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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从郡主到淑妃 作者:漱玉泠然-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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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眉尖若蹙,道:“奴婢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伊说的话颠三倒四不着首尾,我也懒得再问,这次吃错药不过是无心之失,只要不是别人给我背后捅刀子,我也不会叫这头顶掉下的一片叶子砸出脑震荡。



☆、第六十一章 妙沁

自那日看望过婵娟之后,我叫度娘私下里找过萧贤,伊回来,把萧贤的话源源本本向我说了一遍,他那新闻发言人风格的长篇大论,千折百转表达的无非就是一个意思: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然而他终究还是个有担当的人,把思念深埋心底的同时,却把银子从怀里掏了出来,托度娘给婵娟送去。
我嘱咐度娘:“把银子收好,等得了空给婵娟送去,千万不可叫崔妙沁知道!”
郁闷的是,说曹操,曹操墓就被盗,我说完这句话不出两个时辰,崔妙沁小姐便无巧不成书地出现在齐眉馆里,连庭中的芭蕉都魂不附体地摇了几摇。我和度娘直眉瞪眼儿地瞧着这位不速之客,面色红胀呼吸急促,就跟打开了山洞的阿里巴巴似的,崔小姐却相当淡定,淡定得甚至有些垂头丧气,远非伊平日眼高于顶的的模样。因此齐眉馆从这位小姐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伊还是那样注重仪容,伊是新妇,却碍于家孝在身,只着了一件秋香刻丝八团狐腋裘的褂子,系一条烟霞紫的妆花缎百褶裙,颜色素净,又不失名媛风范。
我一阵怔忡之后,仍然不失镇静地命度娘倒茶来。伊与我见了平礼,便不等我让座,郁郁地坐在案旁的一张杉木雕花椅上。我对着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觉得伊不像来砸场子的,才略略放下半颗心,眼带笑意的与伊寒喧起来。
“弟妹今儿贵步临贱地,真真使我齐眉馆蓬荜生辉啊!”我摸不清伊的来意,只得半是谦逊半是谄媚地投石问路。
崔妙沁斜着眼儿瞧我,笑道:“嫂嫂何必客套,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度娘冲了茶来,雨前龙井,嫩绿的叶芽舒展开来,沉静地伏于碗底,我一边让伊吃茶,一面笑道:“弟妹此言差矣,如今您容我唤您一声弟妹,都是给我面子了,我不过是个侧室而已。”
伊听了不屑地一笑,道:“侧室?嫂嫂贵为郡主,要不是有人鸠占鹊巢,又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不过嫂嫂也是太好欺负了!”
我轻呷一口茶,清香四溢,余味却有一丝苦涩,“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还是得过且过吧!”
妙沁似对我的论调很不以为然,撇撇嘴道:“我就看不上那个狐媚子,天天缠着大哥,撒娇弄痴,全无半点矜持,不知道的,还当莺语阁当真养了一屋子黄莺儿呢!整日地撒娇弄痴,哪一点像个大家闺秀?”
我暗自莞尔,想到悠悠小姐那山花烂漫的作派,的确很不入这位女版程颐和朱熹的眼,妯娌不睦,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却也只能劝道:“弟妹出身世家,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与弟妹比尊贵的?”
这话似乎说到伊心坎里去了,因为伊从踏进来就始终保持黑线的俏脸,此时竟然拨云见日地亮了一亮,这光亮只消一瞬,又消失地杳然无踪了,伊愤愤道:“出身世家?在他的眼里,我连个青楼的卖笑女子都不如!”
我堪堪尘埃落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伊今天是来找我算帐的,还是觉得开门见山的闹场方式太过陈旧没新意,还要一只靴子一只靴子地扔?
伊并不理会我由惊慌而造成的皮笑肉不笑,只一味地说下去,道:“他外头有人,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谁知他新婚那日,喝醉了酒,抱着我,口里只不停地说什么‘情深缘浅’‘来世但愿别再天意弄人’……我嫁到他家,难道是来受这番羞辱的?后来我叫乳母找人四处查访,原来是翠景溪那个贱人,早知如此,我就是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也绝不入萧家半步!”伊说到最后,余音袅袅中竟拖着一缕凄清。
我与婵娟相识在先,伊又善良温柔,自然在这上头,我的心是偏向伊的,但崔妙沁这一场倾肝吐胆,却又叫人不免心酸,嫡妻又如何?若是他的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纵然朝夕相伴,也不过是守着个空心的假人而已。
不知萧尧的心,如今又在哪里?日日隔着朦胧的薄纱,看着吴悠悠恨不得把大半个身子吊在他的身上,我就在想,是不是他的心,也一样被伊抓得这样牢?毕竟见面三分情,萧尧昔日的柔情蜜意,只怕早已移花接木了吧?
就在这样的孤寂与冷清中过了两年,偶尔蓦然回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竟然可以在如此虐心的气氛中生存这么长的时间,一如惊诧于涸辙之鲋,仍旧心存侥幸,痴痴地等待着似乎永远不可到来的西江之水一样。
爹在初入颐福堂后,便如新寡的祥林嫂,嘴角边渐渐有了笑纹,脸上也白胖了。然而明日复明日,重获新生的希望越来越血肉模糊,爹也由当初的神采奕奕逐渐变成了神思倦怠。这日我又入府,带了他的中衣回来洗,王府的浣衣房虽说仍旧给爹洗衣,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那些拜高踩低的人难免投机取巧,处处不爹遂心,因此我入府探望爹时,总会把一些亲手缝制的家常衣物带给他,又将攒下的旧衣带出来,浆洗干净了下回再带给爹。
度娘顺道给婵娟和刘奶奶送银子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了齐眉馆。在灯火辉煌的莺语阁的照耀下,齐眉馆战战兢兢地现出一小片淡黑,我咽下梗在喉间的凄风苦雨,一面安抚自己:“珠儿,难道过了这么久,你还不能彻底放下吗?”
推开响得九曲回肠的雕花门扇,一钩新月洒下的清晖被关在屋外,如惨淡心境一般的屋子,几乎叫我寸步难行。摸摸索索地才想去找烛火,忽然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兜头兜脸地挟持了我的呼吸,我想大叫,耳边却传来一句耳语,那耳语中令我朝思暮想的熟悉立时催下我两行清泪:“珠儿,是我……我想你……”
眉梢眼角,颈项唇边,瞬间打上了他灼热的印记……我像浮在一个极不真实的梦里,只是日日太想他了,才会做到这般与他痴缠的梦……
临走,他仍旧伏在我耳畔,绵绵絮语如紫燕呢喃,“珠儿,再忍一忍,再忍一忍,我会只守着你,只看着你,只抱着你……”
也只是这清风流云般的呓语和弥漫一室的酒气,才让我觉得方才的热情不是一场梦……
他叫我忍耐,那么他呢?如果他的热情如火是真的,那么这两年来的冷若冰霜,又是一种怎样咬碎银牙的隐忍?
爹总埋怨浣衣房的人洗过的衣裳,取来穿时像一根根的锐刺粘在上面,又痛又痒。我生怕是衣裳里生了瘙子,浆洗时便特意多投了几回水,快把瘙子的祖宗十八代也投出来了。
已是暮春时节,丁香院落里流溢着淡淡的花草清馨,夹在温软的春风里,漫天匝地向我袭来,我被一张睡思沉昏的网包裹着,渐渐神志不清,眼前的衣物浸在洒了皂角的黑黄木盆里,变作淡灰黑的一团,迷蒙中一个趔趄,我跌入了无底的黑洞里……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依然头痛欲裂,我大概真的病得很重,甚至眼前出现幻像,不然,萧尧的脸怎会在重重迷雾中起起伏伏?身子似有千斤重,想要动一动手指都不能,朦胧中有人抚着我的眉间面颊,温言若水地唤我道:“珠儿……珠儿……”
是谁在叫我?是萧尧吗?他还在想着我,世事变迁,情怀依旧?我的眼角有凉凉的东西滚下来,那个声音的温存之中挟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痛楚,“珠儿,珠儿……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
“大爷先回吧,大夫说已经无碍了,有什么事我会叫阿豪去回您。”这是度娘的声音。
一线珠白的瘦影缓缓淡出,虽然意识不甚清晰,我的心口依然一凉,这凉意渐渐蔓延,染上每一寸身体发肤……
天光几明几暗,呼吸渐渐顺畅,身子也有了力气,我试着半坐起来,背后塞了软软的大迎枕,手里端着度娘熬的碧粳红枣粥,一口一口啜着,胸中塞满疑团,比身后大迎枕里的丝棉还要绵密得令人窒息,我看到度娘纤细的淡烟白的影子映进来,气息微弱却不失严肃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度娘微微一怔,随即长睫深垂道:“郡主劳累过度,大夫说好好养身子就是了!”
我斜眼瞥了伊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赌气道:“别瞒我了,早晚我会知道。”
伊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坐在海棠暗刻海水琉璃榻前,双目遥遥望向春光灿烂的窗外,纤纤玉指有意无意地搭在我的腕子上,低语道:“郡主千万要沉住气——”我突然有种不祥地预感,“郡主洗的衣料上,有一品红,穿在身上,若遇汗,则毒液渗入肌理,遇水毒性更强,郡主就是中了……”
度娘一语未了,我早已芒刺在背,是谁?是谁这样毒辣?转念间,两条手臂却如坠上了千斤巨石,动弹不得,原来度娘纤指早已搭在我臂上,运了内力缚住我喷薄欲出的愤怒。几乎同时,心里如同被人凿出一个恨海难填的深渊,黑压压地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揣着一腔忐忑,问度娘:“那爹呢?爹一直穿着这些衣裳……”
言犹未尽,伊隐忍不得,扭头拭泪,我甚至没有勇气再问下去,关心则乱的思绪却驱使我不得不问下去,“爹到底怎样了?”



☆、第六十二章 倒戈

度娘早已按捺不住,由啜泣一路飙高,终至于号啕。眼前的一切,葱绿双绣杜鹃帐子,黄灿灿的赤金帐钩,桌案上花梨木五屉书格,粉彩花卉笔洗,群魔乱舞地风中凌乱了,心头似被困兽锐利地爪子狠狠挠过,连无边痛楚都失落地尸骨无存,渐至麻木。
我僵卧孤枕,双目死死地盯着头顶帐子上绣着的一朵鲜红杜鹃,那淋漓的红色似是眼底渗出的血染就的,气息从齿缝间一丝一丝逼出,汇出一句话来:“是她干的?”
度娘细长的侧影映着绡纱间透进的日光,纹丝不动,耳垂上挂的珍珠坠子如一颗白亮的钉子,将伊盯在窗上,伊低低道:“除了她,没有人敢……”
一槌定音之后心境出奇地寂静,只是呼吸粗重,像是立于极度缺氧的高原,脑海中冒出的人竟是萧尧和他那句在迷乱的痴缠中不停回荡在耳边的“珠儿,再忍一忍……”
“萧尧呢?”我面如白纸,问道。
度娘一时竟未能意会过来。我又问:“萧尧呢?”
伊方疑惑不散地回道:“大爷今日有应酬,听青花说,大爷自做了丞相,几乎日日早出晚归,或是与朝中官员相邀,或是在衙门批阅公文,不至三更不回,听说吴小姐……大奶奶常常抱怨呢!”
依萧尧的聪明睿智,只怕早已将袁氏的阴险歹毒看得通透,只是时机未到,不能轻举妄动而已。最大的掣肘自然是萧贤,袁氏再不济也是他的亲姨母,况且还有萧夫人,我痛彻心扉,深埋于心底的不能说的秘密竟然倾巢而出,“可惜萧贤是她的外甥,不然合崔萧两家之力,不愁扳不倒她这个沐猴而冠的太妃。”
我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度娘初时并未在意,只当我心如刀绞时的喃喃自语,可我翻来覆去的说,似不解其恨一般,伊渐渐把只言片语积土成山,明了其中之意,不由也摇首唏嘘起来。
良久,伊直直望着窗外,时值暮春,芭蕉新绿初张,大簇大簇的丁香在温风中笼出一段段淡紫的云,度娘骤然指向中庭,面上似喜非喜,似泣非泣,指尖颤抖着,“我……我……奴婢想到一个法子,奴婢想到了……”
度娘素来不是七情上脸的人,今日这般,实属出人意表,我不解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伊倏地转过脸来,喜极而泣道:“奴婢想到一件事,萧二爷若知道了,不,不就连萧夫人,只怕也容不得那毒妇!”
伊语无伦次,我却心有所触,腔子里像被钝硬之物撞了一下,问道:“何事?”
度娘道:“郡主想想丞相是如何一命亡故的?”
我仔细搜索记忆的每一个角落,生怕漏掉一点尘芥,然而思虑半日仍旧一无所获,只得道:“虽是她叫丞相去榆州劳军,但那时丞相失宠,也是迫不得已,况且榆州前线虽有瘟疫流行,她却也事先给了治愈时疫的方子。”
伊一手握紧拳头,猛力砸向掌心,道:“问题就出在这张方子上,我们往榆州押运粮草时,奴婢见有士卒煎药,那药里确有丁香一味,榆州不产丁香,我一时好奇询问,才知道那是治时疫的一味药,而丞相当日前往榆州之先,便身染疾病,那药里却正好有郁金香一味。郡主还记得两年前,误食落入丁香的安神汤一事么?”
我恍然大悟,丁香与郁金香不可同食,略通医理之人便懂得,可是,我仍有疑惑,问道:“或许她不是有心,只是偶然凑巧……”
伊摇头,道:“丞相染病在家时吃的药,是她派自己的贴身医官李承烈亲自开的方子,榆州前线的方子,听说当日也是李医官的手笔,他行医二十余载,会连这样大事也不留心么?”
我不由心惊肉跳,道:“萧丞相怎么说也是她的妹婿,她怎能……”
度娘冷笑道:“不过是权欲熏心而已,萧丞相功高震主,心中防着他的不只是王爷……”
一提及爹,我的心顿时抽痛起来,我点头道:“是了,她为了大权独揽,都可以阻挠自己的亲外甥登堂拜相,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深瞳里闪过一线凛冽,我定定地看着度娘,问道:“怎么办?”
伊的笑容柔软起来,道:“奴婢六岁入府,王爷对我有抚育之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深蓝的天幕如一泓不染尘滓的水晶,幽幽牵动深处的冷冽的光影,斗转星移,天际依旧寒星如水,齐眉馆的花开了又落,我若无其事地过着看似波平如镜的日子,只是暗暗在心里,等待着天理昭昭的降临。
公道的眷顾有时是突如其来的。在一个平淡无奇的良夜,我与婵娟伴着一室清晖举杯邀月,忽然听到远远传来若隐若现地打杀声。
婵娟弱质女流,大约从这短兵相接之音中想像出一幅血肉横飞的画面,不禁微露怯意,我听了,却如一根烧红的针,刺得心里好痛快。突然忆起日暮时分萧尧闯进齐眉馆时,对我说的话:“婵娟身子不好,贤儿又好一阵没去瞧她了,你也该抽空去抚慰她一番。”
我停了手里的针线,那是给萧尧绣得一只香袋,暗红缎面伸出一枝小巧的腊梅——萧尧最爱腊梅了,我淡淡应道:“明日便去。”
他言语中似有焦躁之意,“要去便今日去,此刻便去,恰好我上月在会昌寺许了愿,今儿该到还愿的时候了,偏生给忘了,你带上度娘,替我还了愿罢。”
虽然觉得黄昏还愿总有些蹊跷,神仙也要用晚膳的,此时进了香烛神仙未必肯收,但萧尧生怕还不了愿有报应,我也只得依他吩咐,出门还愿,又往翠景溪来找婵娟……
此刻忽而洞明一切,他是早已谋划了今日之事,又怕万一事败,祸及于我,才将我调离萧府,纵然有万般凶险,也只他一人去担承,而我,则可以有充分的机会逃脱。
白玉雕藤蕉叶杯里,滟滟的葡萄美酒模糊了我的双眸,摇摇荡荡地,整个人也跟着心旌神摇起来,萧尧,你可知道,若你有不虞,我岂能独活?
这个牵动无数人生死富贵的夜晚,就在我与婵娟的推杯换盏中平静无澜地过去了。若干年后,史官用他秉笔直书的如椽巨笔记了下来:至光十年六月,太祖尧亲诛袁氏。尚书崔哲熙承旨出潭王禅位制书于袖中,保宁侯贤引太祖就庭,北面拜受之,乃掖太祖升重华殿,服衮冕,即皇帝位。迁潭王茂于旧邸,易其号为顺王。而尊太祖先父道恒为文德高皇帝,嫡母袁氏为庄睿太后……孝贞皇后贤,让后位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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