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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坏事多磨-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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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留下我一个人……”她带着哭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怕……”她说话之间,眸中泪落。那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人心疼,“你是不是也会放弃我?”
  “我不会。”他回答,三个字,简单却有力。
  赵颜含泪微笑,她握着他的手,贴上脸颊,“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有你……”
  莫允轻轻抽回自己的手,道:“不只我。”
  赵颜有些受挫,她捂着伤口,皱了皱眉头。继而换了个话题,虚弱道:“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我已经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她凄然一笑,“大少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这些事,等你伤好些再说罢。”莫允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
  赵颜却哭得愈发凄凉,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带我走,就算是带我去戚函那里也好……我不想再担心受怕地过日子了……只要离开这里……带我走好不好……”
  莫允听着她的哭音,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些画面。昔日,在齑宇山庄的地宫中,她也是这般哭泣,这般柔弱无助……
  他依稀察觉了什么,轻柔地推开她,道:“你若真心想见师傅,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他起身,避开了赵颜的眼睛,“你先休息吧。”
  他说完,漠然地出了门。
  赵颜僵在原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离开。
  门外,传来了村民欢乐的声音。
  “小莫啊,要不杀只鸡,补补?”
  “病人不能大补的,还是熬点清粥吧!”
  那些声音,萦绕在赵颜的耳畔,更惹得她心烦意乱。她眸中的泪水全然干透,眼神凌厉如刀。
  ……
  而后几日,她依旧哀戚,央求着莫允带她离开。但莫允却不以为然。那种楚楚可怜对应着冷漠无视,让村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
  调养了一段日子后,赵颜勉强可起身活动。村民见了她,都是笑意满满的,有什么好吃的,也总会塞给她。那般的亲切,却让她更加焦躁。
  她自顾自地往村外走去,远离那些人声。夏日的山岭,闷热异常。不过走了片刻,汗水就渗透了粗制的衣衫。她本是柔弱女子,又有伤在身,再无力走动,找了一片树荫,歇息了下来。
  她刚坐定,忽然一道人影晃过,落在了她面前。
  “赵姑娘,你终于醒了。”来者一身樵夫打扮,说话的口气却透着江湖中人的锐气。
  赵颜皱眉,随即笑了笑,道:“看来是英扬公子的手下了。……说起来,叫他公子不合适,该尊一声堡主吧。”
  那樵夫点头,“堡主一直担心赵姑娘的伤势,特命属下过来探视。”
  赵颜幽幽地叹口气,道:“他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我不按计划行事吧。莫允对我尚有戒心,要他说出戚氏所在,需要些时日。”
  樵夫道:“姑娘能依计行事,自然最好不过了。堡主吩咐属下,十日后,若姑娘还是不能问出戚氏所在,属下等会为赵姑娘推波助澜。到时候,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赵颜无力地点点头,不说话。
  樵夫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赵颜。“这是软骨散,赵姑娘且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赵颜接过瓷瓶,依然沉默。
  樵夫自觉无话可说,便告辞了。
  赵颜静静看着那瓷瓶,英雄堡中发生的种种历历在目。她不可自抑地想起了汐夫人,想起她向自己伸出的手。离开英雄堡……即便离开英雄堡,她又能上哪儿去,天下之大,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收起瓷瓶,笑得微苦。如今,她心中惟剩的念想只有一个,毁掉戚氏,毁掉那造成她不幸一生的罪魁祸首!
  她的眼睛里,又重现了阴毒之色。她扶着树木,慢慢起身,开始往回走。
  夏日天气多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倏忽之间,却布起了阴云。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让山岭着了水色。
  雨水来的突然,赵颜无处躲避,只能任凭雨水浇透全身。落在身上的雨水,带着温热,她抱着双臂,漠然地走着。山路泥泞,她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她无力站起,就那样坐在地上,任自己狼狈。
  这时,雨雾中,突然有人出现。
  赵颜抬头,就看见了一样浑身湿透的莫允。他的神情紧张万分,看到她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蓑衣披在了她身上,继而一把将她抱起,快步往回赶。
  回到村中的时候,村民个个都关切无比地围了上来。
  莫允将赵颜带回房间之后,就有热心的妇人上来替赵颜擦干雨水。
  待换完衣物,一切安适之后,村民才三三两两离开。
  待众人离去,莫允才开口,道:“你的伤还没好,若是要外出,知会我一声。”
  赵颜坐在床上,温柔一笑,“嗯。”
  莫允看着她,沉默片刻,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
  看到那瓷瓶,赵颜大惊失色。这是方才魏启手下给她的软骨散,方才换衣服,她竟忘记收好。
  “我不知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不过,若你是要对付我,直说便行了。”莫允放下那瓷瓶,说道。
  他说完,转身欲走。
  “你既然知道我在骗你,又何必如此假仁假义。”赵颜冷下声音,道。
  莫允站定,“我是真心想救你。”
  “你是疯子么?”赵颜撕下了伪装,语气里全是阴冷的嘲讽,“我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我是好是坏,你也最清楚不过。说什么真心想救我。非要我骂你犯贱,你才会停止么?”
  莫允转身,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停止的。”
  赵颜冷笑了一声,“戚函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也尊严也不要了?”
  莫允回答,“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师傅的命令。”
  赵颜道:“也对,他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么个女儿……”
  “你和师傅,其实真的很像。”莫允说道。
  赵颜微怒,“你胡说什么?!”
  “说出口的话,并不一定是心中所想。”莫允道,“师傅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日子长了,就连自己都能骗。赵颜,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赵颜的脸上有了轻蔑,“莫名其妙。好,我告诉你,我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要这世上的人都不敢再看低我!”
  “戚氏有千秋基业,家财万贯。你若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需跟我回戚氏,一切便唾手可得。身为戚氏大小姐,又有谁会看低你?”莫允的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极简单的事,“若你放不下芥蒂,不肯与师傅相认。以你的容貌才智,要觅一个如意郎君,又有何难。汐夫人视你如己出,又岂会吝啬嫁妆。就算这些你都不能接受,天下之大,难道就找不到你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说今日这山村之内,可有一人看低你?”
  这番话,竟让赵颜无法反驳。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不用你来教训我!要怎么活是我的事!”
  莫允微微皱眉,看着她。那种眼神,并无恶意,有的,竟是悲悯。
  赵颜察觉到这眼神时,眉目中有了憎恨,“你可怜我?”
  莫允避开她的目光,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再这样下去……”
  “怎么,你要拯救满身罪孽的我?莫允,你自视太高了!我是十恶不赦,可我乐在其中,我不需要你救!”赵颜的情绪愈发激烈起来,声音里满是凄厉。
  莫允平静道,“江湖之中,谁的手上没有两三条枉死的人命。而你,连人都没杀过,也要称自己‘十恶不赦’么?”
  莫允的话,竟如同惊雷一般,划进了赵颜的心里。然而,她却愈发激烈地反驳,“是啊,比起毒杀未出世婴儿的你,我做的那些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莫允的表情里,有了无奈,“说这样的话,你的心里便会好受些么?”
  赵颜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高兴了么?”莫允低头,如此问道。
  赵颜只觉得有太多的东西被这一声询问否定。没错,她背叛了魏颖和汐夫人,间接害了三英,报复了所有曾有负于她的人。然而,她高兴了么?为什么心头的空虚,始终无法填补,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自己满足呢?那一刻,赵颜觉得心头冰冷,原本坚固的东西竟开始慢慢崩溃,再无法愈合。
  “滚出去……”她颤抖着,说出了唯一能说的话,“你给我滚出去!”
  莫允不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小屋。
  屋外的雨声,纷杂吵闹,充盈耳畔。赵颜却仿佛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悠悠转着一句话: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无地自容 '中'
  赵颜一夜浅睡,待醒转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起身,就见屋内的桌上放着一碗清粥,一碗药汤。她慢慢走到桌边,看了这些东西一会儿,随即,推门出去。
  屋外烈日炎炎,昨日的一场大雨竟如同未发生过一般。
  村中的小孩子在烈日下玩闹,□的手臂和脸颊晒得黑红,但却个个都毫不在意,尽兴地玩闹着。年纪大的人在屋檐的阴影处休憩,摇着蒲扇,话着家常。妇人在山溪边洗着衣服,边说笑着。不远处,有几块瘦田,村中的男子都在田中耕作。
  这一派景象,让赵颜觉得恍惚。
  这时,她听见了打铁的声音,一声声地从旁传来。
  她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几间陋舍之间搭了一个棚子,棚中有个简易的火炉。莫允正专心致志地打着铁。
  他身边站着几个村民,其中一个扛着一把锄头,正满脸忧色地道:“小莫啊,你在帮我修修这锄头吧。”
  旁边的人嘲笑道:“我说,你也太抠了,这锄头都这样了,改日去集上买把新的吧!”
  那村民面露难色,只道:“再修修再修修。”
  莫允停下手中的活,接过那把锄头,看了看,道:“我这儿还有些废铁,熔了补上,应该还能用上段日子。”
  “呀,那就谢谢你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莫允抬眸,笑了起来,“喝酒?嫂子不生气了么?”
  “啧,小莫啊,你不要说出来么。”
  说罢,几人都欢笑了起来。
  在赵颜的记忆里,莫允甚少微笑,一贯都是冷漠。然而,现在的他却笑得如此真挚,那笑容发自内心,绝无虚假。
  她看着他手中的锄头,心中惶惑起来。
  “戚氏名兵,千金难求”,江湖中人,人人都想得到戚氏兵器。身为戚氏传人的他,却在这里修补农具。还修得心安理得。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难道不觉得委屈,不觉得难过么?
  然而,他的笑容便是答案。那种满足,她从未曾领略。她做尽一切,自以为能覆雨翻云,却终究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更无一日真正开怀。究竟自己要的是什么,再也记不清楚了……
  她恍惚之间,突然有人撞上了她。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继而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女童摔倒在地上。山野的孩子一贯粗养,这一跤摔得也不重,那女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脸的无所谓。然而,下一刻,她却放声大哭,哭声之凄厉,吓了赵颜一跳。
  她低头,就见那女童手握着一块丝绢。那丝绢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带着泥土的灰暗,上面粗糙地绣着图案,丝线早就脱了,依稀能辨出梅花的影子。只是,如今这丝绢上破了一个大洞,怕是方才摔倒不小心勾破所致。那女童就看着这块丝绢,哭个不停。
  女童的母亲闻声,赶来一看,道:“唉啊,早让你小心点了,现在弄破了,怎么办呀?”
  女童哭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她母亲见状,道:“回去拿块布补补就好了,别哭了。”
  “不要……布……难看……”女童摇着头,说道。
  她母亲被这句话堵住了,不知道怎么哄才好。
  那女童抬头,看着赵颜,满脸的委屈,似是在怨赵颜站着害她跌倒似的。
  赵颜皱眉,转了身,不假理会。
  女童见她不理不睬,丢下丝绢,哭着跑远了。
  女童的母亲忙赔了不是,赶上去安慰。
  赵颜看着地上的丝绢,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弯下了腰,将它捡了起来。
  是夜,赵颜找了针线,细细在丝绢上绣着花。
  记忆就慢慢涌入,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手把手教过她刺绣。那时家贫,布料和针线都有限。母亲传授的,是最粗劣的绣法。但这种饭后的活动,她却期待非常。
  而后,变故徒生,她辗转来到英雄堡,汐夫人也教她刺绣。花园的亭台中,每一针每一线,都绣着最温暖的回忆。每每她受了委屈,便会自己躲在花园里绣花。随着针线起落,她便能忘记很多事情。这些感受,她忘了很久很久……
  她就着昏暗的灯火绣了许久,待绣完之时,已是疲累非常。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莫允进屋的时候,见她睡着,便放轻了脚步。他走到桌边,刚想抱她上床睡觉。眼角却撇到了那方丝绢。绢上的破洞,已然修补好了。为了掩盖粗劣的布丁,她就着原来的图案,在绢帕上绣了一树寒梅。
  莫允拿起丝帕,不禁微笑。
  ……
  第二日,赵颜梳洗完毕,一出门,就见一大群村内的妇人都万分期待地看着她。
  赵颜微惊,不明就里。
  那女童的母亲上前,手中拿着那方丝绢,道:“妹妹真是好手艺!我们大家都是来拜师的。你就教教我们绣花吧。”
  妇人们纷纷应合,那场面叫赵颜尴尬非常。
  “哎,妹妹不是嫌我们笨手笨脚不肯教吧?”妇人中有人开口。
  赵颜闻言,摇头,“不是……”
  “那就好了么。”妇人又转头,看着莫允,“莫兄弟,你可别舍不得啊。”
  莫允本站在一旁观望,被这么一提,倒也尴尬了起来。
  赵颜看了他一眼,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一片哗然。
  她看着莫允,眼神之中,略有挑衅。
  莫允愣了愣,随即微笑。
  村中的众人又开始重新猜测他们的身份,但一切都已不重要了,有些东西开始慢慢变化,再不似以往。
  ……
  此后几日,赵颜便在闲暇之时,教村中妇人绣花。村中的男子下山时,会带上一些绣品贩卖,倒也能换几文钱。
  日子一天天地过,平淡无奇,但那种平淡,却让她心满意足。山村的日子清苦,却让人心安。她慢慢忘记了很多东西,英雄堡的种种变得如此遥远,淡得无法回忆。
  某日,天气泛了一丝微凉,怡人的风轻轻拂过,抚慰着连日来的燥热。
  赵颜按例坐在檐下,静静绣着花。
  莫允走到她面前,开口道:“我随大家去镇上……”
  听到他说话,赵颜抬了头,“哦。”
  莫允犹豫片刻,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赵颜看着他,略微思忖,“胭脂。”
  莫允点头,“好。”
  “小莫,还没好啊!你还去不去啊!”村口,有人高声喊道,语带戏谑。
  “哎,大家不要催么。人家小两口说话不容易。”
  莫允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过去。
  赵颜捻着针,不禁微微一笑。
  天空中,浮云优游,偶有清脆鸟鸣掠过头顶。她停了手中针线,看着面前的山岭,映在眼中的一切,如此明晰美丽。所有的事物都仿佛镀上了光辉一般,如此美好。
  她低头,继续绣那一方蝴蝶。然而,她刚刚下针,却觉得有种诡异的气氛蔓延在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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