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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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皇帝赵曙是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只是自幼被没有子嗣的仁宗皇帝养在宫中。他登基后的濮议之争,就是是否要追赠其父为帝,还是只称皇伯,从而引发的朝堂之争。虽然英宗没有成功,赵允让只是被称亲。
可不管怎么说,濮王一系在如今的宗室中,地位十分特别,就算是天子也要让他们三分。赵允让的次子,也就是英宗皇帝二哥,如今袭封的赵宗朴最是要面子,怎会可能会答应这么一桩婚事?
吕惠卿叹道:“高扬之母是魏王家第八房纪国公德存家的山阳县主,其妻亦是县主。本来就是皇亲国戚,为儿子与濮王家结亲,大宗正寺怎么会管?”
王雱听得更为惊讶,母、妻皆为县主,高扬本人至少也一个地位不低的环卫官。忍不住问道:“高扬此人怎么自甘下流!?”
“商人出身,还能怎么样?用钱买来的亲戚,能洗多干净?米商又是祖传的行当,他又如何甘心放弃?”吕嘉问长叹着:“说实在的,当是临汝侯那边贪了那几万贯的彩礼,还有四时八节都不会少的礼金。临汝侯所在的那一房早年去了南京定居,与京城的兄弟们来往得也少,一个庶出的女儿出嫁,哪一个会在意?”
吕惠卿对此也稍有了解:“在南京应天府的那一批宗室,不在天子脚下,他们做出的事是向来出格。”
吕嘉问摇着头,叹气一声接着一声:“高扬也是聪明,被捉起来后根本就没细说,硬是在狱中坐着,也不让自己家里面来闹。等过了年,开封府开始查玉牒,这才给发现了。现在消息也到了南京,年前事情在风头上不好闹,现在风声稍定,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去求情,说不定还真能脱身。”
“那就诏令与高扬之子和离,将女儿领回去就是了。”王雱很不在意的说着,“反正都是为了钱。”
曾布摇摇头:“这不合法度。”
依律夫妻是可以离婚的。丈夫因故单方面遣出妻子,叫做休妻。而夫妻两人都同意离婚,则称作和离。但丈夫犯了法之后,妻子单方面要求离婚,从法律上说,是不会得到允许的,更不合纲常。
“而且还有儿女在。”曾布接着反问,“骨肉连心,总不能把他们都和离掉吧。”
“不然还能怎样?总不能就此放人吧?”王雱狠声说道,“这可是天子亲自下的诏令!”
“但天子必有悔意,怎么说都是濮王家的人。”吕惠卿作为天子近臣,很了解赵顼的为人。如今的皇帝就是这般,心思和想法都容易波动。当日因粮商们盘剥民财而勃然一怒,将之尽下大狱治罪,谁求情也不理会。可是等到这年节一过,怒气稍收,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宗室们的反扑乃是预料中事,但濮王一脉的身份太过于棘手,天子很难加以重惩。可一旦这一个被放过,所有人便都能籍此脱身。
吕惠卿和曾布都望向王安石,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但这句话还得王安石来说。
一直沉默着的王安石,不出意外的保持着刚硬,一点也不在乎得罪濮王一脉的后果,“祖宗亲尽,亦须祧迁。更别说此辈贪于私利,动摇国本。从饥民身上渔利时,可曾想过会造成多少百姓成为路边饿殍,可曾想过会因此而造成民变?!即是如此,如何还能宽宥?当依律加以严惩!”
吕惠卿、曾布都知道王安石会这么说。他们更清楚,这番表态,对于王安石却不会有好结果。吕、曾二人都是熟知文史,几乎在同时想起两个人来——商鞅、晁错。
商鞅变法,触犯了以太子为首的秦国贵族。晁错则是鼓动景帝削藩,开罪了所有的藩王。两人最后都没有能落个全尸。
不过对于新党和新法,并不用太过担心。就像商鞅被车裂之后,秦国依然坚持他所订立的法度,而晁错被朝服腰斩于市后,汉景帝、汉武帝照样还是要削藩。
可是从王家的角度来说,后事堪忧啊!王安石眼下这个态度,当真是为国无暇谋身了。身受天子知遇之殊恩,欲鞠躬尽瘁以报之。虽然让人敬佩,但家族都不顾了,他们怎么都学不来。
粮商一案,是由开封府、御史台、审刑院三堂会审,不过最终的结果还要秉承天子之意。在赵顼的态度表明之前,王安石暂时还不能插手其中。
暂且丢下这件烦心事,王安石问道:“方今京中的粮价如何?”
身为三司使的曾布立刻答道:“前面动用了一百一十万石常平仓存粮,京畿粮价都恢复到七十文一斗。”
“不是七十八文?”王安石惊讶的问道,心头微微生怒。官府卖粮可都是一陌一斗,七十八文的价格是他亲手批准,怎么没人跟他说,就私自将粮价降到七十文去了。
“官府散出的米价还是七十八文。”吕嘉问接口道:“给出七十文的是京畿残存的粮商。金平等大粮商皆被捉了起来,这一干没被捉起来的中小粮商全都被吓到了,哪里还敢再卖高价。”
王安石略略皱眉,有些担心的问道:“他们不会亏本吧?”
“只说米价。粮商们在田间收购稻谷,基本上都是二十文一斗。加上运费、人工,还有碾制的损耗,成本也不过五十文。”吕嘉问掌控市易务一年多,浸淫日久,商务上的事情也便越发的熟悉起来,“金平等大粮商,前段时间以超过正常一倍的价格高价购粮……”
听到这里,王雱冷哼一声,“此辈心怀叵测,”
吕嘉问附和的点着头:“谁说不是,虽说成本贵了二三十文,但真的给他们得逞,明年……不,是今年。今年仓中多一斗,他们就能多赚六七十文甚至一百文。不过中小粮商就没有这份财力,没有在这上面花钱。放到现在,就是他们的运气了。”
停了一下,吕嘉问问道:“相公,要不要将官中售粮的价格也降下来?”
王安石摇头,“不,用不着。常平仓卖粮是为了降粮价,不是赚钱。仓里的粮食还要用来赈济灾民,能少卖出一斗就是一斗。”
常平仓的确不是用来的赚钱的,现在仓中的粮食因为价格标得高而卖不出去,可到了流民来了的时候,就都要免费送出去了。
吕嘉问起身向王安石行礼以示敬意:“相公仁德爱人,嘉问感佩。”
曾布在一边冷眼看着吕嘉问奉承着王安石,他这个三司使做得很没有意思。吕嘉问是他的下属,却从来不听他的话,有事从来都是找到王安石这一边来,或是去找吕惠卿,而两人也没有对此破坏朝规之举加以指正。就如今日之事,吕嘉问不先通报自己,直接到了王安石这边才说出来。几个月下来,曾布的心中已经积攒了一团火。
唇角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浅淡笑意,收在袖中的拳头捏紧又放松。
权力的争夺要未雨绸缪,只看在宣德门之变上横插了王安石一刀的蔡确,他现在侍御史知杂事的身份,就知道天子的态度了。如今也只消仔细看着赵顼怎么处置这一次的案子了,若是天子还是想要保着几家亲戚,那自己该怎么做,也就可以确定了。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三)
【真是要了老命,三点半才写完。】
韩冈并不知道京中他岳父和大舅哥现在的困扰,他现在正在接待他的二舅哥。
大过年的,。就算要见面,也是韩冈这个女婿去京城拜见岳父岳母。但王旖终于有了身孕的消息,被韩冈命人急报东京城的岳父家,王安石夫妇听了之后,也不管是不是过年,就立刻让王旁带着一堆滋补的药材来探望。
韩冈亲迎了王旁进衙,问过岳父母安好,又设宴款待。到了晚间,韩冈安排了王旁在偏院中睡下,回到房中,王旖却还点着蜡烛,坐在桌边没有睡。
“怎么还不睡?”韩冈进来后就问着,孕妇可是要多休息的。
王旖转过身,递上来一封信。
韩冈拿着信纸,有些糊涂:“这是……”
“是娘写给奴家的私信。”
“……是说了什么不能给仲元知道的事?”韩冈一下就明白过来。
如今托人寄送的信函,有的封口,有的不封。不过托自家人带的信件,就不可能涂了浆糊或是火漆上去。王雱写给韩冈的信,王旁也许会看。但吴氏写给女儿的信,王旁怎么也不会有心去看的。
“还是二哥和二嫂的事。”王旖话声中带着忧郁。
韩冈瞥了一眼手上的信,吴氏写得倒是一笔好字,一手的快雪时晴让只擅楷书的韩冈自愧不如。只是信中的内容,韩冈没有去看,直接放到了桌上。想来除了要王旖安心养胎的话,就是家里的事,且多半是在说王旁。
王旁与妻子庞氏不合,因为儿子长得不像自己,日夜吵闹不休。这一事,韩冈在与王旖成亲之前就已经知道,现在快一年了,王旁夫妻的关系还是没有改善,看起来反而更恶化了。
韩冈明白,王旖将岳母写给她的私信交给自己看,是想自己能帮着解决这个问题,可他在这方面却一点经验也没有。
“仲元夫妻俩的事,我这个做妹夫怎么开口?”韩冈摇摇头,没有兴趣掺和。
自己的那一个才两岁的内侄,的确不像王旁,但也不像王雱,或者说并不像王家的人。可庞氏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又不是早产的惹人疑窦,还能有什么猜疑?相貌不似父母的世上多有,怎么也不能作为证据。可王旁却认定了那不是自己的儿子,谁来说都没用。
“二哥只是认死理,官人你跟二哥一向合得来,能不能开解一下。”王旖拉着韩冈的衣袖,像个小女孩儿一样轻轻摇着,轻声问着:“好不好?”
认死理就是偏执。而偏执是一种病,韩冈知道这一点,但要说救治,他可没辙。精神病医生或者说心理医师不是光靠说话就能解决问题,许多时候还要用药。而且以自己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简单明快,做事都是快刀斩乱麻一般。纠结的家务事真的不是他所擅长的,而且掺和亲友的家中事,他也没有这个习惯。
韩冈有心拒绝,但看见王旖抬着头,波光盈盈的眼中尽是祈求,泫然欲泣的样儿,心中也不由得一软:“开解不好说。这方面的事,你越提他就会越火,我这边就陪着仲元多散散心好了。”
王旖破涕为笑,瞬间绽放的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
韩冈搂着她过来,“照我说,要真的不行,还是让岳父安排个差遣,让仲元出去做点事。天天见着,当然容易看着生厌。隔着远了,日子一久说不定就会挂念起来。”
王旖听着转过脸来:“官人是不是天天看着奴家也生厌?”
“胡说什么呐!”韩冈反手弹了下王旖的额头,“我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王旖捂着头:“骗人。”
“是真的!”
韩冈赌咒发誓,嬉闹了一阵,王旖才又理着披散下来的头发,将话题说回去:“二哥要到明年才满二十五。爹爹怎么会为他请官家特旨?”
韩冈拍了拍额头,竟然忘了这一茬。进士等有出身官员不到二十岁,荫补官不到二十五岁,都不可任实职,只有天子特旨可以例外。韩冈是个例外,但他不觉得王旁有资格例外。
“要不,让仲元出去寻师访友也可以……”韩冈说到这里,突然愣了楞,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王旖乖乖的缩在韩冈怀中,“大哥也是怕爹爹日夜烦心,所以跟娘说了,让二哥到家里来住上一段时间。”
“我这边就不烦心了?你大哥还真是会使唤人!”韩冈知道自己又有的头疼了,“要拖住可不容易,我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他。我看还是找点事请你家二哥帮忙吧。”
怎么都是自家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而且自己的夫人有是冰雪聪明,自家要是随便敷衍的话,她一下就能看破。因为王旁的事,弄得自家吵起来,可就是太蠢了。
当然也是因为王旖是自己的枕边人,无意用心机待她。换作是外人,他多年磨练出来的脸皮和口才,能很好的发挥作用。
……………………
第二天,韩冈就拉着王旁去城外。此时还没有到上元节,县中虽然年假已过,可过年的气氛还很浓。衙门里也没什么事要处理,韩冈上午就可以出城去。
由于粮价降了下来,物价也都跟着降了,白马这边的百姓,至少在过年时,还是有着轻松的笑容。只是到了城外,渐渐靠近了流民营地,就能看到一片紧张的劳动场面。
在此时,救灾最常用的策略就是以工代赈,让流民中的精壮能填饱肚子,却又累得没有造反的力气。流民身无余财,有没有储备,一家老小都靠着衙门里安排的活计来挣佣钱。一天一个壮劳力能挣上百十文,买米买炭,再买些日用品,一天的工钱将将够用。
至于韩冈,他付给流民的只有一小部分是钱,而大部分是库中的稻谷和小麦——平常粮店里卖的米面,都是十成的谷子,出七成的粉或是米。但流民自己来磨,甚至能出到九成。连麦麸和米糠都不放过——现在在白马城外,已经安顿下来的七八百流民,都有着事情来做。
“他们在做什么?”王旁就指着围着个轱辘的一群人,不时的还能从那群人中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是在打井!为了抗旱,现在县中四处打井,而且要深过二十丈的深井才保证出水。”韩冈说着,将他提拔井十六开凿自流井的事也说了一通。
王旁听了有了点兴趣:“愚兄素来只见过泉眼,但开凿出来能自动吐水的深井,还真没有听说过。开成了没有?”
“没有!”韩冈摇头,“井十六的深井倒是凿成了,但却不是自流井,井水的水面的确上涌,但到了两丈深的地方就不再上升了。不过这个深度足以使用手压式唧筒,用浸了油的丝麻作为活塞填缝,以竹筒为本体,上下提动摇把,就能将井水给提出来。”
“又是唧筒取水。”王旁笑着,他对韩冈的发明没有多少一探究竟的兴趣,道:“玉昆你真是什么都能变得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要是有自流井,小弟还要费那等气力作甚?”韩冈无奈的说着,“其实自流井,在蜀中多一点,关西那里也有。这次没能一次头给打出来,多半还是运气不够的缘故,没有找准水脉。不能算是井十六水平不够,我这边也是犯了点迷糊,只打一眼就正好撞上自流井,也不可能能有这等好运。”
说着韩冈又叹一口气,望着这一片黄河大堤下的平原。从近到远,都是一色的只见泥土的土黄色,完全没有半点正常年景的冬日,积雪覆盖原野的景色。“这件事其实就跟之前岳父要开汴口、凿河冰的情况一样,我这边也算是急得没办法了。从去岁来此上任,三个月来一滴雨一片雪都未见。地里出苗只有一半。明年开春若是没有水,想补种都没办法。要是真有一口自动冒水的深井,不知能浇灌出多少田地。”
从这口深井中提出来井水清澈甘甜,没有普通井水的涩味。可没能打出自流井,井十六还是失望不已。与近在咫尺的官身错失,使得这位井师一下变得颓丧起来。韩冈倒是安慰了几句,又赏了不少银绢作为奖励。无论如何,旱涝保收的一口好井,就算不能自流,也是人人争抢的宝贝。
韩冈还是想要能自流的井水,自然的办法不行,那用机械的办法也可以。他打算将其改造成自动提水的装置,“小弟的悬赏已经贴出去了,用风车驱动或是畜力驱动都可以,只要能汲出水来。就看哪一个聪明人能拿到五十贯的赏钱了。”
“希望能早一点有人揭榜。”王旁看过干裂后的土地,心中也为之黯然,今年的灾荒只会更重:“如果真有人能发明此等机械,那可是善莫大焉。不知会有多少百姓为此而感恩戴德。”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四)
【这两天工作上有些事,回来后只赶出了这一章。下一更要到明天中午,还请各位书友见谅。】
接下来的两天,韩冈以游玩的名义带着王旁出城。不过如今乃是数九寒冬,而且还是大旱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