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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此女抵万金-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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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姊妹一场,没人处还讲究这些虚套做什么,”田秀英一直将几何拖到北窗,按到了玉石席上。“这几年也没个清闲日子好好聊上一聊……”
宫娥上了果盘,无声退下。

几何见有山泉水浸泡的马□葡萄,便随手拾了过来,一咬,开口笑了,“皇上倒真是宠娘娘,这时节这样的品色,当年在先帝那儿,不过三两盒。皇上倒真舍得,全赐给宠妃了。”
田贵妃动作一滞,笑容有些尴尬。
“哦,臣失言。”几何突然想到这毕竟是皇宫,她刚才的言语着实放肆了些。
“妹妹这是在责怪姐姐吗?”田贵妃拉过几何的手,神情突然变的有些黯淡,“姐姐也不怕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皇上是宿在承乾宫的时候多些,但……你相信么,皇上每天只睡一个半时辰。”
几何愣住了。只睡一个半时辰?这……这叫什么留宿啊……

“皇上整夜都在批折子,”田贵妃的眼圈渐渐红了,“前几日,突然……唉,也是本宫疏忽,皇上一到变天就腹部不适。对了妹妹,御医说皇上有旧疾,还伤及过腹腔?这事儿你知道吗?”

几何心里一颤,突然想起了那次枪伤。可能是经年伤口每逢天气变化就痛痒?她嚼着肥美的葡萄,瞄了眼神情焦虑的田贵妃,想如今那信王已经成了皇帝,连御医都没套出真话来,她还瞎说些什么?
几何掩口吐出了葡萄籽,无辜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皇上当初也没上过战场,怎会有如此大伤?王府旧人就没有知道的吗?”
“没有……但御医是不敢欺君的啊,”田贵妃叹了口气,“只可怜皇上……”
“皇上怎么了?”几何终于脱口问了。 
“皇上仗着年轻,不肯吃药。”田贵妃轻轻用手帕抹了抹眼泪,“还说什么‘服药百付,不如独宿’……”
几何闻言一滞,不由心软了半分,那经年枪伤靠服药确实无用。“贵妃娘娘也别太难过了,”她干笑安慰着,“娘娘平素劝皇上多休息,天冷时要注意保暖,再让太医院配些药膏涂着,说不定能稍微缓解皇上的病痛。像现在,”几何环绕四周,“皇上夜里批奏折的时候,最好给加个火盆了。”

“还是妹妹考虑事周到。姐姐若有妹妹半份灵气……”田贵妃感慨一声,叹息不已。
不知为何,几何总感觉田贵妃神情哀怨,眼风频频瞥向屏风。她纳闷地朝那组屏风望去,却见只是一再寻常不过的花开富贵图。别无其他。
正在这时,一小黄门突然蹿了进来,“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到承乾宫外了。”

几何仓皇离宫,临行随手还没忘抓上一把葡萄。出了宫门,她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望着那更广阔的蓝天白云,几何不由想起天启皇帝说过的话——他要是自由了,就可以离开这四方天,去大江南北好生瞧瞧。
这令人压抑郁闷的皇宫,有人厌倦了想逃避,也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戴龙城,快点回来吧。她好厌倦京城,好厌倦这里复杂的人,复杂的事……她突然很想去南洋了,想郑一官和那群自由率性的兄弟,想年少时在海上漂流的绚烂时光……

崇祯二年十月。这个秋天的风沙异常大。
几何不愿出门,看看徐仙送来的小说,逗逗木香买来的狗,剥剥田秀英赏赐的桔子,聊以打发时光。
透过绿窗,远远的,见那秦二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他沙哑的声线扯着浓郁的哭腔。

“又怎么了?”几何早对这架势见怪不怪了,放下书,叹了口气,走出了门外。
“夫人……”秦二近看竟是满脸泪水,手里颤颤巍巍的,还捏着一封信。这架势,着实让几何惊住了。
“谁的信?”她的声音也颤抖了。
“袁将军的八百里加急……一份送到朝廷,一份直接送咱府里,”秦二控制不住,大放悲声,“说大人,大人他……在大安口,殉——国——了!”

几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何慢慢恢复了意识。
刚才是做了个梦吧?对,一定是梦。若真是个梦,她就将府里的金银全捐寺里修金顶,不,将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捐给承恩寺建金顶!佛祖保佑,戴龙城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对,宁锦防线固若金汤,又有安民厂的火器鼎力相助,再者辽东将领都是戴龙城的嫡系亲信,不可能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大安口这地方闻所未闻!她拼命暗示自己,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片金光炫目,几何不由眯起了眼睛。待适应了这一切后,才发现,她竟没睡在自己的床上!
这里……陌生又有些熟悉……哦不,系帘幔的带子,是明黄色的!
她在宫里?!她怎么能睡在宫里!几何惊起,却不想周身无力,只在床上扑腾了一下就跌了回去。
沉闷的声响将两个陌生宫女引了过来,她们和几何眼光一碰,就欣喜地冲了出去。

“皇上!厂督大人醒了!”

几何本就眩晕,这回更难受了。这难道是乾清宫的昭仁殿……她晕了?戴龙城的事儿……是真的!

“你可是醒了。”朱由检轻柔的声音飘在上空。
几何不愿睁眼,两行泪汩汩而下。她不愿接受这现实,她不见任何人,不说话!
“知道你心里难受,哭吧,哭够了就好了。”朱由检轻轻替她掖了被角。
几何听得此语,知道心底所有暗示都无济于事了,一时间伤心欲绝,扯了被子盖头大哭起来。

被里气息凝滞,几何痛哭半晌,差点令自己晕死过去。不对,她要问清楚!她抹了把脸,掀了被子,也不顾双眼肿胀根本就看不清,也不管眼前是什么九五之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怎么能这样?!不是打了胜仗吗?不是宁锦防线稳若金汤吗?不是红夷大炮……”
“没从宁锦走。绕了蒙古。”朱由检的声音很低沉。“龙城可能是提前觉察到了金贼的意图,去了大安口。没想到……全军覆灭。”
“那为什么没有增援!为什么会全军覆灭!为什么……”几何揪住眼前人的袖子,疯了一般地喊了出来。
“几何,你冷静。”朱由检握紧了她的手,“朕跟你保证,会让那群庸官抵命,会让他们不得好死……”

死……几何非常非常不愿意再听到这个字了。“走开,都走开……”她抽手抱紧了被子,扭头向隅,闷声大哭。

几何在床上一直蜷缩着。她不喝药,不吃饭。她已无可牵挂,生亦何欢?
朱由检用尽了一切办法,劝,求,逼,灌。可几何软硬不吃,哪怕是被灌进口中,强着咽下,她也马上给吐出来……
最后,还是田贵妃主动请缨,端着一碗米粥,翩然而至。
“皇上口谕,”田贵妃肃声吩咐着,“尔等都退到大门外,远远地待着去。非宣召不得靠近,违者,以抗旨罪处!”
众太监宫娥哪敢不从,手脚麻利地都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还体贴地将内外两道门全带好。

几何已虚弱之极,眼前亦幻亦真。她瞄了眼这位贵妃娘娘,连个笑都给不出了。
“妹妹,姐姐知道你心里的感受。”田贵妃将米粥放到一边,踱到床榻边,坐下了,“姐姐不是来强迫你喝粥的。只是姐姐自己有些话憋的慌,想着你若是去了,就没人可说了……”
几何眨了下眼睛,表示随意自便反正她水米不进,什么招数都没用。
“姐姐这半生,也算经历了大起大落,”田贵妃苦笑一声,竟真的开始讲起了自己,“庶出之女,本就矮人半分,在家里忍气吞声、小心谨慎地侍奉大娘,只盼着能给找个好点的夫家。谁知,偏偏让我见到了皇上……从此,我心中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人,我想入王府,就算皇上不娶我,哪怕做个丫鬟天天见到他也好。我就想着,等年岁拖大了,就到王府自卖了去,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之女,皇上是不会真把我当丫鬟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抄家,入春香馆……几何,你知道那一刻,我很想死吗?”
“我死不得啊,”田贵妃吃吃笑着,“我死了,会连累我的娘亲,我的弟弟……你知道咬牙活下去,是什么感觉吗?那时候我只能用一个希望来支撑着自己,皇上是不会不管我的!对,皇上没有不管我,他虽不方便出面,但派人来护我了!”
“我知道我和皇上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我越来越不可能随侍皇上左右了。后来,我娘亲去了,弟弟也没了。几何……你说那时,我还活着干吗?”田贵妃自言自语着,“一个官妓,怎么可能和一个王爷再有交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可我没去死,我刷马桶,倒夜壶,日复一日。我也不知道我在等待着什么……直到有一天,你来找我。”
“你说,让我嫁到信王府去。”田贵妃吸着鼻子,用手帕轻轻抹了下脸颊,“几何,你知道那一刻……我多么庆幸我没死……”
几何躺在床上,有些动容。看来这田贵妃真是来倾诉心中旧事的……她动了动手指,轻轻碰触了递来的田秀英,哦不,顾卿怜的手。
“几何,这些话,只能说给你听了……”田贵妃抽泣的更厉害了,“真的谢谢你。你让我没有白活下去……让我等到了,这根本不可能的希望。”
“好了。姐姐要走了。”田贵妃擦干眼泪,坐直身子,将手慢慢从几何手指下滑出,“姐姐将心比心,了解你的想法。戴大人为国捐躯,至今连尸首都没有寻到,要是我,我也不想独活。”

几何一个激灵,瞪大了眼。
她一把扣住了田贵妃的手,胸脯起伏,喉咙呜咽。

“你怎么了妹妹?”田贵妃变了颜色,“你哪里不舒服?”
几何拼命张着口,可自己绝食多日,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越急,越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妹妹你别吓我!”田贵妃手足无措,“御医,快传御医!”她高声喊了出来。

御医、宫女、太监蜂拥而至,最后,连皇帝都冲了进来。
朱由检坐到榻前,看到几何大口喘息焦急难受的模样,不由龙颜大怒。“你跟她说了什么?”他转身大喝田妃。
“回皇上的话,”田贵妃云淡风轻地跪下了,“嫔妾讲了嫔妾小时候的事。再无其他。”
“你……”
几何一把抓住了盛怒的朱由检。她拉扯着,拉扯着……
“怎么了?”朱由检一转脸,马上就换成了温润的声线。“你是想说什么吗?”他竟低下了头,附耳贴在了她的唇边。
几何喘息半晌,拼劲全身力气,才发出了一个微弱的音节。

——“水。”

几何突然不想死了。她要水,要粥,要吃食,要活下去。
她要亲眼见到戴龙城的尸体,才肯相信他是真的去世了!田秀英说的对,先活着,活着虽然很难,但唯有活着才会等到希望!
宫里的御医们终于松了口气,皇帝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几何闭口不言真实原因,只是说还未给夫君入土立碑,她要让夫君风风光光下葬,也好给戴家祖宗一个交代。
她要,她夫君的尸首。

这样的要求,朱由检自是一口应允。如今大安口已为金贼所占,只能暗中派出吴襄等大批燕雀门得力干将,乔装潜入,全力搜寻门主尸首。

过了两日,几何渐渐能起身了。她下了榻,唤来了宫女,说她已经好全了,要回府了。
“厂督大人万万不可!”没想到这些宫女们竟全给跪下了,“这让奴婢们如何向皇上回禀?您还是当面跟陛下请辞吧!”
“那……去请陛下吧。”几何争辩不过,只好悻悻回返。

一直到了这日黄昏,也不见朱由检身影。几何召人来询,却听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金贼,已经兵临北京城下。

“到北京了?!”几何呆滞了。金人一直远在千里的,又有长城雄关相阻,怎生这就杀到北京城了!
“千真万确!”小黄门愁眉苦脸,“京城戒严了,皇上都诏令各路兵马勤王了!”
“今儿是几月几日?”几何也不知自己躺了多少时间。
“十一月初一,”小黄门点头哈腰,“奴才还要赶紧去各宫传话呢,厂督大人,奴才这就退了。”

几何坐在屋内,如临梦中。怎么好似一瞬间,一切都变了呢?
天启皇帝驾崩了,魏忠贤垮台了完蛋了,戴龙城失踪了,金人竟杀到北京城了……这会不会,真的是一场长长的梦啊?她心思恍惚,摸着脖颈上戴龙城给她的萤石,竟直直枯坐到半夜。直到有人悄悄走了进来,才将她从神游中惊醒。

“怎么还不睡?”来人竟是朱由检。
几何回了神,看了看漏刻,竟是丑正了。她望着眼前这位九五之尊,一身明黄色交绫袍罩衫,前胸及两肩盘着鎏金五爪盘龙,如此龙章凤姿,年少英武的人,却顶着一张疲惫而忧患的脸……“皇上不也没睡么。”她忍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
“这就去睡,”朱由检苦笑一声,“不放心你,过来瞧瞧。如今……还是在宫里比较安全。”
几何闻言寂寂,胸口似被一团棉花堵着。她沉吟半晌,方咬唇轻声说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朱由检瞳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嘴角轻轻翘起,有欣慰,有欣喜,也有无奈其中。
他直直望着几何的眼眸,坚定地摇了摇头。

“让你忧心,就是朕的无能。”

德胜门开战了,广渠门也打起来了。几何在宫里如坐针毡,心上似有一百个蚂蚁在爬。打外宫来的小黄门都噤了声,据说司礼监下了严令:传前方战事,扰乱人心者,斩。
没有消息的日子更加难熬。几何夜不能寐,总感觉能听到刀兵之声。朱由检仍是每夜丑时来看她一眼再去入眠。想这样一个夙兴夜寐,勤勉之极的皇帝,偏偏没个安享太平的命。几何佯眠假寐着,心内感慨不已。

既然是非常时期,几何也自觉地少给人添麻烦。她每日里也不出门,只是在窗口望望。京城被围,这惊心动魄的四个字只是在记忆中听爹爹当故事说过,如今,竟真真赶上了。
夜幕低垂,窗外也无景可观了。几何索性盘腿打坐,自修心气。刚过了酉时,就听宫娥来报,御前的曹化淳公公来了。
曹化淳?几何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信王府的旧人,才气号称于涂文辅比肩,在朱由检登基后红的发紫,全权处置清理魏忠贤阉党一事。按照坊间直白的说法,他定谁是阉党,谁就是阉党,权力大的很。要论崇祯朝的大太监,王体乾之后,也就数的上他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几何赶紧下了榻,客气相迎。
“奴才见过厂督大人,”曹化淳眉目一弯,似一尊布袋,“奴才奉皇上旨意为大人准备了一样东西,想请大人移步瞧瞧,不知可否?”
“曹公公客气了,怎敢劳烦您老,”几何趁机仔细端量了一番这位宦官新贵,要说面相,他连涂文辅的一半都赶不上,至于才气……再慢慢瞧吧。
曹化淳的话很少,笑很多。几何随着他走到昭仁殿后的一处小花园,刚到一处拐角,曹化淳突然止住了她,“请厂督大人闭目,依奴才引领而行。”
几何虽然惊异,但还是闭上了眼。缓缓的,几何感觉曹化淳领着她转过一个弯。“厂督大人请瞧瞧吧。”曹化淳退后一步。
几何慢慢睁开了眼。

幽暗的林木中,竟有一道深邃的光铺泻过来,在暗夜中明澈如天河。河中散布着一闪一闪的蓝色晶体,象是从天穹掉落的星屑,异样的璀璨清晰。它们潋滟不定,荧光四射,令满天星群黯然失色,这是……几何呆住了。

“皇上让奴才用小萤石重铺了这条路。”曹化淳在几何身后幽幽讲解着,“奴才专挑了蓝光石……大人看着可好?”
“为什么?”几何喉咙一紧。
“皇上说,看您总拿着脖子上的萤石吊坠发呆,料那一定是钟情之物。”曹化淳慢声回着,“皇上说,他这阵子也没时间来宽解您,看您总把事儿挂在心上,怕您身子受不了,听说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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