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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从郡主到淑妃 作者:漱玉泠然-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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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车夫在原地停了一停,自去掀那软罗帘子,泰和门前昏黄的纱灯下,一乘颤颤巍巍的小轿正袅袅婷婷地挪进宫去,深青的轿子旁边,跟着一个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内官小金子,芒刺在背的样子像是给猫当伴娘的老鼠,盖天英的话立时如椎子般凿进我的脑海,我眸中精光一轮,招呼车夫道:“由泰和门入宫,跟着才刚入宫的那乘深青小轿——别跟太近,别叫人看见!”
这车夫原是萧贤手中最得力的人,听了我的吩咐,轻重缓急拿捏地恰到好处,只不远不近地跟在那顶软轿后面,此刻连鸟巢里的鸟儿都洗洗睡了,天地一派静寂,甬道两边是蓊蓊郁郁的花草,轻纤的剪影印在淡黑的夜色里,零零落落地颤动着,檐前铁马遥遥传来一串刺人耳鼓的叮当。
软轿停在了听松堂前,意料之中的事,却依然叫我的镜片碎了一地。我和度娘早已下了车,曳着两条黑魆魆的鬼影子,躲在一株合抱之木的后面,风过林梢,几颗细而锐的尖刺横七竖八地打在脸上,原来是棵老松树。听松堂前原是挑了几盏龙凤呈祥的羊角彩穗宫灯出来的,就着灯笼里渗出的淡黄红的光晕,我看见软轿倾斜处,一个人影摇摇摆摆地从轿子里出来,穿过花木葱茏的香径,走进了听松堂。那一线柔若无骨的身影,不是吴悠悠是谁!
我与度娘面面相觑,不知伊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早知道伊如此身轻体健昼伏夜出,哪还用打什么平安醮?
吴悠悠如此费尽心机装腔作势地生病,难道是憋在宫里得了幽闭恐惧症,想保外就医?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听松堂却放出消息,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然复原。
太后只是萧尧的嫡母,自入宫居住,便如自我圈禁了一般,困守在紫华殿里,坚决不越雷池一步。伊与吴悠悠原本就为着萧贤的亲事多有龃龉,趁着这次吴悠悠久病大愈,便要表现一番婆贤媳孝。
后宫诸人见状,乐得上行下效,连日来门可罗雀的听松堂变成了门庭若市,人参貂皮鹿茸角,流水价送了进去。
我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后宫里如今只我们两个,这日清晨早早便梳洗了,按品大妆,我在妆容衣饰上颇费了一番踌蹰,既要庄重,又不能太过华丽,毕竟话说皇后娘娘才从病床上爬起来,想必也不会过分浓妆艳抹。
挑来挑去,挑了一件烟霞紫的斜襟短襦,盘盘囷囷地浅浅凸起些碧萝藤的细纹,凝重中不失清新,下面系一条浅黛紫的锦绶八团裙子,缀着细密的米珠子,轻移莲步时簌簌有声,一双淡银色缕金的镜花绫软鞋,在长长的裙裾底下若隐若现。
发髻亦是不宜张扬,挽成温婉低调的堕髻,低眉顺眼地垂在一边,除了几枚点翠宝钿,就只有一支朝阳五凤绾珠钗还算有些气派,再三检视并无不妥之后,遂扶了度娘,一径来至听松堂。
吴悠悠听内官禀报知道我要来,早就假模假式地端坐堂上,凤冠霞帔,着了杏黄五彩九凤礼服,我忍不住地去数,伊身上这一套凤凰开会,是不是够组一支明星足球队的。
我款步进入正堂大礼拜见,抬眼一瞧,暗自想,人家大病之后都是“清减了小腰围”,您老人家怎么越病越富态啊!面上却依旧沉默,因久未请安,自然有许多场面话要重复与温习,宫里的晨昏定省,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些白日骗鬼之言的“学而时习之”。
茶点皆是新鲜备下的,我小口啜着热腾腾地雨前龙井,心想怪道吴悠悠对我的到来如此热烈欢迎,伊手下就我这样一个兵,好容易才来捧个场,不然伊可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伊正要摆出女神般的端庄饮茶时,忽然一个圆滚滚的像毛线团样的东西从内室里一蹦一跳地出来,趴在伊杏黄八团的裙裾边,摇尾乞怜,原来伊也养着一只黄耳。吴悠悠厌烦地一皱眉,叫道:“柳儿,快把它抱走!”
吴悠悠的身边只有一个柳儿是心腹,青花说,除了柳儿,听松堂的宫女们,连皇后寝处的门边都摸不着。
伊托着一只霁青凌云盖碗,轻轻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笑道:“病了好一阵子,淑妃妹妹出落得可更白净俏丽了呢,若是皇上回来,也定要惊艳的。前阵子大夫不叫我出门,我闷坏了,恨不得早一日好了与妹妹聊聊天才好,总算今日得偿所愿了。”
我眼中流出的笑意如深谷山岚,咯咯轻笑道:“姐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日日想着能来探望姐姐,无奈太医又说姐姐的病只宜静养,故而妹妹也不敢打扰。”我嗓音清脆如黄鹂婉转,无味的假话滔滔不绝,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
吴悠悠与我相视而笑,然后,伊端庄的假笑从我的脸上缓缓下移,眼神扭股糖似的三缠四绕地凝在我的腰间,伊微启朱唇,笑道:“妹妹这块玉佩好眼熟,是皇上赏赐的么?”



☆、第七十二章 小别胜新婚

心遽然向下一沉,一早上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表情,在这猝不及防的冷枪下有一丝凌乱,我慢慢地吞下一口苦茶,脸上做着微笑的假动作,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最后我采取了事实与谎言相结合的模棱两可式的回答,笑道:“这是多年前的一块玉佩了,今儿随手捡起来带上的。”
我的云淡风清叫伊不好再围绕玉佩做文章,只得宁静地微笑,道:“后日太后召集合宫饮宴,妹妹会去吧!”
我心想,我还没傻到要跟太后叫板,于是笑意更浓,柔声道:“自然要去,一来去拜见太后,二来也庆贺姐姐身子康健。”
谈话又走到了一个瓶颈上,与吴悠悠说话,时间一久便会身心俱疲,因为满脑子找话说,还满脑子怕说错话,我想伊大概也同我一般,所以听松堂方才由虚情假意构建起来的虚假繁荣,很快就变成了泡沫经济,既然都觉得意兴阑珊,吴悠悠很快便找了个“我该吃药了”作借口,结束了这假面舞会似的交谈。
走出听松堂,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更像大病初愈,堂前的花草在初秋的露珠的浸润下散发着苦涩而甘冽的香气,和熙的暖阳黄澄澄地映在这一片深绿浅褐上,绽出柔到极处,几乎有些惨戚的光泽。
度娘见四处空旷,遂悄悄地告诉我说:“听说崔大人病倒了,已是几天不省人事,白日里也恍恍惚惚,净说胡话……”
我冷笑道:“哪是胡话,兴许是一辈子未敢明言的真话呢!”
度娘颇有默契地笑笑,道:“这么一来,吏部尚书的职位便需有人代劳,原以为定是右侍郎平致宁大人的,不想朝中官员倒有一半人上奏,说左侍郎姜博远年轻有为,堪当大任!如今竟叫姜博远抢了这个差事去了。”
真是有竞争的地方,就充满了冷门与黑马,不过我一向对姜博远这个人不大感冒,因问度娘道:“听说平大人处事清明公正,颇有廉吏之名,况且他资历比姜博远老,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度娘又发挥了伊强大的搜索功能,反应了一会儿,道:“平大人虽廉洁,但他淡泊自守,不喜结党,只谋事而不谋人,故而在朝中也没什么朋友,姜博远却是长袖善舞,竟把大半精力皆放在了‘谋人’上,这次上书的官员,都是他平日结交下的,听说就连皇后的父亲——吴允宗大人都保荐他呢!”
不想姜博远还有这等本事,也难怪,群雄逐鹿的年月里,多少英雄豪杰都人仰马翻了,他却是官场长青树,屹立不倒,必然有他厉害的地方。我笑道:“凌霜的这位郡马,也真不简单——”
度娘轻轻拊掌,道:“姜博远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资历不及平大人,自代为掌管吏部之后,便宵衣旰食,几乎把家安在了吏部。”
自从凌霜被迫出家,姜博远虽有一帮姬妾,但至今未娶嫡妻,所以还是个钻石王老五,我沉吟道:“如今主理朝政的是萧贤,他也支持姜博远吗?”
伊清冷一笑,道:“成王只是暂行监国之权,既然那么多官员都举荐姜博远,他自然不好说什么。成王如今也是明哲保身,他与皇上虽是亲兄弟,可自古皇家……听说,皇上出征前,早就在六部安插了自己的人了。”
伊点到为止,我也会意,莫说六部,就连宫里,盖天英如何对宫中琐事如此上心,只怕也是萧尧的安排,我颔首道:“是啊,就连太后也小心翼翼。我们也须处处留心,时时在意才好。”
与其说吩咐度娘,还不如说是告诫自己,前一阵子为了婵娟的事,确实甘冒了许多奇险,今日又叫吴悠悠看见婵娟的玉佩,心中更是不安,一回到含烟阁,我就从五彩攒花结如意绦上解下那枚玉佩,仔细地用一条淡樱红芍药缂丝绢子包起来,收到柜子里去了。
太后召集的合宫饮宴,听起来堂皇气派,其实不过是很久之前就已相看两厌的女人们聚在一起,不过拿那些惺惺作态炒炒冷饭而已。我们婆媳三人早就是东汉末年分三国了,勉强凑在一起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秀给人看的,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山珍海味也吃成了食不甘味,众人说了一会子话,也就情绪惨淡地各自须回各自门了。
其间只有太后说了一件事让我兴奋不已,伊听说萧尧在前线势如破竹,定王的几个儿子陆续归降了大梁,若能这样连战连捷,过不了残冬,便有望班师回朝了。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也算是苍凉冷落的宴会上一个璀璨地亮点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我过得十分消停,吴悠悠并未来找我的麻烦,还常常假以辞色,姐妹情深地赏赐我些东西,茜儿和青花的间谍工作虽然从未停下,但伊不来害我,纵有一星半点看似不妥之处,我也就忽略不计了。
盼望着,盼望着,春天来了,萧尧终于也快奏凯班师了。依稀记得那年在永州时,我曾问他可有一统天下的抱负,他当时只作韬光养晦状,如今看来,蛟龙终非池中物,这一代帝业,竟在他的生命中梦想照进现实了。
萧尧回京的那日,普天同庆,举国欢腾。后宫香烟缭绕,花影缤纷,湖光山色皆成了穿红着绿的美人儿,妖艳到了极致。
我早就揣着一颗上窜下跳的心,激动一天了,却始终未曾见到萧尧的半根头发。他其实早已回宫,只是百官跪迎,大宴宾客,赏赐诸将,可谓超负荷工作。就算前朝的事都完了,按照礼法,他也只能先到皇后宫中,夫妻各叙阔别。因此我并未指望能见着他,只是细细地打理了他日常衣物,乃至香巾绣帕,漱盂拂尘,伺侯他明日来时,好样样遂心。
谯楼隐约传来催眠的更声,已是二更了,含烟阁的门一关,与外头的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便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我披了一袭浅碧乳云纱寝衣,默默坐在灯下,痴痴想着明日萧尧来时,要问他许多事,要对他说许多话,想着想着,禁不住微笑起来。
“一个人对着镜子笑,像个傻子一样。”我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怎么萧尧的声音会在这屋里蓦然响起,满怀的惊愕和疑团还未解开,纤瘦的身子已被他揉进怀里——我又闻到他的身上那熟悉的令人沉醉的气息,想要抬头看看他是否清瘦了,却是不能,不知是他抱我抱得太紧,还是这朝思暮想的重逢来得太过突然,我竟连手指也难动得一动。
“萧尧……”我微弱的低唤立时便消弥在他的绵长而温存的吻里,只闻耳畔惺然一响,魂魄早已恍恍然化烟成雾……
桃红覆斗撒花帐子里,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我扯过伏在水红仙纹绫合欢被上一件外裳,月白色的素罗上淡墨如意云纹,襟裾上淡蓝平金弹花菱形暗纹,还是他走之前我亲手缝的,心里涌动着春暖花开,我问道:“你难道穿着这个入京的?”
他为我撩开黏腻在颊上的几缕鬓发,笑道:“自然不是。只不过方才过来,不想被人看到,才换了家常的衣裳。”
我错愕,问道:“你没去皇后那里么?”
萧尧只管盯着我寝衣上重峦叠嶂的繁复堆花,淡淡道:“去过了,用了晚膳才来的。”
心里虽说因他只想着陪我而欣喜,到底还是劝他道:“照理你今晚该留在皇后那里,你来看我,我已是受宠若惊,不该再留你了。”
他捧起我的脸,温情似水地说:“你这是要赶我走么?我对皇后说今夜要在重华殿批折子,若再回她那儿,不是叫我食言么?”
原来这齐人之福也不是好享的,身边的女人多了,男人就不得不用谎言来维持表面的团结和睦。我笑道:“你来了,我自然高兴,可皇后就一定会寂寞冷清,总之往后后宫的女人越多,就越发难以周全。”
萧尧对我的的戏谑嘲讽却意犹未尽,笑道:“也就是你,是‘醋缸’‘醋瓮’,皇后却是满面含笑地送我出去的。”我沉默不语,心想照吴悠悠那性子,伊满面含笑的同时只怕把我和萧尧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了。他闷声不响地沉思了一回,自语道“其实我越来越觉得皇后与我说话,像隔了一层似的,没滋没味……”
我心里快活得春光灿烂的,嘴上却为吴悠悠找起了托辞,因劝道:“你出征这么久,皇后近乡情怯也是有的……”
他眉心里若燃起一簇星星之火,笑道:“是么?可为什么我们分别再久,一见面却仍是情浓如火呢?”
我笑着隔了被子打他,笑道:“真不害骚,那是你,只别再扯上别人!”
萧尧朗声大笑,道:“我不顾一路辛苦来看你,不扯上你,怎能不虚此行呢!”帐子外燃着毕栗剥落的炭盆,帐子里也在毕栗剥落的燃烧,小小的含烟阁里,弥漫着暖暖的一室温馨和清甜。



☆、第七十三章 伴君如伴虎

翌日清晨,我一面捧了水来,亲自侍候萧尧洗脸,一面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南征之事。“那‘赛蛟龙’张雍,果然是将门之后,好样的!几千敌兵围着他们七八百人,他居然面不改色,仗着那口龙牙宝刀,硬是带着手下从九宫阵里冲了出来,那九宫阵是英王麾下的得力干将郑闯的得意之作……”我递上用旧年的桃花汁子做的胰子,笑道,“洗脸吧!”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了此话绵绵无绝期地讲演,麻利地洗脸,才洗完,只拿了手巾胡乱擦了一把,又迫不及待地道,“这次得胜归来,我封他为忠毅侯。”
我想起留仙峪萧尧被甘灵雁抢亲的事,不由暗暗好笑,道:“依我说,张雍总不及他夫人勇武,在留仙峪的时候,甘小姐一个不高兴,那张雍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萧尧大约也想到自己与甘小姐洞房花烛的事,笑道:“张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带着她手下的娘子军,战时与士卒们一同上阵,闲时还开火做饭,缝衣补被,朕这回是要封她一品诰命的。”
我点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他们也算夫唱妇随了……”说到这儿,我却想起了盖天英,便回身揭开大红蟒缎的袱子,道,“你也算会忙里偷闲的了,还叫盖天英给我送了这个来……”
萧尧的眸子里瞬间温暖如春了,走过去抚摸着那卷图轴,赞叹道:“盖天英也很会当差,这图轴应当是他找人裱糊过的,才能这般光色如新。”我心想怪不得呢,萧尧在烽火连天之中作了这幅画已属不易,哪能再有本事把她打扮地精致崭新?
我凝望着画轴上的细细的白茅草,试探地问道:“盖天英,可是你安插在宫里的人?”
他先是一怔,既而展眉笑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错,我是在前朝后宫安插了自己的人,以免重蹈岳父当年的覆辙!”
他抬出了爹,我被噎得无话可说,尽管也知道他这样做没错,但一想到是拿来对付萧贤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这样一出神的工夫,已是不觉呆了半日。
萧尧见我沉思不语,还当我心里不受用,遂安慰我道:“你不必介怀,我与贤儿并无甚嫌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于他于我都是好的。我也不想这样,只是人在其位,身不由己而已,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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