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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浪湾-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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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我对祖父分配给我的任务非常骄傲,我拿测链的一头量长度,扛三脚瞄准器
或其它需用的工具测高度。这张图就是我们共同劳动的成果。我亲眼看着祖父画的,
他还在上面签了名。我站在这张用蓝色表示小河、红点表示鸽楼的图纸前兴奋极了。
您看,就是这张。”
    她在桌上把图打开,用四颗别针把图钉住。拉乌尔弯下腰来。
    长蛇似的蓝色的河流从入口处的瞭望台下面通过,又向上蜿蜒,几乎碰到小城
堡的屋角,在小岛那里变宽一点后,猛地拐到峭壁和罗马人坟山之问。草坪、小城
堡和狩猎亭的轮廓在图上也都标出来了。红点表示鸽楼,叉子表示树的位置,还标
上树名:做酒桶用的栎树……红山毛榉……最大的榆树等等。
    卡特琳娜把手指放在花园左边、蓝色河流边上,指着三把叉子和她用墨水写的
字:三棵柳树。
    “三棵柳树。”她低沉地说,“是的,在峭壁和罗马人坟山后边……就是说,
在它们现在的地方……”
    她又激动起来,继续低沉而继续地说:
    “难道我疯了?三棵柳树一直在山丘上,两年前我还见到过,在这五年前我和
祖父绘的图上,却早挪了位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不是我精神错乱了呢?我和
明显的事实过不去。我更愿意相信,这些柳树是由于我不知道的原因挪走的。但是
图纸却和我亲眼目睹的事实及深信不疑的记忆相反,我只好承认我错了,我烦恼不
安,愤诉无力。我的一生好像是一种幻觉,我的过去好似一场恶梦,所经受的只是
错觉和虚假的现实。”
    拉乌尔越听越有兴趣。姑娘在黑暗中挣扎,而他尽管有几丝光明使他确信能达
到目的,但所看到的,还只是一团混乱和互不连贯的事实。
    他对卡特琳娜说:
    “这些事您都没有对姐姐谈过吗?”
    “我对姐姐和其它人都没有谈过。”
    “对贝舒呢?”
    “更没有。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到拉迪卡代尔来。我只是在他谈你们一起干
的冒险事时才去听听。再说,我变得忧郁不安。别人看到我性格孤僻和精神失常都
很吃惊。”
    “那么,您订婚了吗?”
    她脸一红。
    “是的,我曾经是,我现在是订了婚的。这也是折磨我的一个原因,因为德·
巴斯姆伯爵夫人不同意她儿子娶我。”
    “您爱他吗?”
    “我觉得我是爱他的。”卡特琳娜低声说,“但我也不信任他,我谁也不信任。
我试图独自搬掉压在心头的这块沉甸甸的石头,就想找从前清扫花园的那位老农妇
打听。我知道她住在花园上面的莫里洛小树林里。”
    “您常去的一片小树林吧?”
    她的脸又一红。
    “是的。皮埃尔·德·巴斯姆想到回浪湾来,但不能来,我就到莫里洛小树林
去见他。有一天,我和他分手以后,就到沃什尔大娘家里。那时,她儿子还活着,
在坦卡维尔树林里当伐木工人。她本人也没有疯,但是脑子有点毛病。她一看见我,
没等我问她,也没等我说出名字,就低声说:
    “卡特琳娜小姐……小城堡的小姐……”
    “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努力思索,然后,从坐着剥豆子的椅子上站起来,俯
在我耳边,低声说:
    “三棵柳……三棵柳……当心,漂亮小姐……”
    “我一时糊涂了。她一开口就对我谈三棵柳,这正是我要解开的谜。平时,她
思想混乱,但对这个问题却非常清醒,她又补充一句:‘千万要当心!’这是什么
意思呢?是不是认为这三棵柳树和我可能碰到的危险有关?我问她,她努力想回答,
但是话到嘴边总是有头无尾,不成句子。我最多只能听清她儿子的名字。
    “多米尼克……多米尼克……”
    我马上接着她的话说:
    “‘对……多米尼克……您儿子。他知道三棵柳树的事儿,对吗?您是说我应
该去见他……?好,我明天见他……明天……傍晚,等他下工回来,我到这里来。
应该通知他,对吧?叫他明天等我……和今天一样,明天,晚七点。明天。’我特
别强调了明天这个词,她好像听懂了,我也带着一线希望走了。这时,天几乎黑了,
我好像在夜色中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一见我就闪到屋后。这印象一闪就过去
了,我没有去看个究竟,实在是犯了个大错误。但您想想,当时我是多么惊惶,甚
至动不动就感到恐惧。我承认我很怕,很快从小径跑了下来。”
    第二天,我去得比约定的时间早得多,想趁天没黑时早点赶回来。多米尼克还
没到家,我在沃什尔大娘身边等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沉默,很是不安。
    “突然走进来一个农民,说后面两个同伴抬着受了伤的多米尼克来了,他们是
在多米尼克砍倒的一棵橡树底下找到他的。看他说话为难的样子,我知道一定发生
了不幸。事实上,他们抬来的是一具尸体,停放在沃什尔大娘的破屋前面。于是可
怜的女人完全疯了。”
    卡特琳娜越来越不安,仿佛往事又在她眼前出现。拉乌尔感到不可能让她镇定,
就催她赶快讲完。
    “行,行。”她说,“这样更好,但是您知道,我觉得多米尼克的死亡非常可
疑。他就要说出事情真相了,却死了。难道我不应该怀疑,他是被人杀害,为的是
不让他和我接触吗?这次凶杀,我没有物证,但是里尔波内的大夫宣称多米尼克死
于事故,是被树砸倒的,对我指出某些令人不解的异常现象,如在死者头上发现了
一个伤口。他感到吃惊。但他没有加以注意就签署了检查记录。我到了出事地点,
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根粗木棍。”
    “是谁干的呢?”拉乌尔打断她的话,“显然,就是您碰上的,藏在沃什尔大
娘破房子后面的那个影子,他知道您第二天要去打听三棵柳树的秘密。”
    “我也是这么想的。”卡特琳娜说,“受害者可怜的母亲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
密,要不断引起我注意。我每次和未婚夫相会,都遇见她。她并不找我,但总是碰
巧站在我经过的路上。她停留几秒钟仔细回忆,而后摇着头有节奏地说:‘三棵柳,
当心,美丽小姐,三棵柳。’”
    “从此,我就在惶恐中生活。有时,我以为自己也疯了,有时又相信我和回浪
湾的居住者都面临可怕的危险。我始终没有把想法说出来,但我的恐惧和所谓的怪
念头,别人怎么可能不发觉呢?可怜的姐姐越来越担心了,就恳求我离开拉迪卡代
尔。她甚至几次准备和我一起动身,但我不愿意。我已经订了婚,虽然,确切地说,
我的性情使我和皮埃尔·德·巴斯姆之间的关系稍有改变,但我仍和原来一样爱他。
我承认,我只需要一个指路人,一个能给我指点的人。我对单枪匹马争斗已经厌了。
准来给我指路呢?巴斯姆?见舒?姐姐?我对您说过,我不信任他们,显然是为一
些孩子气的事。这时,我想起了您。我知道贝舒有一把您套房的钥匙,放在座钟底
下。有一天,趁他不在,我把钥匙偷了出来。”
    “那么,”拉乌尔大声说,“您应该来找我,或者简单点,给我写信。”
    “格尔森先生的到来把我找你的计划推迟了。我和姐夫素来相处很好。他讨人
喜欢,乐于助人,也很疼我。我也许会决定把事情告诉他,然而不幸,您知道以后
发生了什么事。第三天,我收到了皮埃尔·德·巴斯姆的信,得知他母亲的无情决
定和他动身的消息,走出花园想跟他见最后一面。我在约会的老地方等他,可是他
没有来。就在这天晚上,我进了您的套房。”
    “但是,”拉乌尔说,“大概还发生了一件更不寻常的事,您才下决心去找我
吧?”
    “对。”她说,“当我在树林里等皮埃尔的时候,沃什尔大娘走过来。比平时
更加不安,一个劲地呼我,抓住我的胳膊来回摇晃,很凶很凶地对我说话,那模样
我从没见过,好像要在我身上为她儿子报仇似的。她说:‘三棵溜,漂亮小姐……
他恨您,那个……先生,他要杀您……小心,他要杀您……他要杀您……’。”
    她傻笑着走开了。我慌了神,在野外到处转,大约下午五点,我到了里尔波内。
一辆火车正在启动,我就跳了上去。”
    “这样说,”拉乌尔问,“您乘车的时候,格尔森先生正好被杀,您当时不知
道?”
    “那天晚上,我在您家从贝舒的电话里才知道。您一定记得我是多么惊慌。”
    拉乌尔想了想,说:
    “最后一个问题,卡特琳娜。您有没有认出,那天夜里去您房间害您的歹徒和
您隐约看到的藏在沃什尔大娘屋后的那家伙是同一个人?”
    “没有。当时我睡着了,窗户敞开着,没有听到任何响声。我觉得喉咙被人卡
住了,我挣扎,叫喊,那家伙就跑了。我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清。可是,怎么不是
同一个人呢?这家伙杀死了多米尼克·沃什尔和格尔森先生,据沃什尔大娘说,还
想杀我。”
    她声音都变了。拉乌尔温柔地瞧着她。
    “您好像在笑。”她吃惊地说,“笑什么?”
    “我想给您信心。您看,您平静多了,样子也没那么紧张了。我这么一笑,您
就觉得整个故事不可怕了吧?”
    “这事可怕哩。”她坚定地说。
    “不像你想的那样可怕。”
    “两次凶杀……”
    “您肯定多米尼克·沃什尔也是被杀的吗?”
    “那根木棍?……死者头上的伤口……”
    “后来的事我说给您听,可能会使您更加恐惧哩。告诉您,沃什尔大娘也被击
过。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在一堆树叶下面发现了她,她头部受伤,也是被一根木棍
打的。可是我不能肯定这是凶杀。”
    “那我姐夫呢?……”卡特琳娜提高了嗓门,“您不能否定……”
    “我不否定,也不肯定,但是我怀疑。不管怎么说,卡特琳娜,这应该让您高
兴:我认为您完全没有失去理智,您没有记错,三棵柳树本来种在几年前您荡过吊
床的地方。问题是这三棵柳树被人移了位置。这个问题一解决,其它事情也就清楚
了。现在,卡特琳娜朋友……”
    “现在?”
    “笑一笑吧。”
    她笑了。
    她这样很可爱。拉乌尔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说:
    “天哪,您真美!……真动人!您不会相信,亲爱的小朋友,我能为您效劳,
是多么高兴呀!您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拉乌尔没有把话说完。他认为话说得太放肆,是对卡特琳娜的冒犯。
    法院进行的调查几乎没有进展。经过几天的调查和讯问,法官不来了。他听任
事情自然发展,而不相信警察和贝舒的侦查。三星期后,贝舒打发了两个助手,显
然泄了气,对拉乌尔发火道:
    “你有什么用?你在干什么?”
    “抽烟。”拉乌尔回答。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和你的不同。你走的是卖死力气的路。你把庄园分成大块、小块,做好
些蠢事,我呢,我走的是动脑筋的路,我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可就在你动脑筋的时候,凶手跑掉了。”
    “不对,我深入了现场,抓住了关键,正在理清头绪,贝舒。”
    “什么?”
    “你记得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金龟子》吗?”
    “记得。”
    “主角爬到一棵树上,掏出一个骷髅。他把金龟子当做铅锤,让它穿过骷髅的
右眼吊下来。”
    “别说了,我知道那故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陪我到三棵柳树那里去。”
    他们到了那里,拉乌尔爬上中间那棵柳树,坐在树干上。
    “见舒?”
    “什么事?”
    “你顺着河岸那条沟望过去,峭壁背面坡上,有一个小丘……百步左右……”
    “我看见了。”
    “你上那里去。”
    拉乌尔的口气不可拒绝。贝舒越过峭壁,下到小丘上,从那里看见拉乌尔伏在
一条主枝上四下里张望。
    “站直,”他喊道,“尽可能站直。”
    贝舒挺直身子,像一尊塑像。
    “举起手。”拉乌尔命令道,“举起手,食指向天,手指点星星的样子。好!
别动。实验非常有趣,完全符合我的假设。”
    他从树上跳下来,点燃一支烟,从从容容地像一个悠闲的散步者,走到贝舒那
里。贝舒一动不动,手指头仍指着一颗看不见的星星。
    “你开什么玩笑呀?”拉乌尔装着吃惊的样子问,“摆姿势照像吗?”
    “什么?!”见舒低声地抱怨说,“我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
    “我的吩咐?”
    “对,金龟子试验……”
    “你有点神经病了。”
    拉乌尔走到贝舒身边,俯身凑在他的耳朵上说:
    “她在瞧你呢!”
    “谁?”
    “厨娘呀!你瞧,她在自己房里。天哪,她看到你这个土丘上的阿波罗,一定
觉得你很美,线条……轮廓……”
    贝舒勃然变色。拉乌尔大笑着跑开了,在远处转过身来说:
    “别干了……一切正常……金龟子实验成功了……我有了线索……”
    在贝舒配合下作的这次实验真为拉乌尔提供了线索吗?或者他希望用别的手段
来发现事实真相?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常和卡特琳娜一起到沃什尔大娘家里去。他
又和气,又有耐心,终于使可怜的疯女人变得容易接近,也不怕见生人了。他带来
糖果和钱,她一把抓在手里。他向她提一些问题,始终是那几句话,不厌其烦地重
复。
    “三棵柳树,嗯,有人移过吗?……谁移的?您儿子知道,对不对?也许是他
移的?回答我!”
    老女人的眼睛有时忽地一亮,记忆似乎恢复了。她会开口的,会说出她所知道
的事。只要她说几句话,就能使秘密大白于天下;时机一到,这几句关键的话就会
在她脑子里形成,溜到她嘴边的。拉乌尔和卡特琳娜对此深信不疑,却又有点担心。
    “她明天会开口的。”有一天拉乌尔肯定地说,“请您相信,她明天会开口的。”
    第二天,当他们走到破房子前面时,看见老妇人躺在地上,倒在人字梯旁边。
她想修剪一棵小灌木,可是一边梯子脚滑了。于是可怜的疯女人倒在地上,死了。




 

                         第七节  公证处的办事员

    沃什尔大娘的死,无论在当地,还是在检察院,都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和她儿
子一样,她死于事故。她虽然疯了,干点小农活还可以,她就是干活时死的。村民
们叹息她母子都死于非命,把她埋了,再没有人想起她。
    但是,拉乌尔发现,撑开两边梯脚的角铁螺丝被人卸掉了,一边梯脚比另一边
短,也是最近被人锯的。这么一来,事故当然不可避免。
    卡特琳娜也发现了这一点,又陷入恐惧不安之中。
    “您很清楚,”她说,“我们的敌人疯狂出击。这又是一起谋杀。”
    “我还不能肯定,必须有杀人的意图才算谋杀。”
    “是啊,杀人意图是显而易见的。”
    “我不能肯定。”他重复说。
    这一次,他没有竭力安抚姑娘。由于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姑娘和小城堡的居
民受到这么多的威胁恐吓,就是他,也感到恐惧和不安。
    又接连发生了两起无法解释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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