忆,我更难过的是你不愿意跟我分享。”
我感受到彩夏的痛苦了。那时的我们的确是一起分担痛苦过。
那么现在的我只是在做当初彩夏为我做的事情吧。明明难过就大哭,生气就大吼,高兴就大笑,有想要的东西就说出来就好了,结果却因为做不到而伤痕累累——
当我要下床的时候,膝盖却颤抖不已。好像全身的骨头都错位,不知道该怎么回到正确的位子,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大批吵闹的脚步声。爱丽丝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黑发也随之摇动。接下来就是有人打开门,力道之大让人担心房门会因此掉落。脚步声像雪崩一样冲进来。
“打扰了!” “大姊!打扰了!”
一群凶悍的男子在厨房前跌成一团,像倒下的垃圾山一般。原来是平坂帮的成员都来了。我光是撑住自己就已经耗费所有精力,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你们会来?而且还这么多人跑来?该不会全帮都来了吧?房间又挤不下所有人。喂!不要把门框弄坏啊!
“你们这些家伙!就连野生大猩猩都比你们有礼貌!”
身着黑色T恤的帮众一听到爱丽丝破口大骂,从电线杆和石头男领头跪下。后面的人还挤到走廊上,叠成一团。就连彩夏都吓到爬上床来。
“你们跑来做什么?现在我们可是敌人!”
“我们怎么可能跟大姊为敌!” “喂!闭嘴!” “不准哭!”
石头男叫后面的人闭嘴之后,稍微前进几公分。
“这是壮老大的命令。”
“第四代的命令?”我不禁张口问道。
“是!听说阿俊失踪了!可是因为大姊不给我们情报,所以壮大哥叫我们来打听。”
“他叫我们就算要揍人也要问出怎么分头去找!”
爱丽丝露出受够了的表情,抬头看天花板。在这么寒冷的日子里,我却觉得有一股热流从我身体里满溢而出。坐在我身边的彩夏盯着我瞧。
“鸣海。”
爱丽丝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可不想跟这些退化的类人猿讲话。都到这个时候了,可别说没有雇主的指示你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我不明白自己是否清楚地表示同意。我站得起来吗?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以及萎缩的身体中仅存的一丁点体力。
可是我发觉彩夏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
我不需要只凭藉自己的力量。
我把手放在彩夏的肩膀上,缓缓地起身走下床,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点了点黑T恤男子的人数后,开口说道:
“……请各位分成三组,五个人跟少校连络,负责监视轮班。”
“是!”“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八个人在事务所待命。”
“是!”“我们会认真待命!”
“其他四个人去开车,去调查阿俊家附近哪里有可以提钱的便利商店。我和——”
稍微看了一下身边的栗子色头发。
“彩夏也和我一起搭车。”
“是!” “是!”“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壮汉的粗野声音中混杂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对我说“是”,并且用小小的拳头敲了我的大腿一下。
*
看到我身后的彩夏,彩夏的父亲惊讶地张大嘴巴,动弹不得。
“打扰了。”
我鞠躬后脱下鞋子,走进房间。瞄了一眼背后,彩夏父女之间的气氛就像把铝箔纸揉成一团后又打开般僵硬。彩夏抬起眼睛向父亲鞠躬,但是她父亲却撇过头去,只用下巴比了一下走廊深处。所谓的“见外”一词惊人地符合现况。
侦探事务所距离世田谷公寓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彩夏应该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彩夏不记得生父。大概是因为这段记忆跟阿俊有关,还是因为这个父亲根本就让人不想想起呢?我不清楚他们父女之前发生过什么,更不清楚彩夏父母离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