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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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爷笑什么?”若琳忍不住问。八阿哥摆摆手,正色道:“马起云带来的东西可曾收好?翻出来我有用。”若琳“嗯”地一声答应了。
八阿哥也不着急催促,显得心情大好,取下挂在墙头的一支长笛,笑道:“长袖舞排得如何了,我且吹和一段,你练来瞧瞧。”若琳叫来乐伎伴奏,腰肢轻摆,甩开如水长袖,随着笛声欣然起舞。笛曲的一音一调吹来清脆悠扬,水袖一收一放之间亦绵长幽回,两相配合,竟然丝丝入扣,有若天成。
忽然,若琳接连踏错几个舞步,再跟不上笛声节奏,便停了下来,兴致缺缺地散了一班乐伎,八阿哥也随她意,就此作罢。
再坐得一刻,八阿哥就侧头瞧了七八次沙漏,每每估算着时辰刚一起身,若琳便极力挽留。这般连续几遭,他始起了疑心,正襟端坐,右手握着玉笛,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在左手背上,问道:“你有心事?”
若琳眼睑低垂,只能瞧见长长的睫毛后,间或闪动的几丝微光,只听她低低道:“八爷今晚能留下吗?”
玉笛陡然顿止,八阿哥撩袍起身,将其挂回墙头,抬脚却向房门走去。若琳慌忙关门,将身挡住,急切道:“明早之前,您都不能出去。”八阿哥负手而立,只不动声色道:“让开。”若琳几乎泫然欲泣,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别逼我……”八阿哥目光微冷,露出淡淡的笑容,揽着她的肩移开门前,似温言抚慰道:“离家月余,府里还迎候着我回去。改日我再来瞧你,听话。”
八阿哥拉开了半扇门,若琳一把扯住其臂膀,死死不放,无力地闭上眼,一行热泪滚落脸颊,待八阿哥转过脸,她已垂首撇过半张脸,声音细若蚊蝇道:“是不是我说了,你就留下?”八阿哥轻轻揽过她,眼光亦转回作柔和怜惜。
“我哪儿像太监了?”虚明弃马径直走进八贝勒府,一边猛问自己,一边想找个真太监比比,可惜府内空荡荡的,只有松散的几个侍卫值岗,连进几道门也没见多少人。她捏捏脸,忿忿不平道:“真当夏飞虹是睁眼瞎啊?黑帮老大的女儿能看上个公公?”瞧见角落里一口井,便探头对着水中的倒影,脱了帽子,左顾右盼了好一会,最后一把将头发揪乱了,点头笃定道:“果然还是有刘海才是真的帅!”
她这番顾影自怜的表演,全让从抄手游廊上过来的乌尔江、刘青二人看在眼里,后者已笑得捧腹不已了。乌尔江却皱眉道:“你怎么能撇下贝勒爷一人?如遇不测怎么办?”虚明道:“我也是听他吩咐。”刘青的笑声全憋在喉咙口出不去,眼泪都挤出来了。
虚明则完全无所谓,瞧着冷清的庭院,奇道:“人都哪去了?主人一不在家,就摆起空城计了?”刘青好不容易笑完,肃容道:“适才府里转过一圈,一般下人得闲都回了家,留下的全早早歇了,呆在自己屋里,至于领头的,我问过当值的侍卫,都被裕王府召去了。”难得他说话不语中带刺了,虚明却反倒不自在了,总觉得他即使表情一本正经,也透着揶揄的窃笑。
乌尔江始终不放心,道:“我去寻贝勒爷。”快步出府去了。虚明不解道:“都到了家门口,能出什么事?”刘青嘿嘿笑着不讲话,虚明甩甩手,溜去厨房找吃食填肚子。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调快了滴水沙漏的速度,天咻地一声就黑了。
当厨房里暗得再分不清鼻子嘴巴,虚明才端着一盘糕点,踱出屋外,坐在阶前,晒着满天星辉,细细咀嚼。初夏之夜,灿烂的的星海一望无际地显现在眼前,若在以前,阖府的点点灯光也会形成另一
片小小的星海,但此刻,黯然失色的建筑群,仿佛群山环绕中的一个沉寂小湖,人迹罕至,难免意兴阑珊。
“虚明!”一声惊喜的呼喊发自于院门口。她回过头,看着那人朝自己跑过来,星光从他眼底折射而出,变得格外明亮。
到了跟前,八阿哥不由分说拉起她,虚明左手无力,残余的半盘糕点便翻撒一地,虚明痛惜地叫了一声:“我的晚饭!”八阿哥瞪她一眼,虚明赶紧收声,任由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往外疾奔。
奔出中庭,迎面便被卫武拦住,急促道:“来不及了。”再往前就是八府大门,此时已然落栓关得严严实实,一下接一下沉闷的撞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宛如直接砸在心口,震得人身不由主地随之一下又一下地抖动。
闻讯而来的刘青不住口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八阿哥看他一眼,刘青便不敢再出声。八阿哥问道:“府中还有多少守卫?”刘青答道:“不足二十。”八阿哥当机立断道:“关闭每一道闸门,所有人退回书房,等候救援。”
命令一下,侍卫分头执行,当府中一道道的门都被关上,仅剩的二十几人全聚集到了书房外的高墙之下。八阿哥选择此地待援,确有他的道理。书房乃是全府的最中央之地,修筑之时便是比照的最高防御标准,墙体坚固厚实,还可俯瞰全府概景。
虽然八阿哥安慰众人:“要一夜控制住全城王公大臣的府宅,乱贼分散出击,又以为府中无人,人数不会太多。”但是随着破门砸墙声,下人惊慌逃窜声,渐渐由远而近,额头手心的冷汗也越冒越多。这种等待死亡逼近的感觉简直令人焦躁欲狂,每个人的心里都如波涛翻滚,推动着一个疑问愈来愈高:会有援兵吗?
虚明隐约记起十阿哥说过,那位琳姑娘乃太子所送,又见八阿哥偕卫武同回府来,便问道:“八哥是从裕王府来的?”八阿哥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她念转如飞的敏捷,点了点头,然后刻意提高声调,对众人道:“反臣作乱,篡夺朝纲,裕王爷早有布置,拱卫京师的大军一到,不多时即可戡平叛乱,荡清奸贼。”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虚明却自哀叹,人人都避暑塞外躲清静,就他们走背运,日夜兼程只为上赶着撞枪口来了。她忍不住调侃道:“谢天谢地,多亏了八阿哥与佳人有约,否则命丧今日都不知冤主何人。”此刻除了八阿哥,也无人有闲情表示会心一笑了。
叛军连破三进院落,显然一路未遇任何有力抵抗,兵士斗志已有松懈,如散兵游勇般四散摇晃,但很快将进攻方向定位到书房这来。
最靠前的侍卫透过门缝略一数,轻声回报道:“门外有三十来人。”登高察看的侍卫补充道:“里里外外全加起来,在百人以上。”耳听一阵嘈杂纷乱声起,兼之火光大作,登高的侍卫回道:“是九爷府上。”虚明一听差点没出声喝彩,肚子里暗暗叫好:“活该,让你金银满屋爱炫富!”然而,随着叛军步步逼近,虚明亦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时,忽听远处三声炮响,八阿哥握紧拳头,道:“反攻开始了。”虽然隔得较远,但街道上奔马呼喝之声猛然转盛,已到门外的叛军当即停下前进之势,疑惑地东张西望,似在等待与外界互通消息。
刘青一直默念“快走,快走”,声音渐渐高起,连虚明都听见了。过了片刻,那班叛军忽如得令,慢慢往外撤出。就在众人大松口气时,却听门外几人争执起来。
“这八阿哥府真是寒酸小气,搜了那么多间房,居然没见到一件值钱的宝贝。”“可不,没听见隔壁都抢疯了。”“好歹干件没命的勾当,一般好东西都藏在书房,就差临门一脚,怎甘心空手回去。”“外面催得紧,想是大事不好。”“呸,抢了就走能消多久?”……
藏身书房内的众人暗道不好,才松弛的神经立马又绷紧起来。
虚明低声对八阿哥道:“纵然千军万马,北京城高九仞,我也能带你毫发无伤地出去。”八阿哥当然相信她有这个本事,但是看着围绕身周的众侍卫,郑重万分地告诉她:“不行。”虚明轻轻一笑,道:“享了这么久的清福,也到了回报的时候。这百来个虾兵蟹将,倒还难不住我。”说着便要起身。
八阿哥却拉住她不放。他实在太了解虚明了,搁在过去,哪怕他千百个不行,她也全不当事,交易讲明只保他一人性命周全,那就贯彻始终。可现下,她居然自愿接下这额外的二十份负担,只为圆他身为一府之主的颜面和立场。顷刻之间,念头已转过千百回,眼中翻涌的万顷波涛随时都有决堤溃坝之险。
“我最讨厌欠人情。”虚明抽出手来,纵身越墙而出。
“开门!”八阿哥大踏步冲到门边,推开一个挡在门前因脚软而动弹不得的侍卫,猛掀开门,只见虚明又是用的那一招速战速决,打晕了十来人,这会儿正追着三个并非兵勇的粗野汉子跑,边赶边叫道:“原来是练家子,那条道上混的?”八阿哥记起去年七月,揆叙特来密告他与三阿哥二人,说索额图豢养了一大批绿林草莽,居心叵测,却不知这三个混在叛军之中,趁火打劫的家伙,是三教九流里的何等角色。
虚明许久未碰见能过上超过一招的练武之人,这次一下撞上三个,还不像猫捉老鼠一般,耍个够本再动真格。八阿哥瞧着提心吊胆,提醒道:“勿要轻敌。”“遵命——!”虚明拖长了调答应,一伸手就搭上其中一人的肩膀,笑问:“好不好玩?”却不知那人一转身,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洒向虚明,虚明猝不及防,被偷袭个正着,惊呼一声,双眼立时热辣辣的,火烧似的灼痛刺疼,再也睁不开来。
虚明虽然知道自己中了江湖上最下三滥的低级招数,撒石灰,但是突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亦免不了一阵惊慌。听声辨位,她有意要离敌人远一些,奈何挪动几步,便觉两眼痛不堪言,正犹豫该不该用手去擦,忽地被人一把推倒在地。然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冲出来的侍卫中有人大叫一声“贝勒爷”,尽管立时闭口,但还是让叛军听见,兴奋地朝外呐喊传话:“了不得,这里还藏着一个大人物!”接着刀兵相接,响声乱作一团,虚明极力的撑开条眼缝张望,可看见的也只有众多模模糊糊的人影乍分乍合,敌我尚分不清,谈何其它。
乱战当中,一双熟悉的手把她拉了起来,虚明歉然道:“对不起。”八阿哥的声音几乎贴着耳边吹了进来:“先进书房再说。”
刚一进屋,乱箭便即尾随而至,两人只能矮身藏于窗下,贴墙而坐,然而穿窗从头顶飞入的箭如雨下,所到之处,乒乒乓乓的破碎砸裂声不绝于耳。
仓皇躲避间,虚明无意触碰到八阿哥的臂上衣袖湿黏一片,大惊道:“你受伤了?”八阿哥却轻轻推开她的手,道:“是别人的血。”虚明这才放下心来,若因自己马失前蹄,害人受伤,那就真的于心不安了。
一番折腾下来,虚明满头满脸都沁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于是灼痛蔓延到了一整张脸,她忍不住要用袖摆去擦,却让八阿哥喝止住了。隔了片刻,虚明感觉到一块干帕在一点一点吸去浑浊的汗珠后,再小心翼翼地掸抹掉余下的灰粉。虚明想象着自己的脸色,笑道:“我现在的脸肯定跟煮熟了一样,红透了。”
叛军仿佛是嫌生石灰的烧伤还不够灼热,只听叮叮几声响动,一股热浪猛然从头顶扑下,烘得□在外的皮肤直发烫。八阿哥冷道:“看来,他们想用火把我们逼出去。”言罢引着虚明转移到离着火的窗子较远的墙角,少顷之后,虚明渐渐觉得满屋子都翻腾着滚滚气浪,偌大的书房一下子变得格外狭小。门外刘青的喊声遥遥传来:“贝勒爷,没事吧?”八阿哥回道:“暂时无妨。”虚明抵受不住热气,低下了头,八阿哥便伸臂揽着,让她把脸埋在怀里,用身体挡住了直扑面门的汹涌热潮。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打斗之声渐止,虚明惊疑不定地抬起头。虽然闭着眼,眼前却是红彤彤的一片,却听一人问道:“贝勒爷呢?可受了惊扰?”听到这人的声音,虚明几乎惊喜得大叫出声,手不由自主攥紧了八阿哥的衣襟。是乌尔江,既然他能进到这里来,定是叛乱已遭平息了,一切都结束了!
只听八阿哥亦长舒口气,语带笑意道:“别哭!”“谁哭了?”虚明心道我还不想把眼睛烧瞎了呢,忽而恼羞成怒道:“你哭去,你全家都哭去……”她蓦地住了口,只感觉到一股与自己的迥然而异的呼吸近在咫尺,清晰可闻,然而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唯有唇上的灼人滚烫,缠绕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欲辨却已忘言。
四下里静无一物,忽然一声锯齿划破钢刃的尖叫,将半身轻飘的两人重重拉回实地。叫声转为低沉,渐渐隐去之后,奇异的残声余音依然不间地的回旋在耳边,让人想起了鬼魂吹埙般诡魅无比的画面,迷离而凄清。
虚明捂住耳朵,茫然道:“什么人?”八阿哥却默不作声。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最近在看《球状闪电》。
☆、洗牌
当八阿哥扶着虚明走出书房时,众人纷纷聚拢过来,一场恶战结束,负伤之人不在少数,即便完好无缺的,亦是衣发凌乱,满身血污。然而在这狼狈的形容下,每个人的眼睛却闪闪生光,格外炯炯有神。乌尔江看到八阿哥左手小臂上一道颇深的刀伤,心急如焚地奔上前,八阿哥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甚至不许他给自己包扎。
虚明双眼不能视物,只能问道:“适才大叫跑掉的女的是……?”乌尔江这才想起与他同来的若琳,请示八阿哥道:“要不要追回来?”八阿哥摇头,下令道:“乌尔江、刘青、卫武、虚明,立刻与我去裕王府,其余人留下收拾家中残局。”众人领命。
此时全城戒严,家家门窗紧闭,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八旗兵马来去匆匆,追捕穷寇余孽,不时听到零星的兵戈争斗声。
在一队骑兵护送下,八阿哥等安全抵达目的地。或许是因主人在家,裕王府所受到的冲击明显更胜别处。门墙受损,房屋倾塌,空气中弥漫着大火扑灭后的焦炭味,废墟里不时可见清理破砖烂瓦的人们。八阿哥看着眼里,心急如焚,吩咐乌尔江照看虚明,疾奔至华林园内翠竹掩映着的一间修舍前。
福全身边的近侍訾友忠站在门外,才开口让他放心,屋里便传出福全虚弱的声音:“是胤禩吗?”八阿哥答应一声,走进修舍,定睛望见躺在榻上的福全。他在悠悠半年的精心调养下,才略回复的一点元气,经过这一场大变,又再次耗尽。今夜时间的飞速流逝,在他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显著,生命的沙漏在迅速流失,较一个时辰前相见时,他似是又衰老了几分。
福全手微微一抬,忠叔即会意,将卫戍京城的丰台大营的兵符印信都交予八阿哥,胤禩双手接过,见福全嘴巴嚅动几下,半晌才听清他说的话:“我只能帮你走到这,以后靠你自己了。”
千钧一刻,毋庸多言。八阿哥旋身出门,两位将领扑跪在跟前,其中一个便是丰台大营主帅,禀报道:“应王爷之命,全营将士已入京布控全城,叛逆基本肃清,下一步动向指令,还请王爷训示。”訾友忠跪着将一卷皇帛圣旨高举过头,八阿哥接过平示胸前,朗声道:“裕亲王病重不支,现奉圣上旨意,由本贝勒暂领帅印,总摄一城军务,遇突发情势,可审时裁夺,便宜行事。”两将领当即拜道:“奴才愿听贝勒爷发号施令。”
八阿哥略一颔首,道:“非常时刻,丰台营接替京城防务,扑灭城中余火,各个街道上均需派军值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日夜戒严,凡有趁机鼓动骚乱、聚众抢砸之徒,有一个抓一个,关押刑部大牢,直至圣上回京再议。”丰台大营主帅领命而去。
八阿哥看了眼余下那人,口气放轻缓些,微笑道:“九门副提督柴胡开城门接应有功,即刻接替纳什,升任九门提督,看押叛军俘虏,并在全城抓捕乱臣同党。”柴胡三拜谢恩,又请示道:“敢问八爷,这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