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宫词-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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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后已是半夜,杜芷琴自出嫁后,头一回夜里留宿在了杜家,与杜芷书平躺在同一张床铺上。
掖紧被角,杜芷琴感叹道:“你我姐妹多久没这般一起躺着说话了?记得小时候芷棋怕鬼,你怕雷,一到雷雨天你们总赤着脚跑到我床上来,任我怎么赶都不肯走。”
杜芷琴的话语勾起了昔日的回忆,杜芷书唇角勾起浅浅微笑,“其实我不怕雷,就是喜欢和姐姐们一起睡。”
“嘴硬,那时候你被雷电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窝里哭呢。”杜芷琴毫不客气地揭穿她的谎言。
“二姐还有一次吓得尿床呢,比我更加狼狈。”杜芷书反驳着。
“那也是你刻意讲鬼故事去吓她,你明知你二姐胆小。”
“是啊,二姐最胆小了。她这么胆小,我们还让她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里头,宁和宫那么空旷,万一她梦见鬼了怎办,肯定是整宿的睡不着,窝在被子里哭泣时,也没人安慰她,如今我们又将她一个人丢在地底下,听说那里又阴又冷,二姐肯定更害怕……”一边说着,眼泪自眼角流下,这是杜芷书今日第一次落下泪水。
感觉到一只小脑袋往她肩颈窝蹭来,有冰冷的泪水滴在她光裸的肩膀上,杜芷琴亦忍不住眼眶泛红,季妹许久不曾与她亲昵,上一会蹭她颈窝时已记不得多久前了。小时候,两个妹妹都喜欢这样挨着她睡,肩颈旁一边窝着一个。。。。。。
“出宫前,我听见姑母与父亲说的话了。”
杜芷琴缓缓说着,等了半晌不见季妹回话,便叹息了一声:“理智来讲,为杜家,这是一个很好地选择,可作为姐姐,总忍不住心里难受,我已经没有一个妹妹了,不想再失去一个。”
闷闷的声音自杜芷琴的肩窝出传出,“这些年好几回我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却终究活到了现在,小时候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挺准的,记得他批我命硬。”
温热的气息喷向杜芷琴光裸的脖子上,暖暖的,杜芷琴轻柔地抚着杜芷书的发顶,“宫里不比家里,有事多和姑母商量,莫学你二姐,临死才得圣上几句清冷话语。有圣上的庇佑,才保得安全。”
杜芷书没有再说话,杜芷琴也不论季妹有没有听进去,伸手将季妹抱在怀中,缓缓睡去。
…
由于淑妃新丧,原本朝堂上下都盯着的临湳公主册封的事宜则没有了下文,圣上特地准备了府邸让鲜卑慕合王子和临湳公主住下。从大梁宫搬出至全新的府邸,圣上这一举措让朝堂窃窃私语,都在揣度圣上的心思,却没有人知晓重光帝心中所想,但所有人都看得透杜将军的心思。
淑妃薨,杜将军借由伤心过度,竟向重光帝请了三月病假,朝堂之上没有杜将军,许多事情便变得有些微妙。如今朝堂都在议论,杜将军因女儿之死,对圣上是有怨气的。
杜将军虽不上朝,杜府府门紧闭,而与杜府截然不同的安阳侯府却是门庭若市,不少与杜家有渊源的朝堂官员虽入不得杜府大门,却转而去拜访安阳侯与夫人,所有人都知道杜府长女与女婿对杜将军的影响,也想从他们口中探出杜家的意图。
紧闭了一个月的杜府大门,今晨终于打开,出行的是杜府的三小姐。
马车缓缓驶出建安城,往城北方向而去。在离建安城十里外,才是停下。
杜芷书今日出行,除了马车夫伊柯,再无其他人跟着。是以杜芷书掀开车帘后,并没有人搀她下马。
伊柯起初有一瞬犹豫,最终还是不敢伸手去扶,看着杜芷书从马车上直接跳下。
“你来杜府多久了?”杜芷书看着前边的两条岔路,问着。
“两个月了。”
“两个月,时间倒是不长。”说完,转身看着伊柯,道:“前边两条路,往北,是回鲜卑的路,往西,是建安京畿大营,你自己选吧。”
伊柯抬眼看了杜芷书,毫不犹豫道:“伊柯只跟着小姐。”
杜芷书摇摇头,“很快,你便跟不了我了,往北,你回归自己的生活,我只当那日善心救了个可怜人,往西,你若是争气,日后记着我恩情,便指着你涌泉相报。”
伊柯看了眼前边的两条路,再次毫不犹豫道:“往西。”
杜芷书叹息一声,当日果真没有看错,这样认死理儿的性子,对她而言是好,却不知对他自己而言如何。。。。。。
“我今日送你至此,希望后会有期。”
☆、第八章
“三小姐,三,三小姐!圣旨。。。宫里来圣旨了!”
前院的下人匆匆跑来,喘着大气,将消息急忙告知给小姐,杜芷书不待他说完,便拎起裙摆,疾步往杜府大堂而去。
传旨的是陛下身边的何公公,前两次在宫里杜芷书曾见他紧跟在陛下身边。屋子里所有人都是跪地,杜芷书赶紧走上前,跟在父亲身后跪接圣旨。
“兹闻杜氏三女家承钟鼎、蕙心纨质、温良敦厚、淑慎有仪,备资四德之贤,仰承圣上谕旨,钦定及时五月初九,在紫宸殿以册印为后,母仪天下。”
短短几句话,杜芷书有一瞬的愣神,她早做好入宫的准备,却从不曾想过圣上会以后位相待!很快回神,随着父亲俯身跪拜,道:“谢陛下隆恩。”
接过圣旨,场面已轻松许多,何公公笑说着:“杜将军好福气,杜小姐好福气,大梁皇后之位多少人指着盼着呢,圣上却将恩典给了杜家。”
杜德维由下人扶起,嘴角含笑应承着公公:“陛下的恩典,老臣受宠若惊,必定铭感五内。公公也一路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圣上宣旨,领旨的官家多会备下重礼答谢宣旨公公,一则答谢公公辛苦,二则希望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这几年何公公也没少拿过杜家的金银,今日却是推脱:“杜三小姐受封为后,日后宫中洒家还望娘娘多多关照,将军这礼,实不敢受。”
“公公客气,小女年纪尚小,诸事不懂,日后在宫中还要何公公多多提点。”
“不敢,娘娘吩咐,洒家只当竭力办差。洒家还要去怡和别院宣旨,不敢耽搁,便先告辞了。”
怡和别院住的是鲜卑的慕合王子和临湳公主,何公公这道旨意应是颁布给临湳公主的。一个月前,人人都以为临湳公主会被重光帝册封为后,岂不料一月后却是如此大的反转,以皇后之位待之,是圣上予杜家最大的尊荣。
“去佛堂祭拜下先祖。”杜德维只交待了女儿一句,便离开。
佛堂杜芷书一定会去,倒不是祭拜先祖,女儿出嫁,总该和娘亲说一声。
“感觉做梦一样,小姐竟被册封为后!青儿竟有幸伺候皇后!真是祖上积德了!”
“圣上后位空置了三年,连二小姐也只册封为淑妃,起初以为后位要留给临湳公主的,没想到竟是小姐您,你说圣上会封临湳公主什么呢?”
一路上,青儿反复叨唠着,激动得很。
圣上不可能封临湳公主为后,这点杜芷书一直明白,张太师虽是圣上亲舅舅,他主和的态度却不代表是圣上的态度,封临湳公主为后,作为女婿,可是矮了鲜卑王一截,也意味着大梁与鲜卑结秦晋之好,圣上雄才伟略,精明过人,绝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但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册封为后,最多该是和临湳公主差不多品级的妃嫔罢了,毕竟圣上已微微显露出对杜家的嫌隙。
到了佛堂门口,青儿便住了嘴,杜芷书看了眼这丫头,冷静说道:“你年岁不小了,伺候我多年,我定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青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走进佛堂,张嘴却不敢言语,亦不敢跟进去,里头供奉着杜家先祖的牌位,不是她一个丫头可以踏足的。青儿与小姐同龄,跟着三小姐已十年,这个年岁嫁人在她们乡间的确是大了些,刚刚小姐那句话的意思,是不带她入宫去了……
佛堂里,杜芷书点了香,拜了几拜后将燃香□□香炉,而后走至佛堂右侧,看着母亲的牌位,缓缓说着:“阿娘,小词要出嫁了,却不能穿上阿娘亲手绣的喜服,阿娘可会生气?”
杜夫人最善刺绣,当初她病重时,最大的女儿也不过十二岁,知自己见不到女儿出嫁,则坚持耗了两个月,分别为三个女儿缝制了三件新娘喜服,杜芷书的喜服在收最后一个针脚时,杜夫人便吐血而亡。杜芷书一直珍藏着母亲亲手缝制的那件喜服,她无数次想过自己会穿着曾染了母亲鲜血的喜服出嫁,如今却不能完成母亲的心愿了。
“小词知阿娘的心思,当初大姐作为杜家第一个出嫁的女儿,父亲说母亲的喜服衬不出杜家的尊贵,特地命三十名擅长苏绣的绣娘耗时八日赶制了一件精美绝伦的喜服用于大姐出嫁,二姐却是入宫封妃,穿不上阿娘的喜服。而后小词再一次令阿娘失望了,小词出嫁时,一身凤袍,站在大梁宫的最高处,虽穿的不是阿娘缝制的喜服,心中却会永远记着阿娘的。”
“表哥的事情,阿娘也请放宽心,小词会尽力的。”
…
五月初九是司天监定的日子,果真风和日丽。紫宸殿是大梁宫最宏伟的建筑,一百零九个台阶之上,是今日举行册立大典的地方。
凤舆从宫门驶入,穿过长和殿时,钟鼓齐鸣,八名贵族子弟从雍和门出,亲迎凤舆,为其引路,沿路百官跪拜在两侧,直至紫宸殿外。
凤舆停在正南天喜方位,杜芷书由七八个宫人搀扶着从凤舆走下,头顶描金九凤活现欲飞,数十根金色细丝延凤杈垂下,以皇凤御钗衬托,以碎珠流苏点缀,迷乱显贵;朱红色长袍曳地,领口长袖皆绣着金丝凤凰、栩栩如生,腰间镶嵌着耀眼宝石,雍容华贵。
沿着台阶缓步而上,曳地长袍逶迤数米。重光帝一身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头戴乌纱折上巾,站在台阶之上亲迎皇后。
近半柱香时间,杜芷书终是走上一百零八个台阶,最后一阶,重光帝抬起右手,伸至杜芷书面前。
杜芷书一愣,宫里的嬷嬷十天前便过杜府教导礼仪,尤其是今日大典的流程在嬷嬷的指导下已演练过了好几遍,然而演练过程里却并没有这一点。
短暂的愣神后,杜芷书朝重光帝浅浅一笑,大方地将左手放置在重光帝右手手心,虽是天之骄子,他的手却有些粗糙,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柔荑包裹住,帝后相携行至大殿东首。
帝后相对而立,在欢庆的鼓乐声中,一起下拜,九叩礼毕,成为“结发”。接过金印,史官记录在册,册封之礼才是完结。
转过身,帝后一起接受紫宸殿下百官齐拜: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响彻天际,站在大殿之上,看着台阶之下乌泱泱一片,杜芷书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前赴后继、不惧死亡,只为抢这帝皇、帝后之位,那种受百官、万民敬仰尊崇的感觉,确实让人无法抗拒。
拜完天地,接受百官跪拜后,天色渐暗,才真正行夫妻嫁娶之礼。和民间一样,盖上红盖头,捧着装有珠宝金银小如意和米谷、象征“吉祥如意”的宝瓶,走过紫宸殿西阁与东阁间红毯铺就的道路,在紫宸殿东阁行坐帐礼。
坐在撒有花生枣子的新床上,相较于之前在殿外接受册封时更为紧张许多。杜芷书双手交握于膝上,指头暗暗捏着手心,额间细密薄汗渗出。
不一会儿,身边床褥往下陷了些,杜芷书感觉到旁边强大的压迫力,抿唇,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盖头被挑开,杜芷书迎着视线看向重光帝,不似建安书生的白皙俊秀,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一股冷冽,让人不寒而栗,双目幽深如寒潭,看不出喜怒,亦不敢去亲近。
两人视线交汇,静默了一会,杜芷书正犹豫该不该娇羞喊一句“陛下”或是“夫君”,恰巧有宫婢这时送来合卺酒,打破尴尬。
门外侍卫击着檀板高唱“交祝歌”,屋内杜芷书端着酒杯,眉头微蹙,手亦微微颤抖,三年前的记忆涌现,那时是二姐入宫封妃,她好奇着第一次偷尝了酒,却差些酿出了大祸,之后对酒都是敬而远之。
“喝下合卺酒,夫妻同甘共苦,一生和美。”
嬷嬷在一旁喜庆说着,杜芷书索性闭了眼将杯中酒灌入吼中,出乎意料的,竟是一杯苦茶。杜芷书忍不住瞥了眼重光帝,见他面上没有异样,心中直犯嘀咕,不知只她这一杯是苦茶,还是两杯都是。
宫婢将酒杯收走,收拾了床铺,便全部离开,真正是二人的独处。
杜芷书不说话,只低着头,说不害怕是假的,嬷嬷教了一些夫妻间床笫的事宜,入宫前她也曾想到过这些,那时只觉着闭眼忍一会便过去了,可如今面对时,心里怕的很。
杜芷书的局促表现得很明显,重光帝自是看在眼里,只是起身,退了几步,道:“雍和殿正设宴款待群臣,还有鲜卑使臣也不好怠慢,若回来得晚,皇后便先睡吧。”
挽留的话差些脱口而出,终是看着重光帝出了房门,才不得不将话语咽下。她永远记得大姐的那句话,没有帝宠,她在宫中寸步难行,可重光帝冷冽如寒冰,要争帝宠,怕是一条漫漫长路……
☆、第九章
杜芷书再次睁眼,天已微亮。
“嬷嬷,头疼……”刚起床,声音还带着软糯,带了些娇气。
听见走进的脚步,杜芷书以为是嬷嬷过来,便伸手出来,撒娇道:“嬷嬷拉我起来。”
眸光透着迷蒙,声音甜甜地,让人融入心底,似蜜化开。可等了许久不见嬷嬷拉起她,瞬时有些清明,睁大了眼睛,却是看见一身常服的重光帝站在暖帐旁,眸光柔和。
脸颊烫得泛红,下意识笼住暖被,才想起昨儿是新婚夜,思绪渐渐回笼,昨儿夜里她等了陛下到深夜,却仍不见陛下回来,自己则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陛下恕罪,臣妾,臣妾昨夜太困……”其实她已分不清昨夜是真困,还是潜意思里希望先睡。
重光帝轻启薄唇,仍旧是冷冽的声音,好似刚刚那一瞬杜芷书看见的柔和眸光不过错觉。
“是朕回来晚了,皇后梳洗后,随朕一道拜谒两宫太后。”
声音的冰冷让暖被下的杜芷书都感觉了一些寒凉,赶紧点头,第二日拜见太后的规矩她自然知道,才不敢多睡,不过眼前之人应该比她睡得还晚,此时却精神得很。
吴嬷嬷进来替杜芷书更衣时,亦有宫婢进来替她收拾床褥,在看见宫人欣喜收起染血的白色绢布时,杜芷书都是愣住。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可她亦懵懂地知道昨夜并未发生什么,这染血的帕子却是哪儿来的?
她瞥了一眼坐在外帐的重光帝,仍旧绷着脸,手捧着书,看得认真。她不敢张嘴问,只低着头洗漱。
虽知道重光帝没有看向她,然而从没有当着男子的面洗漱并换衣裳,只觉怪异得很,脸颊从起床后便一直微热,不敢言语。
洗漱后,宫婢替杜芷书换好宫装,梳好发髻,正巧何公公前来,在外头禀告着:“陛下,鲜卑慕合王子求见,说要向陛下辞行。”
重光帝放下书本,看了眼已梳妆完毕的杜芷书,说道:“皇后可随我一同接见使臣。”
杜芷书握起眉笔,摇了摇头:“今日是入宫头一回拜见两宫太后,臣妾不敢失礼,还需补个妆容。”
重光帝本也是随口一句,听见杜芷书这般说,也没有强求,便先出了屋子。
杜芷书这才喝退众人,转头拉着吴嬷嬷的手,“陛下昨夜何时回来的?”
吴嬷嬷是杜芷书的奶娘,陪嫁入宫的人里头,只她和和杜芷书最亲昵了。
吴妈笑道:“亥时,小姐怎糊涂得连时辰都分不清了。”
答完,却见小姐心事重重,觉着不妥,赶紧捋起杜芷书长袖,守宫砂却还在,遂颤颤问着:“小姐昨夜……”
杜芷书只摇了摇头,吴嬷嬷便明白了,诧异道:“可刚刚那个帕子?”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看情形,是陛下。”说完,杜芷书四下张望后,拉近吴嬷嬷小声道:“你说陛下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吴嬷嬷赶紧捂住了杜芷书的嘴,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