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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暗香盈袖-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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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暗香盈袖。字字分明。

那女子的笔迹与先前浮台送来的粉蜡笺上所书,一模一样。他反反复复看了太多遍,每一笔每一画都记得清楚明白,然后不止一次想象着,被扶桑神魔比喻成沙子的西参娘娘究竟是会是什么模样?万万未曾料想,原来早已见到。

姻姒啊姻姒,原来是你。

但……又怎么会是你?他苦笑出声。

他不是周自横,她也不是香盈袖,同时扮演着与真正的自己全然不同的角色,瞒天过海,只求在尘世遇一真心人,一晌贪欢。

不必再担心这是神明与凡人的禁忌之恋,也不必担心百年之后,喜欢的女子会变作一抔黄土……之前所有的顾虑都不复存在,殷肆却一点都不觉得欣慰:执掌浮台神魔之事的她,到底是深深厌恶着自己,将他视作对手,视作敌人,视作不可饶恕的存在。

西参君的心高气傲是众所皆知,如果她知晓方才是与何人拥吻温存,恐怕就不仅仅是一个耳光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到底是造化弄人,倒是一段孽缘,到底……该断个干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就像星星按照既定的轨迹变幻位置,他们注定要此升彼落——殷肆并非守规矩的神明,东商与西参永不相见也并非是什么不可碰触的严厉天条。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让一个活在他光芒之下的女人欣然接受这个事实:两颗本该背离的星星却在冥冥之中相互吸引。

索性在被她彻底讨厌之前碾断三千烦恼丝还来得及。

殷肆自嘲般冷笑一声,迟疑片刻,将手中折扇扔了出去,落在河岸淤泥之中。

像一颗陨落的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身份正式揭露,后文都是以殷肆这个名字来写了哈~

14番外一参商

我刚懂事的时候,便常常听爹说:年少时有个人想着去追赶,是一件好事。

我爹是扶桑赫赫有名的神明,一直以来他有个对手,比他更加声名显赫,受扶桑神鬼敬仰,那个男人处处与爹争锋相对,两人争了大半辈子也没分出个高低,后来,那个人死了。是病死的,神仙也会病死。

我以为爹会很开心,谁料,在勾陈帝君的葬礼上,爹哭得比谁都大声。

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爹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他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像个小孩一样死守着那个人的墓碑不肯离开。旁若无人地哭,撕心裂肺地哭。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殷泽,也就是后来的勾陈帝君。那时的他皮肤还没有现在这么黑,胖乎乎的小男孩一个,穿一身白袍子,带个小帽兜,牵着九天娘娘的女儿小安到处跑。他看着别人都在哭,于是也跟着哭,根本不明白自己从今往后的生活将再见不到父亲。

那天,我以为自己能见到殷肆,扶桑神魔交口称赞的东商君。

我的美梦和噩梦,殷肆。

明明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明明是神明与凡人女子结合生下的孩子,明明都不在扶桑长大……他凭什么那么优秀,凭什么每一样事情都做的比我好,凭什么已经有了封号和封地?凭什么,凭什么?

他们说,每个人年少时都有过一个敌人,无时不刻从旁人口中冒出来,一鞭子一鞭子将信心满满的你抽得体无完肤——这个敌人叫做“别人家的孩子”。

我,姻姒,至始至终都扮演着这个角色,成为扶桑众多人羡慕不已的对象。

而我的敌人独独只有一个,有名有姓,不需的任何指代,那便是东商君殷肆。

到了勾陈帝君葬礼那一天,我起的很早,特意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系上我最喜欢的大红色凤尾珠花,让侍女为我梳了她最拿手发髻——我想让殷肆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我,然后承认,我并不比他差。

我甚至还准备了一大袋平日里攒下来的最好吃的糖果,用亲手缝的花布囊装好揣在怀里,我想等我遇到殷肆,如果他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话,我便和他一起分着吃掉。这样,他就一定会喜欢我,在人前夸赞我——能让东商君亲口夸赞的人,肯定不会比他差。

玄苍看见了,摇着头拆了我的发髻,摘了我的珠花,让我披上件白色的孝衣。

我生气了,哭着闹着把孝衣扯了下来,矛盾激化后的最终结果是:他打了我的屁股,我三天没有理他。

尽管如此,最后我还是听了他的话,穿着孝衣去祭拜勾陈帝君。一路上我小心翼翼捧着那袋糖果,好像手里握着的,就是整个世界。

我踮着脚,拼命在人群里寻找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如果是他的话,我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然后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然而我得到一个消息:作为勾陈帝君的长子,殷肆居然没有资格参加父亲的葬礼,只因为他的母亲是凡人,还是那种做不干净买卖谋生的坏女人。

所以他就来不了了。

我踮脚踮到最后,都没有找到想见的那个人。糖果送给殷泽了,他分了一半给九天娘娘的女儿安淑仪,女娃儿开心的不得了,拉着殷泽的袖子一个劲儿叫泽哥哥。我想或许就是当初这个愚蠢的决定,导致在往后无尽的岁月中,新任勾陈帝君殷泽都误以为自己的个人魅力突破天际,并且从小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但凡遇见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就觉得人家暗恋自己,还暗恋得深沉。

为了和好,玄苍特意给我缝了一个布娃娃,我让他在娃娃肚子上绣了“殷肆”两个字,然后偷了浮台医师的银针包,一口气扎了七十多针,还不小心扎了自己的手。后来那娃娃被我肢解了,扔出去的时候惨不忍睹,玄苍看见了,再也没给我缝过新的娃娃。

他说布娃娃会培养我的暴力倾向。

我说不会,除非娃娃上面秀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我无比讨厌殷肆:我为他付出那么多,吞咽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无论阴晴雨雪习武练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样不落下,我拼命让自己变得优秀,妄图把最好的一切都展示给他看,甚至希望能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至始至终,连他长什么样子,声音好不好听,我都不知道——并且再也不会知道了。

勾陈帝君死后,将帝君之位传给了次子殷泽,长子殷肆仍为东商君,封地海泽。

爹说他一个人守着浮台再无意义,他离开,于是我成了西参君。

东商,西参,永不相见——两颗星辰既定的轨迹,扶桑天界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

从那一刻起,失望变成绝望。

喜欢和厌恶一样,都要付出许许多多的感情,年幼的我懂得那么少,把存积不多的感情全部倾注给了一个空洞的名字。玄苍说,厌恶比喜欢似乎还要难那么一点点,所以,他那时还常常开我玩笑,说天底下我最喜欢最在乎的人,一定是东商君殷肆。

开始我会反驳,后来,我默认了。

再后来,我长大了,懂得何谓男女之情了,又开始反驳他。

再再后来,玄苍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他也不叫我小姐,改口与其他人一般,恭恭敬敬唤我一声娘娘。我隐隐觉察到,我长大了,连玄苍都不像从前一般对待我。我得学着无时不刻为浮台子民着想,得想法子令周围的异族臣服于浮台,得考虑沙海吞噬而带来的严重旱情,我再也不能拉着玄苍肆无忌惮地去骂殷肆了。

而殷肆,英明神武心比天高的东商君殷肆,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与他来说,西参君姻姒,也不过就是个空洞的名字而已,一个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女人,萍水相逢都不可能,更不必上心。

殷泽涉世未深,修行尚浅,心性又好玩乐,若扶桑有大乱,只勉强有个足够自保的法力拳脚,根本无法胜任扶桑神魔统帅勾陈帝君一位。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神明大仙,若非是看在先任帝君殷笑天的面子上,怕是连一句敬称都不留想给这个小屁孩。

他这么多年仍稳稳坐在扶桑王座之上,并非全然是侥幸。眼馋勾陈帝君之位的神明比比皆是,至于为什么,恐怕是忌惮辅佐在殷泽左右的两位大人物——没错,我与殷肆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爹离开浮台前与我说过,他欠殷笑天太多,此生不能偿还,便要由我来弥补他的子嗣:殷泽一日任勾陈帝君,我便一日辅佐在他身边;若有人妄图取而代之,大可不必忌讳叛乱者是何身份,只需将其视作浮台大敌,得而诛之。

那如果是殷肆呢?如果是殷肆想要做他爹的位子……难道我也要与他为敌吗?他也是先任帝君的子嗣啊。我疑惑不解。

绝不能让他得逞。爹说得没有一丝犹疑。

后来我渐渐明白,爹那时已经觉察那从尘世领回来的家伙绝非等闲之辈,会成为殷泽王者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所以才嘱咐我多多与殷泽私下走动。殷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别说一个没长大的殷泽,就是十个百个,也比不过他;更有人传言,东商君若想得天下,不过是翻手之事,他愈是沉得住气,就愈叫人松不得一口气。

只是他们都猜错了,这么多年来东商君安分守己,退居海泽,与胞弟相处愉快,屡屡为他排忧解难,也深得殷泽依赖和信任。反倒是无声旁观时不时还要提心吊胆一下的我,更像是个巴不得人家兄弟反目的阴险小人。

我不见他。

他不见我。

可我们都得去见殷泽。

于是年轻的勾陈帝君屁颠屁颠在他寝殿修了一条屏星道:通往他会客正殿的回廊被镂花冰棱生生隔成两半,左侧迎东商,右侧迎西参,见他不见我,见我不见他。殷泽会刻意安排好不同时间召见我和他,然而事态紧急时,我们也曾不止一次在屏星道上擦肩而过。

我与殷肆最近的距离,就是隔着这堵冰墙。

看不清彼此的模样,也不会相互打招呼,却依稀能听得见对方的脚步声。

我不止一次地想,殷肆城府甚深又工于心计,一定是那种成熟稳重,沉默寡言的冷漠男人,所以千万年来才会对我不理不睬。有时候我会故意放轻步子,好听一听他的脚步声。我不敢停下来,我生怕叫那个心思玲珑的男人察觉到我有任何破绽。我装作他不在乎我那般去不在乎他,更何况,他与我之间还有诏德泉这块心病。

后来我追悔莫及,倘若我听过一次他的声音,也不会在尘世犯下如此错误。

*

我死过一次。

那时南方蛮妖来犯,与浮台兵将大战于烈焰谷。我领了一队赤魔精英出了城池一路大捷,将敌人全数逼退到了边界,不想却在驱逐时却因判断失误孤身犯险,又遇大沙尘迷失了方向,粮水不足,最后体力不支昏厥在沙海中。

那是我第一次孤身前往沙海深处,便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阎王老子怜悯我活了那么久还未见过殷肆一面,又把我从鬼门关踢了出来。

我被赶来救援的玄苍捡回一条命,他说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这件事至今没有与父亲说起过,如果叫他知道,一定会说“输给风沙的人不配做他的女儿”。我窝在浮台寝宫宽大绵软的床榻上,瞥眼看着玄苍点燃床头的四方青灯。庆幸的是,来犯者终是被驱逐。

“玄苍,你知道我躺在沙子上快要被晒干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他在用小刀削苹果,苹果皮长长一条,弯弯曲曲,像条蛇。

他垂着眼,侧脸十分好看。

“我在想……如果是他,一定不会这么狼狈的罢?如果是东商君殷肆,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向沙子认输,甘心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去……我又怎么能输给他?我甚至还没有见过他呢,我怎么能先死……大家一定会找到我的,我一定能活到见到东商君的那一天。”我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天的情形,“后来,你们果然来了。”

玄苍看了我一眼,将削好的苹果搁到我唇边。

我张嘴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又与他道,“玄苍,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要叫那个男人也给我削苹果。皮要和玄苍削得一样,长长的,不能断,断了我就让他重新来,不听话就打死他。”

这是我一百多岁时说过的最任性的话。后来我再也没说过。

因为我知道,云端之上的那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给我削苹果。我甚至不可能见到他。

东商君殷肆,这个毁了我半辈子的名字,注定要搅得我一生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一个暗恋+追星+发现暗恋的明星大大是个人渣+是人渣也很喜欢的故事

15冰雨

玄苍找到姻姒时,整个人不由怔在雨中。

女子一袭烟霞色华裳已然透湿,衣物紧紧贴合肌肤,勾勒出玲珑曲线;她孤身一人立在拱桥之上,冷冷冰雨瓢泼般地落在地面,她微微眯着眼,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一个方向,在雨中瑟缩。

这雨,已经落了好一会儿。

零落了漫天烟火,熄灭了一池浮灯,驱散了街头游人。

手中握着的油纸伞被雨淋湿,啪嗒啪嗒的水滴声响着实惹人心生厌恶。玄苍快步走到姻姒身边,将伞撑在她头顶,脱下黑袍披在她肩上,拉过她冰冷的手在怀里暖着,心疼不已。

他蹙着眉唤她,“怎不去其他地方避雨,站在这桥上做什么?”

他不问发生了什么,看姻姒略带不安的神色,恐怕此刻也不愿意将来龙去脉告知于他。女子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将眸子转向玄苍,扯着他的衣袖扬声便问,你有看见他吗?

“若是说周公子的话,他不是应该和娘娘在一起吗?方才变天,我想你未带雨具,便沿着周府一路寻你,直到见了小游姑娘,她与我说见得周公子带娘娘出门玩耍,我忖思着今夜有灯会,便来这里寻你们了。”

“所以说,这一路你都没见到他?”姻姒焦急万分,雨落万千,淅淅沥沥,像是落入玉盘中的颗颗珍珠,不停在她心头蹦跳,“那他……也没有回去?”

玄苍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周公子他莫不会遇上什么事耽搁了罢?所以说……娘娘是在这里等他?”

她点点头,从玄苍怀里将手抽了回来,裹紧披在身上的黑袍,“他说一会儿就回,我怕他回来看不见我,便一直站在这里了。”垂了长睫,姻姒声音愈发显得委屈,“我们……我们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有说,我已经决定了,走到这条路尽头,我就告诉他……告诉他我的身份。”

玄苍眸子一动,定定看着面前再熟识不过的女子,“那他莫不是遇上了危险,难以脱身才食了言罢?”

“怎么会!他身手明明那么好。”她摇头。

“若是碰上了难缠的对手呢?我是说,周公子再怎么厉害,不过是个人类,万一对手是妖魔异族,娘娘也说过,这些时日,皇都南坪聚集了不少妖魔……或许是……”玄苍没有继续下去,因为西参娘娘琥珀色的双瞳中凝聚的惊恐之意,是他陪伴在她身边多年都不曾见到过的——骄傲如姻姒,竟然也会流露出这种表情,还是为了区区一个人类男子。

小游。她如梦初醒般连连重复:一定是她了,一定是她了。

“娘娘三思,莫要说这等没了后路的话。”玄苍加重语气唤了她,责备之意溢于言表,“如此武断做决定,可不像西参娘娘的作风……”

猛然回神,姻姒道一句抱歉,旁的话全数哽在喉咙中,躲开头顶纸伞提着衣裙冲入雨帘之中,朝着周自横离开的方向跑去……玄苍伫立在桥上,望着渐渐融进雨中纤细身影,轻不可闻叹了口气,沉默着将油纸伞收起。

一弯流水贯穿南坪,雨滴落在河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原本浮于其上的精致花灯早已变得破败不堪,如同碾落的花瓣,褪去了该有的色彩,惨惨随着流水打旋,甚是凄凉。

接连走过几座桥,姻姒终是止住了脚步——那个男人残留下的气息,到这里便再也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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