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第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她显然没什么与之计较的心情——她的“大空桶”里躺着被裂成四块儿的一只三尾牛,这算是只灵兽,肉味鲜美,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捕了一只;她的手臂上还拴着好几条腕儿粗的麻绳,不是吊着几只褪毛的肥鸡,就是拖着几扇熏好的羊腿;背后快要压垮她的竹篓子里,还装着满满的鲜鱼。
她的这些苦楚康幼心都看不到——窦蓝凄凉地叹了口气,摸出制香剩下的香渣渣,揉成一团屈指朝康幼心脚下弹去。
“呀啊——!!!!!”
窦蓝对着四仰八叉的康幼心点点头,抬了抬沉重无比、在康幼心眼中却是空无一物的手臂:“腾不出手来,就不扶康姑娘了。先走一步。”
康幼心:“……你!!!”
窦蓝步履沉重地绕过康幼心,驮着一身荤腥没入树林,抄了小道往前院走去,徒留康幼心摔了一身雪泥,扶着似乎蹭破了的脸蛋儿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窦蓝穿过树林,巧遇了同样步履沉重的几只蘑菇和一只阿光,一起结伴往前院走去。
穿过结界,昏黄的暖光透过窗舷,向外界输送着浓浓的诱惑。窦蓝一脚踹开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厚实的暖意,和一片欢声笑语。
屋子里的空间似乎被扩大了,中央是一个不太规整的圆池,像是木桩一般被分成了一圈一圈的模样。最外层窄窄的,是深红色的、正散发着浓浓香气的酱汁,间或还因为高热,鼓出一个诱人的泡泡;然后是奶白色的浓汤,片好的、白生生的鱼肉和着八角在里头翻滚着;最里头则是一块通红的平整石面,已经有数种红白肉块儿浸好了香料,在石板上吱吱地冒着油,有一只鸡腿卷着皮微微焦着,眼见着已经可以吃了。
大家围成一圈,就地坐在暖烘烘的地板上。孔雀坐在正对着门的上座,接着是混杂落座的窦柠、狐姑、蘑菇们和微微笑着的杨氏。
狐姑眼明手快地勾过了鸡腿,一边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招呼着搬运工们:“快来,开年夜饭咯!”
杨氏微笑着给窦蓝和阿光分别舀了一碗满满的浓汤,窦柠则霸着捞勺儿,一个劲儿地给自家姐姐的碗里添鱼肉。
“阿婆还是不肯来。”窦柠抽空捅了捅窦蓝,眼中有些小沮丧。
窦蓝心中默默叹了一气。妖怪们不喜欢老太妃的气场,老太妃又何尝喜欢妖怪们的味儿?况且,老人家是个真心喜静的人,年年相邀,年年执意不肯,也算是预料之中。
“无妨。一会儿散场了,我们便照旧去瞧她。”窦蓝摸摸窦柠的脑袋。
狐姑拉着窦蓝坐下,给她咬耳朵:“……从来没有的事儿……怎么他老人家也跑来了,弄得我刚刚紧张得打翻了一碗汤……”
坐在主位的孔雀挑起眉往窦蓝这儿看了一眼,显然是听见了。不过他脸上却没什么不愉,而是遥遥对着窦蓝举起了夜光杯。
大小蘑菇们看见老大举了杯,也纷纷跟随。
“……新春快乐。”孔雀望着窦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新春快乐!”
17【十七】山下来礼
【十七】
每年正月初五,是道心院的众女眷最喜欢的日子。
一大清早,便有五六辆装饰低调的马车停靠在严宁庵的大门边。车上的家丁也都并不多言,只是安静等着,轮到他们上前时,便手脚麻利地搬下马车上的布匹、碗碟等生活用物什。
严宁庵中,不少女眷出身豪门望族。大家子都是要脸面的,即便把人逐了出去送死,在没死成之前,也得做足了情分,按年例送上一些穿用。
狐姑穿着晦气满满的姑子脸,一派严肃地指挥着两只蘑菇将物资都按人收好,挥手道:“下一个。”
等在后头的的车夫连忙低眉敛目地牵了马车上来,恭恭敬敬地递上名牌:“李家晏氏。”
狐姑对了对名册:“晏氏在年前不久的时候去了,左边小道直走后山——下一个。”
来给晏氏送物资的车夫脸上也没什么大悲大痛:“主人家吩咐过,若是晏氏已去,这点儿小东西就当是给庵里的薄礼。”说罢,对狐姑行了一礼,便牵了马车往后山走去。
下一个车夫便顺序跟上。
……
过了正午,严宁庵的山门便再一次关闭。今后一年,除了有新客上山,是都不会再打开了。
道心院的女人们凡事清醒的,能走动的,都一早解决了午饭,伸着脖子等在院中。
蘑菇们抱着各种物资鱼贯而入,在地上摆成了大大小小统共十二堆。
去年一整年几乎没有新客入住。在频繁的自我消耗下,严宁庵的人数竟然锐减了一半有余——这还只是贵门大户的。
窦蓝数完人数,便牵着窦柠低调地找了个花坛,悠悠然坐下。
她既然已经混进了妖怪圈子里,平时要什么没有,若当真想要奢侈一把,恐怕能过得比原先在窦家还要铺张。她会带着窦柠来此,一是为了帮杨氏母子搬点儿东西,二则是为了她自己那份,来自帝都裘家的物资。
裘家年年都会送东西来,大多是换洗用的衣物和一些药材,她和窦柠一人十套里衣五套外衣,尺码都是按着他们的年岁大致做的。
不完全合身,却暖心。
大概是裘家夫妇一直对当年的事儿感到愧疚,便一直这么努力补偿着。
其实窦蓝没有一点儿责怪他们的意思——包括那个将他们赶出府的老管家。反之,她与窦柠还对裘家夫妇那一夜的收留感恩至今。
其余女眷可没那么云淡风轻。她们一瞬不瞬地盯着来回搬运的蘑菇们,一边对他们手上的物资们评头论足,一边紧张又期待地瞧着那十二堆物资。它们有的越堆越多,恐怕两个大麻袋都装不完全;有的却静悄悄的,大致一手就能拢得过来。
“你瞧那布,织得可细了——哟,还有暗纹呢。”
“我屋里正巧就缺一只那样的水蓝花瓶儿……”
“也不知哪家姐妹命好,能得了这床崭新的厚褥子。”
在众女的议论声中,蘑菇们不再往院子中搬运物资了。大寒捧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大小不一的物资单子。
大寒将它们分别放在十二堆物资上。
这也是严宁庵的规矩。外头给谁送了东西来,送了多少东西来,都由自己在物资单子上标注清楚,狐姑在门口也会细致检查一遍,然后将物资和那个单子一道,直接交给受赠的女眷。这样一番做法,便生生地掐灭了那些想要在物资上做文章的幺蛾子们。
分发完了单子,就是唱名儿领东西了。
众女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先前那些零零落落的都陆续有了归属。但众女无一人离去,都只是领了物资站去一边,用一种兴奋而扭曲的神色瞧着剩下的大堆物资。
剩下的三堆都不算小,其中更是有今年最壮观的一堆,一堆顶人家三堆大。之前被女眷们赞赏最多的布匹和褥子,也在这一堆当中。更惹眼的是几个锁得密密实实的梳妆盒,里头肯定有些宝贝!
“杨氏。”狐姑唱名儿,对着上前几步的杨氏指了指第二大的那堆物资。
杨氏对狐姑福了福,低头按照惯例比对了一番单子和实物,便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几只蘑菇便帮着杨氏,将那堆物资挪到了和窦蓝一起站在院角的阿光脚下。杨氏也跟着站了过来。
现在就剩下两堆物资。而场中,至少还有四名不曾被分到任何物资的女人。无数或艳羡或不怀好意地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着——康幼心站在母亲的身边,面对这些目光,反而有意无意地挺直了肩背。
狐姑瞧了瞧手上的单子:“康氏。”她比了比左边较小的一堆。
康氏低眉敛目地福了福,前去核对单子了。康幼心也跟了过去,眼中有明显地失望。
“无错。”康氏之前就是个懂经商的精明女人,核单这事儿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待她们也站去一边后,狐姑一脸严肃正经地唱出最后一个名儿:
“窦蓝。”
正帮着杨氏打包物资的窦蓝一挑眉,发现全院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个儿身上。
“唤你呢。”杨氏笑着轻拍着窦蓝的后脑勺儿。
在众女绝对说不上善意的目光中,窦蓝稳步上前,抓起单子扫了一眼,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难怪这堆物资多得惹眼呢——裘家念着窦蓝已成年,便比往年多添了一倍衣物来,甚至还捎来了一些脂粉钗环和笔墨纸砚;这都还不算什么,窦蓝关注的,是这凭空多出一份来的单子。
单子最末的署名,是一个金红色的火焰状漆印,和三个蝇头小字——
回天阁。
难得背后那人,能将这小极了的字也写出一份狂傲不羁来。
这单子不长,上面只是言简意赅地列了“材料草药,材料书籍,材料辅助”等的字样,可后头标明的物件数却多得惊人。
果然。窦蓝蹲下身开始清点物资,发现大概有七成的物资,都用金红色的纸条儿裹了,上头戳着
一个小火苗儿。
窦蓝心中有百般疑惑数种猜测,却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机。她快快核对完了物资,也对狐姑一点头:“无有差错。”
狐姑一挥手:“物资已全数分清。都各自散了罢。”
众女推推搡搡地,有的负气走了,有的却还磨蹭在原地,盯着窦家姐弟与杨氏母子一道,整理着叫她们好生眼红的物资。其中不少人还不时朝康氏那儿瞧上一眼。
果然,窦蓝听到康幼心的声音:“娘——”
康氏止住了女儿,却自个儿上前一步,面带忧虑地叫住了狐姑:“胡姑还请留步!”
“今儿大家都在,我便将这事儿提上一提罢。”不等狐姑发问,康氏便忧心忡忡地说了下去,“这眼见着,这么些年过去,窦家小姐都长成了大姑娘了。虽说平日里见得少,没什么机缘说说话,可我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欢喜的。”
窦蓝停了手,直起身子,冷眼等着康氏的下文。
“窦家少爷也长大了。”康氏丝毫不被窦柠的一脸煞气所惊吓,反而欣慰地朝他一笑,再对着狐姑时,又是一脸的忧郁,“胡姑您瞧,咱们这儿,毕竟是个庵子,道心院里住着的,也都是些姐姐妹妹。窦家少爷快有十岁了罢?这年纪,已然可以说亲了呢——又,又怎么好再同我们住在一起呢。”
想要将窦柠从她身边带开么?窦蓝眼神一厉。
“娘,娘,我昨儿才同你说的,上次洗澡时窗边有道黑影,瞧着就像个小男孩儿……”康幼心一脸惊惶地靠在自家母亲身上,偶尔胆战心惊地往窦家姐弟这儿瞟上一眼,那泪珠儿要落不落的模样,真真我见犹怜。
可惜这儿没有救美的英雄。除开那些出声附和、满嘴“名节”和“礼数”的女眷们,和面无表情的窦氏姐弟,妖怪们和杨氏的眼中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厌恶。
简直荒唐。窦蓝心中冷笑,自个儿的破屋子在道心院的最角落,勉强称得上邻居的就只有杨氏母子。瞧那些女人们一副高贵守礼、生怕被自家弟弟污了清白的恶心模样——啧。
康氏待众女附和够了,才又悠然开口:“要我说,我也舍不得窦少爷这般伶俐乖巧的孩儿。可规矩不能废。”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狐姑:“这里,可是个庵子呢。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庵子,肯让年过十岁的男儿留宿一晚?何况是常住……何况是咱们一向以规矩闻名的严宁庵呢?”
漂亮。窦蓝简直要为康氏喝彩了。是的,自从圣德帝一统泾州以来,在他的开明施政下,民风一向开放,男女之间只要各自守礼,根本就没有什么规矩大防需要遵守。可康氏就死死地咬住了一点——庵规。
的确如她所说,从古至今,庵中不留男,寺中不留女,这是专属于清修之地的规矩。
“那依你所言,要怎么办呢?”狐姑阴沉沉地开口问。
康氏又福了一福:“我人微言轻脑子笨,哪儿能有什么好的法子。不过前人也曾遇上这样的为难事儿,我参照着前例来理一理。”
“五百年间,共有五位借住严宁庵的男子因年岁过长,需要避嫌,而不得不……做些选择。”康氏笑吟吟地望着窦家姐弟,那擦了丹膏的唇吐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言语:“其中三位决定常伴青灯,自愿剃了度上了疤,迁去邻山的华盖寺了。”
“剩下的两个斩不断亲缘联系,就如同窦家少爷一样重情分。”康氏抚了抚袖子,“便去了势,自个儿在庵子边上搭了座小屋,好就近照顾家人。”
“你!”阿光怒极,瞳仁都有些蠢动,却被窦柠和杨氏一起牢牢拦在了身后。
剃度的修行者可以还俗,可若是上了疤,就表示断绝一切尘缘,再不是俗世之人。而且近些年来,上疤的都是需要还罪的大恶之人,就如同奴隶烙一般,让人避之不及。而去势么……呵。
康氏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窦家绝后!
边上的蘑菇们都有些焦虑。小寒几个似是想要不顾一切地动手,却被性子沉稳的其他蘑菇们拦了下来。
反而是矛头所向的窦家姐弟这边,平静得让人感到讶异。
康幼心从母亲的怀中起身,幸灾乐祸地想要欣赏窦家姐弟脸上狼狈的神色。一眼望去,却是两双别无二致的、黑黝黝的眼,嵌在两张六成相似、毫无表情的白脸上,无端让人觉得心底一阵寒凉!
康幼心被吓得禁不住小小抽了口气。随即,她恼恨地一跺脚,手中把康氏的袖子抓得更紧了几分,却是强硬地昂起脖子,作出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半晌,窦蓝挂上了个温婉知礼的微笑,对康氏点了点头:“夫人的提议极妙。可我窦家统共只剩这么一个嫡子,若是血脉就此断了,恐怕老祖宗要不高兴的。”
这是要搬出家族来压人了?康氏却是不惧的。窦家她听过,据说是个传承了许久的家族,有点儿历史在里头。不过那又如何?窦家数代单传人丁稀落,早就是贵妇们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另者,就在她们母女被送进严宁庵前没多久,窦家老爷,家中唯一入仕的,还自个儿辞了官。
窦家或许曾经显赫过——那也是曾经的事儿了。
“窦家小姐的心情,我倒也是理解的。可规矩终究不可废,而我们这些落难的姐姐妹妹们,还有我可怜的女孩儿,也是要名节的呀。”康氏话音中带上了点劝慰的意思,“窦家小——”
“你们怎么说?”窦蓝转向在一边看着热闹的众女眷们,“让我弟弟要么敲木鱼去,要么做宦人去,你们都是这么个想法?”
众女先是被窦蓝唬了一阵,随后便有人理直气壮地开口:“千百年来,人人都照着这样的规矩办。你们也没道理例外不是?”
“道心院里的房屋全是老木头做的,一点儿都不扎实。再过个一两年,恐怕咱们连觉都睡不好呢。”
窦蓝点点头:“如此。”
“那便……如此吧。”
没人看清窦蓝的身型。众女眷甚至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康氏母女骤然拔高的尖叫声。
18【十八】取不出名
【十八】
“她——啊啊啊!”
一名女眷眼神儿利,抽着气指向西头的一棵大树。
窦蓝正抵着康幼心的脖子。她比康幼心小上两三岁,个头却差个不离,这会儿,更是轻轻松松便掐着对方的脖子,将康幼心微微悬空着,摁在了那颗大槐树上。
“窦蓝你要做什么!松手——胡姑!这种事儿在庵里也是能被允许的吗!!!”康氏强作镇定的质问声从背后传来。
“我瞧这可怜见的规矩早就在夫人您的烂成糊糊了。”窦柠的冷笑声随即响起,少年独有的清亮声音在此时显得刻薄至极,“明着犯规矩是犯,暗着犯规矩也是犯——刘夫人,长孙夫人,还有那些个张夫人李夫人,死得可不要太惨。”
“阿柠,把院门关上。”窦蓝回头冲弟弟努了努嘴。
“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女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