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5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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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孝杰也惊道:“太傅,难道是要去鸭子河?”
萧得里特连声劝道:“太傅,万万不可,上京道可离不了太傅你坐镇!”
“今年的头鱼宴还要照样进行,若是春捺钵不去鸭子河,那些女真人恐怕又要有不轨之心了。万一他们给人收买了去,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了。”大辽天子本来就是该巡狩四方,耶律乙辛不打算改变,只要手上还有兵,不怕有人敢作祟。他冷然一笑:“正好可以看看撒班敢不敢动手!”
……………………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辽东京辽阳府,也有一群人在关心着春捺钵的问题。
“今年的春捺钵应该不会来了。”
“耶律乙辛肯定不敢来,缩在临潢府中。”
“漆水郡王怎么说?”
“大王说了,还要等谢家奴那边的回话。”
“就不能东京道这里先举义旗?西面有西南招讨司的挞不也在,中京有六部大王谢家奴,只要漆水郡王首举义旗,西京、中京必然举兵响应,剿灭逆贼,指日可待。”
没人回话。
合围是合围了,可首举义旗却不是好差事。第一个起兵清君侧,就是资历和人望,同时也代表着危机。相对而言,危机的可能性更大一点,相比起西京道来,临潢府离东京道并不算远。
厅堂中,一个个与会之人都守着沉默是金的格言。
因为废太子之事,辽国的朝堂上早就被清洗了一遍。耶律洪基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也正是耶律乙辛权势正盛的时候。反耶律乙辛的势力现在根本是一团散沙,想推翻耶律乙辛、做一做皇帝的宗室很多,但有那个实力的却没有一个。
在皇太叔耶律重元叛乱之后,成了惊弓之鸟的耶律洪基,一直利用耶律乙辛打压所有的宗室,有能力的、有威望的、有实力的,都被利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贬斥、被削弱、甚至被处刑,太子耶律浚之死,就是耶律洪基这份恐惧心态发挥到最高潮的结果。使得眼下没有一家能有足够兵力和威望来推翻手握重兵的耶律乙辛。既然只能合作,那么当然是让别人先出头,自己再出来占便宜。
“胡睹衮老贼已经将忠心的朝臣全都给囚禁起来了!”一个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再耽搁下去,他的位置就一天比一天更稳!”
“引吉的儿子,我们都知道你父差点就给耶律乙辛害死,但总不能贸然去攻打临潢府吧?粮草兵力都要准备好才行。耶律乙辛手上有十万精兵,得好好的筹划一番。”
“也要顾着天子啊,这可是先帝唯一的后嗣了,贸然攻击,可是会被耶律乙辛下毒手的。”另一人也在推脱着。
“你以为阿果能养过十岁?”年轻人声音尖利起来:“他可是太子的儿子,胡睹衮会留他到成人?!等两年看看,少不得会冒出个宣宗遗腹子来。你们以为萧茹里的两个女儿进宫是做什么的?!”
其余几人都不接口,他们就是要等着耶律乙辛下杀手。眼下耶律乙辛还占据着大义的名分,可以挟天子以讨不臣,等到耶律乙辛害死了小皇帝耶律延禧,可就没有这层光环了。
小皇帝绝对活不长,这是辽国国内所有人的共识。
父母和祖父母都是耶律乙辛害死,若是活到十五六岁能秉政的时候,得到国人的拥护,耶律乙辛一党哪里还会有好下场。
而且眼下对小皇帝父母的追赠也是个大问题。
耶律浚是废太子,以庶人的身份而死。但他的儿子偏偏继了位,依常理,当追赠其帝号,以全孝道。可追封一个以谋反之罪而被废黜的庶人为皇帝,那么订立谋反罪名的官员,自然全都有罪。
现在耶律乙辛他们只能拖,所以有的是时间。
“耶律乙辛是不会等你们的!”那年轻人站起身,狠狠的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年轻人啊……”一群人在后面摇头。
第三章 时移机转关百虑(一)
腊月三十的这一天,空气中到处都是一股浓浓的硫磺味。
鞭炮声响彻云霄,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天比一天更为响亮。到了除夕,更是不绝于耳,自清晨一直响到了午后。
韩府的后花园中,韩冈三个大一点的儿女踏着雪,在地上乱跑。前一日刚刚结束的一场暴雪,厚厚的积了有一尺深。前面的院落都已经清干净了,只是后花园却没有让人去清理。
几个小孩子又叫又笑的乱跑一气,互相砸着雪球,园中的积雪被踩得一片碎玉乱琼。
而三个小一点的,也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爬几步走几步,周围一圈的乳母、丫鬟围着,拍着手引着他们走。
周南抱着小手炉坐在凉亭中,亭内点着两个火炉,石凳上铺着羊皮垫,倒是不见一点寒气。猩红的斗篷紧紧裹着身子,在领口上镶的一圈厚厚的上等狐皮,毛茸茸的狐裘掩着变得稍稍圆润的面颊,笑看着孩子们在雪地中的玩闹。
“小心一点。”韩云娘吩咐着服侍的使女婆子,“把哥儿姐儿都盯好了,别让他们往雪地里扑。指不定雪下面是什么。”
一个个都恭声应诺。
周南捂着嘴笑道:“云娘也大了,就是两年前还是会一起闹呢。”
严素心已经做了今天除夕宴的准备,陪着周南坐在亭中,说道:“等玩过后要让他们好好洗个热水澡,喝点驱寒的热汤,把寒气给散掉。”
周南叹起起来:“都跟皮猴子一样,几个哥儿倒也罢了,金娘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官人都常说,小孩儿跑跑跳跳是好事。病恹恹的才头疼呢。”严素心朝东侧的一栋小楼努努嘴,“姐姐前两天去宫中随班探问太皇太后病情,之后就被朱贤妃给拉着问了好一通育儿经。均国公就是种了痘,还是一样让人担心。”
后花园中唯一的一座小楼里,孩子们的欢叫传了进来。
小楼原名小琼楼,不过韩冈感觉着恶俗,连同被起名做听雨阁的池畔水阁的匾额,被韩冈一起丢进了后院角落里,置放杂物的房间。两栋建筑,韩冈却连新的名字也懒得起,干脆就空在哪里。
府中的正屋正在重修中,后花园的小楼就成了韩冈暂时的落脚地,书房也移到了此处。
听到窗外笑声,韩冈也在欣慰的笑着,说着和严素心一样的话:“有精神是好事,病恹恹的可就糟了。”
“官人,今年的收支还听不听了!”坐在韩冈对面,王旖心浮气躁起来。
自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吃穿用度等日常开销全是王旖领着周南她们三人在管。年终是关账的时候,虽然韩冈没有要求,但王旖总是会将一年的家计收支,拿着账本一笔笔的向韩冈说上一番。
可韩冈很不耐烦听这些。一边翻阅着沈括刚刚送来的一部笔记——这是受了韩冈的影响而出现的新书——一边喝着温过的甜米酒,躺在白木靠椅上,很是闲适。懒洋洋的几乎要打哈欠:“你看着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进入腊月之后,王旖身上的事情就多了起来,置办年货、新衣,还要准备送人的年礼,安排家中仆役。抽着空余的间隙,辛辛苦苦的好不容易将账本一式两份的誊写好,韩冈却是一幅无心多问的表情。
王旖本来就累得够呛,再看着韩冈懒怠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官人,奴家是妇人,眼界窄,不比官人在衙门中,眼里过的数字全是几十万、上百万。家里一年一万七八千贯的花用,可不敢说‘不是什么大数目’!”
见到妻子生气了,韩冈将酒盏和书都放下,欠起身去拉她的手,赔笑道:“怎么就发起火来了?为夫听就是了。”
王旖手一抽,依然板着脸:“官人,奴家哪里敢发火。知道家里是豪富,顺丰行和庄子上一年出息都是十万二十万贯,一两万的这点小钱官人看不上眼也是该的。”
顺丰行送来的账,还有家中在陇西庄子上的出产,算是外账。由韩冈所掌握,韩家的家底全在外账上。王旖手上的账,则是内账。只记录家里的日常用度,和一些小项目的支出,比如这一次整修府中屋舍,预算是两千贯,就是走王旖手上的账。王旖恪守着本分,从不多问韩冈关于外账的事情,都是韩冈主动相告。
“从顺丰行送来的岁用钱就是两万贯。却还仅仅是可以分到手上的红利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暂存在商行中。陇西庄子上的收入,也有十余万贯。不看外账,也不知道家里豪富如此,我这本内账,实在是可笑了……”
王旖说是可笑,可脸上一点都没有笑。
韩冈很纳闷,怎么就突然发火了?他心里算算时间,还不到日子,无明火不该是这个时候有啊。
但想想这几天,王旖为了清帐、年礼,都忙到三更,大概也知道了为什么。伸手将王旖强拉到怀里,轻轻拍着背,“好了,好了,是为夫不是。你把账本放这里,为夫待会儿细细看。下午就好好歇一歇。”
王旖心里正生着气,见丈夫这样糊弄人,就挣扎着要起来。韩冈却揽住了她的纤腰,任凭如何挣动也不松手。
“韩玉昆!”王旖又急又怒的叫着。
韩冈却笑眯眯的看着王旖生气的样子,半点也不怕。还故意偏偏头,往窗口看看。
王旖身子随即颤了一下,她这个主母要面子,声音传到外面,给儿女和下人听到,日后就别做人了。不敢再出声,但咬着下唇,挣得却更厉害。
韩冈在王旖耳边说着软话,手却一点不动摇。他两条胳膊能拉石五强弓,王旖百般挣挫不开。
终究还是力气小,却抵不过韩冈的腕力,挣扎了半天,王旖已经是气喘吁吁的,头发都散了。最后狠狠的在韩冈腰间扭了一把,瞪了两眼后,任凭丈夫搂着,不再动弹。
王旖一时平静了,韩冈也不敢再闹。妻子脸皮薄,气得哭了,连着几天就没好脸色看了。
“其实不必算得这么细,”韩冈轻抚着妻子的脊背,看似纤细的身子,其实摸起来却没有骨节嶙峋的突兀感,触手之处充满弹性,“如今家中控制的田地、工坊,顺丰行下的店面、商路,加上在雍商中的地位,有形无形的资产,价值少说也在千万贯以上。就是放在江南,我韩家也是最顶尖的富豪之一!”
王旖却没有跟着韩冈一起得意,从韩冈怀里撑起身子,冷静的说道:“官人,不觉得太多了吗?为官才几年啊,就千万贯的家当。”
“难道还怕钱多烧手?”韩冈哈哈笑了两声,见王旖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沉静的看着自己,就收起笑容,“这是为夫开创了两个新产业的结果,可不是靠盘剥百姓来的。这钱,为夫拿的一点也不亏心。”
“产业?”王旖疑惑着。
“光靠收受贿赂,强买强卖,货殖回易,一辈子也就是几十万贯而已。所以太祖皇帝说的好,措大眼孔小,十万贯便塞破屋子矣。”韩冈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正色问道,“为夫可是那等眼孔小的措大?”
王旖摇摇头,她的丈夫当然不会那样的人,其实她的私心里一直为自己的父亲和丈夫感到自豪。但她对韩冈说的还是不明白。
韩冈微微带笑:“陇西棉布、交州白糖,在为夫之前,这两样特产都不存在。这两个产业,因为夫而生,也因为夫而兴,如今行销天下,备受欢迎。靠着天南地北的两个产业为核心,顺丰行才能发展的这么快,雍秦商人和陇右蕃部才会以为夫马首是瞻。这就是家里为什么能在数年间积攒下价值千万贯的这份家当的原因所在。……与他人做同样的营生,就要跟他人争夺固有的利源,闹得你死我活亦不足为奇;而独创一门营生,可以将争权夺利的力气都花在正业上,不但赚得轻松,而且占得分量也多。”
韩冈说得兴起,搂着妻子坐起来:“那些个士大夫,一个两个喊着不与民争利,可实际上呢,自己还不是买田置地?司马十二说过,天下的财富就那么多,官多一点,民就会少一点。可他买田置地,多得了这份利之后,那不就肯定有人少了这一份利?这不也是与民争利吗?”
王旖在韩冈怀里动了一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对韩冈的话想了一想,道:“……田是拿钱买的。”
韩冈一笑:“田能生利,若不是因为急用,有多少人会主动卖田?而且官僚买田,很少会去买下田,而是盯着好田,许多时候,甚至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难道这不是争利?”
王旖皱着眉,觉得韩冈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但也觉得还是有些问题,就是不知哪里有问题。
韩冈放声道:“自来都是兴利为上,争利为下。司马君实之辈,不知兴利,只知道说着不该争利。朝廷要用事,百姓要富足,这都是要靠兴利而来。司马君实说天下财富有数,就那么多不够分,朝廷富了,民就要穷。话说得不错,可将这个道理推到民间中呢?只能有人富,有人穷。那么别说做到天下大同了,就连小康都做不到。身为圣门子弟,治国、平天下,就不去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吗?”
第三章 时移机转关百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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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与王安石反目成仇,王旖对其完全没有好感,听着韩冈对他的批评,想了想就道:“官人说得是。”
得了妻子的赞同,韩冈脸上又多了一份笑意:“棉花、白糖世间所无,熙河的棉田、交州的甘蔗,都是为夫一手开创。不从他人手上侵占,而自行创造新利。为什么先圣称赞开女闾赚皮肉钱的管子?”他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王旖,“可不只是因为他助齐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的仁;也不仅仅是‘一匡天下,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的功。更是因为他开创了一个产业,不与民争利的缘故,‘民到于今受其赐’!”
韩冈说得离经背道,甚至有污蔑先圣的怀疑,王旖这一回就变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低头看了看王旖,韩冈发觉自己说的似乎多了点。这本是他日后要拿出来推广自己政策的理论依据,只是还没有一个系统化的总结,破绽还是很多。
他不打算就这份理论再多说什么,再说就要漏了底,“所谓治政,当以公私两便、经久可行为上。量利害之多寡,审人情之顺逆。不过道理是这么说,做起来就难了。新法诸条其实还是急了些,岳父是受了天子所累。而岳父的脾气也是极刚硬的,所以才会硬顶着士大夫中的压力推行新法。换作是为夫,多半是会想方设法的绕过去。此为夫不及岳父之处。”
王旖素知丈夫虽然很尊敬自己的父亲,但对于一些法规、政策也是颇多微词。丈夫自承不及父亲,其实也是在批评新法推行时的问题解决手段太过粗暴了,许多时候,也有些变通的办法。一时间就沉默了下来。
“好了!”韩冈觉得气氛不对,“说得远了。今天的事是为夫不好,娘子大人大量就原谅为夫一回。以后家里关账放在年后计算,将年节最忙的时候跳过去,省的累着。”
王旖也是聪明的女性,就哼了一声,娇嗔道:“官人你这甩手掌柜也知道奴家辛苦啊……”她靠在韩冈怀里,“其实家里的日常用度靠着官人的俸禄已经绰绰有余,可人情往来的花费就太多了。家里这还是官人你不蓄伎乐,要是再养一班歌伎女乐,然后学着那般人整日游宴,就不知还要花多少了。”
韩冈舒舒服服的搂着妻子,笑道:“侍制以上的,哪里还要靠俸禄吃饭?只要差事不差,伎乐游宴都是小事而已。”
做到高官的任上,从来都不是靠薪水吃饭。就是王安石,在金陵也是陆陆续续置办了几百亩田宅,亲朋好友也是时不时的会送上一份厚礼。更别说一干和光同尘的重臣们,手上的权力一年随随便便都能换个几千几万贯回来。韩冈现在能玩得起的,他们一样能玩得起。
“朝廷给那么多俸禄,就是让人不要走歪门邪道,一心事上。”王旖哼了一声,当然,这不是针对能开辟产业而兴利的韩冈,“如果没有那些无谓的开销,单纯的日常用度和人情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