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伯瑞_黄汉杰_肖炜] 赐予的瘟疫-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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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第10期 … 世界科幻
大卫·伯瑞 黄汉杰 肖炜
你以为快要抓住我了,是不是?来吧,我正等着你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钱包里有一张伪造的卡片,上面注明我的血型是AB-,我对盘尼西林、阿斯匹林和苯氨基丙酸等等过敏;注明我是一个虔诚的、身体力行的基督徒。在那必将到来的一天,所有这些花招都会阻止你。
即使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也决不让输血管插入我的胳膊,决不!任何有你的血液我都不要。
而且,我已经注射了抗体。因此,你最好离我远点!ALAS。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也不会被你感染。
你这狡猾的魔鬼,我知道你的弱点!你很脆弱。你不像TRAP,你既不能暴露在空气中,又不能抗热抗冷,也不能存活于酸碱中。血液对血液,这是你惟一的通道。你还有什么花招呢?你是不是认为自己进化得很完美了?
内斯莱·阿杰森叫你什么来着:“完美的大师?病毒的楷模?”
记得很久以前,HIV-AIDS病毒的狡猾和高效吓坏了每个人。但和你一比,HIV只是个粗野的屠夫罢了:疯狂而草率的电锯狂人,随意杀死自己的寄主,只是依赖人类一些不良的习性才得以传播,而这些恶习,人类花些力气就能克服。哦,老HIV是有几条诡计,可和你比,简直就是个业余选手。
流感病毒倒是聪明许多。它们四处游荡,快速变异。很久以前它们就学会如何使寄主们流鼻涕掉眼泪打喷嚏咳嗽,就这样把痛苦传向四面八方。通常,它们不会杀死寄主,只是让他们在难受的同时把病毒传给邻居们。
噢,当年内斯莱·阿杰森常常责备我把研究的东西当人看。每次,当他踏进实验室,发现我正在用丰富的得克萨斯-墨西哥脏话咒骂一些该死、顽固的病毒时,他就会习惯性地扬起一边的眉毛,用他那干巴巴的温彻斯特口音评论道:“病毒听不见的,福瑞。它们没有感觉,严格地说,它们甚至没有生命,只不过是一堆蛋白质基因罢了。”
“没错,内斯,但那是些自私的基因!只要给一点机会,它们就要占据一个人类细胞,强迫细胞产生新的病毒军团后杀死它,再去攻占新的细胞。它们可能不会思考,它们所有的举动也可能是凑巧而已。但你不觉得这像是有计划的,这些肮脏的小东西是被什么东西所指引吗?它们使我们难受,甚至会要我们的命!”
“好了好了,”他对我的新世界观微微一笑,“如果你没有欣赏到它们的美,你还会干这行?”
自以为是,自谓神圣的老好人内斯,他从来没有发现病毒吸引我的真正原因。在它们贪婪的行动中,有一种简单而纯粹,甚至比我还大的野心。即使它们没有思维我也不放心,我常常想,人类是否高估了自己的头脑?
我首次遇见内斯是多年前他来奥斯丁度假时。那时他就享有天才的美誉了,自然我处处巴结他。最后他邀请我去牛津工作,结果现在我一边聆听英伦三岛淅淅沥沥的细雨声,一边和他进行温和的争论。
内斯莱·阿杰森常以充满自负的哲学家口吻,和他那些一副艺术家派头的朋友高谈阔论。他不停地吹嘘那些肮脏的小东西的美丽与精细,但他骗不了我,我知道他和我们一样疯狂地渴求诺贝尔奖。就像追逐猎物一样,狂热地搜寻着生命奥秘的碎片——那通向更多的资助、更大的实验室、更新的设备、更高的声望……通向金钱、地位,最后,也许是斯德哥尔摩。
他本人宣称对此不感兴趣。真是这样的话,在政府大量削减科研经费的今天,实验室又是如何不停地扩张的呢?
“病毒有它们好的一面。”他总这么说,“当然,刚开始是要开开杀戒的。但最后,要么人类本身有了防御措施,要么……”他爱这种戏剧性的停顿。
“‘要么’什么?”
“要么大家达成妥协,或是和解……甚至结成同盟。”
这就是内斯经常鼓吹的:共生。他甚至对一些狡猾而邪恶的杀手,如HIV,崇敬有加,真让人毛骨悚然。
“看看它是如何与受害者的DNA结合的吧!然后它耐心等待,直到受害者受到其它病菌的攻击,当T细胞准备分裂应战时,它占据了T细胞的兵工厂,不是产生两个T细胞而是产生一队新的AIDS病毒。”
“那又怎样呢?”我说,“这与其它病毒也没什么两样嘛。”
“对,但有人受感染后其基因可能变得刀枪不入!”
“什么?你是说抗体或T细胞能抵御AIDS的侵入?”
内斯兴奋时总是一副该死的父亲式的派头。“不不不!孩子,我是说被感染后。偶尔,AIDS病毒占据细胞染色体后,可能发生变异而变得无毒,这样细胞就不会分裂,也不产生新的病毒。”
“只有几个细胞而已……”
“可如果这是个生殖细胞呢?如果用它生育出下一代,那么小孩的每个细胞都可能带有这种新的基因。想想吧!一种新的人类,不受AIDS病毒侵袭,却又有AIDS基因,噢,他的基因组成,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会有多少种变化啊……”
虽然英国佬认为美国人搞科学挺行,但他们却总瞧不起美国人的哲学水平。
“病毒自身虽然灭亡了,孩子,但它们的DNA却在我们体内长存!”
我真痛恨他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气劲。
内斯在黑板上画了起来:无害→杀手→非致命疾病→使人难受的病→无害。
“寄主与病毒相互作用的典型方式,每个箭头都代表了病毒变异及寄主适应的一个阶段。
“首先,一种原先无害微生物的新变种从老寄主,如猴子,传到新寄主——人身上。开始,人体没有足够的防御措施,于是它就像梅毒在十六世纪的欧洲那样疯狂地屠杀我们。其实这并不高明,只有过于贪婪的寄生者才太快地杀死寄主。
“接着,是一段寄主与寄生者之间相互适应的痛苦时期,就像一场战争,或是一场艰苦谈判中的僵持时期。”
我厌恶地哼了一声:“神秘的废话,关于战争的观点还差不多,要不实验室怎能得到资助?”
“可能吧。不过有时会发生变化。”他又画了一张表:无害→杀手!→非致命疾病→使人难受的病→良性的寄生→笨拙的结合→共生→有益的结合。“好比大肠杆菌,它的祖先杀了多少人类的祖先啊,而现在它们为我们消化食物。”
“嗤!照你说病毒也这样,遗传性癌症和风湿性关节炎都只是暂时为恶,总有一天它们的DNA会和我们结合在一起喽?”
“哈哈,我赌人类基因中的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呢,先是入侵者……”
疯狂的东西。幸好他没把实验室的工作领向他那疯狂的理论。我们的天才对资助结构了解得很,他们可没兴趣付钱来证明人类是病毒的后代,他们渴求的是与病毒作斗争的武器。
于是内斯把人力主要集中在病毒传播媒体的研究上。
对了,你需要病媒!如果你杀了一个人,得有一艘救生艇逃离沉船,才能去进攻新的受害者,有时你也未能征服寄主,所以你得不停地移动。即使你与人体和平相处了,你也想进一步传播吧,你这个贪心不足的殖民畜生。
我知道这只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能传播的病毒找到了病媒,没传播的没找到。可这也太凑巧了,甚至显得含有某种目的性……
流感让我们打喷嚏,霍乱让我们拉肚子,天花让我们长脓疮。都有离船的好方法,都是为了进一步的征服。也许以前有种病毒使我们的嘴唇变大,让我们产生接吻的冲动。谁知道呢,嘿,这也许就是内斯理论的例子吧。
于是我们集中力量研究病毒的传播媒体。内斯罗列出所有可能的传播途径,一条一条地查,就这样,他发现了你,ALAS。
内斯亲自研究血液传染是有原因的,首先他是个利他主义者。当时关于英国全国血液供应的谣言满天飞,很多人坚信血库中的血液已受污染,甚至有谣传说富人们已开始储备自己的血液以备不时之需。所有这些都使内斯难受。更糟的是,很多人不敢献血,因为他们听到一些愚蠢的谣言说献血也会感染。妈的,献血怎么可能被感染呢?而且新的测试方法已使输血感染HIV的可能性大大减小。然而谣言仍四处传播。
一个国家必须对自己的血库有信心。内斯要消灭一切谣言,不过他还另有所图,他宣称他也许能发现人体中新的有益的共生物。
不愧是天才,敏锐而狂热的直觉。这正是我死死缠住他和他的实验室的原因,为了能在他的论文上露个脸。
我对他的工作留了个心眼。虽然这听起来既可疑又愚蠢,可我知道最后准有收获。
当内斯突然叫我去参加一个例会时,我看出他很兴奋。会后,我们来到一个远离校园的比萨店,以确保没有同事听到我们的谈话。
内斯屏住呼吸,要我发誓保密,他太需要一个心腹来倾诉了。
“这段时间我访问了许多献血者。看来在多数人害怕献血的今天,血液主要是由一些不断增加的积极分子提供的。”
“听起来不错嘛。”我对保持血源的充足没有异议,只是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献血。在奥斯丁时,我对每个人都说我得过疟疾。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家伙,他25岁开始献血,到现在已经献了35-40加仑血了。”
我心里算了一下:“等等,他该超过献血年限了。”
“没错!我答应保守秘密,他承认了一切。看来他65岁时还想献血。老头几年前动过手术,不过体格良好。当地的血库为他举行盛大的退休宴会后,他又跑到另一个地方以假名字和假年龄重新注册!”
“是有点怪,不过也许他只是觉得病人需要吧。或者他喜欢和护士调情,喜欢免费食品,喜欢在日常聚会中受别人夸奖?”(嗨,虽然我是个自私的家伙,但我对这些利他者的行为清楚得很。)
“开始我也这么想,我把与他类似的人叫做‘上瘾者’。起初,我根本没想到他们和‘转变者’有什么联系。”
“转变者?”
“动过手术后不久,就开始不停地献血。”
“或许为了付手术费?”
“不不不,难道你忘了我们有全国性的医疗保健系统吗?”
“感恩之情?”(一个对我来说很陌生的词)
“可能,人经历死亡后会变得更纯洁高尚吧,毕竟一年献几次血没什么麻烦的,为了换取……”
假装神圣的鬼话。当然,他就是一个献血者。内斯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公民的义务,直到女侍者端来比萨饼才闭嘴。她离开后,他身体前倾,两眼放光:“不,福瑞,不是那样的,不只是良心而是性格!我是说这些人动过大手术后,对社会的态度整个地改变了!除了献血,他们积极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会慈善活动:家长…教师联合会、童子军、绿色和平运动、拯救青少年运动……”
“什么意思,内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摇摇头:“坦率地说,这些人就像是染上了利他主义的瘾。福瑞,我想我发现了一种新的病毒。”
他说得如此简单,我茫然以对。
“忘记斑疹、天花和流感那一套业余手法吧。 AIDS利用血液和性交,但它太野蛮了,它让人类警觉,迫使人类起来消灭它。而ALAS——”
“ALas?”
“A-L-A-S,我刚刚分离出来的新病毒,获得性慷慨利他综合症(Acquired Lavish Altruism Syndrome),喜欢吗?”他咧嘴笑道。
“令人憎恶。你是说它可以影响人的思维?”我难以置信,恐惧使我口干舌燥。那些迷信的想法难道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但想想万一有病毒使人觉得献血是一种乐趣呢?那个老人说每过两个月他就得去献血,否则就感到难受。”
我眨了眨眼:“你是说每次他去献血,就提供给病毒一次传播的机会?”
“对!新的寄主在手术中被老头慷慨捐献的血液所感染,不过它很低调,也不像AIDS那么贪婪。也许它与人之间已经达成共生了……”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挥挥手,“好了好了,不扯远了。因为它没有疾病的症状,所以还没人想到它……”
他已经分离出它了!我猛然想起。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我甚至开始计划如何将自己的名字加到他的论文上,以致漏掉了他的话。
“……试想一个自私的保守党徒突然发现自己有献血冲动,他会怎么想?”
“被施了魔法,被催眠了?”
“瞎扯!这不是人的思维方式。我们经常做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我们需要借口,我们要使自己的行为合理!没有明显的理由,就发明一个好理由。自我是很强大的因素。”
“利他主义,”我大声说道,“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好人,并为此而骄傲,四处吹嘘……”
“太对了,即使是虚假的,他们也会为自己的慷慨而骄傲,并将把这种慷慨带到生活的各个方面去。”
“利他主义的病毒,上帝!当我们宣布这……”
内斯突然皱起眉,我闭上了嘴,他不是个乐于分享荣誉的人,我不该说“我们”。不对,他不该这么严肃呀?
“不,我们还不能发表这一切。”
“为什么不?这可是个大发现,你关于共生的理论不都可以得到证实吗?诺贝尔奖可就在这里面啊!”我有点粗鲁地提到了终极的目标。但,该死的,内斯不是个一般的生物学家,他是个天生的利他主义者。
都是他的错。他和他的美德,使我第一次产生了冲动。
“你看不出来吗,如果我们发表了这些,就会有对付ALAS的检查。那些不能献血的上瘾者会有多痛苦啊。”
“去他妈的!”我几乎叫了起来,引得几个侍者都向这边看,我勉强小声了点,“这样吧,他们都是病人,对不?他们将得到良好的照顾。如果要放血才能使他们舒服,给他们宠物蚂蟥!”
内斯微笑着:“聪明。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我不发表这一切是不想让任何人阻止它,它将广泛传播,成为世界性的流行病。”
我瞪着他,他不仅仅是个利他主义者,他已感染上潜伏在人内心深处的不治之症——救世主综合症。他想拯救全世界。
“难道你看不到自私和贪欲正在毁灭这个星球吗?幸好大自然还有办法,这次共生给了我们惟一的机会,最后一次让人类变好的机会,这就是ALAS。我们必须保守秘密,直到它的传播已无法阻止。”
“多久?到下次选举?”我艰难地问。
他耸耸肩:“至少那么长,5年、7年。病毒只感染最近做过手术的人,他们年纪都挺大了,不过他们多是有影响力的人,就像那个保守党徒……”
他说个不停,我心不在焉。为合作者的头衔而等上7年,对我的事业、名声毫无用处。
我们付帐离开,向学校走去。在一个小店我买了两份冰淇凌,我清楚地记得他要草莓。内斯边吃边高谈阔论他的研究计划,粉红色的冰淇凌沾满嘴唇。我假装聆听,却另有所思,谋杀的场面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这将是完美的犯罪。
谋杀的动机我有的是,不过外人绝对想不到。谋杀的手段?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