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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髑髅之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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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两刀连续不断的交击声是真实的。
  “他撇弃了你们母子,把我的女儿当做他清洗圣廷的工具,世人在他眼中,只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的区别……但茹丹人需要盟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只有向宗座称臣,我们这些异教徒才能在西方立足;只有借助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我族才可能彻底击败舍阑,重回故园——明白吗小子?贝鲁恒必须得死!他要取代曼特裘,统治这个教皇国,除非踩着我的头颅爬上去!”
  吉耶梅茨长笑,弯刀在空中幻化出无数道弦月的交辉,每一道都冷得彻骨,却足以致人死命。“来吧,云缇亚!”他放声大吼,“来吧!若你是一条为贝鲁恒不惜性命的狗,那就放开手脚与我一战!可若你只和你母亲一样,一心寻死,那么我成全你!”
  无数条月痕织成的巨网中,头一回,现出了半丝难以察觉的破绽。
  云缇亚敏锐地抓住了它。短刀眨眼间便没入了那缝隙,然而下一刻,裂缝立即合拢,化身为刀招里最迅猛的攻势。吉耶梅茨的陷阱。
  云缇亚别无退路。
  他只有一柄刀。
  仿佛猎豹搏击羚羊的瞬间,驭主奋然跃起,强烈的冲力让云缇亚猛地后倾,拦腰撞在天台外沿的石质围栏上。两手被对方用弯刀压制着,无法使力,上身不可避免地向后折去。夜空与山脉一下子倒转了过来,视野里蓦然深渊一片。
  额环从发间脱落,带着面幕飘向峰底,像一只去意决绝的白鸟,很快连影都不见。
  从这里摔下,或许连一块大致完整的血肉也无法留存吧?
  吉耶梅茨腾出一只手来,抓紧他的前襟。
  “你果然,”他说,“只是求死而已。”
  '活下去吧'
  '即使生不如死,只要你能活下去'
  胸口传来的力道渐渐加重,云缇亚看见自己的头发垂向虚空,迎风银亮飞舞。他以前从未想过这头发原来如此之长。
  爱丝璀德。原谅我。
  这一次,我是真的想活下去呢。
  
  ——我要你起誓,以塞黑莱特的名义起誓,永远追随贝鲁恒,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与仇敌。无论他做什么,不得背叛;无论他说什么,不得违逆,正如你永不会违逆我一样。
  如果那誓言本身就是个悖论,那么还值不值得恪守?
  如果那个人的理想和生命只剩下风中残烛,那么还有没有必要跟从?
  不,不是为了誓言,也不是为了那人……
  哪怕我永远到不了诸圣身边,只要这蝼蚁般的力量能撼动一丝车轮;
  哪怕我注定泯然黑暗,只要在这时代焚扬的灰烬能为我的血吸附;
  哪怕我会成为茹丹的罪人,我将一直前行,一直挥刀,因为我的救赎只能从战斗中寻得;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我错了——
  
  “对不起……塞黑莱特。”
  他感到吉耶梅茨的手不断下压。重逾千钧。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我错了,而这坚持只是可笑的一场幻梦,
  我也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驭主高大的身形猛地晃了一晃。那股强按在云缇亚身上的力量忽然消失了。
  双手从钳制中解脱,立刻撑住围栏,趁重心完全失衡前用尽全力跃向天台内。而吉耶梅茨的躯体仿佛受到背后什么冲击,踉跄着向他倒过来。
  云缇亚什么也没想。
  他颅内是空白的。唯独听见了右手一直紧握的短刀划开胸膛的闷声。
  
作者有话要说:  新增叛军路线图一张,放在文案。




☆、Ⅸ 歧路(1)

  我以为大地的子宫并非始与本,而是一驾战车,一次暂息,一刻令人惊奇的瞬间。在横亘于他与“圣城”之间的杰汗纳姆之谷中,我看见了地狱。
  ——《人子耶稣》
  
  前编Ⅸ:歧路
  
  云缇亚半跪在地。吉耶梅茨被他拥着,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我见到了塞黑莱特,”驭主轻声说,“在你的眼睛里,她正向我微笑。”
  他声音低沉了下去。云缇亚慢慢将他的身体平放在天台上。他从未见过吉耶梅茨的真容,此时却没有揭开对方面幕的念头。在茹丹,这是对将死者的羞辱。
  “……我当初做出决定时,无数族人辱骂我,认为我不配做他们的领袖。但我至今不曾后悔过。”吉耶梅茨从那层丝绢后平静地注视着故人之子,“去做吧,云缇亚。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你错了,只要你自己觉得是对的,那就去做吧。”
  云缇亚垂下头。“对不起。”他说。
  “什么?”
  “我答应你保护达姬雅娜,却没能……”
  “……蠢材。”吉耶梅茨说,“谁让你去保护她的?”
  刮得更迅烈的风自远方星辰坠落处徊转而来,如一位逝去的国王再度振起缰绳,巡视曾属于自己的土地。“她注定活不了多久。但是,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看到她活着比死还痛苦,那么……替我杀了她。”
  风静止了片刻。那个戴王冠的死者似乎在他们头顶驻足扫过一瞥,接着策马远去。
  云缇亚等待着。但那边再也没有传来声音。
  只有吉耶梅茨的面幕被风掀开,露出他的脸--极为可怖的一张脸,依稀英武的轮廓后是大火焚烧的痕迹。他内心的一切,都被掩藏在焦黑坼裂的荒原之下,无人可追知究底。关于多年前曾邂逅过它的那场雨露,以及它们携带的记忆,早已为荒原旷久的死寂所沉埋。
  
  所以,塞黑莱特,我将掩盖起自己的面容,我将获得权力,为茹丹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然而再也不会有女人爱上这张脸。
  你知道,两个互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比一个爱对方而另一个不爱要好得多,至少,那永远不会彼此伤害,也永远不会彼此束缚……
  
  云缇亚缓缓、缓缓地拉起丝绢,将那张脸盖上。
  他从吉耶梅茨背后拔出一枚利器--沾血的精钢袖箭。
  海因里希端着那把袖弩,笑吟吟走过来,顺手一剑切开了被吓得瘫软在地的少女的喉咙。“果然很好用,”他将设计精巧的小型弩机扔还给云缇亚,弹道里已没有箭支,“威力比我想象中的大。”
  云缇亚站起身,冰冷地盯着他。“你失算了。”他哑声说。
  海因里希侧了侧头。
  “给我用了麻痹痛觉和提振体力的药,却故意不把手腕接上,是想为我设造一个突然发难的良机吧。不过,你实在是应该等我被驭主推下去以后,才射出那一箭的。”
  袖弩猛地举起。云缇亚以一个微妙的动作,将那支血犹未干的箭从弩机的暗格填了进去。箭镞带着腥味,瞄准海因里希额心。
  “吉耶梅茨死了,在兵临哥珊城下之前,再没人能阻挡第六军的步伐。”肤色白皙的男子笑意未改,“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合作吗?你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厌恶你,”云缇亚回答,“这理由已经足够了。”
  海因里希大笑。云缇亚不得不承认,他的面孔柔美得近乎妩媚。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他最强有力的伪装,这样一副容貌根本不适合生在军人的脸上,就连帝国宫廷里那些遨游情场的贵公子也会嫌它太过女气。几乎每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对这面孔投以不屑的眼神,正因为此,它的锋芒才得以完整地包裹于外表之下。云缇亚见到的是一只如蝴蝶般秀丽无害的毒蛾,正趴在黑影中优雅地探动着触须。
  “先前对你的无礼,这里说声抱歉。不过那时我们还是敌人,各为其主,希望你能理解。”他走近前,示好似地伸出手。
  云缇亚扣动了机括。
  “嘣”地一声,弩弦忽然断裂,发射出去的袖箭轻飘飘地失了准头,被海因里希轻松闪过。云缇亚双唇紧抿,他没想到对方在把弩扔过来前就已经暗暗割伤了弦索。只是试探。这个人的心机就和他的冷酷一样阴沉可怕。
  “我是一番好意呢,云缇亚大人。若你真的杀了我,除非从这里跳下去,否则决计走不出这座要塞——”海因里希笑着按住茹丹人握刀的手,“那些士兵没有得到命令,杀起人来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他转身往要塞走去。云缇亚沉默片刻,跟在后面。在通向峰顶天台的那处阁楼上,他看见了并不让自己意外的景象,吉耶梅茨的亲卫和直属部队正在被屠戮,浓重的血腥味到处弥漫,惨叫与怒吼声中,时不时有濒死者和尸体从上面各层坠落,大厅几乎快被残缺不全的血肉堆满。
  海因里希像一个画师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注目着这幅场景。“拿这些作为见面礼,”他轻声说,“圣者会笑纳吗?”
  云缇亚难以想象他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来谋划这一切。“……为什么?”
  “从我第二次向达姬雅娜求婚,被她父亲拒绝后,我就明白我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吉耶梅茨一心打算复兴茹丹,第四军里的西方人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意摆弄甚至去送死的工具。可我十七岁离开了异端审判局投入军队,不是为的在一位不把我当回事的统帅那里替他的私心卖命。东方有句古话,连鸟儿在落脚休息时都会选择哪根树枝。人总是得为现实考虑,你说呢?”
  “不是问这个。”云缇亚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海因里希再次笑了起来。
  “你让我想起一个女孩,”他说,“她叫维狄娅,和你名字的发音非常相近——或许是同源词也说不定。她是个又穷又没落的小贵族家的女儿,长得却和应风而开的银莲花一样纯美可爱。但她父母为了让她的双胞胎哥哥谋得权位,振兴家业,把她卖给了当时哥珊最有影响力的公爵。那是个有恋童癖的老头子,她十二岁嫁过去,十三岁就给折磨死了,尸首一丝不挂地用床单裹了从后花园拖出来——而她的哥哥,得到公爵的推荐,进入哥珊最好的贵族学院和那些名门世家的子弟一起读书,前程明亮开阔。”
  “可是新的教皇登上了宗座。新圣廷建立了。所有贵族的特权都被废除,被从城堡和大宅中拖出来游街处死。那女孩的哥哥被迫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才得以赦免,永久剥夺了姓氏和跻身神职人员的资格,发配到审判局去做一个卑微的讯问官。真蠢啊……她的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牵了牵嘴角,没再接着说下去。“哎,云缇亚,”他忽然道,“你的名字……在你们的语言里,是什么意思?”
  “……光。”云缇亚说。
  稀薄的黎明透过阁楼上的气窗,向他们头顶撒下光线。海因里希抬起眼睛,他淡如清水的瞳仁与那道光相对,似乎在承接微光中灰尘的阴影。
  “是啊,”他自语似地说,“果然是同一个词……”
  响彻整座要塞的喊杀淹没了他的声音。被逼到绝路的茹丹战士奋起抵抗,但能够站立的越来越少。有几个负伤士兵爬到另外一边的阁楼上,那里通往要塞顶部的烽火台,然而更多的哗变者追了上去。求援的烽火最终还是升起来了,伴随着血泉喷涌的嘶声,巨大的要塞摇晃着自己的骨架,那颤抖如同悲泣,又如同狂笑,如同在绝望与希望之际歇斯底里的舞蹈。
  
  所有在冬泉山脉战斗的人都看到了从要塞那边燃起的火焰。
  仿佛忽然迸裂的血花,在黑夜与晨晓的交界处四散飞溅,把东方的苍白天际染成了浓重猩红。它如此耀眼,呼啸着,挣动着,光传数十里,却冲不破依然盘踞大半个天幕的漫长黑暗。一颗比它色泽更艳的红色星辰悬在火焰上空,那是嗜血的天使垂下冰冷目光,收割着人群中惨烈的死亡。
  “看啊!”第四军里有人叫道,“是曦星!是……是圣贝鲁恒的星!”
  弓骑兵新的一轮齐射因这个名字而乱了起来。或许是第一次,他们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和谁战斗。伏击给第六军带来的惊慌只有一瞬间,在飞扬的血天使旗下,部队很快进入了状态。利用茹丹弓骑射程不长的弱点,圣徒的重骑兵迅速后撤,相应的,四千名步兵则分为三组,举盾顶着箭雨冲向敌军。弓骑在山上行动不便,只能一边放箭,一边退往山下开阔处以保持距离,也就在这个时候,早已绕到一旁的重骑兵挂上长枪,从侧翼猛然发起了迅雷般的冲锋。
  狭长的山谷反而限制了第四军的轻弓骑发挥引以为傲的机动力。仅仅装备皮甲和薄叶铠的部队被骑枪一冲,立刻死伤惨重。“大人!”一名亲信下属抓住兀自怔怔望着那烽火的伊叙拉,“要塞出事了!这里的叛军才是诱饵!”
  “别管它!”伊叙拉身子一颤,似乎大梦初醒,挥刀劈开纠缠上来的一个第六军步兵脖颈,“将军还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人点起那火,他宁肯死也不向外面求援……将军已经遇害了!敌人在引诱我们回去,路上好一网打尽!”
  亲信咬紧了牙关。“我明白了……那就战斗到底吧!只要大家怀着必死之心,不是没可能——”
  “不!”伊叙拉吼道,“传令全军,快撤退!”
  眼看敌方一击得手的重骑兵正在重整队形稳稳后移,即将发动第二次冲锋,再迟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别慌张,集结起来,边放箭边退!敌人追不上我们!”
  “大人!——”亲信的喊声逐渐嘶哑。
  “懂得后退才是一个将领真正的勇敢,伊叙拉。”记忆中,那个永远隐在面幕后的男人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微笑。“我很欣慰,你已经可以不被求胜之心和对荣名的渴望束缚了。”
  “——海因里希!!”紧握马缰的拳头被攥出血来,伊叙拉再也掩不住胸中狂吼,“混蛋……你这混蛋!”
  薄灰色的拂晓中,剩余的茹丹骑兵退离了战场,飞一般地往冬泉要塞绝然相反的方向逃去。这只不过是生平未逢一胜的伊叙拉又一次灰头土脸的惨败。而他别无选择。在英勇死战的名誉面前,保全这些部队更为重要,他们是第四军最后的力量。
  那个人,亲手建立起来的第四军……
  白舍阑人在疾驰的马背上回过头,视线尽处,那朵喷薄的血花即将凋零。有人惊愕地发现,这平日不拘体统的将领忽然敛紧了眉,晨色为他半逆着光的脸勾勒出淬寒棱角。他向着曦星下的冬泉要塞,十指相触,双手呈正三角形拢在额前,那是一个最通用、含义也最丰富的茹丹礼节。
  “驭主……”他轻声说。
  他没有想到,与此同时,另一位统帅也恰好抬头,望向那烽火和与自己生命相连的血红之星。敌军的败逃并未给贝鲁恒收获一丝一毫喜悦,他面色惨白,和远方鲜亮的火焰比照起来,就像一具在冰窖里浸了多年的尸体。
  “珀萨!”他用尽全力,朝那里呼喊着一个不会有应答的名字,“……珀萨!珀萨!!”
  
  烽火刚点燃时,珀萨的部队就冲开了冬泉要塞的大门。事实上,根本没人拦着他们,当圣徒的参谋走入厅堂时,屠杀已到达尾声。一具被拦腰砍成两截的躯体从上面抛下来,正砸在他面前,腥热的血溅上锁甲外罩着的黑衣。珀萨掸了掸衣摆,遍地尸骸很快让他洞悉现在的形势。
  第四军里的叛徒控制了整座要塞。
  吉耶梅茨麾下,大约有近三分之一是西方土生土长的耶利摹人和哥珊人。他们的甲胄比茹丹轻骑兵厚实,却不配备弓箭与长枪,没有骑射和冲锋的能力,只是靠马刀、标枪来进行灵活而远近皆宜的攻击。这种标枪骑兵是吉耶梅茨针对舍阑战象的弱点特别训练起来的新兵种,但此时却成了这场叛变的主力。他们的首领,那个外貌酷似女子的青年迎上前,向珀萨微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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