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最佳事务员的养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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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原本就高,立在其上旧城顿时一览无余。交错迂回的街巷、古旧空寂的黑瓦房铺展开去,一直没入忘川下游连片暗红如血的花丛中。这里没有灯火,天空蓝得愈发深而纯粹。猗苏不由向来时的方向张望,远远只见得星点成团的暖光,倒映在忘川水里,一路潺潺流来,逐渐没入旧城铺天盖地的静谧和黑暗中。
她抱膝坐下来,看着眼前景色一时失语。
“开心吗?”白无常在她身畔坐下,淡淡问。
“嗯!”猗苏很用力地点头,显得孩子气。
他轻笑了几声。
她一粒粒数着手腕上的串珠,终还是忍不住问他:“送我东西,准备我喜欢的吃食,还带我上岸,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
“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这反问着实刁钻,猗苏噎了片刻才很没底气地说:“那也没有……但是……”这样的好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以为他对自己有意。
“你很想看我的脸吧?”默了片刻,白无常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猗苏惊得一跳,转头瞪他:“哈?”随即补上一句:“好奇也是正常的吧,冥府又有谁不好奇你和黑大人长什么样?”
“别管其他人,谢猗苏,你是怎么想的?”白无常语声轻缓,却如同含了千钧重量,沉沉压在她心头。
猗苏停止拨弄珠串的动作,低头不敢看他:“我的确想。”
夜晚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凝滞。她把头垂得更低,却被他温柔而有力地抬起下巴。他定定看着她,忽地就笑了,拿腔拿调地说:“要对奴家负责哦。”
猗苏的脸不自觉红了,下意识要弯唇,喉头却哽住了。
他的手指在耳边勾了两下,单手托住面具下颚,动作顿了顿,缓缓将面具移开。
也就在这刹那,长啸撕裂夜空的寂静,散裂出绚烂明丽的烟花,点亮了一整片苍穹。
灿烂的光影变幻下,谢猗苏第一次看到了白无常的真面目:比所能想象的要更清俊的容颜,眉眼清淡却不凌厉逼人,一笑间唇边两个梨涡微凹。
他低头向她靠近,吐息温热:“记住我,记住这张脸,听到没有?我等你已经等了太久……”
继看到了白无常的脸之后,谢猗苏又尝到了他嘴唇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白无常:本大爷上二垒啦!
会不会有三垒明天见分晓^▼^喜欢的话求个收
章节名是一首听了心情会瞬间满格的神曲,有兴趣的可以听一听
☆、不会再失忆
这是谢猗苏从九魇脱身后的第四十九年。她又一次在新的一年到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写满记忆的玉简上移开神识,猗苏看向面前一身红衣的姑娘,不确定道:“你是……阿丹?”
“不然还能是谁?”阿丹飞她一个眼色,懒懒歪在江边大石上,抹着蔻丹的指尖在面颊上有节奏地轻敲,眉眼间尽是愁色,确实如玉简上所言,相貌顶尖,可惜整日一脸苦相。可她的人品,却是最信得过的。
猗苏踟蹰片刻,问她:“那么,白无常又是哪位?”
“唉……”阿丹幽幽地叹了口气,“阿苏你这十几年都这样,说不过三句就开始问白无常的事,真真是痴儿。”
“因为这玉简上一开头就写了他的事,我才会在意。”猗苏被阿丹姑娘勘破红尘的语气噎了一噎,试图解释。
对方显然不信,凤眼一挑,变脸飞快,笑盈盈地支颐问:“都写了些什么呀?”
“也就他是阴差,个性……比较独特,挺照顾我,嗯……”猗苏大致概括了一番,话却越说越慢,最后只得打了个哈哈,“就这样。”
阿丹白了她一眼:“说谎精。喏,那位大人来得正好,你去问他好了。”
猗苏顺着阿丹视线看过去,只见河岸边盛极凋零的彼岸花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衣青年,戴了高帽和一只獠牙长舌的面具。见猗苏瞧他,黑衣人轻咳一声道:“那个……我是黑无常,是来提醒谢姑娘看玉简的……”说话声音出奇地羞涩。
“不烦黑大人费心,我早就提醒阿苏了。”阿丹对黑无常的态度颇不客气,昂了下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阿丹姑娘,昨日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请别在意……”黑无常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似乎可以透过面具看到他因为焦急尴尬而红彤彤的脸。
阿丹翻了个白眼,哧地一声笑:“切,谁要和你计较了。阿苏急着问你白大人的去向呢。”
“啊,是、是。”黑无常无措地搓搓手,向猗苏道,“有两个麻烦的亡灵逃了出去,白无常今早就去大荒公干了,不久就会回来的。谢姑娘莫急,莫急哈。”
猗苏想说她不着急,可想到玉简大段各种日常细节最末,那两行新添上的文字,就如百爪挠心:
……我喜欢他。
……原来他也一样。
猗苏的确想见白无常,想知道他究竟是否和玉简中记叙地一般散漫风趣却体贴细心,想知道自己明知会忘记却仍然要提起的感情,是否值得,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欢……
念及此,猗苏不由羞赧起来,强自平淡说:“我明白了,麻烦黑大人了。”
黑无常又拘谨地行了礼,方离开了。
阿丹这时发话了,一出口就是戏文腔:“眉眼含春,娇滴滴端得是二八芳华,守得花儿,待得郎君归。”
猗苏默了片刻,才憋出一句:“啊?”
阿丹飞她一个白眼:“还是那么懵懵懂懂。”她嘴一努,笑得很有深意,“我记得昨天早上你手上还没这么一串珠子。”
猗苏依言看向右腕,一串莹莹的红玉珠串在天光照射下浓艳如凝血、淡处又似朱砂,这鲜艳的颜色好像唤回了什么丢失的心绪,喜悦却也苦涩。她默默将袖子向下一拉,将珠串挡住,遮掩说:“大概是白无常送的。”
“年轻真好呐,”阿丹忽地就换作一脸老成,幽幽叹了口气,“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吃饭,还带到岸上逛夜市,你这妮子要不动心也难。”
玉简上明白写着,居于忘川之中的“恶鬼”是不能上岸的。猗苏不由挑了眉追问:“上岸?”
阿丹哀怨地瞪她一眼:“还不是白无常偷偷带你上去的,明知故问想和我秀恩爱是不是!”
猗苏噎了噎,窘道:“怎么可能!”
阿丹刮了两下脸颊羞她:“不和你废话了,痴儿说谎精。”语毕迅速消失在了忘川水波之中,只余猗苏一个人茫然四顾,最后决定再把玉简看一遍:
九魇是忘川千万年来怨灵积聚而成的时空断层,谢猗苏自其中而来,却无人知晓她为何会落入那戾气深重的空间,更无人知道她是怎样脱身。猗苏魂魄不全,皆以怨气补足,是以每一年的记忆都会随着净化离体的戾气消失。
但是每一年的记录中,都会出现白无常的名字。
也许在猗苏昨天承认之前,她其实已经喜欢白无常很久……以一年为期的,不断重复了几十次的暗恋。
猗苏垂头,竟然感觉到了稀薄的悲哀:到了明年,她又会再次重复一切。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毫无顾虑地将心情吐露?
以她现在的躯体,绝无可能。
※
猗苏是被岸上异常的骚动吵醒的。从水中钻出来,抬头一瞧,天才蒙蒙亮,细雨如带,远处中里鬼门的方向灯火通明,吵吵嚷嚷,不断有看热闹的小鬼涌去。心突然跳得很快,猗苏汲水奔到岸边,左右四顾,向着路过的牛头怪喊:“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叫道:“听说有阴差出事了……”
她僵了一瞬,随即用力甩开不祥的猜想,扶着花树冷静片刻,回头一看:阿丹不知何时立在身后,表情出奇严肃,峨眉微压,一双凤眼竟显得冷厉逼人。
猗苏讪笑几声:“你也醒啦。”
对方却按住她的肩头:“你哪里都不许去。”
猗苏的喉头好像堵了团棉絮,任她怎么努力吸气吞咽都无济于事。前所未有的晦暗情绪涌了上来,竟让她真切有了些泪意。哽了片刻,她才勉强成句:“你……知道了什么?”
阿丹没回答,放在猗苏肩膀上的手愈发用力,钳得她生疼。
猗苏回身,用力挣脱她的手,咬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答她的仍然是沉默。
随后,猗苏心中的答案被印证:
一个小鬼惊叫着跑过:“白无常出事了!白无常出事了啊!被大荒的亡灵咒死了啊!”
一个小鬼对死亡大惊小怪原本是件好笑的事。可这一点都不好笑。
等猗苏回过神来,她已经一只脚踏上了河岸,浑身发软发抖,面如金纸,双目都阴沉沉得带了死气。阿丹拦腰拽住她,尖声道:“你也不要命了?这时候过去有什么用!被抓住了也落得魂飞魄散有什么用!黑无常之后肯定会和你讲清原委的!你就等一等!”
猗苏低头不说话,只是死命甩脱她。外袍在拉扯间散乱,她回头干笑:“等一等?怎么可能!”说完,她足下一蹬,上了岸。
不过须臾,聚集在鬼门关的人流已经朝着下里的蒿里宫而去,隐隐约约看得到被簇拥的棺椁。猗苏不假思索,拔腿就沿着河边小径向目的地急冲。
跑着跑着,鲜红的灯火就成了模糊的一团艳色。猗苏一抹脸,是湿的,却并非因为雨滴。
第一次流出眼泪居然是在这种状况下,着实讽刺。
跑过了中里鬼城边缘,愈接近下里,房屋逐渐密仄,猗苏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只要一步就会冲进人群里。不害怕是假的,正如阿丹所言,擅自离开忘川,下阿鼻地狱都是轻判。
可是,在她见到他之前,他怎么可能就死了呢?阴差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猗苏脑海中再无别的念头,来回往复的只这几句。
人流在她面前涌过,朝着紧闭的那两扇青铜大门而去,纯白的棺椁被四个黑衣人抬着,鲜明而触目,周围簇拥着或惊异或恐惧的鬼怪,而猗苏始终畏缩在阴影的庇护之下,看着他们愈来愈远。
这就是她所能达到的极限?
堵在喉头的那口郁气终于化形吐出,是殷红的怨气。猗苏抬手,看着指尖萦绕起愈来愈浓的赤色,不禁想笑:看来体内的戾气先一步崩溃了。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她一矮身,钻进了人群,推开面前的所有阻碍,向着那棺椁发足狂奔。
她大概撞倒了很多人。
发现了猗苏是“恶鬼”,人群自然而然地在惊叫声中分开,猗苏就快追上那四个黑衣人时,有谁终于回过神大喝“抓住她”,局面旋即变成了围追堵截。
猗苏全身戾气已在暴走边缘,血红气息萦绕身周,阴寒狠戾。她面沉似水,下手毫无犹疑,轻而易举地就挥开了阻截者。她脑海中仅存的意念只有追上去,在那个棺椁被关在那两扇门后之前追上去,确认她喜欢的人不在那棺木里,一切只是个误会……
猗苏已经追上了那队人,甚至摸到了棺椁光滑而冰冷的表面。那两扇死气沉沉的大门吱呀呀地开启,门后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她还要跟上去,却被人拦住了:“谢姑娘,你不能进去。”
抬眼一看,猗苏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是黑无常。她几近祈求地说:“放我进去,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黑无常手中的锁链仍然横在她眼前。
猗苏冲他笑了笑,这笑艳极却也悲恸,她随后伸出手,捏住锁链向下一拉。戾气瞬间消解玄铁,她就势扑在棺尾上,冲进了蒿里宫。
青铜大门在她身后阖上。
随后,一列火炬逐个燃起,将这全黑的大厅照得敞亮。
抬棺的黑衣人将棺椁卸下,散成一排站立,面朝猗苏,清一色的无脸面具。他们身上透出凛凛的寒气,杀意渐浓。
“就让她看一看罢。”黑无常的声音传过来,这四人的杀气顿时泯灭无踪。
猗苏僵硬地上前,一口气推开两层棺盖,手不住地发抖,视线在大厅幽深处滞留许久,终于缓缓移向棺内,一个白衣人躺在里头,戴了长舌的面具。
猗苏的手在半空张了张,此时已经连发颤都觉得困难。
然后她揭开了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裁判:1号球员白无常判罚下场
大家不要紧张,抬头看文案,大魔王冥君还没出场呢_(:з」∠)_
☆、终焉与起始
猗苏上次看见面具下的这张脸,是在祓禊节漫天灿烂的烟火下,他笑时眸色如同融化的琥珀,唇边两个梨涡浅浅。这张脸的主人凑着她低语:
“记住我,记住这张脸,听到没有?我等你已经等了太久……”
猗苏的确是记住了。
此刻在蒿里宫中,她甚至连带着回忆起真正第一次见到他面庞的情形:
他自缭绕的血红戾气中走出,惨白衣裳,手执招魂幡,衣袖翻飞间威压逼人。
猗苏因戾气暴走神识昏聩,只觉得这人碍眼,想杀了他却连抬手都没了气力,足下一软就跌坐在清浅的水塘里,抬起的脸庞无畏而冷淡。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不耐烦似地取下面具,反手一抹额际汗水,笑嘻嘻地问她:“你到底是谁?好好的姑娘怎么从那鬼地方出来,还一身煞气?”
猗苏以为他在反语嘲笑她的落魄,便冷声答道:“我谁都不是,不过是想活下去。”
对方的脸色凝了凝,双目微眯,随即大笑着揉她的发顶:“本大爷乃冥府白无常,瞧你还有几分骨气,就准你活下去好了哈哈哈哈哈。”
猗苏狐疑地瞧他,过了许久才确信他已无歹意。这口气一松,她便昏厥过去。
后来猗苏从别人口中晓得,她因无法控制体内戾气,一从九魇脱身就击伤了四个阴差,烟灭了一个过路的阳魂,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本应以怪物之名被斩杀。白无常却力压众议,担保她绝不会再惹祸端。
可这些,白无常对她只字未提。
他在猗苏醒来后大摇大摆地出现,叩着自己的面具贱兮兮地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猗苏那时的态度可谓冷淡,吐出三个字看都不看对方,只是靠在三千桥桥墩上沉默。
“哦……?”白无常拉长了声调,晃了晃脑袋,随意道,“那就由本大爷来个你起个名字吧!你穿黑衣服,就叫小黑?”
她睨他一眼,在岩石上转了个方向避开他:“无所谓。我不需要名字。”
白无常轻轻松松飘到她面前,夸张地一甩头:“怎么会无所谓?”他露出的双目向上一撩,戏谑里头带了点静肃:“你叫谢猗苏。如果没错,猗苏二字应当取自仙山猗天苏门。”说着他便将一块写了这三字的牌子在她眼前一晃。
“猗、苏?”她喃喃,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冷冷地瞧他,“你怎么知道?”
“不信?是你意识不清的时候告诉本大爷的。”
猗苏低低地笑了声,倒叫对方一愣:“我信了。”
“算你识相。这鬼地方,你也就能相信爷了!”话说得痞气,白无常的举止却算得温和,至多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闻言猗苏只瞥他一眼,瞧着并不想再搭理他。可在心里,纵使是那时的她,也是感激并相信他的。
一如她在今晚之前相信他会自大荒归来。
可是他现在躺在这棺椁之中,再不会对她笑,再不会揉乱她的头发,再不会拖长了音调叫她的名字,再不会有人对她那样好。
猗苏只觉得头晕目眩,死死抓住冰冷的棺板,瞪大了眼再次强迫自己看向棺中人的脸庞,却有人将面具戴回了原处。她抬头,向黑无常惨然一笑,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宛如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