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有病,得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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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
连着很多天,师父都没有出现在青冥舍。
这多意味着师父没有再犯病。
我偶尔会想象师父坐在斗羽峰上看日落的样子,然后想他会不会也偶尔疑惑我到底去了哪里。
在我几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转机就这样来了。
那天我靠着石壁睡着的时候,被一阵轰响惊醒。
我睁开眼,听到几声女人的低呼。
虽然我并不知道师父不在,为什么还有弟子会送女人过来,但我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逃跑的机会。
我没有武功,也无法靠旁人证明自己在龙池山的身份,强抢女人的衣服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还是让人家姑娘自己把衣服送给我的好。
我摸黑站起身,拿了一支未点燃的火把,寻声踮脚潜了过去。
一片漆黑中,女人们瑟缩成一团,半晌竟然没人挪步。
我从容的在黑暗中拿着熄灭的火把,用被烤黑的那头在墙上做着标记。
经过数日不懈的探索,对于青冥舍错综繁复的地形我依然不甚了然,这里的通道内室委实个个相似,加上墙面与机关石门外形一致难以区分,就算想趁大半夜裸奔也找不到出口。
女人们瑟缩了一会,不得不壮起胆子向前走去。
而我则悄然潜回了那间放有石床的内室,点亮了屋里所有的火把,用火光指引着女人们的脚步。
盏茶时间后,两个年轻女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石室门口。
姑娘们看着我,杏眼圆睁,张口结舌。
我理解她们的心情。
她们是踏着恐惧而来的,却在光明降临的那一刻看见一个披着被子的女人坐在石床上对着她们微笑。
我盘腿坐在寒玉石床上,笑得清淡,仿佛我身上披的不是被子,而是珠玉锦袍。
“欢迎来到青冥舍。”我浅笑着将一只手从被子下伸出,极其优雅的翻了翻手掌。
姑娘们依旧张口结舌。
片刻后,矮个姑娘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是谁?”
我高贵冷艳的掖了掖被子,然后道:“我是这青冥舍的主人,也是魔教……咳,是天珩教所尊崇的圣姑。”
话罢,两名女子直直看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等了一会儿,见她们始终神情木然,我试图解释,却见那个高个姑娘忽然转过头对着她的同伴,一脸的匪夷所思。
“她在说什么?”高个姑娘蹙眉。
矮个姑娘摇头:“不知道。”
“圣姑是什么?”高个姑娘再次追问。
矮个姑娘着实思索了良久,才拧着眉毛开口:“一种……菇?”
“放肆。”我冷声怒斥。
两名女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噤声不语。
我冷哼道:“若不是看在你二人有可能成为教主的女人,本尊早就一掌断送掉你们的小命!”
姑娘们的脸上均飞上一抹霞光似的艳红,很显然她们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
我看出她们想问什么,却又迟疑着不敢问。
我慢悠悠的下了石床,扬着头向前走去,又大又宽的被子在地上迤逦出一地傲慢。
“跟我来。”我说。
我轻车熟路的将两个不谙世事的姑娘领到另外一间石室,然后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浅橘色的灯光填满了整间石室,墙上挂着的画像皆镀上了一层暖软的昏黄。
数日前我便发现了这间挂满天珩教历任教主画像的房间,不过既然是历任的,当然不会有师父的人像。
所以我指着师父他老子风姿隽爽的肖像,告诉她们这人很有可能会成为你们未来的夫君。
坦诚的说,师父和他老子年轻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画像名字并非写着顾牵机,我还真以为就是师父本人了。
说完后我连看也不看那两人,径直走回刚才那间石室。
回屋的路上,我想起师父曾经在洗笔的时候问我,如何让一个街上偶遇的陌生人心甘情愿的让你在他脸上画一只猪。
怎么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吃亏,这个问题很有趣,我相当认真的思索了良久。
出手打晕他。
你会武?
花钱收买他。
你确定自己比对方更富有?
……
我的答案被师父的反问一一驳回。
我说那师父你告诉我呗?
把猪画得好看点嘛。师父笑,侧脸被光晕勾勒出独特的光华。
“呸,什么狗屁。”我再次表示了自己的不屑,然后就笑出了声——当然不是在彼时,而是在这阴冷曲折的甬道中。
笑完后我就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重新坐回到石床上,平静的看着两个春心难抑的少女,她们眼里的慌张已被画像中衣袂幡然的男子驱散。
的确,如她们这般单纯的良家女子,太容易就被那样耀眼的男子灼伤。
后面发生的事都在我预想的范围里。
我告诉她们,其实教主之前已经送走了很多漂亮的女子了。你们二人虽然姿色出众,可教主多半不会喜欢,你们可知这是为什么?
两女子齐齐摇头。
我语重心长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布条。”
说着,我优雅的抛开绒被,在二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下从容的下了石床。
她们就这么看着一个布条缠身的女人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淡笑着说,教主不喜欢墨守成规的女子。
后来我没多废什么口舌,就拿到两件飘逸的绣花罗衫。
没有人怀疑我的说法和做法,因为没有人能解释的了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阴郁如墓的地方会出现我这样一个衣着荒诞的女子。
我把其中一件罗衫丢还给她们,好意道:“就裁剪这件吧,你们呆在原地不要乱跑,我去取了剪刀就过来。”
就这样,我在她们感激的目光下走出石室,拐了一个弯后,迅速的将衣衫套在身上,然后寻着自己留下的标记跑到了入口。
开门的机关虽然隐蔽在火把后,但也不算太难找。
石门开启的刹那,我差点喜极而泣。
我微笑着看着无云的晴空,提起裙摆飞奔了出去。
没有踌躇,没有停留,穿过山间袅袅云烟,踏过竹下斜斜清影。
我没有回我的小屋,因为我已经决定离开龙池山。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个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嗜血禽兽的师父。
我的脚步飞快,仿佛只要我减一分速度,心中便会多一分不舍。
不舍?哈哈,真是可笑,怎么会有不舍。
即便师父不犯病,他也从来没有给予我想要的东西。
思及此,心中竟生出丝丝酸涩。
我拥有的不多,想争取得到的更是极少。
除了学武复仇,其他的我都可以放弃。
可我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我会计较我是不是能够用留不住的去换取我想得到的。即便是失去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只要师父肯因此让我习武,我也可以一口答应。
非我轻贱。
而是我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可惜这种权衡只能用在一个正常人的身上,对于一个时不时犯病的精神病人,所有的付出和隐忍都是有去无回。
所以我看我还是跑吧……
我跑得很快,可却在无意中发现有人跑得比我更快。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天珩教弟子,我没有见过。
不过当他远远发现我正拎着裙子飞奔下山时,登时就像被踩了一脚的兔子般跳了起来,然后朝我的方向冲了过来。
师父竟然命令下属抓我??
门儿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玩儿命的向山下狂奔,并时不时回头瞅上一眼。
每看一眼,心中就凉掉一分。
不过后来我就没再回头了。
因为我发现凡是看见我在飞奔的弟子,不管他们眼下在忙着什么,都立刻丢下手里的事,跟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我/操这群龟孙子……
都他妈是王八,紧咬不放的!
我感觉自己七魂八魄都快跑散的时候,终于决定放弃,扭过头扶着路边一棵松树又是咳又是喘。
眨眼间,十几个弟子就追到了我的身前,将我团团围住。
我像老风箱般喘个不停,过了好一阵才直起身,舍身就义的冷笑。
我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十几个教众齐刷刷站成一排,整齐划一大声道:“时音姑娘,教主喊你回家吃饭!”
……?
我扶着树,如堕云雾。
众教徒说完就朝我躬了躬身,然后四散离去。
我眼疾手快的拽住一个走在最后的青年弟子:“那谁,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弟子一脸木讷道:“回时音姑娘,是教主吩咐下来的。”
“吩咐什么?”
“回时音姑娘,教主说凡是看见姑娘的赤松堂弟子,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第一时间将刚才那句话带给你。”
“为,为什么?”我差点闪了舌头。
“因为姑娘你消失了小半个月。”
青年弟子说完后等了许久,见我一直木愣愣的站在那里发呆,便自行离开了。
渐渐的,渐渐的,我感到胸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动荡。
我捏着衣领,大口呼吸着,试图借助山风冷却我心里的萌动。
直到被晒得发烫的青石板已经慢慢褪了温度,我才真正回了魂。
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毅然决然的继续朝山下走去。
回家吃饭?算了吧,我从来没认为龙池山是自己的家。
下山的路上,我还遇见了明犀堂弟子。
他们也会跟在我身后,但不会像赤松堂弟子那般将我拦住然后齐刷刷的转述同样一句话。相反的,这些人的作用倒更像是一个记事簿。
至于内容么,简直是鸡零狗碎。
时音姑娘,教主新种的碗瓷花死掉了。
时音姑娘,教主丢了一支狼毫,问你有没有见过。
时音姑娘,教主说江湖险恶早晚挨砖,砖收太多抱不动就赶紧回来。
时音姑娘,教主说把曾奚送给你。
我愣住,然后看着一名教众将一幅卷起的画送到我手里。
我展开,发现是那幅写着“一行曾奚上晴天”的字画。
风忽然大了,吹得我思潮起伏。
我有些感动于师父的惦念,虽然我觉得这多是因为师父他寂寞空虚冷。
我沉默的将字画揉捏成一团,然后又重新展开,从纸的一端仔细的卷向另一端。
“把这个给师父。”我说着,将被揉过的字画递还给那个弟子,绕过他离开了。
被揉过的纸,再怎么想恢复原样,都无法将折痕抹平。
或许师父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犯病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他甚至以为我的消失不过是一个任性顽皮的举动。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师父突然无意想起那幅画,遂问我——
他说阿音你是不是当时非常恨我。
我说恨你什么?
他说恨为师毁了你的清白。
我说没有,是我活该。
师父看我,他说我在自欺欺人。
我说如果清白能助我复仇成功,那随便你毁多少次。
师父笑,说阿音,你可真够无耻。
我也笑,说没有,我只是打定主意要一个人过掉一辈子了而已。
师父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说,你说谎。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别说我撒谎,师父,你没撒过谎吗?
师父深深的看着我。
我却笑意犹在。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承认,我的确挺可耻的。
哎。
第十五章
。
快走到山脚的时候,我就改变了主意——
我还是决定暂时留在龙池山。
这种思想上的急速转变有一多半是带有被迫性质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斜眼瞥着那些从我身旁经过的教众。
他们并没有追着我絮叨个不停,只是如往常般恭敬的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就离开了。
不过这些人的背上都缝着一块白布,布上清晰端正的写着一串话——
“今丢失少女一只,名时音,如有捡到,万望归还。”
江湖上消息的流传总是很快,想我时音的名字大概早已成了长的翅膀的赤兔马,让不少江湖人士得知时音这两个字是和魔教绑在一起的。
我揉着额头。
为什么师父这么一个尘不染身的人总有能力想出各种各样的烂招呢?
我弯腰坐在石板铺就的台阶上,强撑了那么多天,又牟着劲儿跑了这许久,我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仿佛从骨头里滋生出来的脱力感。
我疲累的伸脚踩着自己的影子,就好像在踩着我做人的节操。
好吧,暂时留下来吧,至少就算跑也不急着这一会儿。
十几个惨无天日的昼夜,让我早已不期望能与曾奚再次重逢。
我甚至暗暗祈祷自己不被他找到。
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这样我可以心无旁骛的实现我的报仇计划,也挺好的,是吧。
我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紧紧攥着心底那点经不起浪掷的希冀,选择性无视掉无所不在的惆怅和郁郁。
事实证明,一个人的决定总是容易被现实挤压出不同的形状。
我好不容易做出留下来的这个决定,在一个时辰后,被无法预料的意外捶打成了凹凸不平的模样。
我拖着疲疲沓沓的步伐走回了自己的小院。
我想先睡一觉,乖乖呆在自己的小屋还是好的,至少不会有碰到嗜血禽兽的危险。
在小屋的门口我看到了左护法白石。
白石一如往常那样抱着他的巨镰“好兄弟”,默默的看着我拐进院门。
白石:“你回来了。”
我:“……我回来了。”
“教主让我把这个给你。”白石摸出一把很精致的匕首,然后递了过来。
这是一把纯黑的匕首,墨色的刀身,墨色的刀鞘。
“防身用?”我翻看着手里略重的武器。
“这是你完成采蘑菇的任务所应得的。”他说。
闻言,我像是被这刀鞘烫到了手,一个没握稳,刀从手中坠了下去。
白石的声音倏然间就落在我身前:“当心。”
匕首稳稳落在他的掌中。
“谢了。”我勉强笑笑,拿回属于我的“战利品”。
我忽然就想起了什么,问他:“你就为了把这个给我,在这里守了很多天?”
白石点头:“教主交代要第一时间给你。”
我“哦”了一声,回了屋去。
白石在刚刚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我踹门而出的声音。
我冲上前拦住白石,插腰质问他:“我的外衫呢?我的外衫怎么一件都没有了!”
白石似乎才想起什么,解释道:“今早庄晓拿去洗了。”
“庄……庄晓?是师父吩咐的?”
白石嗯了一声,然后就走了。
本想着沐浴后美美睡一觉,可现在连一件可以换的衣服都没有。
我没有去找庄晓讨回我的衣服,而是直接进屋取了银两,准备下山多买几件新衣。
女人嘛,永远不会拒绝给自己买衣服的理由。
没心没肺的说,下山的时候,我虽然疲累依旧,但精神头却好了不少。
我隐约中感觉师父在我被囚禁的这些天里,极快的提升了自己的思想觉悟,深刻的意识到了我这个徒弟的不可替代性。
这真是个不错的开端。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终有一日,我时音便能在师父的心里开天辟地,划出属于我的格局,之后再利用他对我的这份感情,让他教我绝世武艺。
还有……嗯……甚至……可以让师父放弃那狗屁精分心法也未可知。
我这么想着,忽觉心情大好。
之前还有些勉强的决定留在龙池山,现在反倒浑身充满了干劲。
我哼着小曲晃荡着下了山,满脑子都是不着边际的幻想,甚至有人在对面山间喊我我都没有听见。
时辰已经不早了,天边绯红的云朵辗转飘行。
山下的小镇行人络绎,扑面而来的拥挤气息让竟然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我穿梭在横行逼仄的居巷中,时而缓步,时而疾走。
真好。
我没什么锦绣文采,说不出满腹弯弯绕的流连。
是呀,我果然还是一俗人,再沾仙气也无法脱胎换骨。
啧,俗人多好。俗人的心总是满当的。
过客如云的路旁,我拈起一朵珠花,耳旁忽然传来沉稳清亮的男子声音——
“请问,玉临关怎么走?”
不过是拥挤于万千喧嚣的一句话,我的心就突然不跳了。
我僵硬的转身,数丈外目光落处,那人一身粗布衣衫,干净整洁,气宇轩昂,他高坐在四蹄踏雪的乌骓马上,修眉斜飞入鬓,眸光湛然若神。
我像是被一口浊气堵了心窍,恍恍然中半张着嘴,发不出声。
我看得清楚,那是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脸。
那人冲着给他指路的人礼貌的笑了笑,用乌木刀鞘轻击马臀,铁蹄过处,扬起一缕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